《兰亭序》再释
2018-01-06谭玉祥
谭玉祥
摘要:本文以现代解释学理论,对文本《兰亭序》从其艺术角度进行阐释,以视域融合为根本方法,对《兰亭序》的艺术身份以予再释,推进对《兰亭序》认识的进一步深化。
关键词:解释学;兰亭序;艺术身份;视域融合;再释
用一种更为有效的方式去解读或阐释经典在中国的学术届显得十分必要。因为“标杆”性的认识或定夺已经使认识的进一步深化被阻挡。这可能也是德里达解构所想要破除的。在艺术方面,这样的“标杆”如王羲之《兰亭序》,张旭、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诸如此类。这样的标签可能奏效,但绝不是学术的,更可能成为学术研究不能推进的因素之一。那么作为众所皆知的文学与艺术并俱的《兰亭序》则是被固化而不能前进的一支标杆,而其后被遮蔽的,放大的则需要以于阐释,不论这样的阐释是偏见还是洞见,但可能是最有效。
伽达默尔强调阐释的多样性是指对同一个文本的不同阐释都是可以被接受的,也指对同一个文本可以进行不同角度的解释,也具有效性。那么《兰亭序》作为一个文本,从文学角度看,其概括简练精到,承接自然,从写景再到抒情,一气呵成,在魏晋文坛必有一席之地。但其全文从始止终清晰流畅,毫无含混之意,包括文字的涂改也是清清楚楚,若从文意去进行解释,无异于古今对译,那么则不具有效阐释,可能就是无痛呻吟。为什么要阐释,当然是文本的某处有争论,歧意,去更好地给予说明,解释。作为一个特殊的文本《兰亭序》,从其产生到一直能够流传至今,争论不休,还主要依据其艺术的身份。那么从艺术角度去进行一番有效的阐释则有其重大意义。
首先,我们看看在历代人的视域下对艺术身份的《兰亭序》都作何评价。
一、自视佳作
《兰亭序》为王羲之的成熟作品,是王羲之于永和九年三月在会稽山阴的郊外举行兰亭集会时所作的序,据记载此作是王羲之在集会后微醉,以新笔茧纸所书,遒美欹侧。后来王羲之又多次书写,皆不能如意,不如会后所写原叙的好。则说明在王羲之自己的视域下对自己的作品《兰亭序》十分满意,视为佳作。
二、唐时褒贬不一
唐刘餗《隋唐嘉话》中记载:“王右军《兰亭序》”梁乱出在外,陈天嘉(560-565)中为僧永所得,献之(陈)宣帝。隋平陈平,或以献晋王(隋炀帝),王不之宝。后僧果从帝借拓。及登极,竟未从索。果师死后,弟子僧辩才得之。太宗为秦王日,见拓本惊喜,及贵价市大王书《兰亭》,终不至焉。及知在辩师处,使萧翊就越州求得之,以武德四年(621)入秦府。贞观十年(636),乃拓十本以赐近臣。帝崩,中书令褚遂良奏:“《兰亭》先帝所重,不可留。”遂秘于昭陵。说明《兰亭序》虽然流传有序,但在唐太宗之前却没有被推至高位,直到唐太宗喜好王羲之行书才备受普遍的重视。褚遂良《右军书目》所载贞观内府藏王羲之行书多达五十八卷二百五十二帖,而《兰亭序》被列为第一卷第一帖,且在唐太宗得《兰亭》之后,命冯承素等双勾廓填法摹写,还亲撰《王羲之传论》,并称王书“详查古今,硏精篆素,尽善尽美……”
李嗣真《书后品》称其“书之圣也。”,“若草行杂体,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草之圣也。”
《唐人书评》还具体分析他的书法说:“羲之书如壮士拔剑,壅水绝流。头上安点,如高峰坠石;作一幅画,如千里阵云;捺一偃波,若风雷震骇;作一竖画,如万岁枯藤;立一倚竿,若虎卧凤阙;自上揭竿,若龙跃天门。”
孙过庭《书谱》中也载“但王右军书,代多称习,良可据为宗匠……此如《兰亭序集》斯并代俗所传,真行绝致者也!……既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
但在唐张怀瓘《书断》有如此录,“右军开凿通津神模天巧,故能增损古法,裁成今体……虽运用增华,而古雅不逮”。更有唐代大文学家韩愈在《石鼓歌》中道“羲之俗书趁姿媚,数纸尚可博白鹅”。韩痛贬王书为“书俗”,也就凭借其字态的“媚”,还尚且能够换几只白鹅。其实张韩二人皆指出王书新而不古,华丽多而质朴少,古雅多损,以飘逸流畅为特点。
三、三朝无异声
宋四家之一的黄庭坚的《山谷题跋》“《兰亭集》草,王右军平生得意书也,反复观之,略无一字一笔不可人意,摹写或失之肥瘦,亦自成妍,要各存之以心,会其妙处耳。”米芾评“天下法书第一”。
至元,外族统治,文化走向基本以赵孟頫为主导,书法实行全面复古,以王书为根为本,对王书自然大赞特赞,遂有著名的《兰亭十三跋》,他在第七跋中有“右军字势古法一变,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故古今以为师法”。
明代董其昌曰:“《兰亭序》章法为古今第一,其字皆映带而生,或大或小,随手所如,皆入法则。”
四、清代否《兰亭》
清代是外族人统治的一代王朝,统治者为维护自己的政权,雍正、乾隆之世,文字狱大兴,文人对国事稍有微辞,都可能招来牢狱之灾乃至杀身之祸。许多文人转而致力于金石考据之学,也就是所谓的朴学。恰逢此时,金石故物出土日多,这样两周金文、秦汉刻石、六朝墓志,唐碑,大到摩崖刻石,小到造像,砖瓦文字,皆为世重。到嘉庆、道光時,碑学成为大统。碑学论著也随之诞生,最著者有阮元《南北书派论》、《北碑南帖论》,包世臣《艺舟双楫》及康有为《广艺舟双楫》等。那么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看他们又是如何评王书及《兰亭序》的:
清阮元《南北书派论》道“两派判若江河,南北世族不相通习。至唐初,太宗独善王羲之之书,虞世男最为亲近,始令王氏一家兼掩南北矣。然此时王派虽显,缣楮无多,世间所习犹为北派。赵宋《阁帖》盛行,不重中原碑版,于是北派愈微矣。”阮也没说王书怎么妙,或《兰亭序》怎么好,但说明南派以王书为代表与北派并在,无孰高孰低之别。只是因为地理位置、帝王喜好及刻帖等原因,才使北碑不能兴盛。
再看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中载“晋人之书流传曰帖,其真迹至明尤有存者,故宋、元、明人之为帖学宜也。夫纸寿不过千年,流及国朝,则不独六朝遗墨不可复睹,即唐人钩本,已等凤毛矣。故今日所传诸帖,无论何家,无论何帖,大抵宋明人重钩屡翻之本。名虽羲、献,面目全非,精神尤不待论。”而康氏此著中载表明魏晋、六朝真迹因材质原因,不可留存至今,当时人们看到的皆为后人钩摩,并非真迹,无法评判。而《兰亭序》也是如此。东坡在《子莘老求墨妙亭诗》中有“兰亭茧纸入昭陵;世间遗迹犹龙腾。”说《兰亭序》真迹陪葬唐太宗了,后世所见皆为模版。后又在五代及宋人笔记记载唐亡后,军阀温韬带军阀盗掘昭陵,但《兰亭序》仍不见踪影。不管《兰亭序》是否入了昭陵或是否被盗,总之《兰亭》真貌不得见,无以品评。
五、笔墨官司论《兰亭》
兰亭论辩是新中国以来书法史上的一次关于《兰亭集序》真伪的讨论。以郭沫若与高二适为主要代表,并且得到毛泽东“笔墨官司,有比天好”的最高指示。郭发表的《由王谢墓志的出土论到兰亭序的真伪》一文,彻底否定《兰亭序》,认为《兰亭序》从源头上都是假的。不论高氏的辩驳是否有道理,或郭氏的立论不当还是权势压人,但郭老从才气、学术见识来看,此种否定也绝非不具合理性。
六、当代评论贬《兰亭》
我国当代著名评论家陈传席先生提出关于《兰亭序》与《祭侄稿》的排序问题,他在《美术报》发表《兰亭序》不足称为“天下第一行书”,《祭侄稿》应为“天下第一行书”,从艺术角度分析两作的高下,并列出“八大理由”,予以逐一评述,在此不一一详举。恐怕真知书者,也多持此论吧!
纵观历代对《兰亭序》的评价,可以得出三种大的观点:1.以帝王唐太宗为代表的大赞派。从《兰亭序》产生王氏本人也自称好,后再书而不得,到梁武帝赞王书“雄逸”,再到太宗皇帝把王书推至顶峰,尤喜《兰亭序》,奉为神品,认为“尽善尽美”。那么在帝王的倡导下世人也跟着附和。尤李嗣真盛称王羲之是“书之圣”、“草之圣”、“飞白之仙”,成为后世称王为书圣的懒殇,在唐其《兰亭序》自然而然被称“天下第一行书”。2.唐至明末清初,书法以帖学为导向,对王书大赞,少有二音。3.以唐韩愈及当代陈先生为代表的评定,称王书“趋姿媚",“古雅不逮"及认为《祭侄稿》应置位第一。郭沫若《兰亭序》以出土晋砖彻底否定《兰亭序》,清包、康等碑学倡导者认为晋书不得存,晋王书法精神不可复得,其实也是疑《兰亭序》,再者宋人笔记所载温氏盗昭陵,而《兰亭序》仍无存录。那么我们可以有以下结论:
《兰亭序》之所以好,是在帖学为主导的书学背景下展开的,且贬《兰亭序》者都是站在帖学流弊的角度展开,说明《兰亭序》具有帖学的流畅美,是偏颇的美,它可能代表帖学的最高峰,但称“第一”是不当的。再者,从《兰亭序》的流传、真伪所载可知,现有《兰亭序》皆为后人所摹,原貌不可知,其精神当然无以考。若从现存模板《兰亭序》看也是各异,最著者“神龙版”也是多唐法,严谨少生气,不足论道,魏晋风度从何处说。或许真有一日,《兰亭》真迹重见天日,或是另一番风度。最后,若以中西比较美学为参照,且不论《兰亭序》的真伪问题,我更赞同陈传席先生的评判,《祭侄稿》置《兰亭序》上是合理的。从中国传统书法美学看,书法是以实用为主线,并延伸出艺术性的一面,那么审美中的书卷气、闲、散、淡就会凸显,也是书法美的一个重要方面。而《兰亭序》与《祭侄稿》都是在这样的人文情怀下诞生的。再回头看《兰亭序》,结体紧密、用笔谨慎,唐法突出,闲、散、淡甚少,更无文人风度。而《祭侄稿》皆备。从人类社会发展的现代化进程,西方艺术为关照,艺术品精神独立化,书法被纳入视觉艺术,不可能像音乐那样闭目倾听,形式表现得以凸显。正如瓦·康定斯基《点、线、面》中所强调的那样,不同形式的点线面给人以不同感受。当然格式塔也同样有此类研究。在这里汉字是线条分割空间的视觉艺术,可能会予以《兰亭序》以现代性的有效解读。正像刘彦湖先生在《中国人的宇宙观念及其计划》中谈论的那样,把汉字或中国书法史归三大类:圆形的篆书系列、方形的隶属系列及三角形的楷书系列,就是在这个方面的探索、分解,而不是固化的“标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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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书画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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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查立.论艺术的精神[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
(作者单位:陕西理工大学文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