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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安全的内涵、特征及评价指标

2018-01-04方小兵

辞书研究 2018年6期
关键词:文化安全评价指标

摘 要 语言安全是一个本土术语,整合了西方语言规划学界关于语言濒危、语言冲突、国家语言安全等方面的内容。文章从语言自身安全、语言关系安全、语言应用安全三个方面讨论了这一概念的内涵,认为语言安全具有普遍性、内嵌性、持久性、外溢性和动态性五个特征,应该从语言濒危程度、语言关系和谐度、语言服务能力三个方面对语言安全状况进行评估。

关键词 语言安全 文化安全 语言冲突 非传统安全 评价指标

一、 引言

近年来,语言与安全的關系愈发受到学界关注。尽管使用的措辞有所不同,如“语言规划的安全维度”“安全取向的语言研究”“安全领域的语言规划”或“语言引发的安全问题”,但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语言安全”这一术语作为文章的标题或关键词。

当然,这些研究的视角各有不同。一些学者从传统与非传统安全视角讨论了语言与国家安全的关系,特别是语言政策与规划在政治安全、经济安全、社会安全、军事安全、信息安全等领域的地位与作用(如李宇明2006;戴曼纯2011;张治国2018;张日培2018);一些学者从避免语言冲突的角度,讨论了语言和谐对于社会秩序和边疆安全的价值(如戴庆厦2010;尹小荣2015;王玲2015);还有的学者从文化安全的视角,分析了方言濒危和少数民族语言活力下降对于语言自身安全及其所承载文化生存空间的影响(如陈章太2009;彭爽2014;方小兵2015)。

语言安全之所以成为当前研究的热点话题,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天下大势。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文化多样化、社会信息化使得“国家安全的内涵和外延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丰富,时空领域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宽广,内外因素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复杂”(习近平2014),安全问题成了各国政府和多领域学者共同关心的话题。第二,美国启示。美国在9·11事件之后,提出了“国家安全语言计划”(NSLI),启动了“关键语言”教育项目,重视外语资源和多语人才在拓展美国全球利益和维护国家安全中的作用,这些举措给我国学界带来了很大的触动和启发。第三,中央重视。2013年11月,中央国家安全委员会成立;2014年2月,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领导小组成立;2014年4月,“总体国家安全观”提出。这些举措清晰表明了国家对当前安全形势的研判,尤其对非传统安全的理论研究和应对方略提出了更高要求。语言安全研究就是在这一国内外多重因素推动的大背景下兴起的。

目前的语言安全研究还存在一些共性问题。主要表现为应用性研究多,基础理论探讨少。即使在应用性研究中,语言安全案例及其分析多有雷同,提出的解决方案大同小异,一些对策性的建议缺乏可操作性论证。而在基础理论研究中,概念界定、术语体系、核心命题、研究范式、研究方法等理论建构方面的思考比较匮乏。目前关于“语言生活”“语言保护”等研究话题已经出现了相关的理论分析框架,学理论证较为充分,但是有关“语言安全”的理论探索还有待拓展与深入。有鉴于此,本文将在语言安全术语溯源的基础上界定概念内涵,梳理出主要类型,进而论证语言安全的主要特征,并尝试为语言安全评估提出有效的评价指标,以期加强语言安全的基础理论探讨,为语言安全理论框架的系统性建构提供参考。

二、 语言安全的内涵

前些年发表的一篇题为“语言安全界定之批判思考”的文章写道:

语言安全存在“个体”和“国家”两个层面,其英文分别为language safety和language security,前者属于个体交流与传播障碍层面的语言安全,多关注个体的健康、福利、娱乐、语言态度和语言使用等议题;后者属于国家战略层面的语言安全,多关注国家政策的制定、语言种类和数量的确认及其使用的规范化。(寇福明2016)

应该说这个阐述是不准确的。实际情况是,国外语言规划学者基本不使用这两个英文术语。检索国外EBSCO、Web of Science、SpringerLink等权威电子期刊数据库和学术资源平台,均未发现以language security, linguistic security, language safety或linguistic security为篇名或关键词的论文。近年来,商务印书馆和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分别出版了“语言规划经典译丛”和“语言资源与语言规划译丛”,书末都附有中英文对照的“术语表”,检索所有已经出版的译著,也没有发现这两个术语。

沈骑(2014)认为,语言安全理论是从西方“语言不安全”(language insecurity)概念发展而来的。语言不安全用来指个人因为对自己的语言不自信而产生的交际不安全感(Haugen1962)。Calvet(2006)认为语言交际不安全感有三个来源: 认为自己的语言形式不够规范;觉得自己所说语言的地位比较低下;感觉自己的语言身份(如移民)比较尴尬。尽管Calvet大大拓展了语言不安全理论,但是国内学界的“语言安全”与西方的“语言不安全”在概念内涵上还是存在较大差距。

实际上,“语言安全”是一个汉源术语(李宇明2003),是受西方语言规划理念影响,在中国本土学术共同体中产生的一个新术语,是从安全视角对西方语言规划相关研究内容的整合。相较于语言不安全概念,语言安全概念的内涵更为丰富,涉及的方面也更为宽广。

张治国(2018)认为,“语言安全是国家安全的一个次分支领域,因此,语言安全的定义、研究及应对都必须放在国家安全的范围内来进行”。但有学者坚持认为上述研究属于“语言与国家安全”,而不是“语言安全”,因为他们理解的语言安全是语言自身的生存是否受到了威胁。笔者认为,为了便于研究和管理,最好从三个方面对语言安全进行分类: 主体内、主体间和主体外。主体内安全是“语言自身安全”,主体间安全是“语言关系安全”,主体外安全是“语言应用安全”。

语言自身安全指的是语言作为一种交际工具,使用域保持稳定,语言传承没有出现危机,不存在语言污染严重的情形。这一类语言安全一般被纳入文化安全的范畴,是最早被学界研究的语言安全问题。在国外,这类研究属于语言濒危话题,主要研究母语教育的价值、语言活力的评测、语言濒危产生的原因、方言与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的保护措施,等等。在国内,目前该领域讨论最多的两个话题是“语言濒危”和“语言污染”。“语言濒危”是指某种语言的功能萎缩,逐渐被母语讲话人放弃。近几十年来,受全球化、城市化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全世界语言濒危和语言消亡的速度正在加快。一旦一种语言在世界上消失了,它所承载的民族史、价值观、传统医药、民间艺术等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就难以传承了,因此语言安全与文化安全息息相关。“语言污染”指的是受外部强势语言的渗透和冲击,一种语言的纯洁性和独特性受到威胁。在面临这类语言安全问题时,有关当局常常会颁布法令,对语言生活进行引导和干预。例如,1994年法国国民议会颁布《法语使用法》(又称“杜蓬法”),旨在保护法语使用不受英语的影响,确保规范的法语在社会文化生活中占据主导地位,避免英语入侵造成“文化殖民”现象。

语言关系安全指的是言语社区中的各种语言处于正常的接触状态,没有严重的语言偏见和语言歧视,语言竞争适度,未上升为语言冲突,社会语言秩序稳定可控。国外学界通常将这类语言安全其置于语言冲突(language conflict)的理论框架内,认为不同民族之间的冲突往往是语言过度竞争造成的,许多政治、经济或社会学的问题往往实际上植根于语言冲突。这类研究聚焦语言歧视产生的原因,对预防语言冲突措施的有效性进行国际比较,如设立“語言邦”(如印度)、制订语言法律法规(如挪威《萨米语言法》)、倡导多语主义(如南非、加拿大),等等。国内学界一般将语言关系安全纳入社会安全范畴,侧重研究当前过分突出英语的外语教育政策对国家语言安全的影响、边疆少数民族语言和国家通用语言之间矛盾引发的社会动荡、方言与普通话之间矛盾引发的社会冲突(如2011年广东的“撑粤语”事件)等安全问题,提出防范语言争端的有效机制、处理境内语言冲突的方略,以及构建和谐语言关系的政策措施。

语言应用安全指的是国家语言能力强大,语言服务渠道畅通,语言应急保障没有“真空”地带,现有的语言政策和语言管理机制能够确保不因语言因素引发各类政治、经济、军事、信息等安全问题。在西方学界,尤其在美国,这类研究往往置于“语言与国家安全”(Brecht & Rivers2000)或“安全与语言政策”(Charalambous2018)议题之中。近年来,国内学界一般使用“国家语言安全战略”来指称这一研究范畴,涉及的领域包括: (1) 政治领域。核心内容是政治派别操控语言政策,引发政治危机。例如,乌克兰独立后,不考虑国家语言现状,强制推行“去俄语化”的语言政策,导致俄语与乌克兰语之间的冲突,并成为国内一些政治领袖的工具和借口,最终诱发民族分裂和国家危机。(2) 军事领域。核心内容是多语能力对现代军队的重要性。例如,美军在2018年加强对华外语战备,掌握粤语、闽南语、维吾尔语的士兵每年将获得万元补贴。(默虹2018)(3) 经济领域。核心内容是中资企业走出国门后面临的“语言瓶颈”。中方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无法与当地人交流,无法了解周围的情况,陌生化和合作困难有时会引发不必要的工作纠纷和生产事故,不但会影响企业效益,还会影响企业的生存与发展。(陈新仁,方小兵等2015;王春辉2018)(4) 信息领域。核心内容是如何通过多语种环境下网络文本大数据采集、聚类、情感异常预警等技术研究,建立大数据语音库为刑事侦查、反恐等项目服务,并利用舆情自动分析技术,感知边疆和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社会安全态势,警示可能发生的社会公共安全风险及突发事件。

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为语言安全下一个较为全面的定义:“语言安全是指语言自身生存不受威胁、语言关系与语言秩序稳定可控、国家和社会各领域语言服务保障到位的一种状态。”这一定义较为完整地表述了语言安全概念的内涵。

三、 语言安全的若干特征

笔者认为,语言安全拥有以下五个基本特征: 普遍性、内嵌性、外溢性、持久性和动态性。

第一,语言安全具有普遍性。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是多民族、多语言的国家,广泛存在语言安全问题。语言完全平等只能体现在法律上,在现实生活中很难真正实现。移民和少数民族民众可能会感觉到那些母语是官方语言的人更容易获得工作,更容易凭借语言流利度获得高薪,从而对社会不公平竞争产生怨恨,这给各个地区的一些政治、宗教、社会领袖提供了契机,让他们有机会动员那些心怀不满的语言群体。(Laitin2000)在我国城镇化过程中,进城务工农民常常受到各类语言歧视,导致就业障碍和社会偏见,甚至引发群体性事件。(李宇明2018)在当下全世界的地区热点和国际冲突中,语言因素总是如影随形。例如,西班牙政府担忧加泰罗尼亚语的复兴运动,因为加泰罗尼亚人以语言为借口进行独立公投,要求从西班牙独立出去;土耳其的库尔德反政府武装指出,土耳其强制同化库尔德语言的措施是内战的主要推动因素;巴尔干地区也因语言问题更不和谐,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都在争取马其顿语的所有权,试图证明马其顿语是其国家语言,给当地的紧张局势火上浇油。实际上,两国的马其顿语属同一种语言的不同变体,如同美式英语和英式英语;马其顿共和国总统在2018年3月拒绝签署让阿尔巴尼亚语成为该过第二官方语言的方案,引起群众集会、骚乱和政治危机。此类问题不一而足,充分彰显了语言安全的普遍性。

第二,语言安全具有内嵌性。所谓内嵌,是指大多数情况下,语言安全不是一种独立的安全形态,不属于总体国家安全观中列举的11种安全类型中的任何一种,而是依附于其他安全类型上的。语言问题常常寄生或被包裹在其他社会问题中,如在印度是区域问题,在中东是宗教问题,在马来西亚是种族问题,而在刚果则表现为部落问题。(Laitin2000)作为一种内嵌式的安全形态,语言的功能和价值最终要通过信息、文化、社会和经济等安全领域才能得到全景式的呈现。由于语言安全依附在其他安全要素上,语言安全政策也必然会渗透于国家整体战略和政治、外交、军事、经济和贸易政策之中。比如,一些大型跨国公司的生产性危机(如罢工等)、投资失误等经济安全问题,有时并非来自经济层面的因素,而是来自商务谈判中语言交流问题、科技材料的翻译问题或企业与所在地民众的语言沟通问题。正因为语言安全的内嵌性特征,语言要素在国家安全中的地位与作用常常不被人们注意。

第三,语言安全具有外溢性。语言安全除了存在于语言内部和语言之间外,更多体现在众多应用领域。语言方面的危机会引发其他领域的安全问题,产生负面的破坏性溢出效应。例如,跨境语言的生态安全不仅与文化安全相联系,而且也涉及当地的教育问题、经济发展问题、民族问题、边疆安全问题,等等;许多外交问题常常是由语言沟通不畅而产生的某些误解引起的,并进而导致政治和军事安全问题;语言安全问题还渗透在国家的反恐、维稳、重大自然灾害和社会疾病应对等安全职能之中。语言安全几乎和传统与非传统安全的所有类型挂钩,具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链式效应。除了领域上的外溢性,语言安全还具有地域上的跨国性,常常出现“国内安全问题国际化,国际安全问题国内化”的情形。例如,英语的全球传播给弱势语言带来了安全威胁,成为所有国家在制订语言政策时都必须考虑的问题。(斯波斯基2011)这些也提醒我们,在解决语言安全实际问题时不能“一刀切”,而要找出根源,分类处理。

第四,语言安全具有持久性。语言问题大多是长期积累而成的,有的甚至长达几个世纪,不是短期内可解决的。今天的矛盾可能会在明天激化,同一矛盾会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反复引发冲突。(李宇明2018)如近一百年来,印度已经发生多起语言冲突事件,20世纪60年代发生在泰米尔纳德邦的暴动成为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一次因语言问题而发生的流血事件,“语言邦”的设立更是被尼赫鲁称为“潘多拉的盒子”,即使是在推行三语政策后的今天,语言问题仍然是影响印度社会和政治安全的敏感因素。语言安全的持久性使得最终爆发的语言安全问题大多呈现“灰犀牛”特征。这些语言隐患由来已久,安全问题发生概率较高,政治领导人知晓是一种潜在的重大风险,民众也迫切希望得到改善,但是由于涉及各种棘手的问题,缺乏立竿见影、一蹴而就的解决措施,只能选择理性无视,从而导致了最终安全事件的发生。

最后,语言安全具有动态性。语言安全状况是不断演变的。满语作为曾经的官方语言,语言社会应用得到有效保障,语言安全态势良好,但到了清代末年,其自身的语言安全状况就已大不如前,甚至后来沦为濒危语言。希伯来语则正好相反,随着以色列的建国,几乎面临灭绝的犹太人母语获得复兴,语言生存安全得到保障。语言关系安全状况也是随着时间变化而演变。例如,在苏联时代,斯大林的“俄语化”政策使得众多少数民族语言的发展受到压制,100多种民族语的语言活力锐减,其中一些走向衰亡。但苏联解体后,大多数加盟共和国重新选定了官方语言,国家主体语言与俄语的语言矛盾消失或减缓,而与更为弱小的语言之间的矛盾凸显。又如,美国建国初期,很多人的母语是德语,英语作为国家行政语言的地位受到德语的挑战。有一个传说,在投票决定官方语言时,德语仅以一票之差败给了英语。但到了20世纪下半叶,西班牙语成为英语最大的挑战。现在西班牙语人群在美国占相当高的比例,而且拉丁裔出生率相对较高,以后说西班牙语的人群数量会进一步扩大。哈佛大学教授塞缪尔·亨廷顿为此撰写了《我们是谁——美国国家特性面临的挑战》一书,强调拉美裔移民的涌入会导致盎格鲁—新教文化在美国文化中核心地位的动摇,带来民族分裂、国家分化和衰落的危险,呼吁重视语言因素带来的国家安全问题,建议推动“唯英语运动”。(方小兵2016)在南非,英语和阿非利堪斯语(南非荷兰语)都曾经被视作“殖民者语言”,对土著语言的安全形成了威胁。但在反对种族隔离政策,特别是抗议“班图教育法”过程中,一些当地民众仅将白人政府的阿非利堪斯语视作威胁,而将英语视作“中立”语言,甚至称其为“解放语言”(Kamwangamalu2004),语言关系安全状况发生了巨大变化。语言所在的环境不同、面临的竞争对象不同、所处的历史维度不同,都会形成不同的安全态势。没有绝对的安全,也没有永久的安全,这就是语言安全的动态性。

四、 语言安全评价指标体系的建构

相较于语言政策的制定、传播、阐释和执行,语言政策评估方面的研究一直是一个空缺。安全状况是可以评估的,语言安全也不例外。语言安全评估就是对语言安全存在的风险系数进行评估。评估的目的是为了及早发现问题,看到差距,明确努力的方向,并为制订语言政策提供科学的依据。

只有准确把握语言安全的内涵,才能确定其评估指标,设置相关参数,最终对语言安全状况做出较为准确的评价。语言安全评价指标体系必须具备系统性、科学性和可操作性,为语言安全评价提供全面的、客观的和可量化的依据。目前,这方面的研究基本是一个空白。本文基于语言自身安全、语言关系安全和语言应用安全的讨论,尝试从语言濒危程度、语言关系和谐度、语言服务能力三个方面,构建语言安全评价体系,并对每个方面的评估提出相关的评价指标。

第一,语言濒危程度是语言自身生存的安全度,通常通过语言活力(language vitality)程度来测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2003,2011)发布的语言活力与语言濒危指导文件提供了比较权威的评估方法。文件将语言安全情况划分为6个等级: 安全、不安全、濒危、严重濒危、极度濒危、灭绝,通过以下9项指标来测得: (1) 语言代际传承;(2) 语言使用者的绝对人数;(3) 语言使用者占总人口的比例;(4) 现存语言使用域的发展趋势;(5) 对新语域和新媒体的适应情况;(6) 语言教学资料和读写资料;(7) 政府和机构的语言态度和语言政策;(8) 语言族群对母语的态度;(9) 语言记录资料的数量和质量。这9项指标的测定都有相应的参数,如指标7包括“语言态度的评估”“强化使用本土语言的政策”和“促进多语技术和产品的研发”三个方面。

近年来,一些学者(如Roche2017)引入了“生存力”(resilience)概念来对弱语言进行活力评估,研究语言群体的适应力、抗打击能力,以及语言意识形态(如客家人“宁卖祖宗田,不丢祖宗言”理念)对语言自身安全的影响。生存力评估是对活力评估的完善,国内尚未见类似研究,值得我们进一步关注。

语言活力是用来评估弱势语言和濒危语言的。但有人认为强势语言(如法语、日语、荷兰语、阿拉伯语等)也存在自身生存安全问题,主要表现在与其他强势语言的竞争中,以及与过去安全态势的纵向比较中。Benrabah(2014)提出通过语言实力(language power)指标来测定语言自身安全系数,包括以下4个指标: 人口统计(包括母语和二语使用者)、政治力量(包括军事力量)、经济实力和文化影响力。然而,关于强势语言自身安全的评估,目前缺乏权威的方法,在指标和参数设置上还存在争议。

第二,语言关系和谐度的评估实际上是對“语言关系紧张度”的风险测定,其中涉及从语言竞争到语言冲突、语言暴力这一连续统的安全状况的评估,可以尝试使用语言冲突Q值的计算办法。不合理的语言社会分层(language hierarchy)肯定会在一定程度上导致语言关系紧张,但不一定带来语言安全问题。语言关系紧张的一个前提条件是大众意识到不合理的语言秩序,语言权利成为显性意识形态,语言地位之争弥漫在社会话语中。语言关系紧张度是定量描述语言竞争压力与语言秩序承载力的量值。

语言冲突Q值计算可以通过对社会话语大数据,特别是对网络媒体话语,进行舆情分析,统计出涉及语言关系、语言冲突话题的数量、类型、频次等,计算出Q值,然后加以横向和纵向对比,按照“和谐、不和谐、冲突、严重冲突”4个层级,评估语言安全态势。

计算出的语言冲突Q值可以依照语际类型和冲突语域进行分类,以便更清楚地了解语言关系安全状况。语际类型分为通用语与方言、通用语与少数民族语言、通用语与外语等;冲突语域分为家庭域、工作域、学校域、政府域、公共域等。(斯波斯基2016)

第三,语言服务方面的安全评估是对语言保障能力的总体评估,目的是测量国家和社会应对特定语言需求的能力,特别是在政治、军事、外交、经济、文化、信息等领域的动态语言需求。语言服务能力是从开发语言资源以满足民众、社会和国家安全需求这一角度,对国家语言能力(national language capacity)这一概念进行的精细化操作。结合李宇明(2011)、文秋芳(2016,2017)等学者的观点,笔者认为,语言服务安全评估可以通过以下6个指标来进行: 语言资源管理能力、语言应急服务能力、语言服务覆盖领域、语言服务覆盖人群、语言信息资源开发能力和国家话语能力。

语言资源管理能力指标包括“规划力”和“执行力”两个分项,评估政府和机构能否为社会提供高质量的语言设施(如辞书、字库、书写标准等)、和谐的语言生态、合理的语言教育政策等;语言应急服务能力指标包括“组织力”和“应急力”两个分项,评估政府应对突发事件的语言援助能力;语言服务覆盖领域指标包括语种、国别、场所等多个分项,旨在评估语言服务存在哪些“真空”地带;语言服务覆盖人群指标旨在评估国家和社会机构所提供语言服务的覆盖面,特别是对进城务工农民、残障人士、留守儿童、外籍人士等群体;语言信息资源开发能力指标包括信息挖掘能力、语义识别能力和多语种机器翻译能力三个分项;国家话语能力指标是政府为维护国民利益、保障国家安全所需的拓展能力,包括“说服力”和“传播力”两个分项。

上述三个方面的语言安全评估都存在不少难点和缺陷。比如,一些指标并不能适用于所有情况,特别是没有考虑在国内和跨国之间的多语实践。如果一个国家的官方语言属于世界性强势语种,而国内其他语言非常弱小,甚至处于濒危状态,各语种间语言冲突频繁,那么整个国家的语言自身安全状况、语言关系安全状况应该如何评估?以往的语言安全探讨常常凭借个别指标和主观印象来判断某种语言或某个国家的语言安全态势,随意性很大。当下学界应该尽快组织开展语言安全评估的研究,提出既有普遍学理意义又具有可操作性的评价体系、评估指标和相关参数,以便尽可能全面客观地考察语言安全状况。

五、 结语

“语言与安全”研究虽然源于国外,但是“语言安全”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本土术语。经过国内学者的研究和探讨,已经呈现出理论雏形,并显示出中国特色。语言安全研究内容广泛,充分整合了西方语言规划学界关于语言濒危、语言冲突、国家语言安全等方面的内容。目前学界对语言安全的解释大多为列举式,没有抓住其核心内涵进行定义。语言安全存在于语言内部、语言之间和语言外部,分别表征为语言自身安全、语言关系安全和语言应用安全,充分考虑三者及其相互关系才能完整把握语言安全的内涵。

语言安全具有普遍性、内嵌性、外溢性、持久性和动态性五个基本特征,全面准确把握语言安全的特征,有助于制订科学的语言政策与规划,保障语言自身生存不受威胁、语言关系与语言秩序稳定可控、国家和社会各领域语言服务精准及时到位。目前对语言安全状况评估的研究还远不够充分,评估原则、评价指标、测评方法都缺乏相关研究。我们建议从语言濒危程度、语言关系和谐度、语言服务能力三个方面对语言安全状况进行评估。语言濒危程度可以参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语言活力”评估标准,语言关系和谐度可以通过计算语言冲突Q值来测定,而语言服务能力可以通过语言资源管理能力、语言应急服务能力、语言服务覆盖领域、语言服务覆盖人群、语言信息资源开发能力、国家话语能力这6个指标来进行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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