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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切民生福祉的大爱情怀
——康若文琴诗歌主题探析

2018-01-01孔占芳

阿来研究 2018年2期
关键词:康巴民众诗歌

孔占芳

孔子曰:诗无邪。诗歌是由人类心灵情感酿就的美酒,一杯一盏,从亘古传递至今,香飘来世。它在酿造的过程中剔去了低级的有害人类心灵的杂质,以晶莹剔透的形态和沁人心脾的醇香滋润人类心田。康若文琴的诗歌就是这样一杯美酒,让人沉醉在自由自在的生活里。康若文琴的诗正如其名,呈现出内容健康,文化底蕴深厚,韵律谐、意境美、诗韵足的特色。

诗集 《康若文琴的诗》选收了诗人自1988年至2013年25年间的118首诗,是诗人诗歌写作历程的展示,清晰地呈现诗人从最初零星的写作到后期诗歌创作的井喷的变化历程,写作的题材也由最初对花草世界的观瞻到后期历史风土人情的钟情,由单纯的自我抒情逐渐走向群体的厚重成熟。因并不负载民族历史书写的重任,反而写出日常生活的轻松随意和常态,这是她的诗歌的个性特征。诗集 《马尔康 马尔康》诗笔写诗人的故土家园,写尽山川河谷,写尽风华人物,饱含对家乡的热爱之情和对深幽历史的探寻之思。

康若文琴的诗歌从创作伊始就关注故乡康巴藏区普通民众的喜怒哀乐与日常生活,关注现实,关心百姓福祉,具有大境界与大情怀,因此其诗歌接地气,生活细节如画卷徐徐展开。她的诗歌向21世纪中国诗歌文坛上吹来了健康、清新、明朗的文风,这是非常可贵的诗歌品质,与 《诗经·国风》、建安风骨、五四时期关注民生的新文学精神一脉相承,回归了诗歌引导人们追求真善美的本质。这是用汉语创作的藏族诗人对当下文坛的可喜贡献。本文仅就康若文琴的诗歌主题进行探析。

一、以开阔的胸襟与视野关注康巴大地上的风土人物和民生情怀

在诗歌的主题上,康若文琴关注故乡大地上的生灵,关注民生,歌颂劳动者,赞扬有手艺的工匠精神,表现康巴民众的幸福生活,关注藏民族历史文化和民间智慧。其根源皆在于她眼中有民生,心中有大爱,故而胸襟宏大,视野开阔。

(一)对工匠精神的赞美

悉心观察各行各业各色人等,将他们引入诗歌殿堂,这是康若文琴心怀民生的大胸襟、大情怀的展露。

于是我们在她的诗歌里看到,银匠心中有日月,头顶有菩萨,充实而幸福;放蜂人“逐花而走/心里永远装着春天”;女美发师是 “手持利刃的女将军/冲刺杀伐/出手利落”,有手艺就能有幸福生活;画龄42年的唐卡画师,因为一支毛笔,成为生产作品的“母亲”,他的 “儿女”遍布天涯,辉耀着唐卡艺术生命力;牙医 “时刻打磨快刀……却总被食物击倒”;阿妈编织花腰带,“穿梭乱哄哄的丝线/阿妈稔熟地分拣……经纬交织/左手捋顺日子/右手抚慰记忆”的高超技艺;茶堡女人的 “独木梯/爬一步就少一条退路”。

于是茶堡女人、银匠、放蜂人、女美发师、牙医、唐卡画师、编织艺人等尽在她的笔下升华,马尔康也因为这些风土人物的诗意描写显出全貌:茶马古道上那道衔接历史与现实的风景,锻造藏饰银器的手工艺人的幸福生活,唐卡艺人传承手艺的精神烛照,阿妈们编织生活织品的日常劳作,现代的美发师、牙医们美化、疗救民众的不凡。

于是,我们在文学中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藏区,即有手艺人的藏区。在藏族作家中,安多作家描写牧业生活的居多,卫藏作家展现拉萨的城镇文化和农牧业生活的居多,只有康巴作家的作品里有对农、牧、狩猎、手工艺的全面展现。比如,阿来的 《尘埃落定》中有银匠、行刑人,泽仁达娃的长篇小说 《雪山的话语》中有裁缝、编织匠,这跟青藏高原藏域的地理环境密不可分。但很少有人像康若文琴这般,以这些手艺人入诗,更鲜有对工匠精神的赞美。这些手艺人心中有信仰,手艺又精湛,康若文琴的诗正是对这片康巴土地上的手艺人的礼赞。

(二)对普通民众生活的描摹与赞美

《小嘉措的快乐》是 “自从走出阿妈的怀抱……骑上自行车/与风赛跑……一门心思/做自己喜欢的事”。《马尔康城里的阿妣》“在午后的广场/翻晒家常/一地瓜子皮/农具高悬屋檐/阿吾留守,阿妣服侍城里的儿孙”,勤劳的阿妣们在城里闲得发慌、思乡、思念老伴儿的情愫都被诗人传神地写出。《雨中的兄弟》抒写了对风雨中牧放牛羊的兄弟的爱怜与赞美:“风赤条条地来去/雨孤独地下/你用眼睛咀嚼草根/吧唧作响……为姐姐缝补雨衣吧/无须点灯/你额头的佛光/已把我的路照亮。”《放牧的妹妹》总被阳光 “亲热”而 “晒黑”,“这样的雨天/我放牧的妹妹/心,还在草地上流浪”。尼姑们放弃了做母亲的权力,选择了莲花,“从污浊中走出/呈现给天空圣洁”。《风中的侏儒女郎》是对在高原上以唱歌为生的侏儒姑娘生活的记录,诗中描摹了其生活的艰辛和信仰的虔诚:“侏儒女郎站在沙哑的菜市口/用沾满尘土的嗓音……为别人的爱情天天歌唱/把晨光缝到晚霞上/硬币在易拉罐中零星作响”,也表达了对侏儒姑娘的由衷赞美:“唉,侏儒女郎/生命其实都一样/巨人走到太阳下面/影子也和你一样”。

从孩子到老人,从牧牛羊的兄弟到以唱歌谋生的侏儒姑娘,乃至皈依佛教的尼姑,他们或追求快乐自由,或吃苦耐劳,或发挥余热,或自力更生,或追求圣洁,虽极为普通,却活得有尊严、有意义。即便是城镇化过程中与乡土、亲人的痛苦别离,也以巨大的忍耐应对。这些普通民众是中国广袤大地上芸芸众生的缩影,他们贴近底层,却散发着坚韧的生命力和最有价值的人性光芒。这是诗人体验并传达出来的民生情怀,诗歌是情感的产物,如若对普通民众没有关切,这些意象就不会入眼,更别说入诗了。

(三)节日风俗与历史风物的诗意表达

康若文琴关注马尔康大地上的节日、祭祀、风俗,在沉思审美中挖掘出蕴含的意蕴,抒发自己独特的哲思和情蕴,别具风味。或目力所及,或躬身亲历,皆入于笔下,端坐诗台。

《马尔康 马尔康》几乎就是一部青藏高原风物汇集,寺庙、宫寨、神山、圣水、箭台、经幡、风马、佛珠、酥油、沙画、碗、火镰、花头帕、麦垛、连枷、阿妈的花腰带、牦牛皮藏靴都经过了诗人独特的审美加工,连火塘边正对大门的座位 “卡普”都入了诗歌的世界。而那些年节风俗也进入诗歌的圣殿,比如擦查、藏历年、燃灯节、若木纽节、松岗的清明节等。

《春天的盛典》具有民歌的节奏和韵律,将春天开犁播种不停歇的勃勃生机和气象描写了出来。《夯土谣》的功用是 “歌声夯进土墙/新房才温暖”。藏族 《拉伊》情歌“跋涉雪线”“放牧高原/天地在卓玛眼中/比牛奶还温润”“唱着拉伊/夜失眠了”。

康巴大地上最具特色的历史建筑物、历史人物等各种风物也是诗集重要的描写对象。碉楼、统万城、黑虎羌寨、莫斯都岩画、大藏寺、毗卢遮那大师、梭磨女土司、阿坝高原、草原、神山、圣湖、青稞、风、绿,等等,都进入了诗歌。

诗人关注的是人民群众创造历史文化的聪明才智和保卫家园的勇敢担当。其中碉楼是康巴藏区地理环境与军事防御相结合的产物,《有关碉楼》里康若文琴诗意地呈现了碉楼与汉子的关系:“汉子们想出的主意/汉子们用心垒起/汉子一样站在寨子旁/从古至今。”碉楼御敌的功能与汉子们保家护园的英雄事迹为村寨人所膜拜。

《莲宝叶则神山》因 “格萨尔曾在这里拴住太阳下棋……珠姆一转眸/时光就隐匿在粼粼的波光里”而成为历史的承载,诗人感慨英雄历史的远去与草原儿女祥和的生活:“一匹马就是一片飞奔的草原/一顶帐篷就是一个家/帐篷没有门锁/糌粑和着干牛粪燃烧的滋味/獒守护着羊皮袄中婴儿的奶香/小马驹跟着母亲来来往往/牧歌被传唱成串串玛尼珠/格桑花就开放了/草原没有门锁/只有花香拦路”“我打马走来/莲宝叶则/你有颗不设防的心”。一个美丽、安谧、祥和、温馨、天人合一的家园呈现在我们眼前,这不就是人们追求的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世外桃源吗?这样的家园在青藏高原自古存在,而今被审美主体 “发现”,“照亮”审美客体,也唤起了读者对和谐家园的感受和向往。

二、歌颂康巴大地上民众生活的幸福快乐

康若文琴诗歌的基调是娴静恬淡的,甚至是快乐的。她用诗人的眼睛审美式地书写故乡大地上的风土人情、日月流转、时代变迁,将欢乐传递给读者。

“十年一定圆满了许多因与果/一如春华寻找秋实的承诺/出发时笑,到达时也笑”(《十年以来》),对理想境界的追求,在十年里一定会有艰辛、坎坷、疲惫,但诗人注重开始的快乐与抵达的开心,过程因期待而美好。一种追求美好的心态在诗歌中的自然流淌。《阿依拉山》“雪光在这里驻足/洁白是微笑”。皑皑白雪竟然是洁白的微笑!这样的想象力,这样的诗心,不能不令读者感慨:康若文琴的心中一定储满欣悦,才能把微笑献给诗歌,因为自己有什么,才能给予什么。微笑还迷失在 “九寨沟,海子的倒影里”“云和风是最后的怂恿者”能找到的地方在 “记忆深处,那个叫往事的村庄”(《迷失的微笑》)。微笑竟 “迷失”于故乡峻美的山水里!这真是 “除却巫山不是云”啊!如果不是对故乡有深切的眷恋,对故土有深沉的爱,断难雕出如此玲珑的诗心。

对故乡的爱,是康若文琴诗歌基调明亮的源泉,她感悟 “藏羚羊走过的地方/笑容溅得酥油草一地/花朵熙来攘往/拉伊嚼咬得草原晃晃悠悠”(《我的阿坝草原》)。故乡阿坝草原花海点缀,酥油草油绿肥美,牧人情歌飘飞,特有物种藏羚羊自由漫步,这一切是如此惹人喜爱,快乐感染得静态的草原都变成了动态,当然也感染了读者。

同样,草原上海子的波浪也是 “快乐出没于海子的裙袂/身后留下波涛翻滚/流云从耳旁匆匆掠过/风儿的歌声是珠链断了线/一粒粒圆圆亮亮”(《长海》),这样的诗句将风的快乐歌唱这一听觉感知,转换为断线项链的形状视觉,使读者读来仿佛即听到项链珠串洒落弹跳的清晰、间歇的声音,也看到圆圆亮亮的珠子,这就是快乐的节奏和形状,展示了康若文琴细腻的感觉表达能力。

对故乡的深切热爱与依恋,使她情不自禁地皈依于故乡:“我是嘉绒的女儿/大山便是至柔的母亲/和夜拥抱/梭磨河哼唱一支摇篮曲/峡谷间流淌梦的香甜”(《星光下的脚步》)。所以,在她眼里,“刈麦人从春天走来/幸福把汗水染上麦色”(《幸福》),滴下辛勤的汗水,以勤劳酿造幸福。

家乡以外的世界也在欢笑:“酱香的酒摇曳水稻的金光/晃晃悠悠/白水河赤脚走过/溅一地银光/大地隆起乳房/喂养千户苗寨的炊烟/鳞次栉比/大山是笑着的父亲”(《西江苗寨》)。发着金光的水稻、欢腾着银光的白水河、隆起的肥沃的大地、鳞次栉比排列的千户苗寨,都经过诗人的审美,酝酿出一个笑着的父亲似的大山!在中华文化中大山以沉稳、蕴藏万物而成为承担苦难、坚韧沉稳的父亲的形象,是严肃、令人尊敬的。诗人一改这一定式,以快乐的琼浆,让大山成为笑着的父亲,如若没有内心的快乐,是不能有此想象的。全诗用短句和动词表达了欢快的情感,想象丰富!

结 语

康若文琴的诗歌关注民生,贴近民众的日常生活,反映普通民众情趣、信仰,赞扬藏族民众坚韧、善良、慈悲、向上和追求幸福的精神品质,歌颂自古以来生活在青藏高原这片土地的民众的智慧、才华、勇气。因为贴近民众,她熟稔并表现民众的喜怒哀乐,这样接地气的文艺自然能表现民众的真实情感。在康若文琴的诗集里,我们感受到的民众生活是健康、快乐、充实、幸福的。他们心中有信仰,有慈悲,脚踏实地,感受着幸福,憧憬着更加美好的未来。虽然农牧区生活艰辛,但他们用勤劳、歌声酿造生活的甜美;虽然城镇化进程使进城看孩子们的阿妣们思念着留守农牧区的老伴,但他们也享受着城镇化生活的方便、舒适。

历史文化在她的诗歌中流淌,现实生活在她的诗歌中吟唱,民众和民众创造的历史是她歌咏的最为重要的主题。为人民群众而歌,接地气,有底气。在日常生活中的沉淀能够启发心智的哲理思考,隽永俊秀的语言与富于韵律的节奏合奏出优美的篇章,这些使康若文琴的诗歌绽放出健康、向上和旺盛的生命力。

“功夫在诗外”,康若文琴心怀民生的大爱,热爱家乡、热爱自然的胸襟和情怀,是她诗歌的根与魂。加之藏文化的濡养和中华文化的浸润,使她的创作摆脱了 “小我”,走向广阔的天地,胸襟宏大,视野开阔,在优美的诗歌语言与意境中给人以知识的累积与智慧的启迪。

康若文琴等藏族作家的汉语诗歌创作在当代中国诗歌文坛上刮起一股健康、清新、明朗的诗风,回归至纯的诗歌韵味,令读者欣喜,这无疑是藏族诗人们对中国当代诗歌独特的贡献。康若文琴近两年的诗歌在题材的开拓和艺术的处理上更趋精湛,几乎首首口吐莲花,句句摇曳生姿。可以预期,她的下一集诗歌集会更加令人惊喜。期待康若文琴继续保持亲民的情怀与清新的文风,创作出更加迷人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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