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家屋的圣神空间与权力隐喻

潘小慧,詹涵笑

空间并非是纯粹的自然空间，而是被社会化了的、文化化了的空间。作为空间的表征形式之一的家屋，并非只是适应人们日常生活的自然的物理空间，还是文化观念的物化表达。家屋空间直接形塑了人观，表现出来的“家庭组织结构”、[1]180“性别结构”、[2]302“权利结构”[3]38等都与“个体人观”[4]15-28密切关联。本文研究水族家屋，重点关注家屋空间与人观展演和权力隐喻，探讨水族社会文化中物质空间与人观、权力等之间的逻辑关系。

一、水族的家居建筑形制及其营造

今天的水族主要分布于云贵高原苗岭山脉以南的都柳江和龙江上游地区。全国水族人口有40多万，90%以上在贵州境内，主要分布在三都、荔波、都匀、独山、榕江、从江、丹寨等地。另有少部分水族人口分布在广西河池和柳州，以及云南富源、宣威和彝良等地。本文所讨论的水族家屋限于贵州境内的水族村寨。

水族的家屋主要是“干栏式”建筑，以形制丰富多样著名，主要有“楼上楼”、“楼屋战棚”、“坪地通长柱干栏建筑”、“二滴水建筑”和“高台夯土建筑”等。《魏书·蛮僚传》较早对“干栏式”建筑进行记载，该汉文史籍云：“依树积木，以居其上，名曰干栏。干栏大小，随其家口之数”。之后的汉文献对干栏式建筑的记载，或曰“干栏”，或曰“麻栏”。在水语中，“干栏”之“干”为“楼”之意，“栏”为“房”或“家”之意，“干栏”之合称为“楼房”之意，也可引伸为“家”或“家庭”；“麻栏”之“麻”为“树木”、“木材”、“木头”之意，“栏”与“干栏”之“栏”相同，“麻栏”之合称为“用木头做的房子”或“有楼层的木房子”之意。

水族传统的“楼上楼”干栏式建筑大多临水或居水而建。但随着聚落景观的演变，“楼上楼”干栏式建筑的营造逐渐向山地延伸，但因受到诸如附岩、跨沟、倚台、土丘等山地地形因素的制约后，迫使人们采取了多种处理访法，以适应特殊的地形。如“悬挑和架空法”使其形成“上大下小”和“占天不占地”的建筑样式；“断层法”使其形成“天平地不平”的建筑剖面；“错层和叠落法”则使其形成“天地都不平”的建筑剖面。

“楼上楼”干栏式建筑分为上、下两层空间，上层空间又分为二至三层建筑，为居住空间，下层充当建筑承重体。“楼上楼”可选择在凹凸不平之地修建。营造时，不需开挖、填土和平整建筑的地基，而是直接在地面上打下若干粗柱竖桩，因地面凹凸不平，竖桩也就长短不一，但各竖桩之间要保持前后对齐以及左右平行。使用石头稳固每根竖桩，以增加垂直的重力承重。柱身榫眼，用穿枋纵横连结，使每根竖桩互为作用力，以稳固整体的承重力。每排竖桩抵柱上端扣架一根粗大的原木作为横梁，各横梁之间要平行铺设垫木。垫木上要铺着宽而厚的木板，形成平整的基础建筑平面。上层建筑的屋架通常为每排“五柱六瓜”或“五柱四瓜”，前者俗称“十五檩水步”(水步，指悬山屋顶排水屋面的长度)”，后者俗称“十一檩水步。“楼上楼”的整座建筑均为穿斗式结构，各柱之间用穿枋连结成网络骨架，上层屋架每根立柱的柱脚用鱼尾式扣枋作斗角衔接，有利于上层建筑的重力通过横向牵拉，平均作用于下层部件的水平基面上，从而确保建筑座姿的稳定性。屋顶则使用檩子卡住各排柱头和瓜头，让部件之间以齿榫铆紧，从而增强建筑的稳固性。

水族传统的“楼屋战棚”干栏式建筑，应该出现在宋代。《宋史》就有 “中有楼屋战棚，卫以竹栅，即其酋所居”的记载。今天在月亮山腹地水尾乡一带的水族村落仍然保留有这一传统的建筑。“楼屋战棚”建筑楼层多为三层或四层，房间为三、五、七间。从第二楼层开始，每层均出挑，这使整个建筑形成“上大下小”、“占天不占地”的建筑型制。“楼屋战棚”建筑前后左右四面皆出挑瓜。主建筑与挑瓜之间的空间，形成层间四面相通的走廊。房屋四周要“卫以竹栅”，目的是控制建筑内外之间的通道，以保护家屋的私密空间。

水族套头地区的“坪地通长柱”干栏式建筑，是水族一独特的建筑文化。水族地区的民居，以出现在坝区和山区为主流。居坝区者，多强调纵向进深而布置建筑；居山区者，因受山势之影响而多强调横向排列而布局建筑。“坪地通长柱” 干栏式建筑则是既讲究纵向进深也追求横向排列的综合式建筑。其型制多以三层三间为主，悬山式屋顶，柱脚全接地，上下楼的进出口设在有灶台的一间。坪地干栏追求较宽敞的地基，在住屋正面预留较大的活动场地和通道，建筑的二层，前出挑瓜，形成连接三间住屋的通道走廊。内部功能布局为：一楼分隔为灶台、牛舍、猪圈、石碓、石磨间和农具杂什间等。二楼两侧间分别设有火堂，主火堂与一楼灶房对应，中间一间为堂屋，是祭祀、丧葬敲铜鼓和跳芦笙舞的家屋公共空间。坪地干栏建筑营造时，在堂屋大门内侧与三楼平齐的两边排扇二柱上，专门穿连一根木枋悬挂铜鼓，俗称“铜鼓枋”。二楼每间的靠山后部为卧室，与一楼灶台上下对应。房屋每间均以木板分隔，以门互通；二楼两侧间纵向布局为前走廊、中火堂、后卧室，中间一间的纵向布局为前走廊、中堂屋、后卧室。三楼两侧间一为粮仓，一为杂什间，堂屋间不分隔第三层，三楼的两侧间通过活动木梯由堂屋间上下，粮仓设在与灶台、主火堂对应的三楼上，利用每日炊烟自然烘烤，防止粮食受潮。

“二滴水”干栏式建筑是水族社会独有的建筑文化，多见于三都、荔波的山区环境中。“二滴水”是一种半悬空的建筑。悬空部分，主要以原木上撑，然后铺以楼枕和厚木板，使其与土基部分平齐。土基部分，主要搭建灶房、炊饮间和杂屋间等。与“楼屋战棚”建筑不同，“二滴水”建筑在临空面不仅不出挑瓜，也不建走廊。进入家屋，先是火堂间，再到堂屋，最里为卧室。

水族传统的“高台夯土”干栏式建筑，主要出现在三都、荔波两地河谷坝区的低洼湿地环境村落。“高台夯土”干栏式建筑的营造，对地基的整理有严格的要求。先是在地基四周开挖排水沟，并清理屋址於泥，然后通过夯土获取建筑所需的高台屋基，再于高台上建房。这种建筑的楼层一般有层，房间有三、五间。上层居住人，下层为牲畜栖息之地。上层出口多为建筑正面中间的大门，以宽型木梯或石梯为进出通道。上层空间中，卧室之间以木板隔开外，其余空间不须以木板区隔，留出一个宽敞的家屋公共空间。

二、水族的家屋及其结构

(一)水族的家屋

“家屋”是水族最基本的居住单位，也是水族社会身份认同的基础。对水族而言，“家”和“屋”并不等同。在水语中，“家”称为“an2”，“屋”称为“tjeuan2”，虽然两者具有同一词根“an2”，但其意义却具有很大的差异。“屋”是人所居住的空间。“家”的概念比较宽泛，除了指物质性的屋和屋场外，还包括居住在房屋里的人、家禽，以及房屋里粮食、劳动工具、生活用品、火塘、牛圈、粮仓、房梁等，以及供奉祖先和神灵的地方，甚至还包括家屋之外的拥有权属的耕地、森林、宗教建筑等。具有血缘或亲缘关系甚至无任何血缘或亲缘关系的人们，也可能构成一个“家”。

从开始修建到进住，“屋”要经历一系列的程序后才变成家。刚竣工的房屋要举行“进屋”仪式，人以及牲畜、粮食、衣物等都要进屋。第一位进屋的人，还要看其属相是否与屋所在的方位相生来决定。进屋时要从第一层的大门进入，这时人要牵着一头牛或一匹马，手提一套衣物、一升大米等，进屋后在火塘里烧上火，进屋仪式完成，象征着这一座建筑物开始发挥家的功能。人正式居住在新屋并生儿育女之后，这个屋才变成一个完整的家。待到这一家屋里至少拥有三代同堂之后，这个屋才算是一个具有延续性的家屋。

(二)水族家屋的空间结构

水族建房忌讳建二间、四间、六间等偶数间，即使在三间、五间正房的基础上扩建也不能建成偶数间，扩建部分必须矮于原来的正房。以水族套头地区的“坪地通长柱”干栏建筑为例，其家屋内的平面布局通常分为三层，每层为三间。

第一层称为“te3pa4”共三间，第一间为灶房，内设有火炉(ndum5)。灶旁为水缸，水缸之上供奉的是水族的女神“妮娲”(“ni4vu2”)，保佑孩童健康成长。第二间用来堆放杂物如犁、耙、筐等；第三间是牛圈、猪圈，用来饲养牲畜。

第二层称为“kak8u1”，是人居住的地方。右侧的一间分为两室，一室为火塘的所在，称为“ka4ha2”，是日常用餐以及家人议事、待客的处所，每逢端节、卯节要在火塘旁供奉祖先“六铎公”。另外一室，则是家里最年长者的卧室，称为“hum4”。中间的一间“ta5an2”即中堂，也分为两室，里面的为新婚夫妇的卧室，外面的为公共空间。中堂的板壁上设有神龛供祖宗牌位，婚丧时舅舅等重要客人坐在中堂。左侧的一间也分为两室，一室主要供节日人多时就餐使用，另一室则为家里最晚辈者的卧室。

第三层称为“u1kan6”，分为三室，两头的两室较大用于存储粮食，中间一室较小用来堆放旧物，如煤油灯、芦笙、铜鼓等。

三、水族家屋的圣神空间

水族家屋的圣神空间主要表现在女神位、房神位以及圈神位，对这些圣神空间的理解与认知展示了水族的人观。

(一)水缸边上的女神位

水族是个多神信仰的民族，日常祭祀神灵的仪式非常繁多、频繁。很多神灵并非居住在家屋里，祭祀时要请神灵前来领取供品然后送其出家屋。唯有水族社会的至上神“妮娲”神永久居住在家屋里，具体的位置在灶房的水缸上。“妮航牙巫”(ni4ha4ja4vu2)女神俗称“妮娲”，是传说中水族的始祖母，后世一般包括5个娘娘神。第一个叫“牙老”(ja4lau4)，负责保护所有孩子们的平安；第二个叫“牙发散”(ja4fa3san1)，是创造人类的始祖；第三个叫“牙龙里”(ja4ljum2li4)，专职负责将孩童成批地由江河此岸引渡到彼岸；第四个叫“牙浓”(ja4nu4)，专责向人间送男孩和女孩以使人间男女平均、贫富平均；第五个叫“牙芒母”(ja4ma4mu6)，专责在小孩发生意外时予以保护。[5]41

水族经历过漫长的迁徙，涉渡许多河流时必须专人照顾孩童以确保安全。为了纪念照顾孩童者而称之为神，这就是“妮娲”。如今的水族社会中，夫妻生下第一个孩子时都要在水缸边上设立“妮娲”神位，之后还要在村落周围的交通要道或河沟之上架设小桥。祭祀“妮娲”母氏时要请母舅家人及族中老妇立桌于正堂侧边，用鸡、鸭和饭菜、香纸等祭献。之后的每年农历十二月至正月，要举行供祭“妮娲”女神的仪式。祭祀“妮娲”时，要同时供祭小桥。因此，一些地方也将供奉“妮娲”仪式称为“敬桥神”。三都县的和勇地区的吴姓水族则直接以“敬桥节”作为年节，称为“苏宁喜”节。在套头即都匀市的归兰水族乡，夫妻如果长期没有生男孩，他们要祭祀“妮娲”求其送子，这个仪式称为“暖桥”。在正月里选择亥日举行“暖桥”仪式，过阴时妮娲会说：非不欲送子，只是到必经之路有河某湾阻隔；所以需修建桥梁，有渡便能来。人们得依命择吉于指定地点，修造桥梁或石凳。祭祀仪式说明生命不仅是两性结合，与“妮娲”也有直接的关系。

女神位的设立，标志着家庭已正式进入稳定结构状态。女神位的设立以及一系列祭祀仪式，家屋的神圣性得到重新肯定。

(二)房梁上的房神

水族人认为房神就居住在房梁上，所以人们对房梁的营造十分讲究，砍伐作为房梁的树木时有非常多的禁忌。主要包括：要挑选笔直且树梢完整的杉树，忌用一头粗大而一头细小的；砍伐前要用糯米饭、酒肉以及公鸡供奉，表达获取房梁是公平交易而非掠夺；带头砍伐之人的家庭一般是四代同堂的；砍伐过程中严禁说不吉利的话；树梢要向坡顶方向倒下，象征日后家庭节节攀升；严禁人禽从砍倒的用作房梁的大树上方跨过；加工的木匠要精挑细选，如看其是否为命好之人、人品是否高尚；房梁加工好后要择吉日上梁，时辰选择不对则该家日后会出现子孙不孝甚至断子绝孙的危险。房梁上好后，还要使用一张正方形的红布对角包裹房梁的正中央，有的则使用薄片状的白银包裹中央。

人们认为房梁是水族家屋的精神支柱，将伴随着家屋里的一代又一代的人。因此，即使卖房屋时绝对不能卖掉房梁，而宅基地、房屋的木板、柱子、瓦片等都可以卖掉。人们认为卖掉房梁等于卖掉了家屋的生命，该家的命运也会随之发生变故。因此，遭遇火灾、水灾等时最先抢救的就是房梁，“什么都可以丢掉，唯有房梁不能丢。这是家屋的生命。没有了房梁，家也就无法延续。”而一旦修建新房时，仍然要使用旧房的房梁。

(三)牛圈旁的圈神

对水族来说，牛十分重要，人们不会轻易鞭打牛。人们相信耕牛也有神的保护，而家屋里的牛圈就是保护耕牛的神即圈神。在平日里，如果耕牛出现病状，主人就要祭祀圈神以祈求圈神的保佑。

祭祀圈神是水族重要的仪式，大年三十夜晚，饭后最宁静的深夜，家家户户都要祭祀主管牲畜的圈神，祭祀的地点在牛圈旁。祭祀时用一串白色的纸幡、一坨煮好了的猪肉、一碗煮熟的糯米、三碗酒等，这些都要放在簸箕里。主持祭祀圈神的长者要念：公聚宝，奶聚钱，公聚宝，奶聚钱，公聚宝，奶聚钱。现在请你来吃，请你来保佑，请你保佑家中七八个人的吃，保佑七八个人的住，请你保佑大人小孩，保佑男女老少。请你保佑楼梯下的猪狗，保佑圈里的牛马，保佑前圈的大水牛，保佑后圈的骏马。保佑圈里的牲畜，保佑笼里的家禽。保佑牛马膘肥如黄瓜，猪狗体壮如冬瓜。客家人看见赞美，苗家人看见褒扬，布依人看见了羡慕。现在请你来吃，请你来保佑。念毕先将纸幡挂在圈房柱子上，然后拿着一支门闩在每一间圈房的门枋子上敲三下，接着依次给牛马扔下一把青草、给猪舀上一瓢猪潲。最后烧香化纸，给在场的每个人分猪肉、糯米饭等食物，必须一口气吃完[6]。祭祀过程中所有在场的其他人都不能说话或者发出声音，更不能说不吉利的话。若有人不小心在仪式中说上了某句话，则该家世世代代在举行这一仪式时都要重复该句话。

水族对圈神的崇拜与其农耕文化有着密切的关联。牛对于一个家庭来说非常重要，没有牛就很难从事农业生产，所以在家屋的空间中给予圈神崇高的地位。

四、水族家屋的生命礼制

水族的家屋空间与礼制文化紧密相连，人们通过一系列隐藏于家屋空间的伦理法则，规范人们的行为方式。

(一)家屋的孕育力量

水族严禁未婚男女青年在家屋里谈情说爱，更严禁在家屋里发生性关系。村落的周围大都专门留有一片空地，专供男女青年交流之用。该片空地往往远离村落，男女青年在闲时或重要节日里在此对歌、打情骂俏等，不受来自传统习俗的约束。

水族的家屋空间区隔男女两性。水族夫妇的夫妻生活是十分含蓄的，所以历来有“夫妻同房不同床”的说法。成亲的当天新郎不能亲自迎接新娘，夫妻也不举行拜堂仪式。新婚之夜新娘由伴娘陪同到天亮后即回门娘家，当天或者小住几日后回夫家。回到夫家后新娘即脱去嫁装，成为夫家成员之一与家人一道操持家务干农活。新娘在夫家劳动一段时间后，新婚夫妇才开始正式同房。但即使是这时也最多只会短暂同床共枕，房事完成后即异室而居①。婚后儿子大都与父母分家，但许多时候分家是所谓的“分家不分房”即仍旧与父母同住一幢房子。夫妻过性生活时要等到全家人都睡熟的夜深人静时，丈夫才得以悄悄地钻到妻子的卧室与其同房，之后再悄悄回到自己的床铺。水族人对性生活讳莫如深，就连看见蛇、狗等动物交配都被视为不吉，一旦遇见通常要焚香化纸禳祓。夫妻过性生活如果被人撞见，不仅被认为是对他人的不尊，还会被认为给别人带去“霉运”。这时通常要向对方赔礼，严重的还要买酒肉赔礼“挂红”后方能求得谅解。水族有陪床的习俗，即男客人由男主人陪睡，女客人由女主人陪睡，无论住多少天在此期间男女主人绝对禁止同房，以此来表示对客人的尊重[7]524。

水族的传统家屋是“洁净”的、“无性”的和“圣神”的。随着社会的变迁，“无性家屋”逐渐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受到人们摆脱传统的性制度的冲击，现在已经逐渐向“有性家屋”转化。到了现在，除了嫁出的女儿与丈夫同回娘家时不能同床外，夫妇不再异室而居而可以同床共枕。对水族来说，孕育生命才是家屋空间的首要功能。

(二)家屋的生命礼制

水族家屋中的第二层的第一间卧室必须由家长居住，未婚的儿子只能居住在第二层的第三间卧室。儿子婚后可以居住第二层的第二间卧室，分家后才可以住进新房屋里的第二层的第一间卧室。若家里有几位男孩，大儿子分家离开原来的房屋后，二儿子结婚后搬到原来老大居住的第二层的第二间卧室，以此类推。未婚的女子则没有固定的卧室，如果家屋空间有限，则她们通常在粮仓或其它某处过夜。很多时候她们会在晚上到不同的家庭，与要好的姐妹同眠过夜。

相对来说，第二层的第二间卧室较为隐秘。这里永远是孕育生命的空间，也由尊者空间转换成卑者空间。与其两边的卧室不同，第二间卧室前面就是中堂。在祭祀或重要的节庆时中堂才是聚集之处，而两边的卧室则是议事和待客的地方。从第二间卧室走出来，可以经过中堂的大门走到房屋的走廊，绕过家庭众人聚集之地下到一层楼。从这一布局来看，作为年轻夫妻性生活空间的第二间卧室是一个相对安全且安静之地，这也表明了水族夫妻性生活的含蓄。第二间卧室类似于女人的子宫，是生命形成之源，是家屋延续的神圣之地。

第二间卧室通常认为是结婚用房，如果长子夫妇没分家并在该房居住，则老二结婚时必须搬出来让给老二用。如果长子夫妇还需要生育，那么就必须分家，如此才有足够的第二层的第二间卧室。水族人的分家不仅是分灶头，更是分孕育生命的房间。因此，构建新的家屋空间，意味着为自己设立新的生育空间以完成新的家屋生命延续。

一旦夫妇完成生育任务而老父母到了一定的年龄(一般为60岁左右)，第二间卧室则由父母居住，夫妇则到两边的卧室居住。此时第二间卧室由卑者空间转换到尊者空间，其功能也发生相应的转化。

五、结论

本文从家屋的生命延续和礼制制度探寻支配家屋权力体系的隐喻力量，以分析水族的社会结构模式。在水族的认知模式里，家屋具有丰富的内涵和外延，其形成过程伴随一系列的圣化实践。水族家屋的圣神空间，主要表现在女神位、房神位以及圈神位等。女神位的设立以及一系列的仪式展演，象征着家屋进入稳定结构状态，家屋的神圣性得到重新肯定；房神位是水族家屋的精神支柱，是家屋生命得以延续的重要标志；圈神位在水族家屋空间中具有崇高的地位，这与其农耕文化有着密切的关联性。

水族外显性的家屋空间和内隐性的家屋文化“合二为一”，构成一个人口再生产和社会再生产的空间单位。水族的家屋空间建构与其礼制文化紧密相连，他们通过一系列隐藏于家屋空间的伦理法则来规范人们的行为方式。水族的传统家屋是“洁净”而“无性”的，但随着社会的转型，水族的“无性家屋”已向“有性家屋”转化。水族的家屋空间并非固化不变，卑者空间与尊者空间之间可互为转化，但其转化过程是围绕生命的孕育所需，并以此来延续家屋的生命。

注释：

① 但有的夫妻选择在野外进行性活动，这也是一种习俗。因此，水族孕育生命的空间有时超越了家屋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