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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不规范词语在《秦腔》中的使用

2018-01-01王三敏

安康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丹凤言传泔水

王三敏

(商洛学院 人文学院,陕西 商洛 726000)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寻根文学”的兴起,方言俗语在文学作品中的使用愈来愈普遍。贾平凹在“为故乡树起一块碑子”的长篇小说《秦腔》中,用“棣花街”的语言描写了“清风街鸡零狗碎的泼烦日子”①文中所引《秦腔》原文皆出自贾平凹《秦腔》,作家出版社,2005年版。。商洛方言的运用能够体现当地特有的风土民俗和人们独特的生活价值观念,作者在运用方言时也进行了一些解释和说明,如“中星的爹已经后跑很长时间了,后跑你懂不懂,这是土话,就是拉肚子”。这些商洛方言词的确比普通话词语更加生动、形象和准确,如“思想不通、别在小头上抠掐、说不定还扑着干呢”等,但也给商洛籍以外的读者阅读《秦腔》带来了一定的困难,特别是一些意义相同而书写形式不同的异形词[1]的不规范使用,大大增加了读者理解作品的难度。

一、《秦腔》中不规范词语使用的类型

(一)同音代替

同音代替,即用商洛方言和普通话读音相同而形体不同的词语表示同一个意义。这使得同一个词语在《秦腔》中有好几种写法,给读者造成一定的阅读困难。

1.“言传,用语言来表达或传授,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2]1495“言传”和“言喘”在商洛方言中属于同音词,所以“言传”在《秦腔》中也写作“言喘”,常和“不(爱)、没(有)”连用,表示“没有表达”“什么也没说”。如:

(俊奇娘和二婶) ……都不言传了……二婶说:“太阳下台阶了没?”

(秦安)吃完了,也不言传,头勾着又坐在那里。

“夏雨夏雨,有啥事我能帮上忙的,你就言传啊!”

白雪笑了笑没言喘,就听得后边院子里人声嘈杂。

四婶吸了一口凉气,拿眼睛看夏天智,夏天智没有言喘……

白雪就不言喘了,卷了一床被子,送到车上让夏天智垫了躺。

夏天义没言喘,抄着手回家了,……,却泛着一层油。

2.“花花牌”指陕西农村三个(或五个)老年人玩的一种长方形的纸牌。“抹牌”指“玩纸牌”[3]106。“抹”和“码”在丹凤话中读音相同,所以“抹花花牌”在《秦腔》中写成了“码花花牌”。如:

四婶说:“……哎,要不要我去喊麻巧过来,咱仨码花花牌?”

3.《秦腔》中把“伙夫”写成“伙伕”。“伙夫,旧日指军队、机关、学校的炊事人员”[3]174;“旧时称军队、机关、学校的厨房中挑水、煮饭的人,也作火夫”[2]592。如:

书正说:“……兄弟,哥是伙伕……!”

(二)异音代替

异音代替,即用商洛方言和普通话中读音不同、形体也不同的词语表示同一个意义。这使得同一个词语在《秦腔》中有不同的写法,给读者带来一定的阅读障碍。

1.“地软即地衣,如地软包子。《说文解字》一下:从艹而大声即。”[3]42在《秦腔》中有“地软”和“屉软”两种写法,这容易让读者误认为是两种不同的事物。如:

翠翠在厨房里见是蒸了屉软包子,吃了两个,又拿了两个揣在兜里要给陈星送去,说:“又推磨子呀?”

夜里落了雨,河堤上的地软该生发了,何不去捡些拿到七里沟做地软包子吃,……我在河堤的沙窝草丛里捡地软……

2.“刺蓟”在商洛方言中同“刺芥”[3]5、“刺结”,《秦腔》中常常将其写作“刺碟草”。如:

这场雨整整下了三天……只有刺碟草胖乎乎的,被人剜了回去做浆水菜。

3.“显摆”在《秦腔》中被写成“显派”。“显摆”表示显示并夸耀,也作“显白”[2]1413。如:

夏风说:“……你是不是给我们显派呀?”

夏雨看了看,是“红中华”,说:“……你是要成心给我显派么!”

4.“熊样”是陕西方言中比较通用的一个词语,有轻微贬义。由于熊的形象让人有“行为缓慢、迟缓”之感,便有了指称人的“熊样”之说。《秦腔》中的“熊样”,偶尔也写作与之读音相近的“凶样”。如:

狗剩说:“我的毬啊,你咋老成这熊样啦?!”老女演员变了脸。

夏天智又赶到厨房去,说:“我正烦着的,说了你一句,看你凶样!你知道不,娃娃的手术失败了,现在要在肛门那儿插个皮管子。”

(三)换用其他的形旁或声旁构成新的形声字

一个女同志么,不喝酒,不爱串门闲谝。

(四)换用其他的字形

1.“泔水”在《秦腔》中有时被换成“恶水”。贾平凹在作品中自述时常常用“泔水”,在描写《秦腔》中其他人物的时候,时而用“泔水”,时而用“恶水”。“泔水,倒掉的残汤、剩饭菜和淘米、洗刷锅碗等用过的水”[2]421;“恶水、泔水即洗锅后的脏水”[3]151。如:

四婶在花坛上泼泔水,说“咋啦!”泔水里的菜叶粘在牡丹蓬上。

夏天义说:“……当干部就是恶水桶,秦安这病都是他气量小得下的……”

2.“言传”和“言喘”均具有“打招呼、告知”这一义项时,《秦腔》中常常写成“言语”。“言语,(名词)说的话:言语粗鲁、言语行动;(动词)口语说,说话:你走的时候言语一声儿。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言语?”[2]1496如:

君亭没言语,在口袋里掏纸烟,但口袋里没有,他说:“你带纸烟了没?”

夏天礼就不再言语,把桌上吃光了菜的一个碟子取了往柜台上放……

夏天义不言语了,闷了一会儿,说:“明日一早,我跟你们一块上水库!”

夏风没想到父亲还能打他,没言语爬起来就去了小屋间,把门关了。

夏风不再言语。

他(夏天义)却不言语了,木木地向被冲垮的石堰走去,地上一踩成泥……

此外,“葫芦蔓”在《秦腔》写成了“葫芦萝”。如:“话还没说完,麻巧又骂了:‘谁割了我的葫芦萝我日你娘!’”

二、《秦腔》中不规范词语使用的原因

(一)丹凤方言的影响

尽管贾平凹先生所讲的丹凤话属于关中方言的东部片[4],与普通话有着天然的亲缘关系,但是丹凤话在语音、词汇和语法上也有自己的特点。

1.丹凤方言语音的影响造成《秦腔》中不规范词语的使用。

(1)普通话中相当一部分不送气塞音和塞擦音声母(b d g j z zh),在丹凤话中被读为相应的送气音(p t k q c ch)[5],所以在《秦腔》中,作者把“显摆”写成“显派”,“地软”写成了“屉软”。

(2)舌面前音声母(j q)与齐齿呼韵母相拼时,部分丹凤人会将声母读为舌尖中音(d t),所以《秦腔》中把“刺芥”“刺结”写成了“刺碟草”。

2.丹凤方言词汇的影响造成《秦腔》中不规范词语的使用。丹凤方言与普通话词汇基本一致,但由于语言发展的不平衡性,同一事物的称谓往往不尽相同。

(1)普通话词语“泔水”与丹凤方言词语“恶水”意义相同,“言传、言语和言喘”的意义基本相同,在《秦腔》中出现并同时使用。

(2)尽管有相应的普通话词汇,作者仍然使用商洛方言词汇,二者意义相同,但形体不同。如“谝、、”。

3.《秦腔》的责任编辑不了解或不熟悉丹凤方言,不知道“刺芥”“刺结”“刺碟草”指同一植物,“显摆”和“显派”均指“显示并夸耀”,“地软”和“屉软”是同一事物。于是《秦腔》中就出现了两个或几个词义完全相同,而读音和形体不同的词语,增加了人们阅读的困难。

(二)文学创作的特殊性

文学和语言学属于两种性质不同的学科,文学创作侧重宏观故事构架,而语言学更注重微观的运用。作者在进行文学创作的时候,主要着眼于小说中人物的塑造、结构的安排和故事的推进,再加上长时间高强度的写作,难免就会出现一些不规范词语。如:把“词语”写成“辞语”,“但是那邱老师声真好,越诵越快,……没了辞语,猛地头一低,戛然而止”;将“葫芦蔓”写成“葫芦萝”。

(三)名人效应

贾平凹是中国大陆当代著名的作家,从1974年开始发表了许许多多的文学作品,在散文、中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等领域都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力。许多读者特别是一些编辑以贾平凹的作品为楷模,不敢做丝毫改动,因此出版的《秦腔》中就保留了把“伙夫”写成“伙伕”、“抹花花牌”写成“码花花牌”、“夏天智”写成“夏在智”的情形。如:“夏在智说:‘老仓库拆下来梁都能用,柱子能用,瓦也能用一半,总共得两万五千吧。’”

三、《秦腔》中不规范词语使用对当下的启示

首先,社会的发展对编辑和文学创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编辑既要具备语言学、文学理论等知识,也要客观公正地对文学作品进行校对。用方言进行写作的作家既要熟悉文学创作的基本理论和基本知识,也要学习现代汉语语音、文字、词汇、语法等方面的标准,还要了解方言与普通话之间的对应规律。只有这样,才能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减少读者的阅读困难,以利于文学作品的传播和推广。

其次,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以下简称“国家语委”)应尽快制定有关方言写作方面的规范和标准。语言的规范化就是确定并推广某一语言内部统一的标准,1955年召开的“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议”,明确了现代汉语普通话的标准是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此后,“文字改革委员会”和“国家语委”又陆续制定了一系列的规范字表,如《简化字总表》 《现代汉语通用字表》 《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等。近些年来,随着寻根文学的兴起,方言词语逐渐进入文学作品,国家语委也应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制定地域方言词汇标准,供人们参考。

总之,文学创作是为了刻画人物、描写环境,适当地使用一些方言词语既可以达到独特的表达效果,又可以丰富普通话词汇,但要避免使用流行地域过于狭窄、构词理据性不明确、容易产生误解或歧义的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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