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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当代陕西动物小说的生态人格类型

2018-01-01高春民

安康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母猴黄羊人物形象

高春民

(咸阳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陕西 咸阳 712000)

塑造人物形象是小说的核心要义,而人格又是人物形象在小说作品中着力刻画的重要内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部小说作品成功与否的标准之一就是要看人物形象以及人格塑造的成败。因此,生态人格是生态小说着力塑造的重要旨归。生态人格塑造是生态文学作品着力勾勒的重要内容,生态人格之美是生态审美的重要组成部分。当代陕西动物小说中成功地塑造了众多生态人格形象,如《怀念狼》中的老道士、高子明;《库麦荣》中的麦荣;《鹿鸣》中的林明、铃木老人;《可可西里狼》中的仁丹才旺、李石柱;《山鬼木客》中的陈华;《猴子村长》中的侯自成与奉山老汉;《黑鱼千岁》中的霍家老太等,都是具有鲜明生态意识与生态观念的人格主体。不管这些生态人格是否具备严格意义上的生态主体,也不管他们是出于生态系统的平衡和维护,或出于对动物的喜爱亦或是出于生态危机的急迫考虑,但尝试着去塑造他们已经说明作者对建构理想生态人格的愿望和追求,这本身对于生态文学的书写就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通过对上述生态人格按照其形成的动因进行分析,笔者认为当代陕西动物小说中的生态人格大致可以概括为“内源型”“外源型”和“反转型”三类。

一、“内源型”生态人格

“内源型”生态人格的主体往往是具有朴素的生态智慧和生态理念的老年智者形象,他们要么是“得道高僧”,要么是受到传统思想的启发而对自然生灵充满敬畏之心,他们常常拥有超验的感知能力和万物有灵、众生平等的思想观念,对自然万物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如《怀念狼》中的红岩寺老道士、《鹿鸣》中的嘉措次仁、《可可西里狼》中的仁丹才旺、《黑鱼千岁》中的霍家老太等等,这些人物一出场,作者就赋予了他们丰富的生态智慧和深刻的生态思想,这些生态智慧与理念内源于人类长期的生存实践中积淀下来的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集体无意识。他们对待自然和生灵有着发自内心的敬意和尊重,他们行为中体现的生态意识是传统生态智慧和思想的外在表现,是积淀在人类心灵深处的集体无意识的外化,也是作者映射在人物形象之上的生态观念的外在表现。

《怀念狼》中的红岩寺老道士对生灵充满着敬畏与关爱之心,狼在他心中不是凶残贪婪的代表,而是有情有义且有灵性的生命。他在寺中喂养了各种各样幼小的野兽,这些野兽一旦有了生存能力,他便将其放生。他像对待人一样为狼治病,他尊重狼的意志,关心狼、爱护狼、体恤狼,当他归西弥留之际,仍然挂念着狼:“我这一去,它们来了找谁呀!”[1]147老道士是作者着力刻画的生态人格形象,他对生灵的关爱和尊重是出于万物有灵与众生平等的佛家传统思想,也是作者生态观念的体现。贾平凹曾以主人公之口道出了这一思想意识:我坚持灵魂是随物赋形而上世的,从生命的意义来说,任何动物、植物与人都是平等相处的[1]134。

嘉措次仁是京夫在《鹿鸣》中勾勒的具有草原生态意识和丰满生态人格的人物形象。嘉措次仁未出场便被赋予了神秘而又鲜活的“得道高僧”形象,“他可是咱们草原一颗亮晶晶的星,除了寺院里的活佛,他是最受人尊敬的,也是最有能耐的人”[2]128。受草原文化和藏族宗教信仰的熏陶,嘉措次仁将草原上的一切生灵都视为佛爷的圣物,保护草原的生灵就是保护佛爷的圣物,草原的河流、植被和动物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破坏草原生态的任何行为都将受到惩罚。这种意识是嘉措次仁在长期的草原生活中获得的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像宗教和文化一样深深地嵌入了他的灵魂深处,是草原上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最高指导思想。

《可可西里狼》中的仁丹才旺对于可可西里的敬畏和动物的爱护完全是出于藏民心中混沌而单纯的信仰,以及对可可西里佛爷的虔诚之情,是发自内心的自律和善。“在藏民心中,可可西里是佛爷的圣地,凡人是不能进入的。要是违背了佛爷的旨意,人们要遭受洪水、野兽、瘟疫的报复,冰山就要融化、洪水要淹没村庄和帐篷,草滩要干涸,变成没有用处的沙漠,牛羊没有草吃,牧人要饿死……”[3]15-16在人类没有进入可可西里之前,这里维持着几千年来的生态平衡状态,这里的一切都在遵循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运行,青草春发夏旺秋枯冬藏,黄羊吃草,狼吃黄羊,鹫雕吃狼,物物相克。没有了狼,黄羊的繁殖力便强,黄羊多了草自然不足;没有了鹫雕,狼便繁多,黄羊自然会少;没有了黄羊,狼也就面临着灭亡[3]55。在这个生态链条中没有人的生态序位,所以人一旦出现在这里即便是什么都不做,也已经打破了这里的生态链条,这也是仁丹才旺在作品中几次极力反对进入佛爷圣地的原因。

《黑鱼千岁》中的霍家老太一遇到风雨雷电侵袭,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到神龛前向观音、如来、山神、地母等诸神祈求,她心中的诸神仍然是世界的主宰。其实,霍家老太这种行为暗示着人类对大自然的传统态度。在她的意识领域里,每一种自然现象背后都隐藏着神祇的旨意,人在自然面前只能谦卑、感恩、敬畏。她敬奉神仙,虔诚祭祀,并依托自身神秘而又幽深的通灵体验与生存智慧预知灾难,因此她竭力阻止儒的捕杀行为。霍家老太这一表面看似愚昧落后充斥着封建迷信的人物形象,实则饱含着宝贵的敬畏自然的生态智慧与朴素的生态观念。动物叙事通过像红岩寺老道士、霍家老太等人物形象的塑造,去探掘传统的生态思想,追忆往昔美好的生态环境,以引起读者的心理共鸣。同时,作者的生态理念又通过具有生态智慧的老者形象的传达,从而获得了“合法”的、权威而坚实的内在依据,也使这一古老的思想因子在当代社会焕发出别样的光芒。

二、“外源型”生态人格

“外源型”生态人格塑造主要通过本身没有生态意识和体验的主人公,在受到人或事的启发、或受到某种使命的驱使、或受外在环境的逼迫下而迸发出强烈的生态意识来呈现作者对于生态现状的忧思,以及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种种思考与批判。《怀念狼》中的高子明、《鹿鸣》中的林明、《可可西里狼》中的李石柱、《山鬼木客》中的陈华等都属于“外源型”生态人格形象,他们身上所具有的生态意识是在外在因素的诱发下渐渐明晰起来的。

作为记者的高子明,本是到商州参加一次经贸会议,不料却对州行署专员的报告感到“惊奇而有趣”。在州行署专员的生态启蒙下,狼几近灭绝的现状使“我”竟一时完全沉浸在对于狼的怀念和保护的意识中。可以说,“我”立地成佛,突变式地成了一位生态环境保护主义者。在专员关于狼和黄羊关系的生态启蒙中,“我”的生态意识渐渐萌发,“万事万物都是有着生命和灵魂吗?”“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一切都平等,我这一世是人,能否认上一世就不是只猪吗?”[1]17,由此展开“我”寻狼为狼拍照到护狼的生态实践行为。高子明的生态意识是在外在因素的诱发下形成的,事实上,“我”并没有成熟的“生态保护”思想,“我”之所以保护狼,竟然是由这样一些混乱的缺乏科学性的消极思想支持着[4]:“猎人和狼是相应而生的,有了狼就有猎人,有了猎人就必是要有着狼的,人与狼在几千年的对峙中相互很好的生存着,如今没有了猎人,狼突然要灭绝,天上的星星也在这时候像雨一样落下,预示着一种什么灾难呢?”[1]37“我”朦胧地认识到人和狼都是整个生态链条的一环,缺了哪一环,生态系统必然要遭到破坏。没有了狼,人也必然会受到惩罚。“狼被屠杀的几近绝迹,如果舅舅的病和烂头的病算是一种惩罚,那么更大的惩罚可能就不仅仅限于猎人了!”[1]134在这种生态意识的支配下,“我”以个体的行为对抗着整个雄耳川人的屠狼行径。在整个寻狼的过程中,“我”是唯一一个清醒者,以一己之力抗衡着以傅山、烂头和整个雄耳川人对狼的仇恨与屠戮。

《鹿鸣》中的林明受养父的临终托付,放弃自己的心爱之人和优越的工作,选择了这条注定艰难坎坷的“寻找——放归”之路。这种选择或是出于对养父的尊敬和热爱,亦或是受到峰峰的感化,但随着与极具灵性的鹿群的厮守,尤其是经历了种种尾追、围剿之后,他的内心一下子升腾起来,更加坚定了自己当初的信念:他与峰峰乃至鹿们是完全平等的,他没有把自己当主人,将它和它们当畜生,甚至当作未驯化了的兽。他受命来侍弄这群鹿,完全是出于义务,他和它们完全是一种互为依存的伙伴关系[2]7-8。人和鹿群之间是平等的,人与自然之间是不可分割的相互依存的关系,这种意识的呈现标志着林明生态人格的形成。为了自己的“伙伴”,林明历尽千难险阻,丝毫没有在物质利诱面前让步,没有在权势威逼下妥协,没有让狡诈阴险的不法分子得逞,甚至不惜用生命来守卫着自己的使命,表现出一个鲜活可感的生态“大我”。

李石柱是杜光辉在《可可西里狼》中塑造的具有生态人格的又一人物形象。他对野生动物的倾心是在可可西里无人区那种自然万物和谐共处的现实画面感染中和仁丹才旺那混沌而虔诚的宗教情怀的感化下产生的对于动物的一种热爱与怜惜之情。他对大自然的热爱和敬仰是其善良本性的流露,是其“满腔子恻隐之思”和中国传统文化“参赞化育”终极之思的显现[5]。面对可可西里自然生态的破坏和偷猎分子的猖獗,以及昔日战友王勇刚贪婪无度的索取,李石柱选择了与破坏可可西里自然生态之人战斗到底:“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可可西里猎杀动物,我就不会离开这里”[3]55。他用生命践行了自己的诺言,将短暂而又壮丽的青春挥洒在了这片神圣的土地上,书写了坚实而又执着的人格品质。与红岩寺老道士、霍家老太等“内源型”生态人格形象不同,高子明、林明及李石柱等的生态人格形象是受到外在因素的诱发下,他们的人物形象才渐渐高大而丰满起来。

三、“反转型”生态人格

“反转型”生态人格的塑造经历了人格主体与自然万物由对立到统一的转变过程。作品中的人格主体当初并不具备生态意识和生态关爱观念,而是站在自然万物的对立面来处理人与自然万物的关系,但是自从经历了某件典型事件之后,灵魂受到洗礼或者生命遭到报应,内心的情感被触动从而放弃自己以前的立场,转向对自然万物的赞美与呵护,如同中国古典小说中“弃猎行善”[6]式的动物叙事一样。

“反转型”生态人格的塑造在当代陕西动物叙事作品中,最典型的莫过于叶广芩《猴子村长》中的侯自成这一人物形象了。侯自成作为一名远近闻名的猎人,以打猎为生,之所以永远放下猎枪是缘于1960年冬天的猎猴事件:当侯自成与奉山老汉在追逃携带两只幼猴逃亡的母猴时,令人肃然起敬的故事发生了。母猴被逼入绝境,两个猎人同时举起了枪,然而他们看到:“母猴突然做了一个手势,两人一愣,分散了注意力,就在这犹疑间,只见母猴将背上和怀里的小崽儿一同搂在胸前,喂它们吃奶。两个小东西大概是不饿,吃了几口便不吃了。这时,母猴将它们搁在更高的树杈上,自己上上下下摘了很多树叶子,将奶水一滴滴挤在叶子上,搁在小猴能够够到的地方。做完了这些事,母猴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猎人,用前爪捂住了眼睛”[7]。相信猎人和所有有良知的读者都会为这伟大的母爱所感动。在人与动物的对立中,人常常被同是生命主体的动物身上所散发出的义和美所感染,使人情不自禁地生发一种惺惺相惜乃至肃然起敬的感情,这种感情又在刹那间升华为某种审美上的愉悦与震撼,从而使人的灵魂受到激荡和洗礼。

受到母爱的震撼和灵魂的洗礼后,两位猎手永远脱离了行猎行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或许正是母猴的母爱激发了侯自成的生态意识,又或许是不同生命间的那些相同的情感因子俘获了他,使他对非人类之外的生命有了全新的认识和感受。“在猎人们眼中,眼前的生灵已不是猴子,而是母亲。谁也不能对着母亲开枪!”[8]229老汉将人类尊敬与瞻仰的眼光投向了极具尊严的动物,它们和人一样都是多么仁义的东西啊!它们和人类一样,其生存空间不应该受到侵占,它们的生命形式应该受到尊重[8]229。

侯自成不仅永远告别了行猎的行当,还由“弃猎”转为“行善”。当村人设计捕猎猴群时,他反穿猴皮大衣,跳进村人设计的包围圈中,跳着“忠字舞”,大声呵斥着自己的村长儿子,不顾个人安危竭力阻止村人的捕猎行动。饥饿难忍的猴群与捕猎心切的村人一样不听老汉的劝阻,最后以人伤猴亡的结局告终。为了放猴,侯自成大义灭亲,亲自到县城状告自己的儿子,致使儿子官位被撸,锒铛入狱。叶广芩曾说:“对于一切生物,我们要有爱怜之心,要有自省精神。”[8]229侯自成将儒家“仁者爱人”的道德关怀推及到人之外的猴子身上,尊重动物的生命和尊严,自觉承担起“参赞天地之化育”的生态责任,生态人格在自觉的生态实践中自我完善与健全。

最后,必须指出的是,无论是《怀念狼》中的高子明、《鹿鸣》中的林明,还是《可可西里狼》中的仁丹才旺和李石柱,他们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生态人格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生态人格,在思考和处理人与自然关系时,他们不是站在生态整体主义立场考量,某种程度上是出于不成熟的生态思想或狭隘的个人观念,如《可可西里狼》中对狼的屠戮便是典型之例。狼和黄羊都是可可西里生态链中的一分子,它们都是维持可可西里生态系统平衡不可或缺的一环。但是,狼在人类眼中是恶的化身和人类所憎恶的对象,所以人类一进入可可西里,便将枪口对准了它。无论是仁丹才旺还是石技术员或是李石柱都不是站在生态整体的立场上考虑狼的生态序位及其对于维护生态平衡的意义,他们因护黄羊而对狼进行大肆屠戮只能说明他们的生态意识具有狭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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