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民国年间上海戏剧报刊的繁荣及历史意义
2018-01-01倪金艳
倪金艳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
自中国第一份戏曲期刊《二十世纪大舞台》(1904)诞生至新中国成立前夕的45年里,戏剧报刊大量问世,如《戏杂志》 《游戏杂志》 《戏剧月刊》《戏剧周报》 《罗宾汉》 《戏报》等等。民国年间,作为全国报刊中心的上海,其在报刊创办方面远远走在其他城市前面。它最早创办戏剧专刊、第一份戏剧报纸以及“中国话剧第一刊”(《新剧杂志》);报刊质量、数量以及对戏剧的报道力度、深度都首屈一指,成为此期戏剧报刊创办中最典型的代表。戏剧报刊作为民国时期戏剧传播的重要载体,不仅推动了剧本创作、传播、评论优劣、引导鉴赏等戏剧活动,而且见证了戏剧发展、演变的全过程。
一、民国年间上海戏剧报刊的概念界定
从时间维度上说,特指中华民国成立到新中国成立之间的近40年时间。既包括这段时间内创刊的,如1914年5月创办的《新剧杂志》,也包括民国之前创办但该时期仍然出刊的,如1872年创办的《申报》持续发表探讨戏曲艺术的文章,成为民国年间戏剧报刊的代表;从空间维度上来说,报刊的出版发行地在上海。有些报刊虽然也介绍上海伶人演剧的情况,但其发行地不在上海,不包括在内;从语言方面来说,是以中文进行书写的报刊;从传播形式来说,包括报纸和期刊两种;报刊内容上有狭义和广义之别。狭义上特指专业戏剧报刊像《戏剧旬刊》 《十月戏剧》《戏杂志》和名伶在沪演出时的专刊,如《梅兰芳专号》 《尚小云专号》等;广义上泛指与戏剧相关,也包括一些综合性的文艺报刊(辟有戏剧专栏、刊载戏评、剧本考证等内容),如《七襄》 《余兴》 《繁华杂志》 《文学周报》等。总之,民国期间,新创刊和之前创刊(但民国年间仍有出版发行),在沪出版发行的登载与戏剧相关内容的中文报刊,都属于民国年间的戏剧报刊。
目前,这些报刊主要保存在上海、北京、天津、南京等几个大城市的省、市图书馆、高校图书馆,如上海市图书馆、徐家汇藏书楼、复旦大学图书馆、上海戏剧学院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南京大学文学院均有大量收藏。上海图书馆所藏戏剧报刊有《申报》 《申报自由谈》 《新世界》 《文艺俱乐部》 《民国汇报》 《女铎报》 《民权素》 《剧场月报》 《春声》《晶报》 《沪江月》 《文学周报》 《金刚钻报》 《剧场周刊(报)》 《戏学指南》 《罗宾汉》 《现代话剧》《戏剧旬刊》 《十日戏剧》 《上海滩》等几十种之多,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戏剧月刊》 《南国月刊》 《大江季刊》 《艺术界周刊》等等。还有一些重要报刊影印后出版,如《申报》,国内各地主要图书馆都有收藏。此外,制作了晚清和民国全文期刊数据库(民国期刊库收录1911年到1949年间出版的2万余种期刊)、《申报》全本数据库,便于资料检索查询。
二、繁盛的戏剧报刊“园地”
“五四”运动后,上海的戏剧报刊步入了全面繁盛时期。各种戏剧专业报纸、期刊、画报、专刊、专著等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据已知的资料统计,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起至四十年代初,在上海出版的各种戏剧报刊专著,约有二百至三百种。”[1]除数量剧增外,其繁盛还表现在以下方面:
(一)专业、非专业性戏剧报刊在民国年间大量创办
民国办报高潮中,戏剧栏目的文艺期刊数量剧增。自1912年至1919年,上海出现的文艺期刊约60种,其中1914年仅一年近20种,包括《游戏杂志》 《歌场新月》 《白相朋友》 《民权素》 《小说丛话》 《娱闲录》 《眉语》 《香艳杂志》 《徘优杂志》《七襄》 《中华小说界》 《消闲钟》 《文艺杂志》《上海滩》 《剧场月报》 《新剧杂志》 《沪星》 《七日谈》等。这些杂志发表了许多戏曲方面的信息、文章,其内容侧重于趣味性、通俗性,是广义层面的戏剧报刊。
(二)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戏剧专业期刊大量涌现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涌现的专业期刊有《戏剧》(1921)、《戏杂志》 (1922)、《戏剧月刊》 (1928)、《戏剧周刊》 (1931)、《现代演剧》 (1934)、《戏世界月刊》 (1935)、《戏剧旬刊》 (1935)、《京戏杂志》 (1935)、《半月剧刊》 (1936)、《戏剧周报》 (1936)、《十日戏剧》 (1937)、《现代话剧》(1937)、 《戏》 (1938)、 《戏剧杂志》 (1938)、《戏迷传》 (1939)、《戏曲》 (1942) 等。这些期刊上刊载的文章更为专业、论述更为深刻。
(三)时效性强的戏剧报纸蓬勃发展
与期刊相比,上海专业性戏剧报纸的产生要晚于期刊。《罗宾汉》 (1926)、《梨园公报》 (1928)、《戏报》 (1937)、《戏剧日报》 《上海越剧报》 《新舞台日报》等。除专业性戏剧报纸外,综合性报纸和娱乐小报也是刊载戏剧内容的重阵。像《申报》这样的综合性大报,仅梅兰芳的材料便有近10000条,而程砚秋、王桂芬、陈德霖的信息也不胜枚举。娱乐性报刊有《晶报》 (1919)、 《金刚钻报》 (1923)、《福尔摩斯》 (1932)、《上海报》 (1929)。
(四)戏剧报刊所刊载的戏剧信息容量庞大,雅俗共赏
这些报刊不只是为“士大夫所欣赏,亦为工农商贾所通晓”。其栏目众多,像《戏迷传》设有“戏言”“戏剧讲座”“南腔北调”“银色之街”“歌女圈”“编与导”等栏目;《戏报》开辟“每月谈话”“特写”“吉光片羽”“神秘消息”“闪电新闻”“闲话坤伶”“戏迷传”等栏目。有些戏剧报刊是面向普通的读者群,戏坛动态报道、南北坤伶与名票介绍、上海梨园掌故、名伶逸闻趣事、名伶与名票之剧照与生活照等,内容浅显易懂。有的则带有学术探讨意味,如《戏曲》刊载有戏剧评论、剧本研究、流派研究。像《戏曲》发表了南戏、杂剧、散曲、传奇、乱弹等方面的学术论文,至今仍有参考价值。
(五)戏剧报刊的参与人数众多
戏剧报刊在大众生活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它影响了伶人、剧团、剧院的运作,其报道的内容成为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是观众与演员交流、沟通的主要话题。民国年间,众多有才华的人士投入到期刊创办中,担任主编、编辑或撰稿人,像康有为、唐才常、章太炎、刘申叔、王壬秋、林琴南、孙仲容、钱基博、苏曼殊、周瘦鹃、张古愚、朱双云、冯叔鸾、欧阳予倩、徐凌霄、黄元生、穆辰公等。报刊受众之广泛,大凡识字之人,皆会择之阅读,“上自大学教授,下至识字的商人及劳动者,却是天天读着”[2]。
三、民国年间上海戏剧报刊繁荣的原因
第一,民国年间上海经济繁荣、商业文化氛围浓郁,市民阶层队伍扩大,为戏剧报刊的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和庞大的阅读群体。上海开埠以后,迅速成为全国对外开放的最大通商口岸,在工业、商业和金融业占据着绝对优势。与之相伴的是人口迅猛增加,上海成为人口近百万的特大城市。据资料统计,上海人口在1900年超过100万,“1910年约为130万,1915年超过200万,1930年超过300万,1947年超过400万,1949年初达到546万”[3]。其中,市民阶层是城市人口构成中数量最多的群体,他们是戏剧报刊的潜在阅读群,其在书场听书、戏院观戏、购报读报,以缓解身心乏累。
第二,近代报业的发展是戏剧报刊繁荣的前提条件。印刷技术的成熟、报刊发行量的增长、编辑方针的调整吸引了更多的读者。印刷技术的成熟降低了报刊的成本,而编辑方针的调整增加了趣味性、娱乐性。上海的第一批报刊从排版到印刷都非常原始粗糙,“一般用毛太纸、连赛纸单面印刷,字迹常常浸漫不可辨认。印刷技术设备也十分简陋笨重,效率很低”[4]。到20世纪初期,用电汽马达作动力单滚简印刷机传入中国,报业的印刷效率得以提升。伴随着办刊业的发展,插图、摄影也得以发展,报刊中配以图片被广泛采用,这增加了戏剧报刊的趣味性。这些报纸花费不大,又能满足人们信息获取的要求,逐渐成为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
第三,晚清民国以来,地方戏兴盛,群众基础深厚。经过“花雅之争”,地方戏以绝对优势战胜了昆曲,自此一发不可收拾,迅速发展。外地伶人频繁至沪演出,相关的报道也与日俱增。这些地方戏拥有深厚的群众基础,每有名伶南下或排有新戏上演,观众都会早早等候。他们既是“花部”的爱好者,也成为“花部”报刊的阅读者。此外,上海是典型的移民城市,移民人口占据75%。他们来自四面八方,带来了诸腔杂奏、管弦齐响的“百家争鸣”景象。
第四,民国以后,爱国人士借助戏剧、报刊的教育、传播功能,宣传爱国思想,以达到振兴民族的目的。从某种程度上说,戏剧报刊的繁荣源于对戏剧功用的重新认知。“戏剧一道,所以指导风俗,促进文明,与社会教育关系至巨,欲收感化之效,宜尽提倡。”[5]民国时期处于内忧外患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上海剧坛演出了大量的革命题材剧目,以唤醒民众爱国意识。如在演出《黑奴吁天录》中称:“方今黑种人久奴,白种称雄,黑人受辱于白人,故宜然为白人计,亦当稍留余地,要知欺人太过人,黄种人从旁观之,触目惊心,必起发奋自强……”[6]由黑奴被奴役的悲惨境地,联想到中国人民被列强压迫、奴役的现状,爱国之心、反抗之情油然而起,发挥了戏曲教育民众的作用。
以上原因交互作用,共同促进了民国年间上海戏剧报刊的繁荣。
四、民国年间戏剧报刊的历史意义
戏剧报刊建立起了舆论的公共空间,它们不是简单的记录戏剧演出状态,而是对戏剧的发展起推动作用。
(一)扩大了传播范围
民国时期,报刊是向人们传达信息的主要媒介。戏园主、舞台主为了扩大演出的上座率,往往是提前打造声势,用夸张的语词渲染艺人名气、技艺,以吸引观众。统观报刊刊载的内容,往往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关于梅兰芳、王凤卿、潘月樵、程砚秋、周信芳、欧阳予倩等名角的演出广告。如对程砚秋的宣传广告称他为“初次到申独一无二真正梅派古装青衣花旦”“名震环球初次回申色艺双绝自成一家”等,极尽宣传之能事。第二,对即将上演的新编剧目或经典剧目的预先宣传,如“光明学社因经费支绌,商请新剧专家徐半梅、龚曼翁二君于阴历五月十六日在新舞台会串《猛回头》全本。闻该剧前在汉口合演时,观者几无容足之地,甚至有襆被寄宿戏园,以冀下日得饱眼福者亦可见是剧之价值矣”[7]。第三,精彩剧情的介绍。如梅兰芳1916年携带新编剧目来沪之前,报上便开始刊登其新戏的预告,如《牢狱鸳鸯》的宣传,“此戏为梅大艺员拿手杰作,情节新颖,在狱中与卫生相晤一场,尤见温情柔态,令人悦目赏心,又得王大艺员匹配巡按,玉成鸳鸯,奇案昭雪,为沪上从未见过之杰作,烦演不易”[8]。第四,标明戏票价格。将戏价刊登在一则戏曲广告的上下或左右边角位置,后来登在专门的戏价广告栏,标出日戏、夜戏的价格表。
(二)推动了戏剧的发展
民国时期,戏曲评论极为繁盛,几乎每天都有数篇评论文章发表,让读者眼花缭乱,故有称“数年来报章间之新流文字莫若剧评,评剧家之辈出,称一时之盛也”。它们往往以“戏评”“剧评”“丛话”“戏剧指南”“游戏文章”“札记”“漫评”等栏目见诸报端。剧评家们对所观之剧的唱腔、表演、化妆、舞美的评论,对戏剧功能的探讨,对改良方法的探析,对中西方戏剧的比较,对剧界过分“捧角”现象、“伶人相互倾轧之恶习”的否定,都有精辟的论述。
应接不暇的剧评文字是上海观众求新、求异心理的反映。借助剧评的形式,观众将观看需求传达给戏曲演员,将期待的剧目、表演效果传达给演员和戏园主,从而及时做出调整。如客观指出郑正秋擅演庄严派须生,“吐语隽雅不俗,一字一语,清晰可听,毫无含含糊糊之恶习”,但“其饰小生时则落于寒酸一派”[9]。批评程艳秋表演的《金锁记》:“惟反二黄第二句第一节板眼不稳,或系注意太过所致。……低音强音变音激音,尚须注意研求,御霜勉之哉。”[10]客观指出演唱中存在的问题,并非一味的追捧,显示了评论者的良心。戏曲演员阅览见诸报端的评论文字,吸纳剧评家所指出的中肯建议,以提升唱念做打的表演水平。如程砚秋欣然采纳批评意见,颇有“禹闻善百则拜”之态度,实现了观众演员之间的友好互动。又如,批评伶人盲目追求扮相:“惜不务实际,不求大路,所扮多趋于邪道,实可嘅己”的现象。
(三)培养了国民的阅读习惯
作为大众传媒的报纸,对民众耳濡目染的作用是极大的。戏剧本身便是大众意识的表征,而广泛阅读戏剧报刊逐步培养了国民的阅读习惯,陶冶性情,甚至对市民文化的现代性转变也产生了积极影响。民国年间上海戏剧报刊集消闲性、娱乐性、通俗性及平民化于一体,打破了自古以来形成的精英文化垄断的格局,使通俗文化重归于大众之中。市民百姓会在茶余饭后,阅读文图并茂的戏曲报刊,获得近期的演出信息,欣赏自己喜欢的演员的美丽姿容,了解名人的成长经历,分享逸闻趣事,这成为都市生活的一种时尚。文艺性、综合性的戏剧报刊刊载的戏剧内容通俗有趣、短小精悍,满足了市民消遣娱乐的需求。市民在报刊中常常获取有效信息,久而久之,便培养了他们读报的习惯。而专业性戏剧报刊,则是为不满足于娱乐需求的人,提供更专业的戏曲知识。
(四)塑造了市民现代性的审美观
众所周知,我国的传统戏剧蕴含着古典主义的审美要素,是典雅、内敛、温婉、精炼、规范、健康、尊严,富于稳定性和规则性,力求在一种节制、均衡、和谐中保持雅致、适度的格调;传统戏曲追求人性中美好、善良、含蓄的品质,报刊中的一些报道文字与戏剧的古典美学气质相吻合。当然,报刊文字在呈现古典性的同时,也兼有现代性。上海戏剧报刊也传递着人们追求民主、自由、平等的审美理念,备受欢迎的《新茶花》,《申报》是这样描述其演出盛况的:“初演《新茶花》时,甚至有夕照未沉,而客已满座者,其卖座备极一时之盛”[11],可谓场场爆满。《新茶花》改编自小仲马的《茶花女》,赞扬了玛格丽特与阿尔芒打破阶级限制,追求平等、自由的爱情,带有民主的思想。沪人追捧这部歌颂自由爱情的剧,也表现了他们对民主的追求,这在不经意中进行着市民文化的现代性转化。
上海是中国传媒的重阵,如果说二十世纪是以报刊为中心的时代,那么上海无疑是处于这个时代的最中心处,报刊种类及发行量是北京、天津、广东、武汉等城市难以匹敌的。戏剧报刊推动了中国戏剧的发展,培养了戏剧研究人才,对我国戏剧艺术的传承与发展功不可没。
[1]中国戏曲志编委会.中国戏曲志:上海卷[M].北京:中国ISBS中心出版社,1996:738.
[2]化鲁.中国的报纸文学[J].文学旬刊,1922(44) .
[3]孙逊.“海派文化”:近代中国都市文化的先行者[J].江西社会科学,2010(10):11.
[4]马光仁.上海新闻史:1850—1949[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451.
[5]苏育生.中国秦腔[M].上海:百家出版社,2009:93.
[6]正秋.丽丽所戏评:黑奴吁天[J].民权素,1914(1):5.
[7]佚名.新舞台大会串预志[N].申报,1912-06-28(7) .
[8]唐争艳.梅兰芳演艺生活的记录与见证——《申报》梅兰芳戏曲史料研究[D].厦门:厦门大学,2014.
[9]菊蝶.云庐新剧伶评[J].沪江月,1918(3):26.
[10]佚名.评金锁记与定军山苏少卿[J].申报,1938-11-07(13) .
[11]玄郎.评沪上之纷演新剧[N].申报,1913-03-13(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