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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鸿基散文的海洋书写

2017-12-26王泉

鄱阳湖学刊 2017年6期
关键词:生态美学

王泉

[摘 要]廖鸿基的散文从海洋生活的现场出发,书写了“讨海人”的生活现状及人与海洋生物的亲密接触,并试图重构海洋在人类心中的神圣地位,凸显了忧患意识与生态主义的价值诉求。他的海洋书写以纪实见长,体现出明确的读者意识,融入了现代性体验,跨越文学与科学,包含着生态美学的意蕴,在图文并茂中诱发着读者对海洋美的渴求。同时,他的海洋书写突出了在全球化时代建构海洋生态文明的紧迫性。

[关键词]廖鸿基;海洋散文;生态美学;生态文学

廖鸿基作为台湾海洋散文的代表作家之一,从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创作,至今已经出版了《讨海人》《鲸生鲸世》《后鲸山书》《领土出航》等作品。他从自己的海洋生活出发,感悟海上生活,探寻海洋与人类的关系。从书写海上捕鱼到感受海样生命的多样化,再到书写海洋生命之美,并对它们惨遭涂炭的命运发出不平之声。廖鸿基的写作实现了从书写人与海的冲突到书写人与海的和谐的完美转身,融汇了作家的家园意识的转变。

一、书写“讨海人”的生活

人类作为一种高级生物,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人类居住在地球上,首先要满足其基本的物质生活条件,这是人类繁衍与发展的基础。其次,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他的思维能力超过了其他生物,能够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去创造新的世界。当然,创造的过程也是牺牲自我与其他生物的过程,这就形成了人类生存的悖论。受到美国作家海明威的影响,廖鸿基的散文集《讨海人》书写了沿海居民向大海挑战获取收成的状况以及在捕撈过程中产生的情感认同。人类最初的欲望是为满足生存所需,小说《老人与海》中捕鱼者的喜与忧,折射出早期西方文化视野下的价值观,即以表现人与海的冲突为中心,突出了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它割裂了人与自然的和谐,把个人英雄主义崇拜发挥到极致。受到这一作品的影响,廖鸿基的散文《三月三样三》中的海涌伯选择在天气与海况都多变的三月出海,捕获烟仔虎,并把它吃得只剩下头颅和骨架。在他的影响下,“我”也学会了用长棍击打海豚,渐渐熟悉了渔民近乎原始的生活方式。这是长期以来在农业文明的影响下渔民的一种本真的生活状况,在艰辛中透露出些许的残忍。《鬼头刀》写渔民漂泊不定的命运,凸显了海洋生活的漂泊之苦。“海洋那般严格地试练渔人的原始动物性格,却又不断地诱惑渔人下海的勇气,如潮汐的涨退般,渔人的宿命在充满希望与绝望的空隙间摆荡”①。生活在海边的人们自幼养成了靠海吃海的习惯,海在他们的心中,既是生活的希望,又伴随着许多不幸的发生。他们与海洋搏斗的过程也是其生命锤炼的过程。他们的意志在与海洋的搏击之中得到强化,但同时也会在浩淼的空间中产生命运叵测之感。人在海上,身不由己,注定了人不可预知的命运。海洋与人生共舞,构成了渔民生活的主旋律。从大陆作家邓刚和王家斌,到台湾作家廖鸿基,其笔下的“海味”人生体验贯穿着不同年代的赶海人对于生活的梦想以及作家的人生理想。他们从海洋生活中体悟出人生的哲理,审视了人性的繁复多变。

值得注意的是,海涌伯的形象在《铁鱼》中发生了一些变化,即他作为捕鱼能手给作家带来困惑,继而引发了作家对人与海之关系的重新思考:“海洋宽广、深沉、善变,提供了大鱼无限回旋空间,而我们只能在单一平面,用毫无把握的期待来图绘大鱼的梦。”①可见,面对辽阔的海洋,人类的梦想是有限的。人作为高级生物,对海洋的研究还有待拓展与深入。海涌伯这个硬汉,在自己的伴侣——充满深情的坚韧的铁鱼面前也显出认同之态。由物及人,作家表明了这是一次没有赢家的猎杀。在这里,他已不再是海明威式的英雄,而是流露出对大自然精灵的怜悯之情,这是海洋给予人类的启示。作家对铁鱼的悲剧意义的思考触及人类敏感的神经,凸显了海洋生命的奇特和人类的无知。

在人与海的关系中,海洋是客体,作为主体的人不能沉湎于幻想之中任性而为,必须清楚自身的局限性,才可能驾驭海洋。事实上,在人类产生之前,就有了海洋,它本身就是一个自足的世界,它的变化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人在征服海洋的过程之中获得了生命成长的能量,也感受到了它的凶险、多变和人类自身的渺小,由此产生了海洋意识;经过几千年的演变,逐渐形成了与陆地文化有别的海洋文化。“海洋文化崇尚力量的品格,崇尚自由的天性,其强烈的个体自觉意识,其强烈的竞争意识和开创意识,都比内陆文化更富有开放性、外向性、兼容性、冒险性、开拓性、原创性和进取精神”②。正因为如此,许多作家以文学的审美态度,在揭示海洋文化多样化的同时,也以自己的创作丰富着海洋文化,使之成为热爱海洋的人们的精神大餐。廖鸿基以渔夫的身份写海洋,以纪实性见长,没有浪漫的想象,而是在原生态地呈现讨海人的生活中给人以身临其境之险。

20世纪90年代,台湾过度的工业化与都市化直接引发了人们回归自然的强烈诉求,许多作家敏感于读者的需求,把笔墨转向了自然写作,刘克襄、徐仁修、王家祥、廖鸿基、杨宪宏、吴明益、夏曼·蓝波安便是其中的代表。他们的一些作品,以纪实或虚构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大众的渴望。但人对大自然的适应过程是漫长而不可预知的,“海味”人生是讨海人的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作家将海洋生活审美化的一种路径。书写人与海洋的冲突,表现人之为人的本能,是许多作家开始创作必经的一个过程。廖鸿基最初的海洋纪实,写到渔猎活动,显然没有逃出传统的套路。令人惊喜的是,他以丰富的故事情节改变了传统散文夹叙夹议的单一结构,把叙事置于中心地位,突出了对海洋景观的描绘和讨海人性格的刻画,这是创作主体反映生活的个性化显露,已显示出他在台湾自然写作群体之中的过人之处。

二、书写人与海洋生物的亲密接触

人生活在陆地上,对海洋生物的观察极其有限,导致了人类对其习性的片面性认识及与之产生隔膜,海洋馆里海豚与海狮的表演无法消除人与它们的距离。分类的单元表面上构成了对儿童的海洋知识的启蒙,实际上却强化了人类驯化野性生命的固定思维,反而拉开了人类与它们的距离。这种以人类自我为中心的思想占据了主导地位,致使人类对海洋生物的灭绝性伤害延续至今。生态危机引发了各国政府、科学家、哲学家和民间组织的高度重视,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去思考和应对这场关乎人类现实生存与未来的危机,生态美学也应运而生,成为有别于传统美学的新型美学。“如果说传统美学的主要对象是艺术美,那么生态美学的重心则是自然美。如果说传统美学的审美态度是以把握审美距离、保持审美的无功利性引向人的感觉的彻底解放,那么生态美学则带有唤醒灾难意识、改变生态环境的强烈功利色彩。如果说传统的美学因艺术和文化的传统影响而带有强烈的美学国有化特质,更多地属于某个民族国家,那么生态美学因其全球面临的共同紧迫问题,更多地走向去国有化方向,超越了民族国家的属性而带有全球主义普遍话语的理论特征”①。当代作家对海洋生态危机的书写,站在生态美学的高度,把现实关怀与理想主义诉求相结合,突出了海洋的生态之美,鞭挞了人类无休止的欲望,为生态文学增加了不可或缺的一页。endprint

“生态文学并不将人类看成自然界的中心,也反对将人类的利益作为自然价值判断的绝对尺度。他们从一次次生态灾难的恶果和今后数不清的生态危机预警中体察到,只有将包括自然和精神的整个世界生态系统的完整利益作为人类未来终极前提和最高价值,人类才有可能有效而全面地消除威胁人类存在的生态危机,从而获得有利于人类长远利益或根本利益的和谐生存的地球”②。以此审视廖鸿基的海洋散文,不难看出,他的《鲸生鲸世》从不同的侧面展现了海洋生物的多样性和人与海洋生物和谐共处的状态,凸显了生态文学的终极意义。

海洋生物在海洋这片广袤的原水里繁衍生息,其丰富的种类与不同的生活习性成为人类眼里的奇观,了解它们成为人类利用海洋的重要一环。1996年夏,廖鸿基作为台湾黑潮海洋文教基金会的负责人,为了完成“花莲沿岸海域鲸类生态研究计划”,开始了对海洋鲸类动物的观察与思考,之后出版了《鲸生鲸世》一书。在这部作品中,不同的鲸类以不同的生活方式存在于海洋,作家的近距离观察则让人懂得了更多有关生命哲学的道理,在享受海洋之美中畅想着人与这些动物的某种因缘。他写鲸和海豚,在呈现其野性之美中道出了大自然的生存法则:不仅仅是弱肉强食,更有彼此间的相互依存。它们通过嬉戏接近人类,却并没有伤害人类的意图。“花纹海豚似乎懂得我们的工作需求;懂得弗氏海豚是我们发现的新物种;懂得我们碰上弗氏海豚的激动情绪。花纹海豚仿佛在帮助我们追紧弗氏海豚”③。通过对虎鲸的观察,作家发现它们并不是传说中的“杀人鲸”,而是一群愿意与人类一起畅游的友好使者,从而消除了人们长期以来的误解,暴露了人类以貌取物的狭隘心理。这样的书写,借动物的行为反思人性,是对人类中心主义者的有力反击。诚然,在人类的社会秩序下,出于个人或小集团需要的自私行为时有发生,但这种自私在自然规律面前显得十分渺小,因为大自然主宰生命的延续,任何物种都是其存在的优势,人类再聪明也不可能穷尽一切真理。

虎鲸冲到快要和船尖亲吻的距离,倏地侧身回旋。那是高超的泳技与高尚的态度。它垂下尾鳍,把头部露出水面,它没有碰到船尖,连轻轻的碰触都没有。它脸颊偎着船尖墙板,如老朋友相见般亲昵地和船只拥抱檫颊。那显然是它们表达亲善礼仪的方式,没有丝毫矜持,直接又大方地表露出海上相遇的温暖感情。④

在这里,虎鲸以友善的姿态接纳了人类的闯入,好一幅和谐而优美的图景。

可见,作家以仔细的观察和记录打破了人与虎鲸之间人为的壁垒,实现了人与海洋的亲密接触。他在带给读者诧异的同时,更多的是惊喜与发现。这不禁让人联想起陆地与海洋的天然關联,陆地上的河流在注入大海之中时,把大量的营养物质输送给了海洋,海洋生物才会如此千奇百怪、充满生机。海洋生物对生活在陆地上的人类的友好反应,既是其出于动物本能的好奇与试探,又可看成是一种感恩的回报。

“在生态系统中,万物生存是统一化、多元化的,并非只有人类能作用于大自然,大自然也有反作用于人的一面。人不但要懂得合理开发利用大自然,更要尊重大自然的权利,维护自然的发展,尊重自然中的生命形式”①。从生态学的角度看海洋生物的行为,不难发现地球上生物的相互依存性。这样的依存加速了生态的平衡,一旦彼此间的依存不复存在,生态平衡必将被打破,遭殃的将是人类自己。廖鸿基以生动的语言展示了鲸类这种哺乳动物的高度智慧与情感,发人深思。他这样写瓶鼻海豚的游戏行为:

有一只翻身浮上水面,身体左右摇摆、翻转,一下左眼看我,一下换成右眼看我。彼此在飞快的速度上默默对看。

它的眼神里没有挑衅、没有侵略、没有狡黠粗暴,我看到的是笑容,是顽皮真挚的笑容。②

这不是海洋馆里经过训练的表演,而是海洋里野性生命的自然状态,近乎人类童年时期的捉迷藏,没有任何功利性,更没有丝毫的怀疑和敌意,人与海豚的对视在此刻定格成一道美妙的风景。这在以往的作品很少看到,足见他当时看到这一场景时激动的心情。在这里,作家不再是渔人,而是一位视海豚生命为至尊的生态工作者。身份的转化带来了视角的转变,即由把海洋生物看作食物而转变为把它们当作朋友,廖鸿基的生态写作姿态得以确认。

“美应该是一种生命的从容,美应该是生活中的一种悠闲,美应该是生命的一种豁达。如果处在焦虑不安全的状况,美大概很难存在”③。生态文学之美,美在书写自然界生命无拘无束的狂野与生命的此消彼长,美在表现人与其他生命世界坦诚地面对与默契。自然界的一切,大海、山川和动植物在传递给人类知识的同时,赋予文学家想象的翅膀,给平凡的生活增添了无穷的诗意。廖鸿基在《鲸生鲸世》中以悠闲的姿态书写海洋生物的自由状态,揭开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神秘世界,开启了人与海洋生物对话的新方式。这里没有想象,只有叙事与情感的宣泄,却足以感动读者。通过这样的方式,人类不仅知晓了更多的海洋奥秘,而且可以感悟到自我的渺小与无知,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藩篱,继而付诸生态保护的实践,去探知未知的海洋世界。

三、重塑知识文明时代的海神形象

中国自古就有关于海洋的神话,《山海经》中的《大荒南经》《大荒东经》《海外东经》等许多篇章充满了对于海洋的想象。自夏商开始,中国沿海居民就有祭海的仪式;到了宋代,妈祖神话在民间广泛传播,并与龙的传说等相交融,形成了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海神信仰。这些信仰以人的理想为中心,凝聚着民族的集体无意识,满足了生产力低下的年代人们普遍的心理需求。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台湾花莲等地区在兴旺的海鲜超市到处悬挂着一些海洋鲸类图,用以招揽生意,满足食客的欲望,并形成了一种特有的商业图腾,这引起了一些生态环保者的不满。廖鸿基以高度的使命感创作了《后鲸山书》,在细腻而丰富的想象中塑造了一个全新的“海神”形象,构成了对现实生活的反讽。作家将整个海洋世界想象成海神,形成了一个以海洋为中心的崇高世界,审视了人间世界的麻木不仁。

日本学者小尾郊一曾经这样感叹:“中国人认为只有在自然中,才有安居之地;只有在自然中,才存在着真正的美。”①这是长期以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中国人顺应自然规律的审美情趣流露。在自然的环境中,人的身心获得了比较充分的自由,其创造的空间显得更为开放,“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便成了一种人生的佳境。廖鸿基出生于花莲,在海边长大,对海有着特别的感情。他在《远方》中以抒情之笔表现了一个远方小岛的世界,生命的繁衍与消逝在此集中,鲸和海豚漫无目的的游戏构成了作家心中的理想境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类似于人类的功利行为,只有海天一色的诱惑。《孕》写鲸的交配行为与社交行为的统一,俨然摆脱了繁殖的目的,带给人美的愉悦。这是一个远离世俗的生命世界,海神与天神和谐相处,凸显了敬畏天地自然的中华传统文化精神。endprint

与此同时,随着地球气候变暖和工业化捕捞的加剧,海洋生物资源面临着严峻的考验。英国海洋生物学家卡鲁姆·罗伯茨在谈到渔业技术革命给海洋造成的危害时悲愤地指出:“人鱼之间的战斗变得非常复杂,而且极度不公!我们已经让鱼无处可躲。如果再任由这种情况继续这样发展下去,这场竞赛将没有赢家。”②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历历在目的残酷现实导致的恶果,作家心中的“海神”也难以幸免于难。《小强》写一只搁浅的海豚无法存活的悲剧,突出了海洋生物在环境日益恶化的今天不可预知的命运。同时,作家把人类生活中的许多不如意与海豚的搁浅相对比,预示了人与海洋生物命运的同构性。《你们四个》写力量强大的虎鲸也难以摆脱被人类的渔网缠死的厄运,在悲愤之中凸显强烈的忧患意识。《领土出航》是一部航海志,也在一些段落中表现了同样的担忧。由于现代航船的速度过快,导致一些巨鲸因躲避不及而丧生的惨剧时有发生。廖鸿基在远洋途中没有丝毫的轻松,他写道:“地球上最大的动物蓝鲸,体长约三十米,而竹明轮两百七十五米;蓝鲸冲刺的最高时速约二十节,而竹明轮寻常经济航速为二十四节。当他们看到这么一艘急速航行的庞然大物,不知作何感想。”③作家在比较中分析现代文明背后潜藏的危机。人类活动的介入,给海洋造成的伤害正在与日俱增,作家痛感于这样的现实,发出了拯救“海神”的呐喊。

“每一种自然的过程都是一篇道德箴言。道德法则存在于大自然的核心之中,它向外辐射,照耀四周。它是一切物质、一切联系、一切过程的精髓部分。我们日常接触的事物,无不向我们默默地宣讲道义”④。廖鸿基笔下的海神形象所体现出的道德法则就是:大自然的任何生命个体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都应该受到尊重,与其进行友善的交往是美德的显现,会创造生命的奇迹;相反,人类从大自然肆意地攫取不是明智之举,这样只会失去大自然的庇护,成为无助的孤儿。

约瑟夫·坎贝尔在谈到神话的神秘功能时指出:“神话将唤醒并保持个体对宇宙神秘之处的敬畏与感激,不是惧怕它,而是认识到他自己也参与其中,存在的神秘也是他自己最内在的神秘。”⑤女娲补天、大禹治水和妈祖崇拜等神话包含了中国人对自然的认识与想象,但现代人缺少对这些神话的坚守与重新发现,导致了人与自然的隔膜,值得深思。

海洋是人类共同的家园,海洋里的生物不仅是人类食物的一部分,而且饱含了人类的某种精神向往。佛家主张“众生平等”“无我”,表明了人与万物的同一性与平等态度。老子对“水”的推崇,突出其尚柔弱的博大胸怀,也凸显了道家顺应自然的生态智慧。可见,佛家和道家都着眼于生命的和谐,以消弭人与自然的对立。中国民间流传的人鱼传说则显现出人与神的对话乃至人与神共舞的天地,这是人类祈求幸福的一种方式,也是人格理想与道德完善的路径。“当人希望与神对话的时候,人的精神主体、内部的神性与人性的自我对话就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宿命。而文学往往也就是在这种人类精神的自我对话中获得了它的意义、深度與文化品位”①。廖鸿基以诗意的语言描绘了海洋生物的现状,在喜忧参半之中重构了理想的生命世界。在他的笔下,“海神”不再遥不可及,就在人们的身边。这样的书写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中国文学中“海神”形象的不足,融入了现代性的体验。有发现“海神”时的兴奋,也有失去“海神”产生的阵痛,还有时刻牵引着人类敏感神经的忧郁,而这些正是现代化留给人类的后遗症。可见,廖鸿基在反思现代化的捕捞对海洋造成的危机时,总能带给读者现场的震撼感。他试图告诉我们:感受海洋生命的混沌之美,在混沌的世界里发现世间万物的联系,不失为人类找回自我价值的有效路径。同时,在知识爆炸的时代,重新审视被狂热的欲望所遮蔽的人类的无知,是当今社会的迫切需要。

21世纪是海洋的世纪,随着人类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和经济全球化的纵深发展,一个新的知识文明时代正在到来,成为继传统的农业文明和现代的工业文明之后人类进步的新阶段。在这样的时代,“和谐社会成为社会发展追求的主要目标。知识文明时代的社会应该是一个民主法治、公平正义、诚信、友爱、充满活力、安定有序、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和谐社会”②。构建海洋生态文明,融入绿色发展理念,推动海洋的和谐开发与利用,已经成为人类的共识。因此,重建海洋在人类心中不可替代的地位是全球共同的愿望,无异于建构人类家园的未来图景。“大海,它本身是美的,本身是引人入胜的,但同时,也是更重要的,只有当它本身的美能够同自由、平等、公正等价值联系起来,能够被注入人类需要的精神价值时,这种美才会成为人们普遍赞颂的美。这样,大海的意义才真的是完满的”③。当人类的索取超过海洋的承受能力时,人类赋予海洋的精神价值将被割裂。廖鸿基深刻地感受到这样的危机,试图在还原海洋生物的日常行为之中重塑“海神”形象,没有海市蜃楼般的虚无缥缈,也不同于古代蛮荒状态下的神灵崇拜意识,只有真切的期待与守望。它有别于中华传统文化视阈下的海神,不以人的理想为中心,而是以海洋生物的灵性召唤人类向大自然学习的热情,这是一种返璞归真心态的回归,表明了作家清醒的家园意识。在他的展望里,海洋不应该是被消费的文化符号,而是要成为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命运共同体。

结 语

以海为邻,可以发现宇宙之大与个体存在的虚无。著名诗人海子在20世纪80年代末发出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存在主义诉求,这句诗以深刻的哲理成为一个逝去年代的隐喻。台湾作家廖鸿基书写海洋,以接近于纪实的方式表达了真实的海洋在他自己心中的位置。无论是书写讨海人的生活还是海洋生物的习性,他都能深入到海洋生活之中,发现海洋的变幻莫测与神秘之美,在一定程度上凸显了人类活动给它们带来的生存困境,表明了作家主体对于海洋文化的高度自信。他的海洋书写,既不同于夏曼·蓝波安的民俗叙事,也迥异于吴明益的超现实想象,而是返回到海洋的现场,在与时代脉搏的共振之中凸显了“在场”的话语权。应该说,他的海洋书写经过十几年的磨砺,到如今越来越明确了其生态主义的姿态。他的作品在海峡两岸出版发行,均获得了读者的青睐,成为当代中国生态文学的经典。

人类凭借发达的大脑和一次次的技术革新创造了现代文明,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物质繁荣,但它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现代文明赋予现代人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使得人能够轻易地大肆征服自然;另一方面现代文明最充分地激发出了人的欲望,并使这种几乎永无餍足的欲望指向大自然,把大自然仅视为满足人的欲望的资源库和工具”①。廖鸿基的海洋书写反思了现代文明,鞭笞了人类对海洋资源的强取豪夺,在全球化的今天具有现实意义。一方面,其海洋散文彰显了从传统的渔业到海洋生态保护的转变,是人类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突出了从表现生存竞争到表现生命的转变以及生命之间互动的紧迫性,凸显了文学的功利性。另一方面,他的海洋纪实,有一部分作品近似科学考察笔记,跨越文学与科学,包含着生态美学的意蕴,在图文并茂中诱发着读者对海洋的想象与感怀,有利于读者大众从不同的角度认识海洋与人类的复杂关系,在对海洋的畅想之中形成自觉的地球家园意识,即不再把自己孤立在陆地上,肆意割裂陆地与海洋、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而是放眼海洋和世界,把海洋看成全人类共同的后花园,时刻想着去呵护它。可见,廖鸿基的海洋散文有着明显的读者意识,顺应了当前这个时代积极的社会心理,恢复了海洋应有的地位,使得他的作品在走向大众的过程中成为一种生态文化读物。也许有人会担心其文学价值的丧失,其实不然,因为任何具有真正价值的文学作品都不可能脱离社会现实,也不可能远离读者;相反,读者的期待是助推器,作家的思想在他们的阅读之中得以传承与更新,这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标志。

责任编辑:安 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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