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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永成先生及其生态文艺学思想

2017-01-16宋坚

鄱阳湖学刊 2016年6期
关键词:生态美学

[摘 要]曾永成先生一直在建构他的生态美学和生态文艺学的学术大厦,彰显出独特的学术品格。他早期的专著《文艺的绿色之思》,从人类生态学和美感的自然生成这个独特的视角,系统地论述了文艺的本色、生成与发展,提出了重要的“节律感应论”和“自然生成论”。晚年的曾先生转向了对西方怀特海、杜威以及中国传统文化生态智慧的关注,对中西方文化的生态智慧进行深度挖掘和阐发,先后撰写了相关的学术专著,发表了系列论文。通过阐释怀特海的审美经验论和生态哲学观,提出宇宙的原生之美,让我们对这世界的神秘与幽深永远怀有诗意与敬畏。

[关键词]曾永成;生态美学;生态文艺学;中国生态智慧

[作者简介]宋坚,钦州学院人文学院院教授,广西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北部湾海洋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桂学研究中心“广西北部湾海洋文化协同创新研究团队”首席专家(广西钦州 535000)。

一、引言

曾永成先生给我的印象,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儒雅博学的谦谦学者。第一次认识他,是从拜读他的专著《文艺的绿色之思:文艺生态学引论》开始的。文如其人,我相信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读其书,想其人,受其思想的熏染,我心里渐渐萌生了一些想法。也许正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确立了自己今后的学术方向和为学目标。时隔10年之后,我终于有机会到川考察,在他的家乡成都老街,见到了曾先生。果不其然,他正是我想象的那样,是个学养深厚的学者。我们几乎彻夜长谈,从马克思到康德,再到杜威和怀特海,从生态论到感应论,再到自然生成论,无所不谈。我仔细聆听了他的学术思想和今后打算。他虽然年已七旬,依然精神矍铄,思如泉涌,侃侃而谈,一刻也不忘记自己的学术使命和人生追求。他是我所认识的人群中为数不多的一辈子也不改变自己初衷的学者之一,这就是我多年来一直对他心怀敬佩的主要原因。

我与曾先生谈论最多的,就是文艺生态学的问题。我们一致认为,在人类文明不断进步的今天,文艺的生态学问题已经引起越来越多人的重视。文学首先是人学,它应当为人的生态本性和生态环境的进一步优化而存在,建立起真正的人文关怀精神,这应该是文艺生态学的终极目标。其专著《文艺的绿色之思》正是以此为宗旨,从人类生态学和美感的自然生成这个独特的视角,系统地论述了文艺的本色、生成与发展,还原了文艺理论应有的终极关怀精神,从而给传统僵化的文艺理论注入了生机与活力,使得文学艺术和文学理论重新回到艺术的本体和人类生命的本体。

二、自然生成与气韵美感

曾先生成熟期的文艺生态学思想,就体现在他的代表著作《文艺的绿色之思——文艺生态学引论》中,这是他最富代表性的学术成果之一。他把“绿色之思”作为生态文艺的核心问题加以探讨,最终目的是为了让文艺回到人类生命本体,还原其本色与原生状态,其目的就是要使文艺更贴近人民群众的生命存在和活动,为优化人民大众的生态环境服务。曾先生始终认为,文艺从诞生以来就关怀着人性的现实处境,守望着人性生成的历程。20世纪的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文艺,把人性危机作为中心主题。那些关怀自然生态和环境问题的文艺作品,也不能不把笔触伸向人性本身的种种反生态的病相①。曾先生的文艺生态学理论的一大亮点是“自然生成论”,这个理论明显是受到了马克思的“自然向人生成”本体论的启示。马克思说:“全部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即自然界成为人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②他通过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及其美学中蕴含的生态意识和生态智慧,提出了“自然向人生成”的论断,又从本体论中阐释人与自然相亲共融的趋势,从而揭示艺术与人类生态的本质关联。在人学与生命哲学的理论阐释中,他肯定了文艺是人类进行生态调节以推动自我生成的“精神绿地”,从而还原了文艺的本质内涵。以此为基础,他充分论述了人本生态观与美学的生态学化的问题。他认为,美学要真能对人类生命及其环境的生态优化发挥应有的作用,就必须从生态学中吸取智慧,获得必要的学理启示和价值诱导,使美学自身生态学化。

其实自然之美蕴含着丰富的生态意蕴。大自然是人类生命的根基和泉源,她以其美的光泽、美的旋律和美的景色昭示着生命的礼赞与向往;自然之美是上苍赐予人类的最厚重的礼物,它可以遣情抒怀,涤情荡志,又可以让人适意人生,感受幽邈,使人领略天地之浩荡,体会人生乐趣之无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然美不愧为人类内心向往之生态家园。文艺审美是人类实现生命的超越,从而丰富生命意蕴、怡情养性的高级形式。只有进入到艺术审美的高级阶段,才有可能使人类生命的原始精神透过层层的历史帷幕,闪射出最质朴、最本真的光芒,从而照亮世俗的庸常与混沌,启悟后人从烟雨迷蒙的现实中走出来,找回激情奔放的领地和理想放飞的天空。文艺通过与人类生命相谐和的节律感应形式,促进人类的生态功能,改善生理与心理状况,从而达到最佳状态。艺术作为人类情感经历和生命体验的诗意传达,包含着丰富的审美内涵,而且蕴蓄着强大的思想力量。它不仅给人们提供消遣和娱乐,使人们进入乐而忘忧、物我两忘的境地,而且提供给人类心灵的庇护所,留一方精神灵魂得以栖居的净土。艺术审美活动正是实现生命超越的触媒,它使得人类的生命顺利完成从物质到精神的过渡,从而变得自由活泼、圆润绵延,并实现生命内涵的丰富完整和生命质量水平的跃进,文艺审美活动也因此而获得永久的魅力③。这正是曾永成先生着重阐述的观点。

关于文艺生态的节律气韵美感,在曾永成先生的早期著作中就加以强调了,这种思想最早成型于《文艺的绿色之思》中。该著认为,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早就揭示了自然节律对生命进化的作用,尤其对动物美感的性选择和情绪诱导都起关键性作用;即使是自然生态,也少不了节律感应这种“原美感”的生态调适方式。人生成于自然的节律之中,自然的节律形式不仅通过节律感应给我们的生命注入更多的活力和秩序,而且也使我们在感应中领悟生命的智慧和意义,这种意义感悟又进一步激发和调适我们的生命节律,使其升华并进入美的意境。曾先生的“气韵美感”论,在他后来的系列论文中得到了更充分的阐述,这里不再赘述。

三、对怀特海与中国文化生态智慧的科学阐释

曾先生退休以后专心致力于西方怀特海和东方传统文化生态智慧的深度挖掘和阐发,先后撰写和发表的代表论文有《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论怀特海有机宇宙论哲学的生态美学意义》《有机宇宙论与中西古今美学的融通——从怀特海看宗白华美学的世界性和深生态学品格》《怀特海有机哲学“范畴体系”中的生态美学底蕴》《赋比兴:中国古代诗歌审美特性的总体概括》等。首先,他从古老的中国文化中汲取生态智慧,提出宇宙的原生之美,正是体现了让世界回归于它的本原的审美性质,指出庄子所说的“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意味着审美性和审美价值乃是世界存在和生成的原初性质,是世界存在的基础,由永恒客体合生创进的生成方式造成了世界生成的原初审美性。自然性本来就是生态性和审美性的统一和融合,生态美学也因此应该是生态哲学的出发点和基础。紧接着,他阐释了怀特海审美经验论和生态哲学观,指出了世界的神秘性和高深莫测的幽深,构成了美的特性和诗性,使人类对世界的认识不可穷尽。我们永远对这世界怀有诗意与敬畏,敬畏与承认它的神秘与幽深,而且我们对这世界秘密的探寻永远都在路上。在这方面,语言、诗与节奏旋律就让我们感受并神往于世界深邃的幽邈。

曾先生认为,西方科技文明割裂了世界的整体性,环境的破坏造成了审美观念的偏差,对“万物之理”的否定使整个世界都被祛魅,面对这样的理性颠倒,怀特海从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歌中发现了对世界原生的审美性的深沉咏歌。对于自然界之美的依恋和敬畏,必然修正我们固有人格中的抽象和偏颇,重新建立起与宇宙自然世界之间的有机联系和对世界整体生命精神的感悟。这些诗歌把被旧哲学长期颠倒的世界景象修正、再颠倒过来,于是世界得以复归于它原初的审美本性及其审美价值。得到认可和阐释的“天地之美”,才是打开“万物之理”这个宇宙奥秘的钥匙。对此怀特海说:“十九世纪的文学,尤其是英国的诗歌,证明了人类的审美直觉和科学的机械论之间的冲突。雪莱生动地描述了盘桓在内在机体变化之上的永恒感官对象是如何地变幻莫测。诗人华兹华斯则把自然当成持续不变的场所,并认为其中包含着奥妙莫测的灵机。这里面还存在着他的永恒客观:‘陆地与海洋,未曾见此光。雪莱与华兹华斯都十分强调地证明,自然不可与审美价值分离。”①

其实,认可和阐释的“天地之美”,才是打开“万物之理”这个宇宙奥秘的钥匙。在中国古代哲学中,天道即自然之道,亦即审美之道,自然本来的生态性质和价值就是它的审美性质和价值,而这也正是怀特海有机宇宙论哲学的“天道”论。在中国古代诗学和美学中,“自然之道”“自然之理”“自然之法”“自然之趣”“自然之妙”之类崇尚自然原生之美的观念比比皆是。对于自然之“道”的审美底蕴,许多艺术家都有真切的感悟。画家范曾在谈到宇宙那种妙不可言的永恒整体和谐就说:“我们不妨把这种和谐称为宇宙的大智慧,而把人类自文明初开迄至今日的一切睿智成果视为人类的小智慧。唯其宇宙的大智慧浩瀚无垠,人类的小智慧有可能一步步的更新和发展,逐步缓慢地趋近这大智慧,却永无达到的可能,因为其间包含着哲学上无限的概念……宇宙有毋庸置疑的不可书诸语言文字的、至大至诚、至刚至柔的和谐的力量,这力量使亿万星辰在横无际涯的天宇协奏,那是‘大音希声(老子语)的伟大的交响乐。只需从其中真正吸取一点儿灵感,便有贝多芬的雄浑博大的第九交响乐,便有司马文章、苏辛词赋。那才是人类一切文明取之无尽用之不竭的智慧之泉源。”①中国的艺术家都潜心自然,感悟天道之美,并以此为乐,就说明了这个道理。

这样的艺术审美观念中所隐含的哲学,实际上与怀特海以审美价值为基础和出发点的有机宇宙论是高度融合的。对世间事物作审美的关照,乃是最高的价值审视,这也是艺术审美之所以具有超越性批判功能的根本原因。在这个“自然之道”中,生态性与审美性高度统一和融合,生态性即审美性,审美性即生态性,怀特海这种“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的哲学,可以说就是极深刻的生态哲学——一种以生态美学为基础和出发点的生态哲学,因此构成了曾先生的“人本生态美学”极其重要的理论资源。

曾先生的近作《有机宇宙论与中西古今美学的融通——从怀特海看宗白华美学的世界性和深生态学品格》,深入挖掘了中国传统“气韵”和“节律”理论的化生之美,高度重视作为宇宙生命最深奥秘的节奏与美的内在关联,具有深厚的生态思想和和深层生态学的学理品格。文中提到的中国美学家、哲学家提出的“动象”论、“活力”说以及节奏和力之舞,构成了这一学说的点睛之笔。宗白华说:“中国民族很早发现了宇宙旋律和生命节奏的秘密。”②宗白华对节奏与生命活力的关系的论述,实际上抵达了宇宙自然审美存在原生的本体特性,即宇宙生命最深的真实。他说:“‘道的生命和‘艺的生命,游刃于虚,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音乐的节奏是它们的本体……这生生的节奏是中国艺术境界的最后源泉。”③这无疑是对节奏的审美本体地位的明确肯定。由动的节奏引起我们跃入空间感觉。“直观之如决流之推波,睨视之如行云之推月。全以波动力引起吾人游于一个‘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的宇宙”④。画中“动的节奏”就具有这样的“波动力”,能够生发出如决流推波、行云推月的动势,而与宇宙本来的“动的节奏”相感应。在这里,节奏成了一个普遍的中介,把身与心、人与物直至宇宙共融于相互感应的节律之中,而达到与宇宙生命幽深的融合。宗白华的“活力”说的直接思想资源乃是中国古代的“气韵”论,认为“天地是舞,是诗,是音乐”⑤。这也明显是从西方生命哲学汲取了“创造”的灵魂。这种“动象”表现的乃是“宇宙活力”。“这个自然的活力凭借着物质,表现出花,表现出光,表现出云树山水,以至于鸢飞鱼跃、没有英雄。所谓自然的内容,就是一种生命精神的物质表现而已”⑥。方东美提出的的“生生之德”,来源于中国的《易经》,其实就相当于怀特海说的“创生性”即“创造性”,是天地万物得以生生不辍的本体和动力。对此方东美说:“对我们来说,自然是宇宙生命的流行,以其真机充满万物之谓”;“它本身是无穷的生机,它的生机充满一切,但并不和上帝的神力冲突,因为在它之中正含有神秘的创造力。”⑦曾先生正是从古今中外的生态智慧中汲取了合理的营养,来构筑成他的生态美学大厦,在现今的生态文艺学领域中占有一席之地,取得了令人瞩目的学术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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