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传奇衰落期女性形象分析

2017-12-18陈丽荣山西省商务学校太原030031

名作欣赏 2017年35期

⊙陈丽荣［山西省商务学校，太原 030031］

学者天地

唐传奇衰落期女性形象分析

⊙陈丽荣［山西省商务学校，太原 030031］

唐传奇衰落时期作品中女性形象数量有所增加，但经典形象远远不能和繁盛时期同日而语，究其原因，受到当时动荡局势影响，爱情婚姻作品减少，宣扬佛教、道教思想作品增多，单篇作品数量减少，结构零散、篇幅短小，无法塑造丰满人物形象的作品集数量增多。同时，这一时期传奇中的女性形象呈现现实性减弱，反抗性增强，作者借之表现的思想情感类型更丰富的特征，而侠女红拂女、龙女九娘子是这一时期唐传奇中为数不多的经典女性形象了。关键词唐传奇衰落期女性形象

唐僖宗末年开始，各种社会矛盾、政治矛盾严重激化，社会风气每况愈下，藩镇割据、朋党之争、宦官专权的情况越发激烈，科举制度名存实亡，豪强恶霸肆意横行，整个社会混乱不堪，人们纷纷到佛教、道教的世界中寻找精神的寄托。受此影响，唐传奇出现了许多宗教色彩浓厚的作品，“到唐末渐渐蜕变为宗教传奇和志怪小说”，唐传奇的黄金繁盛时期已经成为过去式。与中唐时众多光彩照人的女性相比而言，此时传奇中的经典女性形象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

一、唐传奇衰落期经典女性形象乏善可陈的原因

首先，以女性形象为主体的爱情婚姻类传奇作品数量减少。创作内容上，因为战争频发，社会动荡不安，人心涣散，而且女性社会地位比之盛唐、晚唐有所降低，人民对女性的关注减少，传奇中爱情婚姻题材的作品越来越少，而中唐时期传奇作品中扶危济贫、惩恶扬善的豪侠形象，在这一时期的作品中更加丰富，成为创作的一大主流，而且在此基础上又演化出了“盗侠”形象。如《原化记·车中女子》《原化记·嘉兴绳技》等，这类“盗侠”题材作品成为宋元公案小说的先行者。另外，还有一些作品渐渐偏离了唐传奇的创作轨道，向历史琐记靠近。如《三水小牍·周撞子》《剧谈录·元相国谒李贺》等。在此类创作主题的影响下，传奇中的女性不再是文人的关注重点，即使有，也被赋予了救国救民、除恶济贫的重任，女性特征弱化，产生了不输于男性的社会作用。

其次，结构复杂、情节动人的单篇作品创作减少。这一时期流传下来的多是传奇作品集，单篇传奇问世很少，传奇佳作也较少见。唐末较有影响的作品集有皇甫枚的《三水小牍》、康骈的《剧谈录》、高彦休的《阙史》等。但这些作品向六朝志人志怪小说靠拢，谈鬼志怪倾向十分明显，神仙鬼怪精魅形象增多。在艺术成就上，除少数优秀篇章仍能继承唐传奇的创作传统外，大多数作品结构零散，故事性不强，篇幅短小，甚至类似六朝志人志怪小说“从残小语”般的作品重新出现。在这种创作风气的影响下，女性形象所用笔墨也多是寥寥几笔，很难产生众多立体的、丰满的、光艳夺目的经典形象。

再者，作品的主题结构重心发生转变。这一时期的传奇作品在创作的主题结构上出现了一些新的特色，即乱世之下，随着佛教、道教盛行，鬼神故事成为传奇创作的主要方向，讽刺和说教成为这一时期传奇主题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作品故事的情节设置和人物刻画遭到忽视，转而变为借助作品中鬼神形象直接抨击时政和以宣扬佛道思想，尤其是以佛教的因果轮回思想为主，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反而模糊，人物形象平板、无生气和个性可言，它能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往往就是社会的残酷性和佛道二教所宣扬的宗教思想及其神秘性了。

总之，这一时期传奇小说的创作重心、创作手法等已发生了很大改变，对小说人物形象的塑造产生巨大影响。随着创作重心的转移，唐传奇女性形象出现的主要目的便是抨击社会弊端，宣扬佛道思想，表现文人的思想追求等，不具有深刻内涵和思想，女性的知性美大大减弱，有些形象甚至只是为了表现当时文人风流放荡，爱美狎美之风，本身并无鲜明个性特征，虽然也有个别佳作和经典形象，但整体成就已大不如前。

二、动荡局势背景下唐传奇女性形象总体特征

第一，女性形象现实性整体减弱。这一时期，唐传奇作品中出现的女性形象类型和中唐传奇女性形象基本相同，但从各类型的数量来看，中唐时，占很大比例的大家闺秀、嫔妃贵妇、妓女等现实性强的形象在晚唐传奇女性形象中比例降低，而或恋上凡人并自由结合，或贪恋人间诗文，渴慕文化熏陶等的女仙、女鬼、女妖等异类形象增多，如郑还古《博异志·李黄》中蛇妖、林登《博物志·崔书生》中女鬼王氏、康骈《剧谈录·玉蕊院女仙》中的众仙女、柳详《潇湘录·焦封》中猩猩化作的寡妇等类似形象。这些形象，在增强作品传奇扬怪特点的同时，也反映出文人对于现实社会和政治的失望，需借助浪漫想象来构建自己精神世界中的思想和情感生活。

但这里有一类女性形象例外，她们就是侠女。她们大多具有技艺超群、法术高强、追求自由等异于常人之处，是当时人们内心渴望出现豪侠救民于水火中理想的极致表现，因为以往侠客通常由男性来充当，当往日柔弱的女性成为侠客重要组成部分的时候，说明当时乱世的黑暗残暴程度已经极其严重，以致人民渴望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救世主，哪怕是平时弱柳扶风的女性也会成为救命稻草。这一时期的女侠真实感有所增强，她们不再凭借法术来帮助官宦势力，功成之后追求仙道，归隐山林，而是隐于民间，处于社会底层却蔑视权贵，如《原化记·车中女子》和《剧谈录·潘将军》中的女侠盗。这些女侠代表人民与豪强劣绅巧妙周旋，显示着强烈的现实批判性。

第二，与封建礼教、封建恶势力的抗争更加鲜明和彻底。晚唐时人生活在乱世恐慌下，他们渴望和平，渴望过上安稳、舒适、自由的生活，渴望欺压良善的恶霸得到惩治。这种理想反映在此时传奇中的女性身上，就是她们发扬了中唐传奇女性形象的叛逆精神，而且更加漠视封建礼教和社会规矩，为了自由和幸福生活敢于做出为当时封建礼教瞠目结舌、为豪强恶霸悔不当初的行为来。如张荐《灵怪集·郭翰》中，织女因与牛郎不得团聚，下到凡间，和帅气有才、风度翩翩的郭翰过起了夫妻生活。故事完全跳出了以往的牛郎织女传说的窠臼，织女不复是那个用情专一的女性，变成一个全新的、完全蔑视封建礼教束缚和追求个人幸福的新女性。再如皇甫氏《原化记·吴堪》中塑造的白螺仙子，她是一位美丽勤劳，敢于同恶势力斗争，并剪除鱼肉百姓的官府势力的精灵。小说借助这一形象反映了当时人民希望社会中有人能除暴安良，以使百姓安居乐业的社会愿望，并对统治阶级无礼横行、鱼肉百姓的恶行进行讽刺和批判。这些女性形象反映出乱世之下人们追求感官享乐和希望随心生活，不再受各种礼教和恶势力压制的真性情。

第三，通过女性形象传达的思想和情感更加丰富。与前一时期相比，中唐传奇女性身上鲜明的女权意识被延续了下来，但已不占主导地位了。晚唐时动乱多灾的时局和人们渴望和平、焦虑生存环境，以及及时行乐的心态相应，这时期传奇所反映的主题类型多姿多彩。除了表现带有争取独立意识的女权主义之外，还有和社会局势相呼应的传奇作品，譬如有反映了动荡局势给人们带来灾难的《唐阙史·崔尚书雪冤狱》（高彦休）、戴孚的《广异记·勤自励》，有反映豪强劣绅对百姓迫害和大胆追求幸福婚姻而与封建礼教斗争的《山水小牍·飞烟传》，有反映政局和朝堂黑暗的《灵应传》，有反映士子文人风流韵事的，有反映当时女子渴望诗文的，有反映女性妒忌的《杨娼传》《三水小牍·绿翘》，也有纯粹是写怪述幻，反映当时人们及时行乐的心态，等等。

可以说，这一时期的通过女性形象表现的内容主题十分丰富多彩。这种现象既因为文人更加细致地观察社会生活，也因为乱世之下，受及时行乐心态的影响，人们对各个层面的趋势都有探究一二的兴趣使然。

三、单篇作品中的经典女性形象

衰落期的唐传奇只有少数几个单篇作品留存于世，其中佳作可能就是杜光庭的《虬髯客传》和无名氏的《灵应传》了。两篇作品无论是情节构思、细节描写，还是塑造人物手法都讲究技法技巧，篇幅也长，给人物形象留下足够的发挥空间，更是塑造了两位经典的女性形象。

聪明、果断、有谋略的侠女红拂女是《虬髯客传》中最为精彩生动的人物。这篇传奇把虬髯客、红拂女、李靖这“风尘三侠”置于隋末“天下方乱、英雄竞起”的动荡局势之下，以“风尘三侠”的相识、交往为情节主线，李氏王朝取代隋朝、李世民称帝为暗线。在三侠中，红拂女张一妹的表现可圈可点：三侠初次相逢，由于虬髯客轻佻行为而暴怒的李靖被张一妹以手示意勿怒而安抚下来，避免李靖和虬髯客拳脚相见，机灵的红拂女更是借和虬髯客结拜兄妹，彻底化解了李靖和虬髯客之间的误会。可以这样说，正是因为有美貌与智慧并存的红拂女，“风尘三侠”的铁三角关系才得以组建，李靖才能得到虬髯客相赠的雄厚财力，进而辅佐李世民建立丰功伟业。这样的女性形象丝毫不弱于唐传奇繁盛期创作出的女性经典形象。

政治才华卓越的九娘子是《灵应传》中的主人公，她是普济龙王的第九女，其夫死后立志为亡夫守节，父母逼其再嫁，九娘子坚决不从，被斥做了小小善女湫湫神，后朝那小龙为其弟向九娘子求婚遭拒，普济王令朝那纵兵相逼。九娘子向泾州节度使周宝陈说自己的不幸遭遇，引经据典分析事情的利害得失，终劝得周宝借兵保护九娘子庙。周宝命制胜关使郑承符相助。郑承符暴卒入阴间率亡兵生擒了朝那小龙，保护了九娘子。九娘子慧眼识人，封郑承符为平难大将军。大战结束后，郑承符复活，却因阳世官场黑暗，没有施展才华的舞台而不再留恋，放弃生命后到阴间为九娘子征战。本文构思奇特，女主人公九娘子丝毫不向封建势力低头，刚烈不屈。她具有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政治才华，能准确判断事件发展态势，掌控着事件发展走向，更具有一代帝王的治世之才，为真正有才华的人提供施展的平台。在九娘子身上，有浓厚的女权主义，是当时女性参政议政的抽象反映。作品也通过她给郑承符提供机会，使一个活生生的人自愿放弃生命追随她而去，以超现实的手法批判了当时社会使有才有志之人难施拳脚的黑暗现实。结尾处，作者把笔墨放在冥间得志、意气昂扬的郑承符的鬼魂形象的展现上，反衬出九娘子的用人唯才和得人心的气质，更是对现实世界的一个极大讽刺。

总体说来，唐传奇衰落期的女性形象丰富但不丰满，除个别作品中有经典形象外，此时大多数的女性是为了进行讽刺和批判社会现实，宣扬佛道思想等主题服务，缺乏立体感和生动性，成为代替作者话语的一个符号。这和作品创作逸出传奇范畴有关，也是唐传奇衰落的表现之一。

①李宗为：《唐人传奇》，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61页。

[1]李宗为.唐人传奇[M].北京：中华书局，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