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小说之前的观音书写——以“玄奘西行”题材为中心
2017-12-13周秋良
周秋良
《西游记》小说之前的观音书写——以“玄奘西行”题材为中心
周秋良
(中南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长沙,410083)
在以“玄奘西行”为题材的文献作品中,有大量关于观音的书写。对其进行纵向梳理,可以清晰地考察出我国早期观音信仰的衍化轨迹。《大唐西域记》和《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尚属实录性质,其中关于观音信仰的叙写,真实地反映了一个佛教信徒所亲身经历的宗教体验,但还没有对观音形象进行有意识的创造。随着“玄奘西行”故事的发展,观音的地位日渐凸显。在《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观音虽作为主要神灵出现,但还处于次要地位,也没出现具体的真身形象。《西游记》杂剧是第一个以文学创作为目的的关于玄奘西行取经的作品,观音在取经途中的作用大大加强,已经成为取经队伍的组织者和主要保护者,更主要的是,还首次出现了具体的南海观音形象。小说《西游记》对南海观音形象的塑造就是承接杂剧《西游记》而来的。
玄奘西行;观音信仰;观音书写
观音是《西游记》小说中一位举足轻重的女神。小说通过对观音形象的极力塑造,不仅写出了观音信仰的神圣性、宗教性,更写出了观音形象的世俗化、人情化。学界对于这样一个充满无穷艺术审美魅力的文学形象,已有多角度的解读。其实,在《西游记》小说成书之前的玄奘西行故事流传中,还有着许多关于观音的书写,通过对这些观音书写的梳理,不仅可以考察《西游记》小说观音形象的发展渊源,分析我国早期民间观音信仰艺术化的规律和特点,而且有助于我们对《西游记》小说成书过程的认识,因为“玄奘西行”题材不断被文学化的过程,即是《西游记》小说成书的过程。
一、“玄奘西行”实录性书写中的观音信仰
唐代僧人玄奘本来就是一个虔诚的佛门弟子,在他16岁至20岁时,曾于成都的空慧寺(圣寿寺)修行五年,在此期间接受了佛教的具足戒,形成了观音信仰并接受《般若心经》的传授[1]。尔后,玄奘西行取经,历时十七载,经历千辛万苦,九死一生,他不仅从印度带回了诸多的佛教精典、诸佛塑像,还对古印度地理、政治、经济、宗教、哲学、民俗等许多方面进行了细致的考察。自唐以来的历史著作、笔记、佛典、小说等都留下了诸多关于“玄奘西行”的书写。相比较而言,《大唐西域记》和《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尚带有鲜明的实录性质。
《大唐西域记》是玄奘对自己西行路上所见所闻的记录。因为玄奘对观音菩萨十分虔诚,所以他在西域取经途中对所见闻的有关菩萨事迹也特别留意,并进行了详细的描述。一路上他注意到的观音圣像有:
(迦毕试国质子伽蓝北岭上有数石室)石室西二三里大山岭上,有观自在菩萨像,有人至诚愿见者,菩萨从其像中出妙身色,安慰行者。[2](143)
(乌仗那国)……石窣堵波西渡大河三四十里至一精舍。中有阿缚卢枳低湿伐罗菩萨像(唐言观自在。合字连声,梵语如上;分文散音,即阿缚卢枳多,译曰观,伊湿伐罗,译曰自在。旧译为光世音,或云观世音,或观世自在,皆讹谬也)。威灵潜被,神迹昭明。法俗相趋,供养无替。[2](288)
(摩揭陀国的菩提树垣正中有金刚座)佛涅槃后,诸国君王传闻佛说金刚座量,遂以两躯观自在菩萨像南北标界,东向而坐。闻诸耆旧曰:“相传此菩萨像身没不见,佛法当尽,今南隅菩萨没过胸臆矣”。[2](699)
(摩揭陀国那烂陀僧伽蓝)其南则有观自在菩萨立像。或见执香炉往佛精舍,周旋右绕。观自在菩萨像南窣堵波中,有如来三月之间剃剪发爪,有婴疾病旋绕多愈。[2](760)
这些观音塑像表明了公元7世纪初期观自在在印度受到了人们的普遍敬仰。另外,他还详细记载了当地的信徒们能亲睹菩萨显灵的事迹,如:
(孤山)正中精舍有观自在菩萨像,躯量虽小,威神感肃,手执莲华,顶戴佛像。常有数人,断食要心,求见菩萨。七日,二七日,乃至一月,其有感者,见观自在菩萨妙像庄严,威光赫奕,从像中出,慰喻其人。昔南海僧伽罗国王清旦以镜照面,不见其身,乃睹赡部洲摩揭陀国多罗林中小山上有此菩萨像。王深感庆,图以营求。既至此山,是唯肖似,因建精舍,兴诸供养。自后诸王,尚想遗风,遂于其侧建立精舍灵庙,香花伎乐,供养不绝。[2](773)
(驮那羯磔迦国的清辩论师) ……于观自在菩萨像前诵《随心陀罗尼》,绝粒饮水,时历三岁,观自在菩萨乃现妙色身,谓论师曰:“何所志乎?”对曰:“愿留此身,待见慈氏!”观自在菩萨曰:“人命危脆,世间浮幻。宜修胜善,愿生睹史多天,于斯礼觐,尚速待见。”……[2](844)
这里不仅有古代印度一般民众对于观音信仰灵验故事的体验,还有古印度高僧清辩求观音保存其身以待弥勒下生事迹。
从以上例子可以看出,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以观察者的身份对古印度的观音信仰进行了仔细而全面的考察,并做了比较详实的记录,这些记录反映了观音灵验信仰在印度社会流传的情况[3]。
《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和《大唐西域记》相比,文学性较强些,内容有了一些虚构,其中有多处关于玄奘对观音信仰灵验体验的记载。玄奘一心朝圣,西行路上,历经千难万险,唯有对佛法追求的执着、对观音信仰虔诚是他战胜一切的动力:
后莫贺延碛长八百余里,古曰沙河,上无飞鸟,下无走兽。(玄奘)是时顾影唯一,心但念观音菩萨及《般若心经》。初,法师在蜀,见一病人,身疮臭秽,衣服破污,愍将向寺施与衣服饮食之直。病者惭愧,乃授法师此《经》,因常诵习。至沙河间,逢诸恶鬼,奇状异类,绕人前后,虽念观音不得全去,即诵此《经》,发声皆散,在危获济,实所凭焉。[4](16)
对观音菩萨的灵验描述得更为神奇:
行百余里,失道,觅野马泉不得,行路艰难,玄奘“专念观音,西北而进”。是时四顾茫然,人鸟俱绝。夜则妖魅举火,烂若繁星,昼则惊风拥沙,散如时雨。……是时四夜五日无一滴沾喉,口腹干燥,几将殒绝,不复能进,遂卧沙中默念观音,虽困不舍。启菩萨曰:“玄奘此行不求财利,无冀名誉,但为无上正法来耳。仰惟菩萨慈念群生,以救苦为务,此为苦矣,宁不知耶?”如实告时,心心无辍。至第五夜半,忽有凉风触身,冷快如沐寒水。遂得目明,马亦能行。[4](17)
在异国他乡,玄奘对自己在取经路中的安全也没把握,内心充满恐惧,面对传说灵验的小孤山观音菩萨,他也想寻找点慰籍。于是这位享誉五印的东土法师,也在菩萨前跪下了:
法师欲往求请,乃买种种华,穿之为蔓,将到像所,志诚礼赞讫,向菩萨跪发三愿:“一者,于此学已还归本国,得平安无难者,愿华住尊手;二者,所修福慧,愿生睹使多宫事慈氏菩萨,若如意者,愿华贯挂尊两臂;三者,圣教称众生界中有一分无佛性者,玄奘今自疑不知有不,若有佛性,修行可成佛者,愿华贯挂尊颈项。”语讫,以华遥散,咸得如言。即满所求,喜欢无量。其旁同礼及守精舍人见之,弹指鸣足,言未曾有也。当来若成道者,愿忆今日因缘先相度耳。[4](78)
果然,菩萨对这位顶礼膜拜者也特别青睐,让他体会到了最圆满灵验的快感。
据其描述,玄奘处于危难时总会心念观音菩萨,这样一路上的危险就都能化险为夷:法师心念观音,可以使心生邪恶的胡人改恶从善;心念观音,可以使顿生动摇之念的自身意志坚定;心念观音,可以减少在“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顾影唯一”的沙河中的寂寞感;心念观音,可以在水尽喉涸、几将陨绝的困境中,狭处逢生,找到水草。这些充满奇异性的记叙为后来戏曲小说的再创造奠定了基础。
概括说来,在《大唐西域记》和《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玄奘取经与观音菩萨的关系主要在三个方面:一是玄奘在西去途中见到了沿途人们对观音的崇拜情况;二是取经途中玄奘在危难时,向观音求助,观音会应声而来救苦;三是玄奘在取经圣地,就自己取经的事情向观音祈祷的灵验。这些内容基本上是当时人们尤其是作为一个佛教信徒所亲身经历的宗教体验,反映的是那时候较为普遍的观音信仰,尚未对其信仰的对象——观音菩萨的形象进行有意的创造,不过这些实录性的宗教体验成为后来文学创作的 滥觞。
二、讲唱、杂剧文学阶段的观音形象
随着取经故事的发展,观音在故事中的地位开始显现。《大唐三藏取经诗话》①(下文简称《取经诗话》)描述了唐僧和猴行者等在去西取经途中所经历的种种磨难,他们一路上遇到了妖魔的阻挠,也获得神灵的保护,其中提到的神灵主要是大梵天王和观音菩萨。就《取经诗话》中写到的两位对三藏取经起到保护作用的神灵来说,大梵天王的护持作用是主要的,他给予取经者以非凡的能力去对付取经途中遇到的妖魔:三藏遇到猴行者后,行者领法师到大梵天王宫,天王赐予他们一顶隐形帽、一条金环锡杖、一只钵盂,并嘱咐他们在危难之时,只要对着天宫大声呼唤一声“大王”,就能获得天王的帮助。后来他们走到了火类坳,遇到一大坑,“四面陡黑,雷声喊喊,进步不得。法师当把金环锡杖遥指天空,大叫‘天王救难’,忽然杖起五里毫光,射破长坑,须臾便过”[5](12),果真是非常灵验。三藏师徒在取经路上,也主要是靠这三件宝物的保护,最后才到达目的地取得真经。这大梵天王,本是婆罗门教和印度教的创造之神,与湿婆、毗湿奴并称为古印度的三大神,被佛教吸收后成为了释伽的右胁持,后为“佛梵合一”的密宗所崇尚,得到了信徒的崇拜。在密教盛行的唐代,天王信仰迅速流行开来,传说在唐朝与西藏和大食(阿拉伯)交战时,著名的高僧一行曾建议唐玄宗祈求天王神力的帮助,果然灵验。[6]后来皇帝还诏告天下,在城门立梵天王像,以佑平安,民间也因此相信他一定有无比法力。这可能是他在《取经诗话》中成为取经路上消除妖魔之主要神灵的原因。
而较之于大梵天王的除恶解难,《取经诗话》中观音菩萨对三藏师徒的帮助处于次要地位,主要是观音菩萨以自己的宏法、大善来普度众生,即使是毒蛇野兽也不例外。如《入香山寺第四》,讲到师徒二人来到了香山,开篇交代:
逶迤登程,遇一座山。名号香山,是千手千眼菩萨之地,又是文殊菩萨的修行之所。举头见一寺额号“香山寺”,法师与猴行者不免进上寺门歇息,见门下左右金刚,精神猛烈,气象生狞,古貌楞层,威风凛冽。法师一见,遍体汗流,寒毛卓竖。猴行者曰:“请我师入内巡赏一回。”遂与行者同入殿内。寺中都无一人,只见古殿巍峨,芳草连帛丝,清风飒飒。法师思维:此中得恁寂寞。猴行者知师意思,乃云:“我师莫讶,西路寂寥。此中别是一天,前去路途尽是虎狼蛇兔之处,逢人不语,万种恓惶,此去人烟都是邪法。”法师闻言,冷笑低头,看遍周回,相邀便出。[5](16−17)
可见香山寺在他们取经途中是一个重要的驿站,而且这寺院又是千手千眼菩萨之地。后来,师徒来到了与香山寺不远的蛇子国、狮子林,那里的毒蛇与猛兽“大小差殊,且皆有佛性,逢人不伤,见物不害”,他们来到此地,“其蛇尽皆避路,闭目低头”,狮子“摇头摆尾,出村迎送”。这些只是从侧面颂扬了观音的佛法无边,以致香山四周的毒蛇猛兽都结上了佛缘,法师就此留诗:“行过蛇乡数十里,请朝寂寞号香山,前程更有多磨难,只为众生觅佛缘”[5](17)。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点明香山是千手千眼菩萨的地方,也就说明了《取经诗话》时期南海普陀山还没有被认为是观音的主道场。这里把千手千眼观音和香山联系在一起,与北宋《香山传》中说到的妙善在香山寺显化出千手千眼观音菩萨传说相同,反映出妙善传说在当时的流传情况。但是《取经诗话》又说这香山寺还是文殊菩萨的修行之所,而文殊菩萨的应化道场是在五台山,不知《取经诗话》中的香山寺与五台山关系如何?还有待进一步考证。
可以看出,《取经诗话》中的主要神灵是大梵天王,而观音菩萨则处于次要的地位,仅仅提到了香山寺千手千眼菩萨的善化作用。同时,在《取经诗话》中,不管是天王还是观音菩萨,始终都没有出现具体的真身形象,而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
《西游记》杂剧②可以说第一个以文学创作为目的的关于取经故事的作品。全剧共六本二十四出,继承和发展了《取经诗话》“历经磨难终于成功”的故事类型,并对具体的取经过程进行了丰富的创造:其一,故事情节更加曲折。唐僧自出世就历遭祸殃,出家为僧,后奉旨西行取经,经历了流沙河、黄风山、红孩儿、黑风洞、女人国、火焰山等诸多磨难,终于到达西天佛地鸡足山,取得真经传回东土,自己也证果成佛。其二,人物形象有世俗化倾向。剧中不仅出现了“师徒加龙马”的取经群体,而且出现了较多的神灵,有佛教的观音菩萨、佛祖、鬼子母、华光天王等,还有道教的玉帝、二郎神以及黑猪精等。这种有佛有道、亦神亦魔的神灵世界反映出作品与民间信仰的关系,而塑造的各色神灵形象也具有了民间性。曾有论者指出:杂剧在把取经人物出身来历神异化的同时,却把人物的性格和精神境界写得更加世俗化,形成了有趣的二律背反。这既是佛教日益渗透于民间、更加本土化的结果,又是元末明初东南沿海新兴市民阶层兴起,个性解放思潮影响所致。正是这种新的社会变化,引起人们思想观念进一步世俗化,促使取经主题由弘扬佛法变为反映世俗社会,促使人物性格由虔诚的佛教徒变为亦佛、亦道、亦儒,甚而充满市民气息[7]。其三,在这充满市民气息的作品中,观音菩萨的地位开始突显。在取经途中,观音的作用大大加强了,而在《取经诗话》中处于主要地位的大梵天王则下降到次要地位了。下面我们结合具体内容来分析。
剧本第一本的正名为“观音佛说因果,陈玄奘报大仇”,这就直接地突出了观音地位。第一出《之官逢盗》中观音登场时交代自己是在南海修行,为了取经之事而来到东土:
(观世音上云):旃檀紫竹隔凡尘,七宝浮屠五色新。佛号自称观自在,寻声普救世间人。老僧南海普陀落伽山七珍八宝寺紫竹旃檀林居住,西天我佛如来坐上徒弟。得真如正偏知觉,自佛入涅槃后,我等皆成正果。涅槃者乃无生无死之地。见今西天竺有《大藏经》五千四十八卷,欲传东土。争奈无个肉身幻躯的真人阐扬,如今诸佛议论,着西天毗卢伽尊者托化于中国海州弘农县陈光蕊家为子,长大出家为僧,往西天取经阐教。争奈陈光蕊有十八年水灾,老僧已传法旨于沿海龙王随所守护,自有个保他的道理。不因三藏西天去,哪得金经东土来。[8] (652)
可见,观音对取经的因由非常了解,三藏的身世也全在她的掌握中,并提前做好了安排,让玄奘报其父仇,命龙王救其亡父,十八年后,令其父还生,一家团聚。江流报仇后,观音又安排玄奘的取经工作:
(观音佛上高垛云)众官见老僧么?(众做拜科)(观音云)长安城中今大旱,可着玄奘赴京师祈雨救民。我佛有五千四十八卷大藏金经,要来东土,等玄奘来,虞太守听我叮咛,依老僧国祚安宁,陈光蕊全家封赠。唐三藏西天取经。(下)(夫人唱)云头上显出白衣士……[8] (652)
后来,虞世南遵从观音的法旨推荐玄奘到长安祈雨,“玄奘打坐片时,大雨三日”。太宗因此赐玄奘“金褴袈裟,九环锡杖,封玄奘为经一藏,法一藏,轮一藏,号曰三藏法师”,并要他奉旨“驰骏马赴西天,取经归东土,以保国祚安康,万民乐业”[8](658)。玄奘登上西去取经的征途,观音又为玄奘取经做了周密的安排。
首先,观音组织了取经队伍。她既为唐僧准备了西去取经的脚力,在玉帝面前救得行雨差池的火龙三太子,着他化作一白马,随唐僧去西天驮经,然后复归南海为龙,传法旨叫徒弟木叉行者化作一个卖马的客商,送马与唐僧;又为唐僧物色了西去路上的保护人孙行者,把这孙行者压在花果山下,叮咛山神要看紧这通天大圣:
(李天王、那吒等与通天大圣斗,观音出来救起。)(观音上云)天王见老僧吗?(天王云)我佛何来。(观音云)老僧特来抄化这猢狲,与唐僧为弟子,西天取经去,休要杀他。(天王云)这厮神通广大,如何降服得他。(观音云)将这孽畜压在花果山下,待唐僧来着他随去西天取经便了。(众绑行者上)(观音云)将他压住,老僧画一字,你那厮且顶住这山者,(做压科)(行者云)佛罗,好重山也呵。……(观音云)道与山神,看得这厮紧者。(下)[8](667)
其次,观音为取经成员组织了保官队伍,并自我担负起保官队长的重担。
(观音引揭帝上云)老僧为唐僧西游,奏过玉帝,差十方保官都聚于海外蓬莱三岛。第一个保官是老僧。第二个保官李天王,第三个保官那吒三太子,第四个保官灌口二郎神,第五个保官九曜星辰,第六个保官华光天王,第七个保官木叉行者,第八个保官韦驮天尊,第九个保官火龙太子,第十个保官回来大权修利都,保唐僧沿路无事。写了文书,要诸天画字,都画字了,则有华光未至,此时想必来也。(华光上云)释道流中立正神,降魔护法独为尊,驱驰火部三千万,正按南方位丙丁。某乃佛中上善,天下正神。观音佛相请,须索走一遭。[8] (652)
这一庞大的保官队伍对取经的成功起到关键作用,尤其是观音菩萨,她一路与唐僧师徒保持着联系,遣二郎神细犬收服猪八戒,派韦陀护法救出困在女儿国的唐僧,差水部的雷公雷母神灭掉火焰山的火,为他们扫除一路的困难,为他们能顺利取得真经提供了安全保障,见表1所列情节。
概括说来,杂剧中的观音菩萨,作为一神灵,集中表现了她的神性。她先知先觉,对玄奘的身世非常了解,并为其做了周密的安排;她神通广大,能上天下地,能呼风唤雨,因此众人对于她,是十分虔诚,每次见到,都要顶礼膜拜,即使是悟空也不例外。同时,观音又成为了玉帝旗下的一员,这是与《取经诗话》一个主要不同的地方。观音和玉帝的这种关系反映的是北宋真宗年间以来,随着道教地位提升,玉皇大帝成为民间信仰中的最高神灵的现象,观音这位佛教菩萨也被纳入到道教神灵的体系中。
更主要的是,就观音在取经故事的发展历史来看,戏剧中首次出现了具体的观音形象。作品不仅通过具体的语言、行为、情节塑造出具有文学意蕴的观音形象,而且舞台上还出现了具体的观音扮相,虽然剧本没有用明确的穿关、科介来描述,但我们还是能从剧本中捕捉到观音形象,如观音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在南海普陀岩居住;虞太守夫人见到的观音是白衣士;唐僧师徒也已经可以一睹观音真容。这是在“玄奘西行”取经故事中首次出现的、具体的南海观音形象,但又是穿着白色的行头。这种具体的观音形象是当时社会观音信仰现实情况的反映,这些具体的物相又为后来小说的创造提供了线索。
表1 《西游记》杂剧塑造观音形象的情节总览
还需说明的是,杂剧中观音自称为“老僧”,反映出当时人们对观音菩萨的崇拜心理。观音以老僧自称,与观众的心理距离比较远,显得不亲切。而且由“老僧”这词可以想象其形象比较呆板,给人一种固作姿态的感觉。这种效果的出现,实际上也是合乎当时观音信仰的实际的,是因为民众对观音过于迷信而产生的一定的敬畏心理。
然而,杂剧所塑造的观音形象是小说《西游记》中观音形象形成的关键点。把杂剧塑造的观音形象放到取经路途涉及到的神灵的变化发展历史中相互比照,就可以看出杂剧中观音形象的特色及其在取经故事传播中的地位:《取经诗话》中无论是大梵天王的应声降魔,还是千手千眼菩萨的佛法善化毒蛇猛兽雄狮等等,都是为宣扬佛法弘大,《取经诗话》“从艺术形式和思想内容方面都表现出是一部宏扬佛法的宗教书籍”[9],而且其中表现观音的内容很少。杂剧中众多神灵的塑造反映的则是民间信仰,尤其是民间观音信仰内容,剧中观音已经成为取经队伍的组织者和主要保护者,全面表现了观音的神通广大,同时戏剧也表现了对玉帝的肯定,《取经诗话》中那处于主要地位的保护神大梵天王已经变成了民间的托塔李天王并处于次要的地位了。这些都是宋代以来民间信仰的特点。
三、结语
通过考察《西游记》小说成书之前的观音书写发现,观音信仰在“玄奘西行”取经故事中的地位并非一开始就很突出,而是不断加强的,其形象也是不断丰富和完善的,鲜明地体现了中土观音信仰的渐变性。
小说《西游记》对观音形象的塑造承接杂剧《西游记》而来,尤其是秉承了杂剧那种以民间信仰为主要创作源泉的传统。如对于孙悟空被压在山下的情节的处理,杂剧中是观音把孙悟空压在花果山下,并画了一字(符),让孙悟空不能顶起那花果山,而小说则把压伏孙悟空这样的“坏事”移到了如来的身上,如来把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并在山上贴上一张帖子,这帖子上写的是观音咒中的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哞”六字。这如来怎么会和观音的咒语一样呢?其实,这既体现了杂剧对小说的影响,也反映了民间信仰的特色。贴上字符的情节是从杂剧而来,而如来也能随手用这“唵嘛呢叭咪哞”六字神咒的细节,反映出民间信仰中那种对于佛教神灵以及相关事迹的认识模糊性,人们不会明白这“唵嘛呢叭咪哞”是观音的专用咒语,以为随便是谁都可以说的,只要你与佛有缘。因此在文学创作中也就不会甄别如来能不能用它了。
然而,《西游记》小说对观音形象又有着高于杂剧的创造,尤其是小说中对观音形象所具有的更多人性的塑造,是将观音菩萨这一信仰民俗化、艺术化的典范。于是,对于《西游记》小说中的南海观音形象及其与观音信仰文化之间的深层关系,也值得我们特别关注。
注释:
①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应是产生于北宋中后期的一个宋人的话本,属于“说经”类,这类话本既包括演说佛教经籍,又有演说佛教史籍的内容,主要是为了弘扬佛法,根据今存或已不知存佚的代表作品主要有目连救母故事、僧伽降无支祁故事和唐僧取经故事三种。
② 杂剧现存的版本虽为明万历四十二年,但学界一般认为应是元代所作。在《录鬼薄续编》中就记载有杨景贤的《西游记》。
[1] 祁和晖. 唐僧玄奘成都五年修习研究[J]. 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 2008(12): 24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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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慧立, 彦悰. 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M]. 北京: 中华书局,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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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张锦池. 西游记考论[M]. 哈尔滨: 黑龙江教育出版社, 1997.
[编辑: 何彩章]
The writing of Avalokitesvara beforeOn the theme of “Xuan Zang westbound”
ZHOU Qiulia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Central South University, Hunan 410083, China)
There are a large number of literary works written on the theme of “Xuan Zang westbound”. Combing longitudinally, we can clearly investigate the origin of China’s early goddess of mercy trajectory. The “Buddhist Records” and “Da Ci’en Temple Tripitaka Master Biography” are of the nature of record, in which the narration of belief in Guanyin truly reflected a Buddhist's religious experience, but no conscious creation about Guanyin had come out up to that time.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tory of “Xuan Zang westbound,” Guanyin's position became prominent. In “Xuan Zang,” the main deity appears as a goddess, but in the secondary position with no specific body image. The dramais the first literary creation about Xuan Zang westbound, in which Guanyin's role in their pilgrimage is greatly strengthened as the organizer and major protector of the pilgrimage group and more importantly with a specific image as the South China Sea Guanyin. The South China Sea Guanyin image in te novelis taken from the drama.
Xuanzang westbound; Guanyin faith; Guanyin writing
I207
A
1672-3104(2017)05−0184−06
2017−03−30;
2017−08−25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古代小说中的女神书写研究”(15BZW069);湖南省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以非物质文化遗产教育为切入点培育大学生文化自信研究”(16ZXB01);湖南省社会科学成果评审委员会项目“高校非物质文化遗产教育与大学生文化自信之培育”(XSP17YBZC200)
周秋良(1971−),女,湖南衡山人,博士,中南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传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