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家学及师承:清中叶“说文学”的展开与繁荣
2017-12-08赵成杰
赵成杰
(云南大学历史与档案学院,昆明650091)
地域、家学及师承:清中叶“说文学”的展开与繁荣
赵成杰
(云南大学历史与档案学院,昆明650091)
清中叶繁盛的“说文学”背后是以地域、家学及师承为纽带系联起来的,这一时期从事《说文》学者不下二百人。就地域而言,不限浙江、江苏、安徽等省,亦有山东、湖南、湖北、福建、广东等地;家族涉及嘉定钱大昕家族、海宁许梿家族、归安姚文田家族、遵义郑珍家族等;师承关系以书院讲学为主,戴震学生段玉裁及钱大昕学生朱骏声,同列于“说文四大家”。一方面,学者间的地缘关系加深了“说文学”与金石学等其他领域的互相融合;另一方面,家学与师承的熏陶促进了“说文学”理论、思想的进一步发展。
“说文学”;清中叶;地域;家学;师承
乾隆中叶,汉学隆兴,从事《说文》者不下二百人,著作亦六七百种。由地域、家学及师承关系形成庞大的“说文学”交游圈。冯桂芬《重刻段氏〈说文解字注〉序》云:“于是段先生暨嘉定钱氏、休宁戴氏、曲阜桂氏、归安严氏、阳湖孙氏、高邮王氏,无虑数十家,先后迭兴,各闢户牗盖,《说文》之学,至乾嘉间而极盛。”[1]冯桂芬列举了当时从事《说文》研究最主要的几家:金坛段玉裁、嘉定钱大昕、休宁戴震、曲阜桂馥、归安严可均、阳湖孙星衍、高邮王念孙,众人皆以《说文》见长。地域也并不限于江浙学术圈(浙江、江苏、安徽),亦涉及山东、湖南、广西、甘肃等地。此外,家学传承在“说文学”研究中亦有推动作用:嘉定钱大昕家族,皆治古学,尤其擅长文字、音韵之学;海宁许梿家族以治《说文》之学扬名;贵州遵义郑珍家族亦以语言文字之学名家。清中叶即清代乾隆、嘉庆、道光三朝“鸿儒硕彦,辈有其人,户蓄许书,家谈字学”,形成了空前繁荣的“说文学”。这一时期的“说文学”涉及了地域、家学、师承三种关系,为行文方便,本文以清中叶吴派、皖派及扬州学派为考察对象,试图梳理“说文学”在乾嘉时期的发展及其学术自觉。
一、“说文学”学者的地域分布及其著述
乾嘉以来,《说文》之学昌明。《说文》一书或成“六艺之渊海,古学之总龟”。陈康祺《郎潜纪闻二笔》卷十六“阮文达推重经学”条:“时苏州书贾语人,许氏《说文》贩脱,皆向浙江去矣。”[2]清中叶从事《说文》者众多,著作亦不可胜数。分布地区以浙江、江苏、安徽为中心,辐射于山东、湖南、湖北、福建、广东、广西、陕西、山西、贵州等地,形成了“说文学”的学术群体。各学术群体互相切磋,成就了清中叶时期“说文学”的空前繁荣。丁福保《说文解字诂林·引用诸书姓氏录》载乾隆至道光《说文》学者只有94人,著作一百余部,以江浙学人为主[3]。统计仅据《说文解字诂林》,如果算上地方志相关著述数量几乎是上述所列的数倍。①《说文解字诂林》共引《说文》研究著作201种,其中清人著作166种。地方志材料主要参考各省通志及府志,今人著作如武作成《清史稿艺文志补编》、南师大古文献研究所编《江苏艺文志》、谭德兴《贵州历代著述考》、徐泳《山东通志艺文志订补》等。如下表所示:
表1 “说文学”学者的地域分布、著述、家学及师承关系
由上表可见,清中叶“说文学”的研究呈现出地域化、家族化传承的学术倾向。以江苏嘉定(今上海嘉定)为例就可见到众多学者以地域、家族为纽带构建家学体系,如王鸣盛(1722—1798)、钱大昕(1728—1804)、钱大昭(1744—1813)、陈瑑(生卒年不详)、吴凌 云 (1753—1803)、陈诗庭(1760—1806)、 毛际盛 (1764—1792)、瞿中溶(1769—1842)等人同出嘉定,主要“说文学”著作刊刻时间集中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期,钱大昕、钱大昭为兄弟;陈诗庭、陈瑑为父子;钱大昕、毛际盛为师徒,嘉定学者由地域到家学、再到师承,不但加深了“说文学”的学术传承,亦拓宽了“说文学”的研究范围及深度。
二、以嘉定钱大昕为中心的吴派“说文学”
焦循在《与孙渊如观察论考据著作书》(1795)中谈及当时考据学家:“近世以来,在吴有惠氏之学,在徽有江氏之学、戴氏之学精之又精;则程易畴名于歙,段若膺名于金坛,王怀祖父子名于高邮,钱竹汀叔侄名于嘉定。其自名一学,著书授受者,不下数十家。”[4]焦循的这段论述总结了乾隆六十年前后较为有名的考据家,除较早的江永外,无一不治《说文》之学:吴派代表惠栋,尝著《惠氏读说文记》,开清代研读《说文》之风气;皖派代表江永长于音韵之学,虽无《说文》专著,却培养了如戴震、程瑶田等一大批皖派重要学者。戴震《六书论》及程瑶田《说文统系图跋》都对《说文》有所阐发。段玉裁及王念孙都是戴震弟子,段玉裁有《说文解字读》,王念孙有《王氏读说文记》。钱大昕《说文答问》及钱大昭《说文统释》已于乾隆末年问世[5]。由是可见,乾嘉学问传承仍是“父子相传,师徒相授”的模式,优点则使“说文学”的理论传承更为连贯。
吴派始于惠栋(1697—1758),弟子有江声、余萧客、王鸣盛、洪亮吉、王昶、钱大昕、汪中、刘台拱、江藩等人,治学主张从文字入手,重视传统音韵训诂。惠栋曾批校《说文解字》,今传有十五种批本,流传于江苏、浙江、山东等地。吴派最为典型的师承关系为惠栋传钱大昕,钱大昕传朱骏声、钮树玉、陈诗庭诸人;而嘉定钱大昕家族“说文学”研究又是典型。
钱大昕(1728—1804),字晓徵,号辛楣,又号竹汀,江苏嘉定(今上海嘉定)人,有《潜研堂文集》《潜研堂金石文跋尾》等著作。钱大昕作为乾嘉学术领袖,与乾嘉时期很多学者都有交流并且影响了整个家族的治学取向。钱大昕家族皆治古学,各有所成,世称“九钱”。①王昶为钱大昕作《詹事府少詹事钱君大昕墓志铭》,称钱大昕、钱大昭、钱塘、钱坫、钱东垣、钱绎、钱侗“文学之盛,萃于一门”后,江藩《汉学师承记》又加上大昕二子钱东壁、钱东塾,合称“九钱”。见张舜徽《清儒学记》,齐鲁书社1991年版,第199页。当然,钱氏到第六代钱师慎、钱庆曾那里家学依然是古学传家。钱大昕在《说文》方面仅有《说文答问》一篇,举凡《说文》问题二十六则。钱大昭(1744—1813),号可庐,是比钱大昕小十六岁的弟弟,“说文学”代表作是《说文统释》。钱大昭于嘉庆元年(1796)举孝廉,同时举者还有江声(1721—1799)、陈鱣(1753—1817),江声、陈鱣亦治《说文》。 钱坫(1744—1806),字献之,号十兰,钱大昕族弟,精训诂,代表作为《说文解字斠诠》;钱塘(1735—1790),字学渊,号溉亭,钱大昕族子,有《说文声系》等著作。
钱大昕育有二子:钱东壁、钱东塾;钱大昭育有三子:钱东垣、钱绎、钱侗。五人同辈,皆以古学见长,钱东壁、钱东塾兄弟仅著《竹汀府君行述》,并未有文字类著作传世;钱东垣(1796—1828),字既勤,著有《小尔雅校证》《补经义考》,钱绎(1770—1855),字以成,著有《方言笺疏》《尔雅疏证》《训诂类纂》,钱侗(1778—1815),字同人,著有《九经补韵考》《说文音韵表》《重文小笺》。三人治学皆受钱大昕、钱大昭兄弟影响。钱东壁子钱师慎(1788—1858,字唯传)对《说文解字》用功甚勤,有《说文系传刊误》;钱师慎子钱庆曾(1809—1870,字友三)则有《说文部居表》传世。嘉定钱氏家族,一门皆治古学,尤其在“说文学”上绵延不绝。
家族传承之外即为书院传授,钱大昕曾主讲紫阳书院及钟山书院,门生千余人,较著名学者有朱骏声、钮树玉、李赓芸、孙星衍、臧礼堂、陈诗庭等人。书院的讲学促进了“说文学”理论、方法的进一步深化。以钱大昕家族及其弟子对《说文》新附字的研究为例,可见其思想传承。钱大昕曾授意钱大昭作《说文徐氏新补新附考证》一书,徐乃昌《后序》:“《说文徐氏新补新附考证》一卷,嘉定钱可庐微士所著。……微士此书亦间引詹事(钱大昕)说。盖昆弟以古谊相切磋,互为徵引,皆足阐明经义也。”[6]此书深入探讨了《说文》中19个新补字以及402个新附字,用传世文献、通人之说以及碑刻文献考释新附字,颇有成绩。大昭之后,钱大昕的两位学生,钮树玉、毛际盛分别作《说文新附考》及《说文新附通谊》。《说文新附考》考释新附字402个,对其中53个字做了年代断定。钱大昕在《说文新附考序》中称赞其:“笃志好古,不为科举之业。精研文字、声音、训诂……博稽载籍,咨访时彦,一一疏通证明之。”[7]《说文新附考》不但提供了丰富的考据资料,亦保存大量古字,为后人研究《说文》古字提供了文献支持。毛际盛(1764—1792),字泰交,有《说文解字述谊》《说文新附通谊》等著作。毛际盛《说文新附通谊跋》:“钱少詹尝语际盛云:《说文》新附,徐鼎臣奉诏增入,非得已也。退读其书,良多微词。如经典通用某、古通用某云云,皆示不必附之意。”[8]245知此书亦在钱大昕授意下完成,李兆洛评价为:“读之终卷,向所疑滞,涣然冰释。”[8]1由钱大昕提出主张,再到钱大昭、钮树玉、毛际盛分别著书,使“说文学”理论及思想逐步走向成熟,亦为清中叶“说文学”繁盛的重要特点之一。
地域背景下的学问传承,一方面与家族治学紧密融合,如吴县江声家族皆治小学,江声师承吴派宗师惠栋,江声再传其孙江沅;江沅又与吴县程际盛、潘奕雋、钮树玉等人交往密切,学问由地域、家族而互相增进;另一方面,治学旨趣及所形成的学风进一步推动了当地的学术发展,如惠栋《惠氏读说文记》成书后,吴地相继出现了席世昌《席氏读说文记》、王念孙《王氏读说文记》、陈诗庭《读说文证疑》等札记性著作,藉此推动了《说文》札记体的发展。
三、以休宁戴震为中心的皖派“说文学”
戴震(1724—1777),字东原,号望溪,安徽休宁(今黄山)人。其治学“必徵之古而靡不条贯,合诸道而不留馀议,巨细必究,本末兼察。”[9]戴震曾批校《说文解字》一部,底本为顺治十年(1653)重印明毛氏汲古阁刻本,标以“震案”。弟子主要有金榜、卢文弨、段玉裁、孔广森、任大椿、王念孙、王引之等人,皆以经学、小学名家。
皖派学者中以段玉裁治《说文》最为精深,钮树玉《段氏说文注订序》(1823):“段大令懋堂先生注《说文》刊成,余得而读之,征引极广,钩索亦深,故时下推尊以为绝学。”叶德辉在《郋园读书志》(1927)总结为:“当乾嘉时,海内通《说文》之学者,以江浙为最盛。然能集其大成者,南北祗有三家:南则金坛段玉裁之《说文解字注》,北则王筠之《说文解字句读》及《释例》,与桂氏《义证》。此三书者,段、王最风行,桂书至同治九年湖北官书局镂版,南方治小学者始得家置一部。于是段、王、桂如鼎足三分,蔚然成三大国矣。”[10]段、王、桂三家著作皆成书于乾隆、嘉庆朝。从当时情况看,段玉裁、王筠及桂馥都是当时极有影响的。遗憾的是,桂馥研读《说文》三十馀年,与段玉裁同时注《说文》,二人终生未得相见[11]。
《说文》学史上引以为佳话的一个例子是戴震的弟子王念孙与段玉裁关于《说文解字注》的交流。朱士端《彊识编》卷三《石臞先生注〈说文〉轶语》:“石臞先生曾注《说文》,因段氏书成,未卒业,并以稿付之。”[12]王念孙早年有计划注《说文》,在见到《说文解字注》初稿《说文解字读》后,放弃了注《说文》的计划,并将其草稿交付段玉裁,直到嘉庆十三年(1808)《说文解字注》正式问世。但刚一问世,就有流言直指段玉裁抄袭王念孙,段玉裁《与王怀祖书三》:“《说文注》近日可成,乞为作一序。近来后进无知,咸以谓弟之学窃取诸执事者,非大序不足以著鄙人所得也,引领望之。竹汀、端临皆逝,竹汀近年相益最多,今乃无友矣。”[13]后来王念孙在《说文解字注序》(1808)中夸赞此书,谣言不攻自破,“吾友段氏若膺,于古音之条理,察之精,剖之密……训诂声音明而小学明,小学明而经学明。盖千七百年来无此作矣。”[14]
《说文》声系类著作的发展成熟则是证明皖派师承的又一例证。段玉裁作《说文音均表》,仅完成第一部分,段氏有意将《说文》中所有形声字以音相统分列十七部中,但未完成。嘉庆十年(1805),段玉裁将此书留给江沅(1767—1838)完成。江沅著《说文解字音均表》,继承了段玉裁的观点,分古韵十七部,列形声字于韵部下,注明许慎五百四十部之部属,多从段氏之说。陈澧《说文声表》亦依段玉裁,分古韵十七部。江沅之后有严可均著《说文声类》分古韵十六部,陈立《说文谐声孳生述》分古韵十九部,张成孙《说文谐声谱》分古韵二十部,宋保《谐声补逸》分古韵二十一部。姚文田著《说文声系》,将古韵分化为二十六部,提出“古无韵字”的结论,由此《说文》古韵分部不断细化、成熟。
绩溪金紫胡氏家族是皖派治“说文学”的家族代表,其学承继自戴震,“然曲阜孔氏、歙县金氏、绩溪胡氏之学,皆出戴氏。”[15]胡秉虔(1769—1832),字伯敬,嘉庆四年(1799)进士,师承阮元,与姚文田、张惠言、王引之同年进士,有《说文管见》《古韵论》等著作。其父胡匡宪(1743—1802),字懋中,“其于《易》《诗》《礼》《春秋》、许氏《说文》,皆有手写定本。”胡秉虔孙胡肇昕(1813—1861),字晓庭,著《尔雅补郭》《方言互证》;胡秉虔弟胡秉元(1781—1843),字仲吉,幼承家学,著《诗地理考实》[16]。胡氏一门皆治传统小学,这与徽州(今黄山)治学旨趣相关,光绪《安徽通志》记录徽州地区治《说文》著作有:俞正燮《说文部次楷纬》、汪文台《说文校字录》、胡铭琦《说文规许》、章遇鸿《说文正讹》等。
继吴派和皖派之后,出现了以阮元(1764—1849)为代表的扬州学派。扬州学派作为清代朴学的总结,先后编纂了《经籍籑诂》《皇清经解》,并校勘了《十三经注疏》。扬州学派兼有吴、皖二派之长。阮元、焦循、凌廷堪、刘文淇、刘宝楠、柳兴恩、陈立等人与吴、皖二派皆有渊源。焦循授业于族父焦轼,焦轼,号熊符,以《说文》名家,并与江藩重修嘉庆《扬州府志》。扬州学派《说文》学者及其著作主要有:杨沂孙《说文干支建首形义正讹》、柳兴恩《说文校勘记》、柳荣宗《说文引经考异》、严良辅《说文教科书》、陈邦福《说文十干形谊笺》、陈立《说文谐声孳生述》等。如柳荣宗《说文引经考异》,其突出特点是订补皖派学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李玉贵《说文引经考异叙》:“凡引许《尚书》异字,孙氏(渊如)、段氏(若膺)订为古文者,君订为今文。”柳荣宗的“订段”客观上促进了《段注》的发展,后来徐承庆《说文解字匡谬》、王绍兰《说文段注订补》、冯桂芬《说文解字段注考证》、徐灏《说文段注笺》都对《段注》进行了订正,使《说文解字注》更加详实、可靠。
四、地域、家学及师承与“说文学”之关联
清代“说文学”的发展与其地域、家学及师承关系密切,地域学术传统的构建主要体现为地方性学术总集的编纂及相关艺文志的书写[17];地域家族文化网在地域背景下串联:嘉定钱大昕、钱大昭为兄弟;绩溪胡匡宪、胡秉虔为父子;胡秉虔、胡肇昕为祖孙;新化邹代煜、邹永修为父子;邹代钧、邹汉勋为祖孙;海宁许梿、许溎祥为父子;鱼台马邦举、马星翼为叔侄。兄弟、父子、祖孙、叔侄等亲属又由地域系联,而地域关系逐渐衍生出学术派别,吴派、皖派及后来的扬州学派皆由地域而连接:吴派钱大昕与钮树玉、毛际盛、朱骏声为师徒;皖派戴震与王念孙、段玉裁为师徒;扬州学派阮元与柳兴恩、陈立为师徒。
地域关系有利于学者间问学与互相切磋。许瀚(1797—1867)与王筠(1784—1854)长达数十年的学问切磋是以地域为纽带传播开来的。许瀚,字印林,号兰若,山东日照人。王筠,字贯山,号菉友,山东安丘人。许瀚曾对王筠《说文释例》进行校勘,今本多存许瀚语。王筠《说文释例后序》:“陈念庭金城,许《系传校录》,而于《释例》尚有不足,乃未正一事而去。日照许印林瀚,详阅之。”[18]61《说文释例》卷六《同部重文而〈玉篇〉异部者三百三十一字》注:“印林甚不取此篇,而甚取《异部重文》篇,不知吾辑此篇,正为彼篇而设。”王筠《致许印林书》中提到其《说文释例》书稿已成,请许氏再次校阅:“助此书者惟大兄一人,不知肯再为驳正否?”又言:“《句读》凡四易稿,已有眉目,异于桂、段二家者千二百事,又不得大兄订正之,欲刻则无资。”[18]160许瀚与王筠还曾批校《说文解字系传》,许瀚朱笔批校标以“瀚案”,王筠校语署为“道光二十三年闰月六日王筠记”。许瀚曾手抄《说文校本录存》,王筠跋为:“道光戊戌六月廿日,印林以此书属为校勘,次日乃毕。此君之用心可谓勤矣。”[18]99
地域群体的切磋还加深了“说文学”与金石学等其他领域的互相融合,治《说文》学者大都治经学及金石之学。如钱大昕有《潜研堂金石文跋尾》、朱文藻有《金石补编》、阮元有《两浙金石志》《山左金石志》、孙星衍有《寰宇访碑录》等,治金石之学离不开小学基础,故而上述金石学家皆精通文字音韵之学。钱大昕的好友王昶曾计划补《说文》未收之字,《春融堂集·与褚舍人搢升书》:“某常欲缀辑一书,专以《说文》为本,《说文》所未载,则散附于各部之下,先列音之互异者,次列义之互异者,次列形之互异者,据《说文》以正《玉篇》《集韵》之失,据经传以正《说文》之缺。”[19]599但王昶的《说文》研究是为金石考订服务的,王昶《答许积卿书》:“识字所以读经,《说文》之字非必即同孔子之经也……乃欲执许氏之文以定五经之文。”[19]621王昶认为《说文解字》所载文字与孔壁所出并非一致,当以地下出土文字,如石鼓文、钟鼎文对读,这样不但可以纠正《说文》在流传过程中的疏失,亦可补《说文》所无之字。王昶欲撰此书,类似郑珍《说文逸字》,专收《说文》所无之字,目的是“据《说文》以正《玉篇》《集韵》之失,据经傅以正《说文》之缺”,即用《说文》来纠正后代字书、韵书所载之字的错讹,据传世文献补充《说文》的缺失,藉以考订《说文》。
地域背景又与家族治学不可分割,以浙江海宁“说文学”发展来说,海宁的《说文》类著作就有陈璘《许氏说文正义》,许梿《读说文记》《说文解字统笺》,俞鸿赤《六书补遗》,许溎祥《六书次第说》,钱咸熙《说文音训略》,陈鳣《说文正义》,陈敬畏《补六书通考证》等,其中又以许梿家族为大宗。
许梿(1787—1862),字叔夏,号珊林,浙江海宁人,清代文字学家,著《读说文记》《说文解字统笺》等。其中《说文解字统笺》六十四卷,今已散佚,《谭献日记》载:“尝欲撰《说文解字注疏》,尽收诸家之菁英(许珊林先生有《说文统编》,未布人间),久而未举。”①谭献《许府君家传》:“府君吏事精敏,然日不废学,洞明古篆源流,研精《说文解字》,以为吾一家之学也。寝馈久,罗致海内已刻未刻诸书,而以钮树玉《考异》、王筠《释例》、《句读》为绝诣,纂《说文解字统笺》巨编,高数尺,未写定,寇乱散佚……”,《谭献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39页。许梿的五子许溎祥(1841—1923)曾撰《说文徐氏未详说》,乃承其父之思想。谭献《说文徐氏未详说叙》:“吾友海宁许子颂,承珊林先生家学,研精不已,好学深思,最录诸家订徐之论,为《徐氏未详说》一卷。”[20]许梿的外曾孙严曾铨(1858—1891)亦通《说文》之学,有《说文解字汇纂》[21]。此书编纂深受许梿《说文解字统笺》的影响,编纂目的上,二者皆欲收诸家之书,据《鸿宝斋说文解字汇纂书目》知,《汇纂》收书219种,均取自许梿书库[22]。许梿家学影响由是可见。
家族传承的特点主要是论著撰写的接续性以及治学方法的一致性。首先,由于各种原因的限制,“说文学”著作往往由兄弟或父子不断增删完成。如钱大昕在《说文答问》中曾提出“《说文》新附不当附”之例,但钱大昕并未撰写专著,仅在《潜研堂文集》中有片段描述。在钱大昕的启发下,钱大昭完成了《说文徐氏新补新附考证》一书。再如孔广居(1732—1812),字尧山,号千秋,江苏江阴人,著《说文疑疑》一书,其子孔昭孔(1769—1831),字微明,接续其父撰《说文疑疑续》。严可均撰《说文校议》一书,严可均《校议》之未详者,其弟严章福作《说文校议议》补充之。庄述祖欲作《说文谐声谱》,未成,属张惠言为之,书将成而卒,其子张成孙于道光十六年(1836)终成其书。
其次,家学传承在治学方法的一致性。严曾诠辑《说文解字汇纂》深受许梿《说文解字统笺》影响,不但编纂目的一致,资料来源相同,而且编纂方法亦相同。《说文解字统笺》体例见《古均阁遗著》跋文:“著《说文解字统笺》,书凡六十四卷,每字首列祭酒原文,而以二徐音切系之。其下有与祭酒声读违戾者,援古有韵之文,参订其失。次最录经传,剖析古义;次博采诸家,以广赌记。末附论断,或折中它说,或直抒己见,不苟依附,亦不好为诘难,惟求其是而已。”[23]《鸿宝斋说文解字汇纂原启》说明了《说文解字汇纂》的体例:“其书以遵许君原例,始一终亥,次第以诸家著述分条散入各字之下,补录原文不加臆断,凡五百四十卷。益以序文、凡例、总目、检字、《说文》源流、许君事迹、六书总论、部目总编,体例总编六十卷,共为书六百卷。”[24]由上可知,严曾铨《说文解字汇纂》集释各字顺序为:首列《说文》大徐本原文,次列小徐本《系传》,再按时间顺序征引各家说法,间有作者按语。严氏大概是有感于许梿《统笺》被毁,且许氏早年有汇集说文学著作为一编的想法,才有著《说文解字汇纂》之设想。
结 论
地域、家学、师承三种关系将清中叶“说文学”推向了繁荣。不同地域有其特殊的交游范围与思想传承,地域群体的学问切磋加深了“说文学”与金石学等其他领域的互相融合。清中叶治学风气倾向《说文》《尔雅》一派,不治小学无以读经,经不明则理不通。“子继父志,弟循兄愿”的家族治学传统保证了治学方法及思想的一致性,钱大昕、钱大昭兄弟,严可均、严章福兄弟,张惠言、张成孙父子,王念孙、王引之父子,陈诗庭、陈瑑父子,江声、江沅祖孙都是家学传承的杰出代表。学派传承与书院讲学则成为学问承继主要形式,一方面,清中叶形成的吴派、皖派和扬州学派不断扩大,培养了一大批饱学之士,促进了相关学科的不断发展;另一方面,书院讲学使“说文学”的理论、方法以及思想更加成熟,客观上促进了“说文学”在清代的繁荣兴盛。
[1][清]冯桂芬.重刻段氏《说文解字注》序[G]//清代诗文集汇编(632).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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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ion, Paternal Schooling and the Disciple: On the Development and Prosperity of Shuo Wen Xue in the Middle Qing Dynasty
ZHAO Cheng-jie
(School of History and Archives, Yunnan University,Kunming 650091,China)
Besides the prosperity of Shuo Wen Xue (the Academy of ShuoWenJieZi《說文解字》) practice, there is the conceptual connection of region, paternal schooling and the disciple.In terms of region culture, the scholars whose amount was more than 200 mostly came from Zhejiang, Jiangsu, and Anhui, yet while some of them stayed in Shandong, Hunan, Hubei, Fujian and Guangdong.On aspects of paternal schooling, they varied a lot and covered the family of Qian Daxin in Jiading, Xu Lian in Haining, Hu Kuangxian in Jixi, Yao Wentian in Guian, and Zheng Zhen in Zunyi.In respect of the disciple, the main relationship was established in schooling process, which contributed to the academic achievement of Duan Yucai(Dai Zhen's student) and Zhu Junsheng (Qian Daxin's student), who had been listed on the Four Big Sects of shuowen.In short, the research of regional academic society deepens the understanding and interaction of Shuo Wen Xue and epigraphy;the promotion of paternal schooling and the disciple boosts the development of theory and thoughts of Shuo Wen Xue.
Shuo Wen Xue, the Middle Qing Dynasty, Region, Paternal Schooling, the Disciple
I209
A
1009-1971(2017)06-0074-07
2017-10-12
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62批面上资助“二十世纪上半叶《尚书》学研究史论(1900—1949)”(2017M623076)
赵成杰(1987—),男,黑龙江宁安人,助理研究员,文学博士,历史学博士后研究人员,从事金石文献及传统文字学研究。
[责任编辑:郑红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