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与穿梭：陈正道“大师”系列电影的空间叙事探析

何 鹏

沉浸与穿梭：陈正道“大师”系列电影的空间叙事探析

何 鹏

80后台湾导演陈正道拍摄的电影《催眠大师》和《记忆大师》，力求在电影语言、氛围营造和结构细节上开拓创新，特别是影片中利用多层空间的反复嵌套，拼贴出一个个扣人心弦的故事，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两部影片先后在大陆上映，引起市场强烈反响。以下本文将对《催眠大师》和《记忆大师》两部“大师”系列影片从空间叙事的角度进行文本分析，以探讨空间在此类型影片中的叙事拓展和美学内涵，这对于国产悬疑影片有借鉴作用。

《催眠大师》 《记忆大师》 空间 叙事 梦境

引言

电影，作为一种时空艺术，对其的研判往往可以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入手。时间维度作为电影研究的传统方法由来已久且运用广泛，时间的线性流变成为思考和分析影片文本的常用范式；而长久以来空间常被认为是“死寂、固定、非辩证和静止的东西，相反，时间则是丰富的、多产的、有生命的、辩证的”。①因此，空间维度在电影研究中则经历了一个典型的文化转向。20世纪70年代法国思想大师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一书问世，文化思潮领域有了新的空间认识。在他之后，米歇尔·福柯、戴维·哈维等一批理论学者解构了单纯的时间维度的思想观念，代之以空间来探寻文化研究的深层内涵。另外，由于时代的变化与数字科技的发展，当代人的生活空间也愈发变得丰富而广阔，公共空间/私人空间、休闲空间/工作空间、文化空间、社会空间等。同时，空间维度的研究从文学作品入手，进而逐渐转向电影艺术领域，越来越多的影片超出银幕空间之外，通过对镜头、画面的重新组织、排列以及各种元素的隐喻、象征等手法为观众建构起梦的空间、想象的空间，引起观者与影片创作者，甚至与影片主人公之间的思维碰撞，这场电影的空间革命在为众多电影研究者提供新的研究思路的同时，也为电影爱好者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欣赏角度。

近年来多部影片采用迷宫式、镜像虚拟式的结构方式在世界影坛引起新的电影空间叙事。2010年上映的《盗梦空间》采用多空间套层结构，观众在主人公多姆·柯布的引领下逐层深入梦境，在148分钟内获得了多样的空间体验。另外如《禁闭岛》《记忆碎片》《穆赫兰道》等悬疑影片以复杂的叙事结构和精妙的剪辑手法丰富着影视作品的空间叙事美学。

来自台湾的80后导演陈正道可谓是中国新锐导演中类型电影的“百变星君”，从初执导筒的恐怖惊悚片《宅变》，到涉及同性情感的《盛夏光年》，再到初到大陆时的爱情喜剧《幸福额度》《第101次求婚》，陈正道努力尝试着各种类型，但除了《盛夏光年》之外其余电影反响平平。不过在长片和大量短片的实践中他不断地总结出了类型电影的拍摄经验，且将这些经验充分运用到了近几年拍摄的影片中。从2014年至今，陈正道一共推出了三部影片，分别是心理悬疑影片《催眠大师》；与韩国合作以一片两拍形式拍摄的奇幻喜剧《重返20岁》；以及最新于2017年4月推出的悬疑推理影片《记忆大师》，虽然这三部影片的票房成绩不及商业巨片，也离世界经典类型影片还有一定的距离，但上映之后均在大陆市场上引起了强烈反响，我们从中也可明显地看出陈正道在类型电影上的创新和多变。特别是在他的两部“大师”系列影片中利用多层空间的嵌套，拼贴出一个个故事，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以下笔者将对两部“大师”系列影片从空间叙事的角度进行文本分析，以探讨空间在此类型影片当中所带来的叙事拓展和美学内涵，同时希望给予国产悬疑影片新的启示和思路。

一、独特的多维空间

《催眠大师》②和《记忆大师》③作为悬疑推理电影,主要基于现实空间、心理空间和梦境（记忆）空间的有机融合，呈现出成功的总体空间构思与造型设计。《催眠》通过心理诊疗所室内复古阴郁的摆设，几何图案交错的地板、天花板以及各种款式的台灯、吊灯等；《记忆》除部分场景空间延续了《催眠》光线昏暗，阴郁复古的基调之外，作家江丰冰冷的家庭设计、透明怪异的警局牢房以及荒凉静默的老宅等，这些极富设计感和特殊性的外部空间与人物心态、情感、精神的有机渐变，形成一个多维的，相互交融的整体，同时在观者脑海里又形成了一个层次复杂丰富的多元思维空间。

1.全封闭的现实空间

《催眠》侧重于心理悬疑，故事的主要发生地是徐瑞宁的心理诊疗所，这是一个封闭的现实空间，整部影片的核心故事全部发生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内。故事人物只有两个，医生（病人）徐瑞宁和病人（医生）任小妍（顾洁），我们在观赏影片时，很明显地感觉到，徐医生由一个看上去行为正常的人到心理失衡，进而达到情绪的极端，这就必须有一个封闭的空间环境，作为剧作元素，参与到人物心理意识的变化之中，而如何在固定不变的封闭场景内展开影片叙事，同时使影片精彩好看，创作者则考虑利用多重空间来丰富叙事内容，拓展空间表现形式。

“所谓‘封闭性空间’（或称闭锁式，又称：锁闭式空间），主要指人物（角色与观者）的视野被空间层次内容部分或全部地遮挡，总体形成一种阴暗、狭小的空间效果，使人的心理和意识产生一种压抑、悲愤的视觉快感和艺术效应，这样的空间造型为封闭性空间。”④悬疑惊悚题材的影片善用封闭性空间来营造影片氛围，给人形成一种压抑和焦虑。《催眠》的空间设计正好符合封闭性空间的特点，再加上任小妍疑神疑鬼的表现和描述，增强了影片的悬念感和惊悚感。《记忆》中加入了软科幻的要素，故事被设定在2025年，因此《催眠》中全封闭的心理诊疗所升级为被架空的未来城市——T国，影片中其他段落都通过不同的场景来推进故事进程，但主要情节发生的地方都是封闭性的空间，比如警局、牢房、老宅、花房、记忆大师诊疗中心等，这些封闭性的空间同样也增加了影片的悬念气氛，更是让凶杀案扑朔迷离。

2.多层梦境（记忆）空间的叙事呈现

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一书中说：“在某种程度上，构成梦的所有材料都来源于经历。这些经历在梦中被重建，也可以说被回忆起来。”⑤《催眠》中徐医生和任小妍通过催眠和反催眠疗法分别让对方各进入了三次梦境。《记忆》主题虽然是关于记忆的删除和恢复，但这些记忆的呈现都是通过睡眠中的梦境一步步展开的，两部影片的梦境中所呈现的故事和场景几乎都与主人公自己的亲身经历相关，不同之处在于《催眠》是被动进入梦境空间，而《记忆》则是互换了身份的主人公主动在梦境中回忆凶杀场景，这些经历共同构筑的多个梦境空间，成为推动影片叙事程进的动力。以下让我们来解读这几层梦境。

《催眠》：徐医生←→任小妍（共三次催眠与反催眠，各三次梦境）

梦境一：任小妍第一次与徐医生见面，随着任小妍拨动时钟指向十一点整方向时，观众便已经进入了她对徐医生的第一次清醒催眠，接下来的整个段落实际上在任小妍清醒催眠的大前提下进行。这正好应和了徐医生在影片开始做案例分析时中年妇女的疑问：“徐医生，为什么我在梦里不认识你？”

任小妍在徐医生的催眠下，进入第一个梦境，来到童年时的南都，一排排密集排列的废弃房屋与她本人的身形形成强烈反差，此时的任小妍实际上是儿时的自己，在这个空间里以任小妍的视角（误导的视角）重新回忆了她被父母遗弃的过程。南都是任小妍小时候记忆里的南都，准确地说是她被父母遗弃那天的南都，天空里弥漫着乌云，漫天飞絮和红色花瓣，而这些废弃房屋建造在荒芜的杂草堆上，空间整体显示出荒凉、压抑的基调。

梦境二：在第一个梦境的结尾，任小妍用事先藏在手中的牙签戳破自己的手指回到意识主导的位置，并将徐医生推入水中，成功地对徐进行了第二次催眠，以使这位在恍惚催眠疗法方面数一数二的心理治疗师第一次乱了阵脚。而当徐医生拿到关于任小妍的“简历”，告知她真正的身世时，任小妍进入第二个梦境空间，此时梦境里的主人公便是被遗弃那天的任小妍，这个空间里，小女孩站在荒芜的草地上，同样是一地红花，漫天飞絮，在她面前是一个巨幅广告牌，这个广告牌是她被遗弃那天在儿童乐园里见过的广告牌，上面的“84N16”便是她讲述车祸故事时肇事车辆的车牌号。

梦境三：任小妍和徐医生一番交流和争执之后，徐医生示意任小妍治疗结束，而当任小妍拎包推门走出诊疗室的那一刻，封闭性的现实空间（徐之诊疗室）外光线突然变亮，沿着螺旋楼梯任小妍被儿时的自己带回到孤儿院，这一转变使得银幕空间由室内转向室外，由暗（诊疗室内，冷色调）转亮（室外，暖色调），由狭窄空间转向开阔空间，此时名义上已结束治疗的任小妍实际上再次进入了徐医生的第三次催眠，导演也借此空间的转变依次讲述任小妍的身世和与男友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同时也解释了任小妍反复触摸戴戒指的手指的原因。这个梦境中嵌套了任小妍男友去世的场景，她被关在男友死去时躺着的棺材里，密闭的空间再次加重了影片的悬疑氛围，正当未婚夫反复问她自己是怎么死的时候，任小妍被一只不知名的双手蒙住，最终醒了过来。

第三次梦境结尾，在车祸、鬼、未婚夫、故事等关键词的激烈交锋下，两人的情绪达到高潮，此时任小妍仍然“装神弄鬼”通过一男一女、生日日期、怕水、船长等关键词激化徐医生，将其再次推入水中，成功对其实施第三次催眠。这层梦境导演成功运用了摄影机调度、画面元素、声效、光线等手法拓展了叙事空间。当徐医生不相信任小妍所说的话较为激动时，镜头快速推进，任小妍以惊恐的表情盯着摄影机推进的方向，这个调度给人一种空间的逼仄感，就像真的如同任小妍所说，一男一女一直跟着徐医生步步紧逼一般；当任小妍推开徐医生时，房间中开始滴水，在水滴声和打雷声中灯光全部熄灭，房间陷入黑暗。此时通过徐医生的梦境将车祸、司机、死者意愿、水、502等全部串联起来，也让观众明白了徐医生心灵的伤痛，同时任小妍用“男的说……、女的说……”升华了影片的情绪基调，帮助徐医生放下担子，完成心灵上的救赎。

总之，任小妍和徐医生在对方的三次催眠下，不断地被提及各自的创伤经历，即任小妍被父母遗弃和失去未婚夫；徐医生酒驾酿成车祸，失去爱人和挚友。两个催眠高手通过较量不停地揭开对方的伤疤，双方情绪也在多层梦境空间的渲染和推进下不断地被激化，从而达到影片空间叙事的高潮。

《记忆》中江丰前后五次进入多个梦境（记忆）空间。

梦境一：江丰在妻子张代晨的要求下从记忆大师拿回记忆，并且按照医生叮嘱服用安眠药进入睡眠以帮助记忆恢复，于是江丰在家中进入到了第一次的梦境空间中，在梦里江丰看到了一个名叫慧兰的女性，江丰帮她买书、药、食物，在和慧兰交谈的过程中共插入了两次一个死在浴缸里的女性的短暂画面。

梦境二：由于第一次梦境中完全陌生的记忆，使江丰坚信记忆大师给他装错了记忆而与工作人员发生冲突，被关进警局。在警局中沈警官正在审理一起家暴案件，案件的受害者正是江丰在第一次梦境中所见的女子李慧兰。于是江丰主动向警方提供线索，但由于记忆恢复的时间不够所能提供的线索有限，警察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这时江丰趴在桌子上进入了第二次梦境，在这个梦境里江丰看见了另一个不知名的女人被丈夫家暴，而且丈夫为悔过而斩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这一次江丰成为这个故事的参与者。

梦境三：江丰被关进牢房后进入了第三次梦境，这一次江丰来到李慧兰家，在经历了李慧兰被施暴的过程，并向李慧兰提出要带她离开后，遭到李慧兰的拒绝，此时江丰一把将其推向楼下，并且将李慧兰杀死，并伪造了犯罪现场。

梦境四：江丰在沈警官的要求下，在牢房中入睡进入第四个梦境，这一次江丰以“他者”身份穿梭于多个空间，这些空间相互嵌套在一起，形成螺旋反复的空间套层。

表1.

以上螺旋反复的空间套层中李晓芸、浴缸中的水、死去的女性等都被固态化了，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凝固静止的状态，使主人公江丰陷入极端的迷幻感觉中不能自醒。

梦境五：江丰回到记忆大师重载记忆时进入了新一层的梦境，此时多个空间迅速闪过，同时江丰在浴缸旁边的镜子中看到了童年时哭泣的“自己”，这时整个故事有了新的进展和发现，原来死在浴缸中的女人是凶手的母亲。

福柯说：“空间是任何权力运作的基础。”⑥在影片当中，江丰和凶手的记忆交换，也就意味着两人在彼此存在的空间中身体和意识（权力）的交换，江丰和凶手分别以“他者”身份在对方的生活空间和记忆空间内，观察事件的发生，并且体会对方的内心状态，以反观自己的所作所为。这多层空间的相互反复嵌套，不仅让观众在现实、梦境与回忆中辗转穿梭，而且也持续调动观众的注意力，不断深入故事和人物，以提升影片的叙事高潮。

二、独特的空间造型

一部精彩的悬疑电影，除了叙事方面的成功之外，空间内的造型语言对悬疑感、惊悚感的营造尤其重要，这里我们所说的造型语言是指影片创作者“在空间造型和人物造型的设计中，通过‘景·剧’‘景·人’‘景·画’融为一体的银幕形象，传递的人物内心信息和达到与观者进行交流并产生共鸣的空间形象、人物造型以及光影、色彩、氛围所构成的具有特殊美感的悟性内容”。⑦当然这里也包括绘画、雕塑、建筑、家具摆设等等。两部“大师”系列影片总体空间的造型设计，主要依据人物的情绪和剧情的发展脉络，通过催眠与反催眠，记忆重载与恢复分为若干个层次立体展示。

1.色彩

在影视作品中，色彩的调配与组织，如设计恰当，既能烘托环境氛围，体现人物的思想感情，而且还能表现出人物的潜意识和内在的情感。

《催眠》开始，黑夜中带着小女孩的中年妇女被一位“陌生女人”追赶，幽暗空旷的室内随着光影和摄影机的移动缓缓拉开，这位陌生女人对中年妇女穷追不舍，由幽暗的房间跑向更为阴森的走廊，气氛紧张而诡异。而中年妇女带着孩子逃进一间办公室时，色调瞬间变得明亮，进入了白天的时空，我们从徐峥的描述中明白了中年妇女年轻时因为自己的疏忽倒车时碾死了女儿，由此产生了精神障碍。黑白空间的设置表现出中年妇女心中那隐隐的，无法被人触及的痛点。而彩色空间则表现出中年妇女在心理医生的引导下对自己的原谅和救赎，最终，中年妇女对女儿放手，心底的压抑和忏悔随着两行泪水烟消云散。这场戏导演以黑白、彩色两个空间的交叉叙述，很好地营造了悬疑惊悚氛围的同时也为之后故事主体的发展埋下了伏笔。中年妇女在徐医生催眠中醒来时提问道：“徐医生，我在你这治疗也已经有半年了，为什么一到梦里就不认识你了？”这个问题为接下来徐医生通过恍惚催眠治疗任小妍和任小妍通过清醒催眠治疗徐医生做好了叙事上的铺垫。

图1.《催眠大师》

《催眠》中，总体色调以阴暗为主，在随后的多次梦境中色调不断地变化，来表现人物的心理意识和情绪状态。从影片总体空间的色彩谱系上看：中年妇女被年轻女性追赶（灰暗，有光影晃动）——走廊（灰暗，灯光一亮一灭）——诊疗室（明亮）——报告厅（灰暗）——与老师交谈（明亮，自然光线）——诊疗室（昏暗）——任小妍家（昏暗，蓝紫色调）——车祸（昏暗）——南都（亮白）——第一次梦境（灰白，天空乌云，漫天飞絮，红花）——水池（灰绿色）——南都（灰白，天空乌云，漫天飞絮，红花）……

在色彩层次上，《记忆》与《催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李慧兰家、警局、李慧兰邻居家都采用了较为柔和的色调，淡黄色昏暗的光线衬托出场景的复古阴郁，记忆大师诊疗中心使用亮白色调，带有好莱坞科幻影片的色彩，老宅和花房则运用灰白色调，显示出斑驳陆离的感觉，其余通过梦境回忆的场景空间全部采用黑白色调，突出了典型空间的象征意义。

从两部影片的色彩配置来看，昏暗的现实色彩和灰白的梦境色彩变化以及冷暖色调的巨大反差，与人物一起陷入情感的巅峰状态，通过不同色彩层次的展现，成为银幕空间造型的构成元素之一，并参与了剧情的发展和人物性格的塑造，具有银幕空间建构的重要意义。

2.设计

《催眠》中当观众随任小妍进入心理诊疗室内，银幕画面所呈现出的现实空间非常特别，不同于在其他影片中出现的宽敞明亮的心理诊所，这间诊室的内部复古阴郁，低调严肃，棱角分明；图案交错的地板，复古的沙发茶具，大小形态各异的台灯泛着淡黄色的光，还有墙上立体几何图案的绘画作品，房间整体明暗色调对比鲜明，周围的百叶窗也透着昏暗的光线，包括后来出现的卫生间，同样是几何图形的地板和被切割得四分五裂的梳妆镜，这些造型设计从视觉上增加了空间的逼仄感，增添了影片的悬疑氛围，同时也表现出徐医生精神的压抑和苦闷。

《记忆》的空间造型也极其特别。由于影片故事设定在未来，因此片中部分场景的设计加入了软科幻的特点，江丰家中客厅和卧室都有一面超大的落地窗，窗帘是自动的，客厅的家具在形状上以圆形和方形为主，沙发扶手和桌腿均是不加修饰的金属材质，整个房间凸显出一种冰冷、单调、乏味的感觉，预示着江丰和张代晨两人关系的疏远和淡漠；另外记忆大师诊疗中心内部充满金属质感的设计给人以空旷、严肃的科幻气质；在梦境中出现的老宅，周围长满高高的芦苇，荒凉破败，这个老宅不仅是凶手儿时生活过的地方，同时也成为影片最终揭开故事真相的重要场景空间。梦境中李慧兰家和邻居家的设计延续了《催眠》心理诊所内部的设计风格，复古阴郁，桌上摆放的台灯发出昏暗的光线，连邻居张太太身上布满立体几何图案的衣服与《催眠》中的地板、绘画作品相映成趣，这些细节从总体空间上为案件涂抹上了一层悬念。另外忙乱的警局透出欧洲古典的味道，更为特别的是警局中全透明的回廊式牢房，该设计将牢房内部完全展现出来，没有任何安全的死角，犯人的一举一动一览无余，这个封闭的空间设计简直就像一个“抽象的装置艺术,江丰和狱友的对手戏因此呈现出一种话剧的美感来”。⑧

3.楼梯

楼梯是众多悬疑惊悚影片善用的造型设计，尤为突出的使用者便是世界悬念大师——希区柯克，希区柯克早年受到德国表现主义电影的影响，喜欢在自己的影片中运用符号来推进故事情节，表现人物心理。楼梯就是空间中常用来表达人物心理的造型设计之一，在《爱德华大夫》《鸟》这些影片中出现的楼梯阴森可怕，但又充满着致命的诱惑力，就像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主人公不由自主地走上去，随着片中主人公沿着楼梯一步步走向黑暗，观众也会屏住呼吸，好奇而恐慌。

图2.《记忆大师》

陈正道的两部“大师”系列影片中也设计了楼梯这一空间造型。《催眠》在徐医生的心理诊室外设计了一个螺旋式的大楼梯，该造型拓展了原本封闭的现实空间，使得影片拍摄角度和空间的层次感变得丰富，楼梯也成为任小妍进入第三次梦境时关键的造型，它不仅是连接室内空间和室外空间的通道，也成为连接任小妍童年、青年时期美好回忆的通道，还为这场严肃的心理治疗带来一丝暖意和一抹亮色。

《记忆》中的楼梯设计在了李慧兰家，不同于《催眠》中的螺旋式，这个楼梯是宽直的设计，棱角分明。影片中多次出现楼梯，梦境中江丰将李慧兰推下楼梯，见证了李慧兰死的过程；现实中沈警官将助手推下楼梯，在楼梯下看到一片隐形眼镜，从而部分证实了江丰对李慧兰死的事实的描述；再一次是在雷子推测凶手是女性时，陈姗姗将李慧兰推下楼梯，剧情再次反转，从而转移了观众的注意力。

三、独特的空间意象

所谓意象，是“创作者将个人的主观情感外化投射到事物之中去，使创作者的情感具有更丰富的底蕴”。⑨电影中的空间意象可通过影片的创作者或故事主人公“通过想象的载体来表达空间表象之外的深层意义”。⑩通常有自然意象、文化意象、音乐意象、时间意象等类别，通过不同的类别来表达深藏在影片故事背后人物的行为动机或是文化意蕴。

陈正道在自己的影片中也善于运用多种意象来满足故事发展的需求，《重返20岁》中，“青春照相馆”便是一个典型的空间意象，这里是沈梦君从老年回到青年的通道，有着记忆和青春的双重意味。在“大师”系列影片中，陈正道更懂得将空间中的意象元素具体化，成为影片体现悬疑哲理意味的分量担当。

《催眠》中分别用到了弹珠、飞絮、红花、水这些典型意象。弹珠是第一个故事中的关键物件，它引出的是任小妍用“阴阳眼”看到的李婆婆，而李婆婆此时已经过世，弹珠及弹珠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增加了影片的悬疑惊悚效果，而我们从后面的故事情节得知，这个弹珠其实是任小妍被遗弃时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个玩具；飞絮和红花多次出现在任小妍的梦境当中，飞絮代表她被遗弃时的季节，而红花是木棉花，也是南都的市花，它的反复出现是任小妍对家乡，对父母的记忆和思念；水，是这部影片中重要的意象元素，第一次出现是在任小妍对徐医生的第二次反催眠中，徐医生被推入水中，从这开始，徐医生乱了阵脚，之后诊疗室内的水滴、雨水、凝固的水滴等意象，不断地营造着影片的悬疑氛围，同时也成为揭开徐医生真实经历的关键意象，水唤起了徐医生对往事，即心中无法触碰的痛处的记忆，同时也象征着徐医生在经过任小妍的几次反催眠后接受了思想及心灵的洗礼。

图3.《重返20岁》

《记忆》运用的空间意象最典型的莫过于出现在第四层梦境中，不知名女人手中飞出的一条金鱼，色泽鲜艳，形态飘逸，其实我们从后面的情节中明白这条金鱼幻化自凶手的母亲受到家暴时为了遮盖手掌中的伤疤而画出来的一条鱼，不仅如此，这条自由自在的金鱼也是凶手对母亲的思念和儿时美好的回忆。另外，影片结尾，在老宅的花房中，摆放着一座巨型的女性头像雕塑，它就像一名受了伤的女性侧躺在地上，一只手扶着头部，眼中充满着悲伤、痛苦，甚至是悲悯，她注视着身边的女性乃至整个世界中那些遭受家庭暴力的不幸女性，这个雕塑在片尾以如此庞大的尺寸与人物形成鲜明的对比，成为影片家暴主题的象征性体现。

简言之，这些意象伴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和人物的情绪变化出现在影片的各层空间中，成为推动叙事进程，塑造人物性格，还原真实事件以及提升哲理意味的关键，并且在独特的多层空间当中独树一帜，风格鲜明。

结语

空间叙事作为电影艺术的重要表现手法和“电影情节建构的重要手段，不仅实现了对电影空间的延伸，也实现了对电影实践维度的展现”。⑪特别是在当代，电影利用先进的数字技术将现实空间、虚拟空间、梦境（记忆）空间等多维度空间并置在同一个银幕内，使其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和质感。“对于创作者来说，创作者对空间的选择取舍、时空迁移或者凝固、对空间场景的设计与营造等手法，可以深化空间的仪式功能和意义功能，在创作上拓展影片空间的表达方式，开拓影响空间叙事和表意上的更多可能性，创造电影能指的魅力。”⑫对于影片的观赏者来说，多层空间的相互反复展示，提升了观众的参与感和互动感，让观众随着主人公一起往返穿梭，力求营造出深刻极致的审美体验。

陈正道的两部“大师”系列影片虽然在叙事和人物性格上难免存在一些漏洞和缺陷，但是无论从叙事节奏、氛围营造、声音效果、剪辑手法还是从空间层次、空间造型和空间意象方面来说都是对国产悬疑类型影片的一次大胆开拓，影片在心理学、美学等方面的运用也值得肯定。未来国产悬疑类型影片在注重叙事方式和叙事结构的同时，应该继续加强对影片空间的设计和利用，使空间充分参与到影片的叙事中来，通过空间叙事反映出影片的深层内涵和修辞意味。那时，我们相信此类型影片将会更好地满足观众的需求，从而促进国产悬疑类型电影的进一步发展。

【注释】

①夏铸九,王志弘.空间的文化形式与社会理论读本[M].台北:台湾明文书局,2002:392。

②文中《催眠大师》简称《催眠》。

③文中《记忆大师》简称《记忆》。

④周登富.银幕世界的空间造型[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2:105,33。

⑤[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殷世钞译.梦的解析[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2014:6。

⑥[法]米歇尔·福柯.不同空间的正文与上下文[A]//包亚明,陈志梧译.后现代性与地理学的政治[C].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14。

⑦周登富.银幕世界的空间造型[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2:105,33。

⑧周夏.记忆大师:老鼠捉猫的游戏[N].中国电影报,2017-5-10(007)。

⑨张武江,王玉玮.当代电视剧中的都市意象与文化本质[J].当代文坛,2007,5。

⑩张颖敏.电影的意象空间建构与主题表达——以电影《山河故人》为例[J].新闻研究导刊,2016,5。

⑪王思梦,李雁南.当代电影的空间叙事艺术研究[J].戏剧之家,2017,8(248)。

⑫林国淑.探析电影空间呈现的拓展[J].当代电影,2017,3。

何鹏，西北民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