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文化选择视角下的中华传统文化现代化研究批判
2017-11-27吴婷婷
吴婷婷
摘要:有关中华传统文化的研究宽泛庞杂,当代对传统文化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探讨在社会现代化过程中传统文化的地位与存在方式或传承方式的选择问题上。而其内在的规律和实质是以科学主义的工具理性价值观对文化进行的选择及其过程。中华传统文化现代化的实质就是对文化的选择与更新,是异质文化的吸收、改造与传统文化的自觉与批判的双向动态过程,是完全意义上的人文主义价值观的回归与现代科学主义精神的调适与融合。如何选择文化、选择何种文化能够使得传统文化活在当下、作用当下,才是传统文化传承与现代化研究之归宿。
关键词:中华传统文化;文化选择;现代化;人文主义;批判
中图分类号:G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17)11-0092-04
传统文化是一个民族在其自身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中逐步积累、沉淀而成的,它以其空间上的地域性、时间上的延续性,传承中展现出异质融合与自我更新发展的功能,使其始终以“浸漫式”的方式“晕散”开来,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政治经济、社会发展、价值意识、道德文化等各个层面。近百年来,国人对于传统文化的关注和研究始终是伴随着中西方文化的交锋和融合展开的。面对西方丰富的物质文明成果,尤其是在政治经济领域所呈现出来的强大话语权,我们已经用了一百多年从被迫反省器物改造层面过渡到主动自觉的思想改造层面上来,学习西方文化也经历了从表层的“物质变革”发展到较深层的“制度变革”,再到本质的“价值层面的透视和反思”。这种在中、西方文化当中进行选择的多维度、多层面、多目的、多结论的复杂螺旋式上升的态势构成了百年传统文化批判和反思的复杂历程及现代社会研究传统文化的基础和前提。当代的传统文化热现象是伴随着一系列社会问题产生并蓬勃发展起来的。回顾百年前的文化选择历史,我们发现:尽管选择文化的历史背景不同、具体目的不同,但选择中的犹豫徘徊、意识观点居然呈现出驚人的相似性。面对中国当代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我们更多关注的是如何选择可以产生最佳应对社会问题的效果。因而,对中华传统文化传承与现代化的解释和研究不断升温,视角观点包罗万象。究其实质,都是在不同的价值观和目的之下探究现代社会发展过程中对传统文化和外来文化的取舍问题,回答如何选择文化、选择何种文化,借以让传统文化活在当下、作用当下、光大当下的问题。
一、文化选择与中华传统文化的内涵
“对中国文化命运的思考,源于中外文化的接触与比较。换言之,如果没有外来文化的强烈刺激,就不会发生对中国文化命运的思考,中国文化也必将以其固有的形态继续发展。”[1]1中华传统文化千年积淀、博大精深,但从来都不是封闭的,在西方文化入侵中华文明之前,我国的传统文化本身也是对各个异族文化的吸收和融合。中国封建社会末期,如果没有西方的坚船利炮强开国门,传统文化或可依照自身的更新和发展功能逐步完成近代化过程;正因为有了这一刺激,使得传统文化不得不面对西方文化,以最快的方式完成文化选择并作用于社会的政治、经济各个层面。于是,传统文化的功利性凸显,成为影响后世和衡量文化本身最主要的标准。在艰苦卓绝的近代历史发展和文化选择的过程中,我们逐步意识到:文化的选择不仅呈现为客观必然的“自在式”的历史过程,也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主观能动的“自为式”的历史过程。人们对文化的反省、自觉和选择,影响文化本身的发展,进而影响整个社会的价值意识的态势不断增强。由此,从清末到现代,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关注传统文化的选择问题,并从其所处时代的现实意义出发,探讨传统文化与时代价值的关系问题——传统文化的现代化就应运而生、备受瞩目了。谈传统文化的现代化问题之前,首先面临的应当是文化的选择问题。所谓文化选择是指人们根据某种社会需要对现存的(或曰传统的)和新出现的(或曰外来的)文化思想体系、文化价值观念的汲取或排斥的态度或方式。
目前的研究者大都对中华传统文化的博大范畴进行过较为系统的反思,但也都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对中华传统文化具体内涵的概括,很少从传统文化本身的特性上去看待中外文化的交流和确立文化选择的基准。因此,对中华传统文化缺少具体化界定,是当前文化选择中造成中华传统文化缺失的重要原因之一。要知道任何文化只有借助于具体的定位才有意义。尽管传统文化体系庞杂,也应给出最为概括和本质性的具体描述,否则是很难促进研究本身的深化和实现文化选择的科学化、客观化的。概念的两个基本逻辑特征是任何概念都具有内涵和外延。内涵是一概念的根本性质特征,外延是在这一属性统摄之下,它所涵盖的数量及范围。因此,从文化选择的视角明确传统文化的现代化问题,首先就要明确中华传统文化的具体内涵。
综合学者对传统文化特性的认识,笔者从文化选择的角度尝试概括“中华传统文化”的内涵:中华传统文化从本质上是属于民族文化的类型,是在中华民族过去的历史发展进程中,在过去的历史环境中逐步积累、沉淀演变、定型后传承至今的独特文化。它以儒家文化为核心内容和主导思想,以道家、法家、佛教文化为重要补充,以“四书”“五经”、《道德经》、佛经等经典性的精神成果为主要表现形式和传承载体。它是与中华民族的发展紧密相继,在民族精神中不断融合各类外来文化、沉淀更新,逐渐造就了较为稳定的结构和丰富的内涵,并世代相传,对不同历史时期的社会群体、个体的生存方式、生活状态等产生重要影响,对当代国人的意识观念、思想修养、生活习惯等各方面产生作用的、独特的民族文化中优秀精神成果的总和。对传统文化的特性认识上,那些将中华传统文化给以时间界定,认为“传统文化是指1840年即鸦片战争之前的中国文化”的看法是非常荒谬的。对传统文化的内涵认识上,所谓传统,应当是一定的文化群体在长期的历史过程中形成并内化于特定群体社会活动中的,以特定的方式存在并影响着现时代的精神特质及其外化形式。由此可见,中华传统文化传承的过程,本身就是基于自身文化的、面对异质文化的、不断选择其存在方式和形态的“现代化”的过程。这种过程始终和社会历史发展相继,体现并不断彰显着与时代内涵相符合的时代精神和价值,传承性与现代性是传统文化在文化选择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两大基本属性。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也是辩证法及唯物发展观的根本要求。endprint
二、文化选择视角下的传统文化现代化
(一)从传统文化现代化研究的三次高潮探究其核心本质
对中华传统文化现代化的争论自19世纪末,即西学东渐产生影响时肇始并掀起了三次高潮。第一次高潮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期。面对中西方文化的剧烈碰撞、在传统文化逐渐式微的情势下,在文化选择中呈现出保护主义的选择态势,形成了五种代表性观点:其一,以洋务派为代表的“中体西用”思想;其二,以严复等为代表的、反对洋务派的“体用一致说”;其三,以章太炎、黄杰、刘师培等国粹派为代表的“国粹主义说”;第四,以康有为、谭嗣同等维新思想为代表的“新学说”;其五,以梁启超为代表的“中西调和说”。第二次高潮是20世纪上半期。伴随十月革命、两次世界大战的国际背景和国内革命战争及抗日战争的国内局势,掀起了更为激烈的争论,在文化选择上呈现出百花齐放、宽容博广的文化兼容趋向,形成了六种代表性观点:其一,以梁漱溟等为代表的“东方文化观”;其二,以胡适等为代表的“全盘西化观”;其三,以陶希圣等为代表的“中国本位文化观”;其四,以吴宓等为代表的“学衡派文化观”;其五,以梁漱溟等为代表的“现代新儒学观”;其六,以鲁迅等为代表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文化观”。第三次高潮形成于20世纪80年代。其距离当下最近,影响也最直接,代表观点前文已述。研究的焦点集中于传统文化现代化的问题上,其实质是研究现代社会选择以何种方式完成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吸收与融合,以何种之具体内容实现传统文化的传承并发扬光大的问题。这一问题既涉及形而上的情感、态度、价值观的宏大层面,又关注形而下的内容、形式、方法等具体领域的研究和讨论。
(二)对现代化及其科学主义本质的认识
根据马格纳雷拉的定义,“现代化是发展中的社会为了获得发达的工业社会所具有的一些特点而经历的文化与社会变迁的、包容一切的全球性过程。”[2]4现代化是人类文明的深刻变革,是相关文明的要素积累、创新、选择、传播、退出等繁复过程的交替进行,是为在各个方面赶超或保持世界先进水平的国际化竞争。从历史的角度讲,现代化的过程开始于17世纪末18世纪初的英国和法国,19世纪逐渐扩展到欧洲和北美的大部分国家和地区,至20世纪50、60年代作为一种世界性的潮流和趋势迅速扩展,不仅是地域范围的,也是各个层面和领域的,其中在促进人类文明、文化的发展上表现尤为突出。因此,现代化很大程度上与“西方化或西化”的内涵接近,但不专属于西方社会。20世纪60年代以后,对发展中国家的文化发展和建设而言,如何促进本民族文化与现代化的对接成为普遍面临的首要问题。从文化选择的角度而言,对于文化的现代化是伴随着资产阶级工业和科技革命在社会生产和生活中的不断深入运用而产生的,其最终目的也是推动和实现工业发展、经济发达。科学主义作为探究文化发展和现代化的基本理念和依据,被人们有意无意地作为文化现代化的评判依据和发展工具。然而,经济的现代化毕竟是物质层面的,是经济基础;而文化的现代化是处于精神层面的,是上层建筑。用经济现代化的科学主义来对待文化选择问题显然是不切实际、简单机械的。在讨论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关系,探寻中华传统文化的发展道路时,既不能无视科学技术和科学精神,更不能将科学技术和科学精神简单地套用在传统文化的发展问题当中,因为“从历史因果关系上看,现代化是伴随着近现代科学技术在社会中得到不断运用并促进了工业化文明的高速发展而产生和发展的;从逻辑因果关系上看,现代化理所当然地应包含科学精神在内,没有科学精神的文化显然不能被称之为一个现代化的文化类型。”[3]45
三、人文主义视野下的文化认同与文化自觉即是传统文化的现代化
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背景下,由于社会的文化传播通道不能给科学知识的传播和科技发展提供足够的空间,致使科学知识传播受阻,科学技术的发展也因此受到一定的制约。在文化转型中的选择之一是主张逐步认同西方文化,以西方文化来取代传统文化,或曰“全盘西化”;在文化变革中的另一种选择是主张立足于传统文化,对其中与现代化发展不相适应的内容予以改造,或曰“文化折中”。因此,有必要在人文主义的视野下对传统文化的选择及现代化进行理性反省。
(一)中华传统文化的现代化是对文化的选择与自我认同
任何文化都存在传承与转型问题,特定的文化必将具有典型的历史阶段性特征和与之相适应的特殊形式及内容。同时,文化及其形式、内容一旦形成,便以较强的独立性与稳定性而反作用于相应的社会存在。传统文化的形成与存在是一个较长的历史过程,这个过程中,文化系统必须实现最基本的自我更新,以延续发展文化。否则,就可能呈现出文化选择的突然中断甚至停滞。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化的适应性发展是传统文化存在的历史基础和应有之义。
首先,现代化是在近现代科学技术为主要标志和内容的生产力发展推动之下,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变。传统文化是基于中国传统社会的生长环境而形成的,其最核心的功能是影响和塑造中华民族整体的价值观和成员的行为方式。现代化的核心动力是近现代科学,当今社会的文化现象中,科学已经不仅仅是影子,而是实实在在的力量。但是,中國传统文化的哲学倾向、认知方法和价值观念等与实实在在的现代科技并不自然相容。因此,在文化选择中实现其促进社会发展的功能,必然需要充分利用和发挥科学技术的力量。
其次,尽管科学技术在社会进步与转型过程中彰显出巨大的推动力,但并不能为人们的一切选择和行为提供必然依据。单纯的唯科学主义并不能解决社会演进中的所有问题,科学主义的困局已被历史证实。这一困局的核心是科学高度发展所带来的社会理性的过度强化和人文性的逐步沦落与丧失。这一现象已引起西方具有忧患意识的学者对科学与现代化的反思。我们也越来越关注在技术的日新月异,物质财富的不断丰厚之下所承受的代价和面临的一系列社会问题、政治问题、心理问题和诸问题背后所植根的对待文化的认同态度和选择行为。
因此,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与转型并不是简单的传统与现代的转换或中西方文化的过渡。西方文化的转型之所以成功,就是因为这种文化的历史传统连续不断。同样的道理,尽管我们所面对的主要问题仍然是社会的现代化,但由于我们的特殊历史、特殊文化背景、特殊的地域条件,使得我们的文化选择只能以我们独特的眼光、自己的原则来看待和处理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关系。处理这一关系的关键与核心,就是要实现价值观念的变革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选择上的自我认同。“为什么要加强当代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答案之一是因为我们当今所处的这个所谓‘全球化时代,实则一个‘后殖民时代,为抵制文化全球化中的同质化,充分发挥文化建构民族国家身份认同的作用,加强民族文化传承具有紧迫性。”[4]216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精神所在,文化自我认同意识则是传统文化传承及现代化的根基。科学主义标准下的社会现代化与中国当代现实,传统文化的日渐式微,都是百余年来文化选择的历史结果。正是基于上述事实,我们肯定基于科学主义态度的选择在物质层面的合理性和有效性,但同样也以有力的结果证实了单一科学主义造成的百年积弊——即无法摆脱“惟科学主义”之嫌,而极易形成“文化缺位”。endprint
(二)文化选择的重新建构呼唤由“科学”到“人文”的传统文化的现代化
近代以来,我们的文化选择路径有着其深刻而独特的历史背景,即由于近现代科学的落后而受尽外侮。“中国文化的意义危机,在‘五·四启蒙运动中达到极致。新文化运动的现代性方案,是废弃儒教及道、佛等宗教,代之以西方现代的‘民主和‘科學”。[5]31 新文化运动所树立的科学与民主的观念和主张,从内容与逻辑上包含了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两方面的诉求,使得人文主义成为“五·四”运动以后中国社会近代化与现代化的重要内容。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无论是科学主义还是人文主义在实际上都不能完全解决传统文化的传承及现代化问题。晚清洋务运动过程中的文化主张坚持“中体西用”,实则为坚持传统文化一成不变,必然致使传统文化最终限于停滞,也必然会迟滞科学主义的诉求,不利于社会整体的发展进步。而“五·四”新文化运动引入西方先进文明,并进行相应的文化改造,更多的是基于科学主义的理念,使得人文主义和人文精神缺失。人文诉求是特殊的时代背景与时代要求的必然结果,但却导致了传统文化现代化路径选择中的极端科学主义倾向,这种倾向已经被20世纪以后的历史现实所证实。
近现代科学的确立和基于近现代科学而发展起来的工业化极大地改变了物质世界,颠覆了人们的思想观念与行为方式,推动了整个社会的现代化进程。因此,对于科学及其方法的确信,促使科学的文化意识形态逐渐形成,这就是科学主义思潮。这种思潮取得了相对于起源更早并解决相应时代任务的人文主义的显著优势。科学主义的工具理性,极大刺激并改变了国人的认识论基础,逐渐演变成为统领社会意识的价值尺度,并确立了用它对待一切问题包括文化问题的首选地位。传统文化与科学思维存在显著的差异。百余年来,科学思维与科学主义的泛滥在很大程度上压抑了传统文化现代化的路径选择。然而科学有其任务,传统文化亦有其不同的存在方式。科学的理念和方法是梳理出现代知识,“还原”物质世界的有效途径和具有“真意义”“真价值”的知识。而传统文化经过几千年的历史积淀,已经内化成为国人的一种思维习惯,具有浓厚的民族特色。它深藏在每一代人的深层意识中,以国人的价值观念、生活方式及相应的物化形态存在并得以传承。实际上,这客观决定了传统文化的现代化在本质上无法与科学主义完全契合。文化选择过程中传统文化的现代化从空间维度上说,是一个全球范围的文化运动,必然带有全球化倾向;从时间维度上说,文化现代化包含传统的、各个层面的内容向现代的转变与现代文化向后现代文化转向两个过程与形态。所谓的传统文化的现代化,其实质涉及如何看待中外文化的异源同流与如何完成中华文化的特色发展与弘扬振兴等各项具体任务。
我们必须承认这样一个事实:“‘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化之所以导致了极坏的后果,是因为误导了中国社会发展的思路、发展道路的选择和发展模式的制定,中国的发展走了弯路,甚至带有偏颇。”[6]3其根本原因在于,所谓的现代化植根于科学理性过程,尽管其中包含了人文主义诉求。但是,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也产生了断裂,而且各自走向了极端。科学主义变得工具理性至上,人文主义则逐渐丧失了其本来的理性内核。要知道,纯粹的科学或人文都很难面对和解决社会及自然之间的各种矛盾。然而,面对异质文化的冲击和异国文明的刺激,我们在文化选择的过程中以实现民族文化的现代化为根本诉求和最终归宿,这种富于功利主义色彩的初衷极易导致文化选择过程中的极端主义,继而又在顾此失彼的结果中寻求平衡和调适。因此,以科学理性推动的现代化并不能解决社会发展面临的所有问题。真正意义上的、完全的、人文主义的回归并实现与现代科学精神的融合,才是传统文化传承路径的必然选择,我们更为强调这种传承的独立性与融合性,而不是屈从于现代科学理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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