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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臂的翠娥

2017-11-25邢立平

唐山文学 2017年9期
关键词:断臂天意天心

邢立平

断臂的翠娥

邢立平

浓浓的夜色将江边的白桦林揽在怀中沉沉地睡着了,喧腾了一天的松花江发出了温柔的鼾声,满天的繁星倾听着稻田里震耳的蛙鸣和林间夜鸟地聒噪,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江边林间亮着灯光的小院落。

透过被菜地、猪圈、兔笼、鸡舍围绕着的砖房窗子,可以看到翠娥独自一人坐在铺着地革的炕上为儿子绣着八骏图的十字绣,她用左面的断臂压着绣布,右手麻利地抽针引线,一匹鬃尾奋飞的骏马就快要绣成了。

刚给结婚的大儿子天心绣了一幅“花开富贵”,翠娥想着小儿子天意属马,就给他绣幅八骏图吧,天意在京城里工作,这八骏图代表着事业发达!

看着鬃鬣飘逸、目光炯炯的马,翠娥轻轻地用手抚摸着:“这小马真像天意一样英俊潇洒呀!”

绣着绣着,一串泪珠从翠娥的红肿的眼眶里滚了出来,她赶忙避开绣布,抬起断臂,用袖子擦去泪水,她怕泪水滴在绣布上模糊了布上印的图样,再说被泪水浸过的画儿将来挂在二儿子的新房里也不吉利。

大儿子天心前些年就去城里打工了,本来翠娥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山里养殖场的生活,可是一想到天心做了“倒插门儿”的女婿,她这个五十多岁的妈还是心里酸酸的,她心里恨恨地骂着:“要是他那个爹走一点正道,儿子能去人家‘倒插门儿’吗?”

这“倒插门儿”是翠娥给定义的,天心在城里一个修车行里打工,小伙子脑瓜儿灵,学啥会啥,人又厚成勤快,长得帅,老板喜欢得不得了,就把自己在学校里当老师的女儿许配给了儿子。考虑到翠娥一个人带着儿子不容易,什么买房买车都一并担了去,怕要强的翠娥难为情,亲家母对翠娥说:“孩子他爹说,咱两家守着这两个孩子,挣多少都是孩子们,咱们谁有都是一个样,现在要不给孩子花点儿,你家天心那么有脑瓜,将来人家挣大钱了,还不稀罕咱这点儿钱呢!再说了,嫂子你的养殖场这笨猪、土鸡、家兔这一出栏,我们想花还花不上了呢!”

翠娥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哪里不知道这是亲家在安慰自己?她是个要强的人,谁都知道有粉要往脸上擦呀,可是天意的大学才供出来,在北京刚刚参加工作,自己还没缓过气来,实在是拿不出钱来给大儿子体面地办婚事呀!其实天心和媳妇都不挑婆婆,知道婆婆大半辈子不容易,还准备让老妈将养殖场包出去,跟着他们去城里歇歇,过过安稳日子呢。越是这样,翠娥的心里越不好受,她对儿子说自己现在轻手利脚,身体还好,再干几年吧!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一种空落落地酸楚:“这儿子不是成了人家的人吗?”

“要是孩子那个爹不那么败家,哪至于到了这步天地呀!”翠娥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咚咚咚”,窗子上发出的碰撞声音将翠娥的一双泪眼吸引了过去,只见一只巴掌大通体翡翠绿的蛾子已经撞昏在了窗台上……翠娥放下了手里的活儿,推门来到窗外,只见那只飞蛾硕大的翅膀尖儿上拖着两条美丽的绿缨络,正在在窗台上颤抖呢。

看着这不要命地追逐光明的美丽生灵,翠娥心里不禁涌起同病相怜地爱惜:“这只蛾子就是自己化成的,明知道前面有玻璃挡着,还舍了命地硬碰!”

窗玻璃上爬满了不知名的飞虫,一只黑黢黢长得像黑蝙蝠的丑蛾子正用黑色的爪子按着一只绿色的小飞虫似乎要吸食汁液,破布角似的翅膀恶心地抖动着。翠娥想这只丑蛾可不是来寻找光明的,它是来打劫的。

“跟那个死老郎一样贪!”看着这只丑蛾子,翠娥不禁想起自己的丈夫老郎,大儿子结婚那天的伤心事儿又浮现在眼前……

她和老郎离婚已经快二十年了,为了给两个儿子一个完整的家,她曾委曲求全复婚,可是实在过不下去,又分居到了现在,转眼两个人都已经年过半百了。

大儿子天心结婚那天,亲戚朋友就想趁机说和一下,一日夫妻百日恩,让他们抛弃前嫌搬到一起过,老了彼此也算有个照应。

儿子结婚仪式操持完毕,亲友们聚在饭店的包间里,帮着翠娥点完了礼金,结完了饭店的账,话题自然转到了翠娥和老郎的问题上了,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和下,翠娥又念叨起了老郎的好:“其实除了好赌,老郎真还是没有什么大毛病,只要能改了,还是不错的!”

这样一思忖,翠娥就露出了活口儿,可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亲友们个个瞠目结舌:

一直盯着礼金包的老郎,看到翠娥有些被撬动了,就冲上前来:“既然合在一起过了,那我还是一家之主,家里的钱就应该我来支配!”一边说着一边从没有转过神儿来的翠娥手里夺过钱包,转身就跑了,气得翠娥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当时就昏了过去。

等着翠娥从昏迷中醒过来,才发现二儿子天意正抱着她哭呢,亲戚们有的忙着掐人中,有的往她的嘴里塞救心丸,大家正骂着老郎赌得没人性时,那边翠娥的电话又响了,是老郎的声音:“王翠娥,把李三子的礼钱给我,他是我的朋友,是冲着我的人情来的……”

旁边的天意再也忍不住了,抢过电话冲着爹大吼:“郎有德,你害得我妈胳膊都没了,还不够吗?好,这笔钱给你,你去走你的阳关道吧,从今天起你不准再骚扰我妈,否则我对你不客气!等你老了作不动了,再来找我,我还会念你有个父亲的名头养你,不过是送你去养老院!……”

听着一向乖顺的儿子说出了这样的气话,电话那边的老郎哑了。

翠娥责怪着儿子:“好歹他也是你爹呀,你咋出口这么毒呀!”

天意叹了一口气:“妈呀,你就是太善良了,才让你自己遭了一辈子罪呀!”说着,孩子再也控制不住了,抓着妈妈的断臂嚎啕大哭,直哭得亲戚朋友都给着掉眼泪,大家都说刚强一辈子的翠娥真是好人没好命!

在翠娥的眼里,老郎并不坏,要不她这当年县城一中的一枝花怎么能插到他郎有德身上呢!

郎有德上中学时就一直暗恋着翠娥,等着大学毕业分回一中当老师后,每天都找着借口去翠娥开得翠娥山货庄转悠,时间一久了,翠娥一比较,还是在学校里当老师的郎有德可靠,她认为其他人都是冲着她的钱来的。那个年月,能有翠娥的魄力勇闯商海的人还真不多呢!

与郎有德结婚之后,两个人的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可是郎有德还是有些失落,他怕别人说自己是吃软饭靠老婆养活的,当时老师的工资低,社会地位也不高,许多人都改行去了机关,这些人有了当老师的底子,大多数都飞黄腾达当了干部,在小县城里呼风唤雨,个个神气活现。

郎有德也想搏一搏,就求着翠娥拿出了一笔钱来,找到在县政府当秘书的同学帮忙疏通,把自己调到了民政局。

临去报到的前一天晚上,在狗肉馆里的答谢宴里,秘书同学滔滔不绝地面授为官之道:

“这机关可不比学校,得学会如何讨领导欢心才行,比如这喝酒吧,领导端杯你才能端杯,碰杯时最大的忌讳就是你的杯子不能高过了领导的杯子!提酒时一定等着领导发话,其实领导让谁先提酒是在表明下属在他心目中位置排序的,行政级别在领导眼里屁都不是,他的下属地位高低全在这喝酒的次序上……”

秘书同学猪肝色的脸在几大杯老窖刺激下好像要流出了血,兴奋的唾沫星子如细雨般播撒在了郎有德脸上:“就说你哥我吧,早年依仗有几滴墨水儿,其实那啥都不是,只有领导说你行你才行,你得学会夹着尾巴做人,揣摩领导的喜好才行,比如这领导司机陪着领导出差住宾馆吧,这领导一个眼色,司机就知道领导今天晚上是要胖的还是瘦的。”

同学一席话让郎有德目瞪口呆:“啊!……我又不能喝酒,又不会说话……”

秘书现出了不屑的表情:“没吃过肥猪肉还没看过肥猪跑呀,长点儿心眼学呗!他要刮风,你就跟着下雨;他要飘雪,你就给他吹风,简单四个字,就是投其所好。好在你们的领导不太好喝,就是平时好打打麻将,好好陪着玩玩就行了。不过拍马屁可别拍到了驴蹄子上去了,这打麻将要给领导点炮儿,要让领导赢。”……

这郎有德越听越怕,宴会最后秘书讲的一个故事更让他后悔了自己地选择:“一个小年轻的,刚刚工作时天天寻思着怎么讨好领导,一天头发花白的局长无意间说得一句话让他找到了机会,领导说:这手机的屏幕太小了,眼睛花了字都看不清了。小伙子第二天就给领导送去一部大屏幕的手机,这领导都怕别人说自己老,因为这就预示着自己要退休了,可这个小伙子却专戳领导的肺管子:您眼睛花,看不清,我给您换个大屏幕的,字大……没等小伙子说完,老头子就火了:谁说我眼睛花?你去把屏幕上的字给我调小些……小伙子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呀,是憋气带窝火,找到了经销商,好不容易将屏幕的字调小了……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可这小伙子就是不长记性,一次陪着领导出差,在车上领导说起了对副手的不满,小伙子也附和着说了几句,没想到司机是副手的铁子,回来就告诉了副手,最后副手借着重用的名义将小伙子发配到了下属的经济实体了……在学校你只要教好书就行了,这机关里如果领导不喜欢你,你可就要一辈子坐冷板凳了!”

那一晚,喝得醉醺醺的郎有德回家都敲错了门,还是邻居把他送回了家,他哇啦哇啦吐了大半宿,第二天醒酒之后向翠娥吐着没有吐完的苦水,为改行后悔不迭,好在翠娥是个干脆利落的人,三下五除二就让郎有德立马轻松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何况这关系都转出了!大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别人行,我老公也一定行,再说还有我支持你呢!”

有着翠娥的经济后盾,这郎有德还真行,随着麻将桌上票子输得越来越多,他在酒桌上提酒的排名也越来越靠前,人也一天天圆滑老练,逐渐成为了局长的嫡系,最后当了副局长,瘦猴一般的体型也变得大腹便便了,夹着个皮夹子在县城大街一走,见人用鼻子一哼,眼睛都不抬一下,好不神气!几乎每天都陪着局长打牌到深夜,对翠娥和两个儿子不管不问,而且脾气也见涨,对翠娥呼来唤去的,家庭地位不断攀升。翠娥耐着性子,她安慰自己:好歹郎有德现在是个有头脸的人物了,多少也得让他有个心理平衡呀!自己开得特产商店也越来越红火了,翠娥知道这也沾了有德不少光,这县里各个部门儿送礼都去她的店里买,这都是有德的面子呀!

一开始这麻将是翠娥赔着钱,随着官职的升迁,有德也不再向翠娥要钱了。

忽然有一天,局长在一次局班子会上,被纪检委带走了,说是因为挪用扶贫款的问题被双规了,郎有德这个领导的铁杆儿副手,当然也逃不了干系,也被传唤去调查,好在翠娥认准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到来不能飞”的死理儿,将多年苦心经营的山货庄都变卖了,为郎有德换了个“取保候审”,但是从此也被开除公职,做了个无业游民。

翠娥是个坚强的人,郎友德做了了无业游民,她倒是心理踏实了:“当年外面的警车一叫唤,我就替你害怕,这回能睡个好觉了。钱没了,咱可以再挣,这花脏钱睡凉炕早晚都得做病,咱想办法将特产店再做起来,我跑外,你就给我打个下手,咱一样过好日子!”翠娥对蔫倒在沙发里像霜打了茄子似的郎有德说。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郎有德还是放不下架子,一出门还是夹个皮包,带个墨镜,斜觑着路人,心里突突跳着,总觉得人们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笑话他,当然那个翠娥在特产市场上的露天小摊位更是让他觉得档次太低,丢不起面子。翠娥也不跟他计较:先让他调整些时日吧,这刚下来,心态还需要适应呀!

没想到,郎有德赌瘾又犯了,越赌越疯,趁着翠娥在摊上的机会,回到家里翻箱倒柜,将翠娥的流动资金拿去当赌本儿,翠娥没有办法,像防贼一样把钱藏到了娘家,这回输红了眼的郎有德也不再乎什么面子了,直接到翠娥的摊位上要钱,不给就大吵大闹,害得翠娥丢进了颜面,无奈提出了离婚。

“孩子早晚都是自己的,这回离婚你先不要孩子,原来他是指望着你,这回让他养孩子,看看他还能不能只顾赌,什么都不管!”朋友给翠娥出主意。

翠娥狠了狠心,将两个孩子判给了郎有德,心想这回郎有德该清醒了吧,没想到郎有德照赌不误,经常把孩子丢在家里不管,还不让翠娥去看孩子,但私下里还找翠娥的朋友从中调解,要和翠娥复婚。

一次翠娥正在招呼客人,忽听到马路对面有儿子的声音在喊妈,一看是郎有德抱着五岁的二儿子天意站在对面。孩子的小脸儿横一道竖一道都是灰痕,翠娥顾不上了客人,冲着孩子奔了过去,郎有德一看翠娥来啦,抱起哭着要妈妈的天意撒腿就跑,翠娥一边追着骂着:“郎有德你这个坏了肠子的,把孩子给我!””给你?行!复婚,要不你一辈子别想看孩子!”郎有德边跑边回头坏笑着。

一天下午,七岁的天心带着弟弟跑到翠娥的小摊前,天心的头发乱蓬蓬的一堆,天意也好不了哪去,手指在嘴里吮着。

“爹昨晚一宿都没有回家,我俩都快饿死了……”

翠娥一下子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眼泪刷刷地流出来,嘴里叨叨咕咕自责:“都怪爹妈不好,没正事儿让孩子受苦了……”

孩子的遭遇让翠娥决定复婚了,它当着说和人的面儿对郎有德说:“好歹咱们得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眼见得孩子都要上学了,老的这样让孩子们以后怎样做人呀,啥也不用你干,接送孩子上学就行,只要你不赌……”

那郎有德将头点得像捣蒜似的:“我他妈再赌就是畜生,你瞧着吧,我怎么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的!”

说到做到,这郎有德还真好像有了记性,接送孩子,买菜做饭,让翠娥心里好不喜欢,心下思忖:“哎,其实有德是个好人呀,要是当年自己不让他改行,在学校里当个老师,那该多好呀,还能辅导两个孩子学习!”翠娥又开始责备自己了,“人说家有贤妻,不遭横祸,都怪自己没给把好关!”

转眼日子平平静静过了两年,翠娥很满足,她能吃苦,人也厚道,做买卖公平实惠,私下里也攒了二十几万元钱,正筹划着重新盘店重振翠娥山货庄,这郎有德又起了幺蛾子,他支支吾吾地对翠娥说:“我一个大老爷们,不能老这么养着,也该出去干点什么了,南辉县的榨油厂收黄豆,我从咱这儿收去挣个差价,平均一天送一车吧,去掉雇车和过道费,剩个五七六百的不成问题,你拿出六七万的本钱行不行呀?”

翠娥哪里敢相信郎有德的话呀,这时郎有德找的说客来了,他找到的都是翠娥最要好的朋友,大家都认为郎有德都消停了两年了,这回可能要做点人事儿了,再说了收大豆只要看好成色和湿度就行了,没什么大闪失。翠娥这么一听觉得有道理,就将一个六万元的存折交给了郎有德,这郎有德拿着存折当晚就去找合伙人安排生意去了。

可是一连五六天,这人就像空气一样蒸发了,翠娥慌了,是不是被人打劫了?她动员了亲戚朋友到处翻找,也不见人影。夜晚亲戚朋友在翠娥家正商量着报不报警时,蓬头垢面的郎有德失魂落魄地撞开门回来了,一进门就“扑通”跪在了地板上。声泪俱下:“翠娥呀,我对不起你和孩子,六万元全都让我输了,本来我想去捞回个本儿,就从此戒赌了……”

“你这捱千刀的,狗改不了吃屎,你还我的血汗钱!”翠娥这回像一个发怒了母狮,冲过众人拦堵,噼里啪啦拍打着郎有德,这几天急火攻哑了的嗓子喊破了音儿……

那郎有德挣开翠娥,一边嘴里嘟哝着:“我这回让你看看我的决心!”,一边冲进厨房,操起菜刀就将左手的小拇指剁了下来……

虽然郎有德到医院接上了小拇指,可是翠娥还是伤心地带着儿子回了娘家,这之后那郎有德奢望着要捞回本儿,又越陷越深,竟把家里唯一的五十多平米的房子也卖了,翠娥这回绝望了,考虑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了,自己的生意让郎有德这么一折腾又泡了汤,正赶上一个亲戚在松花江边山里小村子的三间草房要卖,她就买了下来,考虑到郎有德会惦记着,就落在了大儿子天心的名下。

这时天心已经初中毕业了,看到妈妈辛苦,他就对妈妈说:“我不是学习的料儿,就供着弟弟好好念书吧,我下来先帮帮您,过一段时间再去学修车。”翠娥想着怎么也得让儿子将高中读完吧,可是儿子就是坚持不读,眼下这光景,自己也真是无能为力了,她流着泪转身对小儿子天意说:“你都看到了吧,妈妈只能供你念完大学,这以后找工作妈实在没有能力帮你了”这天意还真争气,一直念到大学都是名列前茅,毕业去了北京实习就被单位看中了,留在那里当了医生。

翠娥带着大儿子去了乡下,风里雨里比一个农村的壮劳力都能干,二年光景就把个山里的茅草屋翻盖成了红砖大瓦房,猪圈、兔笼、鸡舍围了一圈儿,还在屋后的山脚下的泉眼旁开了一个鱼塘,养的鱼比松花江里的鱼还鲜。养殖场初具了规模,这翠娥也没有了原来的细皮嫩肉,变得面色黝黑,皱纹密布,鬓角的头发都白了。

一日郎有德来到了养殖场,里里外外、前前后后转了这么一大圈儿,最后叉着腰儿站在门前的老椴树下说出了翠娥预料中的话:“王翠娥,咱俩还有合法夫妻手续,这养殖场是咱俩的共有财产,得有我一半呢,”

一听这个话,翠娥气得牙根痒,冲到门口的木柈子剁里抽出一块桦木柈子追得郎有德满院子跑:“黑了心的郎有德,你还想来搜刮我们娘仨,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房产都在孩子的名下,已经公正了,赶明个我就去和你办正式的离婚手续……”

一席话让郎有德悻悻地离开了。怕儿子看见,翠娥独自一人跑到树林子里的江边大哭了一场,夜晚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天心酣睡的样子,翠娥的心又软了:“孩子到娶媳妇的年龄了,这单亲家庭让孩子将来怎样去面对未来的老丈人呢,算了吧,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就维持现状吧!”

翠娥就这样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地熬到了东方现出了鱼肚白,几声公鸡的长啼让她觉得应该去铡兔草了,她连忙起身给儿子盖了盖被子,就迷迷登登来到了草棚子里,一夜没睡好,只感觉头好沉,眼皮也上下打架。她拉开电闸,开始铡草。

可是就在一瞌睡的当儿,左手就随着竹节草带进了机器里,只听得“嘁哩喀喳”骨肉被搅碎的声音,翠娥一下子精神起来了,她忍着剧痛使劲儿地向外挣着胳膊,右手伸过去关闭了电闸,等着手臂拽出来的时候,几乎整个小臂连着左手都成了带着白森森骨碴子的乱肉了!

翠娥痛得满头大汗,拉过一段绳头儿,在牙齿地帮助下,扎紧了断臂止血,又找了一个塑料袋子将碎肉一起系在断臂上,这才去喊醒了天心。

看到妈妈这个样子,天心惊得大声哭喊,山里另一户人家开来了车,载着翠娥向着县城飞驰。

血已经流满了塑料袋子,翠娥的脸也泛出了惨白,她有气无力地嘱咐着儿子:“在炕柜的抽屉里,有一个账本,记着欠人家的账目,妈没了,只有你替妈还了,妈对不起你们哥俩……”在天心的呼喊声中,翠娥昏死过去了。

朦朦胧胧中,翠娥好像飘在了空中,身边云雾缭绕,剧痛的滋味也没有了,身子特别地轻松。忽然听到远处有天心哭喊着妈妈的声音,翠娥急忙循着声音飞过去……猛然一睁眼睛,却见自己倒在医院的床上,胳膊已经被纱布缠起来了。

大夫说:“咱这县级医院处理不了了,你们还是去省城吧!”

翠娥挣扎地坐起来:“去啥呀,都碎成这个样子了,反正也接不上,就给我截了算了,不用浪费钱了……”

天心结婚结束后,跟郎有德惹了一肚子气的翠娥和二儿子天意回到了养殖场。

翠娥熟练地用断臂的残肢夹着盛满饲料的塑料桶,用右手拿着瓢舀出干饲料散在猪槽子里,等着猪吃完了,又熟练地夹着撮子将剩下的饲料扫回桶里,看着妈妈的辛苦,就要去京城工作的天意赶忙过来帮忙。

夜晚,天意躺在妈妈身边,望着日渐苍老的妈妈,他抚摸着妈妈的断臂,心里酸酸的,努力抑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翠娥的心里也不好受,就找着话题逗儿子:“看啥呀,你妈老得没个人样儿了,还少了一只胳膊!”

天意说:“妈,你是最美的,你是东方的维纳斯!”翠娥笑了,这个她知道,儿子小时候的美术书里就有断臂的维纳斯。

望着懂事的儿子,翠娥心里又有了目标:这京城房子太贵了,咋也得趁着能动弹干几年,给儿子交个首付呀!

翠娥从悠长的思绪里又回到午夜的窗前,她将那只美丽的绿蛾儿轻轻捏起来,让它附着在自己断臂的衣袖上,挥手将那只丑蛾子扒拉到地上,伸出脚想踩下去,可是想一想又收回了脚,她愤愤地冲着那只丑蛾子啐了一口,带着绿蛾儿回到了装满了光明的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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