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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学堂

2017-11-25郭文忠

长江丛刊 2017年4期
关键词:小琴叶儿王老板

郭文忠

望学堂

郭文忠

1 喜事来,不吃酒

清早,吴学香送小琴到鸳鸯市建政路荷叶香小学上学了,走出校门,他就遇见鸿发家具店的老板王雨淋,王老板见他脸色好,随口说了句:“老吴,你有喜事了?”

吴学香笑笑地回答:“有喜事了,王老板,我女儿小琴今天上学了,就在荷叶香小学。”

王老板听了这话,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拉长脸,上下望了望吴学香不整齐的头发和那双穿在脚上补了又补的皮鞋说:“老吴,你家小琴真来荷叶香小学读书了?”

吴学香说:“王老板,我家小琴真来荷叶香小学读书了,不信你看我的手,我还在荷叶香小学的围墙上按了我的手印,我怕你们不相信,我才用了心,买了一盒红油印,把我的手,一一按在荷叶香小学的围墙上,才是证明。”吴学香很高兴地笑了一声,“王老板,我从荷叶香小学的左边走进去是一百七十八步,我往荷叶香小学的右边走出来只有一百五十五步了,你看,一样的学校,一样的道路,转眼就不同了长短。”吴学香激动了,他弯腰拍了拍自己脚上的灰说,“王老板,人逢喜事精神爽,回身转头脚步高!你看我的手还是红的,一点颜色也没变。”吴学香把手往天上一举,就像荷叶香小学在他的指头上站着,“王老板,我走到荷叶香小学的操场上,抬头望见我家的窗,我老婆晒在窗外的红内裤和黑奶罩在左右飘,我一见就吃惊,这不雅,我今天回家要对我的老婆说,你的这些东西不能随便挂在窗外了,学校的娃娃们见了这些东西会笑话。唉,王老板,我不走进荷叶香小学的门,我哪里知道我女人的东西还会影响学校的脸,娃娃们的心呢?”

王老板望着吴学香高高举起的手,在空中摇了摇,他的脸抬起来,望着吴学香,好像他不在自己的面前站,而在天上飞。王老板呆呆地望着天空,半天没有回过神。

“吴学香!”王老板突然向前走了两步,逼着他的脸问,“你女儿真上荷叶香小学了?”

吴学香慢慢地说:“上了,学前三班,你看,这是荷叶香小学发给我女儿的作息时间表。我早上把她送过来,中午又要把她接回去,下午送过来,放学又要接回来。学校只隔一道墙,转过脚就到了学校,再转过脚就到了家。这样上学好,方便,不担心路上的车,也不担心路上的人,王老板,我走好运了。”

吴学香回过头望着自己满是油印的手,有些不好意思道:“王老板,我有这么好的运气,这么好的福气,我要感谢你,不是你关心我帮助我,我就找不到这么适合我的工作,没有这么好这么稳定的工作,我女儿也上不了这么近,这么好的小学。王老板,我今日高兴,请你吃早餐,许三品的老友粉,好吃,有味。”

王老板朝他看了看,将信将疑地说了句,“吴学香,今天也该你请客,小琴能上荷叶香小学,这是你的福气运气来了,吴学香,你要发大财了。吴学香,你听我说,能上这所小学读书的人,就像古代中了举,就像当今的孩子上北大考清华,不容易,难。吴学香,这事儿你若真的办好了,你比过年过节,你比结婚生子还高兴,还有趣,还有面子。吴学香,你走大运了。”

听了这话,吴学香如喝了蜜,从头甜到脚,说:“王老板,这事只能和上北大考清华比,不能和结婚生子比,这样比,王老板,你就把我比差了!”

王老板笑他,吴学香,这样比,你说差什么?哈哈,吴学香,你也想走桃花运了?有趣有趣。吴学香这时红了脸,不好意思搭话了。

坐在许三品粉店的条凳上,王老板要了十支啤酒,说:“老吴,你今天有喜事了,你要陪我喝杯酒。”

吴学香不好意思推开面前的酒杯,半笑不笑地说:“王老板,你看我又瘦又黑,哪里是装酒装肉的地方呢?哪里是装福气装运气的地方呢?王老板,我不喝酒,不喝酒啦。我若嘴馋喝了酒,这酒不往我的肚子里装,都往我的头上跑,脚上跑,怪难受的。王老板,我吴学香是笨人,只有干苦活干笨活的命,我没有吃酒的福。王老板,你今天就高高手,不要逼我喝酒了。我喝了酒,头也痒,脚也痒,怪难受的。王老板,你就放过我吧。”

王老板沉下脸,不高兴地说:“吴学香,你今天就是喝屎喝尿,在地下爬,在路上滚,你也要喝酒。你今天不喝这杯酒,你就对不住我的脸,也对不住你自己的脚,有了这么大的喜事,你的头不痒一痒,脚不抓一抓,你就不是人。看我,一口一杯酒,多好,多爽,多有味道。”王老板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说,“吴学香,喝你女儿上荷叶香小学这杯酒,不容易,难,千难万难!你这人不听劝,就是傻,就是笨。”王老板捧起酒杯红着脸大声道,“吴学香,你家小琴是怎样走进荷叶香小学的?你昨天还在我的面前哭丧着脸唠叨,说小琴上学的事怎么办呢?瞧你,今天就有了办法。吴学香,你是福爷开眼,财神进门了。吴学香,你行,你有后台,你有精神,这后台,能通天能通神了。吴学香,你快说这是何方神仙帮的你?”

吴学香想了想说道:“王老板,这话细说起来,还是我娘帮了我。”

王老板往自己的酒杯里满满地倒了一杯酒说:“吴学香,你娘不是早死了吗?死人是怎么帮你的?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吴学香低下头,抓住自己散乱的头发说:“王老板,我娘生前给我留下一双布鞋,多年了,我都舍不得穿,今天,我把这双布鞋送给荷叶香小学的罗益校长了。罗益校长望着这鞋,没有说话。我偷偷地望着他的脸,笑脸,见他笑得不香,不实,别扭,好像有心事。我就怕,怕了之后我就想,他们文化人,心眼高,头脑大,难猜测。他哪里知道我送给他的这双布鞋的珍贵呢?我是千万舍不得把它往外送。但是,到了孩子上学这节骨眼上,我舍不得送人的东西,也要舍,也要送了。不然,小琴就上不成学,读不成书。王老板,我难。”

吴学香吃了两口老友粉,满意地舔舔嘴,说:“王老板,我送给罗益校长的哪双鞋,它是我娘生前千针万线千手万脚做出来的东西,它难,难得我现在没有了母亲,没有了这双鞋!王老板,罗益校长,真有福,他有幸穿我母亲亲手做的鞋,罗益校长和我真有缘。他望了望哪鞋,又望了望我的孩子,我当时看出罗益校长的不高兴了,但也没有办法,只是怕,后来罗益校长还是领着我向荷叶香小学教务处走去,在走廊上,他遇见一个女老师,就说,雪老师,你就让这孩子读学前班吧。雪老师忙点头,校长,我知道了,我就去办。王老板,你看这么大的事儿,罗益校长一句话就把小琴上学的事搞定了。罗益校长真好。王老板,我妈生前给我做的这双鞋,为我担大事了。”吴学香揉了揉眼,难过地说:“王老板,这酒,我真不能喝,我中午还要接小琴回家的,我没有在学校搭午餐。我想学校这么近,用不着搭餐,回家吃饭省钱。”吴学香揉揉鼻子道,“王老板,我可以给您打一辈子工,蹬一辈子三轮车,给客人背一辈子家具上楼,这酒,我真不能碰,碰了它,我比死还难受。王老板,你就饶过我吧。”

话说到这份上,王雨淋生气了,他说:“吴学香,劝你喝酒比吃药还难,你这人难说话。好,你既然要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吴学香,你快把印油拿出来,你的手在印油上一按,你再把手往自己的脸上打,往自己的脚上打,我就放过你,不然,你喝酒!”

吴学香大笑起来,“这好办,这好办,王老板,我不喝酒,我把自己的手印全打在自己的脸上脚上,王老板,我女儿真的上荷叶香小学了,我高兴,就该往自己的脸上按印,就该往自己的脚上按印!”

王老板连干了四杯酒,他见吴学香真想把手印按在自己的脸上,王老板生气地站起来,指着吴学香的鼻子骂,“吴学香,我知道你是粗人,是笨人,是傻人,你想往自己的脸上抹黑是不是?你是懒猫钻灶孔,自认鼻子黑,是不是?哈哈,老吴,你真傻,傻得我没有办法说你了,没有眼睛看你了,也没有心思想你了,你的手别往你的脸上打了,也别往你的脚上放了,这样一来你是丑了和尚丑了庙,把我王老板的脸也丢尽了。吴学香,你快回店干活去吧!”

2 醉话来,难招架

吴学香是蹬三轮车送家具的人,要他扛桌子就扛桌子,背板凳就背板凳,他没有把这些活儿往心上放。吴学香抬手动脚就能把这些事办好办圆。不用王老板费心费力。在店内干活,吴学香没有多少用处。他不会说乖话,不会耍机灵,也不会讨价还价吹牛拍马,他这人,实。卖家具,是大买卖,不是一句两句简单的话就能说成一宗买卖。它必须有相当的知识和技巧才能打动人说动人。吴学香没有这嘴,但他有手有脚有力气就行。大家一看他,可靠,憨厚,没多少闲话说:都喜欢吴学香的手和肩。有时候,吴学香帮人把家具扛上楼,房主见他人好,虽然说好不再另给钱,但见吴学香搬家具上楼,不是一件容易事,吃亏流汗,还满面笑容,这人能干,会干事。有时房主会多塞给他一二十元。拿着这钱,吴学香想,他领了王老板的工资,就不该收这钱,不然,他就失了分,丢了脸,不是人。吴学香回店很高兴的把这钱交给了王老板,说,这是客人要给我的,老板,我没办法不收,只好拿下来。王雨淋望着他,笑笑,把吴学香递过来的钱往钱柜里一丢,看报就看报,说事就说事。似乎一切事都没有发生。就是这样一个人,往往还给王老板带来一些买卖。客人觉得这个帮工好,顶用,不把家具弄损弄坏,是个干活儿的行家里手。在摆放家具的时候,吴学香又有独特的眼光和手脚,往往超出房主的想象,他能帮人把家具摆圆摆好。在这一点上,没有人能超出他。冲着这一点,有人又会多买一两件家具,或把这事说给自己的亲戚朋友听,你们都到建政路荷叶香小学旁的鸿发家具店去买家具,这家家具店,不但家具好,就连帮工也是一流的眼光,一流的头脑,不一般的手脚,买他的家具顺。就凭这句话,吴学香,深得王老板的喜欢。

今天,王老板喝多了酒,他回到家具店,往沙发上一倒,叫:“吴学香,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过了一会,王老板想站起来,可又没有站起来,喊:“吴学香,你知道,我今天为你孩子上学的事,喝了酒,喝多了,喝醉了,醉了,好。好啊,这样,我才明白,我才清醒,我才想听真话,实话,好听的话,不然,吴学香,我要同你翻脸了。”

王老板往沙发上靠了靠,闭了一会眼,他又像是说,又像是笑道:“吴学香,你说你女儿真到荷叶香小学上学了?上了,好,太好了。但你还没有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荷叶香小学的罗益校长,人家是洋博士,大学问,他的眼角里怎么会有你的?我就不信你妈留下来的一双土布鞋能打动罗益的心,说,吴学香,你使了什么背手?你花了多少银钱?是十万还是八万?没有这个数,你女儿进不了这所小学的门。一个外地佬,一个农民工,一个蹬三轮车的车夫,你的孩子也能进鸳鸯市建政路荷叶香小学的门?哼,不相信,不相信,吴学香,你没有对我说实话,讲真话,要不然,你就走屎运了。”王老板笑,“吴学香,我想,这世界真有所谓的屎运,也轮不到你吴学香来走!吴学香,你老实对我说,小琴是怎么进荷叶香小学的?今天你不对我说真话,讲实话,我就开除你,哈哈,吴学香,你快放声响屁给我听听,不然,我马上叫你滚!”

吴学香听了这话,他不安地走过来说:“王老板,你喝醉了,我给你端一杯红糖茶来,让你醒醒酒,好不好。”王老板挥着手说:“老吴,你看我,醉了么?老吴,我没醉,真的没有醉,我喝了七八瓶啤酒怎么会喝醉呢?不醉不醉,我这次喝酒,又没有人劝我酒,灌我酒,我怎么会醉?就是你吴学香的女儿百分百进了荷叶香小学,我也不会醉!吴学香,你快说话,快放屁,不然,我要生气了。”话没说完,王老板竟把满肚子的酒水吐了出来,落在吴学香的身上,又脏又臭。这时,王老板只知道摇手,不知道说话了。吴学香双手抱着他,难过地说:“王老板,你干嘛要喝这么多的酒害自己呢?看你,吐了,多难受。”

过了一会,吴学香望着王老板,想了想,说:“王老板,我告诉您,我是流血流汗赚苦钱的人,我若有十万八万送人,我女儿就不在这里上学读书了,回家建房就建房,种地就种地。十万元啊,一大堆金了!”

王老板闭着眼听了这话,他突然抬起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角说:“吴学香,你别抱住我,我又不是孩子,我要你抱什么?扶什么?我又没有醉,真的没有醉,不信我还会唱歌,唱得你哭,唱得你笑,就像你死了娘一样痛苦,你信不信?你还不相信我,想逼我唱歌,你这种人,我绝不会对你唱好人一生平安,这歌对你,是牛弹琴……”

吴学香听了这话,他心里难过,脸上难看,便说:“王老板,你不要说话了,好不好?你喝多了,喝醉了,你要养养心,养养气,好么,我给你倒杯水来,让你嗽嗽口,好么?”

王老板连连摆手道:“吴学香,我的牙天天刷,时时洗,不臭,它香,不信,你来闻!吴学香,世界上只有你的嘴臭,你整天没有刷牙没有洗脸,你的嘴才臭,真臭。还笑我臭,还笑我醉,哼,什么东西!”王老板自己闭了一会眼,他突然伸起脖子说:“吴学香,你女儿真的上荷叶香小学了?这话我听来,怎么好臭好臭!你女儿也能上荷叶香小学的么?哈哈,笑话。吴学香,你没有对我讲真话,说,你女儿到底去哪里上学了?快说,不然,我要开除你了。你以为我喝多了酒,说话就不算数?能骗我,吴学香,你错了。我王雨淋无论是醉着还是醒着都是一诺千金,说话算数,酒醉心明的人,你想,人家在建政路买的校园房,陈旧,不像样儿,也要几十万。几十万,买这房,别人不图住人,只图自家的孩子能进这所学校读书。你女儿上这所学校读书花几万元,几十万元,难道不是应该的事么?”

吴学香望着他,失望地说:“王老板,你喝水,快喝点水吧,我没有钱送,真的,我真没有给罗益校长送钱。”说到钱字上,吴学香的声音不自在了,就连他的脸也红了起来。王老板忙坐正,推开他的手,大声说:“吴学香,讲真话,说人话,你给罗益校长到底送了多少钱?不说:我马上报警,让警察来砍你的手!你还不说真话么?”

吴学香逼不过,他只好小声说道:“王老板,钱我给罗益校长是送了一点点,这钱我用三张报纸包着的,看样子一大包钱,其实内面只有八百元。当时,罗益校长背着手捏了捏我给他的钱,他才带着我的女儿去报名。王老板,这事,你不能对外人讲,讲了这话,我就没有脸了。王老板,你别逼我了,我难,真难,我没有办法才送钱……”

王老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吴学香,你也藏心事了,你也给人送钱了,八百元?你的钱是美元还是欧元,是金子还是银子,这么闪亮,这么顶用?你是骗人还是骗鬼?吴学香,你不老实,好,你这人不见警察不落泪,不见刀子不低头,好,我成全你。”王老板拿出手机,把手指按在1上。吴学香见王老板来了真,他忙说:“王老板,我全说我全说:你就别报警了,我老实,我交待。”

吴学香这时说:“王老板,我表叔是鸳鸯市物价局局长,他和罗益校长是朋友,朋友呢,我们又是亲戚,他就帮我牵了这线,搭了这桥,不然,王老板,我那有嘴脸和罗益校长面对面的说话呢?偷偷摸摸给钱呢?他当校长,他火焰高,他点子好,他忙。我是吴学香,小鬼的脸,麻雀的心,整天蹬着三轮车满大街跑的人,我哪敢和罗益校长面对面,脸对脸的说话呢?他体面工整,我忙上忙下,我哪里敢求他办事呢?”

王老板听了这话,他干咳了两声,又翻江倒海地呕吐了一阵说:“吴学香啊,吴学香,你这才说了句人话,不然,你的八百元想打动罗益校长的心,妄想。就是荷叶香小学的勤杂工帮你说句话,这点小钱,你也不能塞他们的牙。八百元,让罗益校长动嘴,你白日做梦了。吴学香,你还在撒谎。110,110,我要警察,这里有人说谎,你快来抓……”

吴学香见王老板醉成这样,他为了躲避王老板的纠缠道:“王老板,我上洗手间了。”王老板望着吴学香的背影,他想抽烟,可是,他自己从口袋里拿不出烟来,只好皮笑肉不笑,上句不接下句地说:“吴学香,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们又去喝酒,走,去花花大世界,这次,我们不喝好,不喝醉,不回,不回了……”过了一会,他举起手,做出要打人的姿势,这姿势没有力,很假,很软,很不像样地说:“吴学香,你还在撒谎,哈哈,有意思了,你,这么老实的人也在撒谎,吴学香,你也变了……”

3 帮帮我,给三万

中午,吴学香牵着小琴的手,刚刚走出荷叶香小学的校门,对街照相馆的老板钱永红大步走过来,拍着吴学香的肩膀,又激动,又羡慕地说:“兄弟,我们去喝酒,街对街,门对门,今日不见明日见,你就不用客气了。走,喝酒去。”钱老板揉着鼻子,跟在吴学香的后面小声说,“吴学香,瞧你,真看不出,你还有这新招,你把小琴也弄进了荷叶香小学,了不起!这事是王老板告诉我的,不是我亲眼见,我还真不信他的话,现在见了,我才知道王老板没有说谎,也没有吹牛。吴学香,你真行。”钱永红翘起大拇指,又恭谨,又小心,跟在吴学香的身后,“吴学香,你一个蹬三轮车的,一个在建政路干重活买苦力的,你能把你的女儿送进荷叶香小学读书,吴学香啊,吴学香,你是祖宗显灵,菩萨开口了,吴学香,你要走好运了,你要发大财了!”

吴学香听了这话,心里高兴,脸上发红,嘴里想说:钱老板,这哪里是祖宗显灵,菩萨开口呢?我是遇到贵人了,不然这事我也没有办法办。吴学香动动嘴,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只想迈开脚,拔开腿,甩掉钱老板,回家就好。

钱永红见吴学香红了脸,没有说话,没有应声,他忙跑了几步,拦在吴学香的面前说:“兄弟,我的儿子阿旺,我从去年就开始运筹他上小学的事,后来,我还是花了三十八万,买了一间三十平方米的校园房,我的儿子才进了荷叶香小学的门。兄弟,能走进荷叶香小学的校门,不容易,难。兄弟,还是你有办法,不声不响就把小琴送进了荷叶香小学的门。”

吴学香想说:钱老板,孩子上学本是自自然然,顺理成章的事,我哪里想到它会这么难呢?吴学香没有说话,而是抓紧小琴的手准备跑。

钱老板见吴学香还没有说话,他跳着脚着急地说:“吴学香,你不要谦虚,不要沉默,不要不认账了,这事我都亲眼看见了,你牵着小琴的手,真从荷叶香小学走出来了。兄弟,我知道你有办法,有人缘,你就帮帮我,我妹夫的女儿郭大喜都八岁了,现在还没有地方去读书,今天我见了你,兄弟,我像见了救星,见了恩人。兄弟,我们去喝酒,茅台!你要帮帮我妹夫,他也是农民,他也来自乡下,他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要我再拿三十八万来替她女儿买间学区房,我难,太难了。兄弟,我听王老板说,你不用分文,你的孩子就进了这所学校的门,吴学香,你有福,你有路,你有神。兄弟,我妹夫也是蹬三轮车的,他和你是同行,同行如同家,同家如同命,看你,多好。可是,我的妹夫就没有你长进,没有你命好,也没有你这么有福气,他总是叫人担心,令人同情,他没有办法过好日子,也没有办法办好一件事。他的命太差了太苦了。就是他的长相,也没有你这么好。兄弟,我要给你照张相,不收钱,我要留着兄弟的福相,让我天天看看又看看。兄弟,你就是与众不同,你就是福好命好。你是我的妹夫,你就给我长脸了。兄弟啊,兄弟,你是好人,好人有好报,好报有好人!现在,我见你,如在梦中。”

吴学香想说,钱老板,你在说什么?他没有开口,而是想立马走开,远离这个纠缠不休的人。

钱老板揉着鼻子,见吴学香还是没有说话,他想跑到吴学香的面前,把他拦死,逼停,让他听自己诉苦,钱老板不敢这样死逼,他只好放慢脚步说:“兄弟啊,我的好兄弟,你同我妹夫真是同行,同行如同家,同家如同命,同命如同根。你就伸伸手,行行好帮帮他吧。看你,多有出息,多有本事,多有造化,一声不吭,你就把小琴弄进了荷叶香小学。你福气好,有能耐,我佩服,为了孩子,你会周旋,会办事。吴学香,我同你的王老板是亲戚,是朋友,你若为我办好了这事,你的工资,我要王老板马上给你涨,一月给你涨三百元,好不好?吴学香,我们是睁眼不见闭眼见的人,帮帮我,我一辈子记你的恩。将来我妹夫的孩子郭大喜长大了,也会记你的恩。上了学,读了书的孩子一定会有出息,有出息的人,她就会知恩图报。吴学香,你说呢?”

吴学香弯着腰,回头望了望钱老板,他很想说:钱老板,我没有本事,没有能耐,我只会干重活。我女儿在荷叶香小学现在也只上学前班,她还没有正式读书呢。他没有说话,而是抬起头,望着云外的天,他慢下了自己的脚。

钱老板见吴学香还没有应声,没有说话。他突然拿出一红包,想马上塞给吴学香,可是,他又怕吴学香不接,打他的脸。吴学香回头见了这东西,他的眼前一亮,急忙走开。

钱老板站住脚,从红包里抽出几张钱,露出尖尖角叫道:“吴学香,我的好兄弟,只要你把我妹夫的孩子郭大喜弄进了荷叶香小学,我就给你钱,三万元,现在就给,并且,我对王老板说,这个月就给你涨工资,五百,让你知道帮人的好处甜处。”

吴学香终于憋不住了,他回头看了看钱老板手上的钱,红着眼说了句:“钱老板,我要回家了。”话没说完,吴学香忙背起小琴,沿着围墙跑开。

钱老板见吴学香背起小琴跑了,他没有追赶,而是站在他的背后举起红包大声叫道:“吴学香,你只要帮我,我不会要你白帮,我给你钱,三万!”

4 汉堡包,难当饭

三十八万校区房,三万元的大红包,吴学香推开门,放下小琴,想起这些数字,他就两眼发黑,心里发慌,手脚发软,怕。吴学香不知道走进荷叶香小学的校门要这么大的面子,这么多的钱财。他早知道这事这么难办,他就没有脸去求表叔。就是求了表叔,吴学香也没有胆量领着小琴往荷叶香小学走!瞧,这些惊天动地的事,这些千难万难的事,这些脚脚踩下去都要钱开路的事,他一无所知,一声不响过了关,吴学香,你真走好运了。

吴学香坐在沙发上偷偷地想,孩子上小学这么要钱,大钱,大得不可思议,不可想象。这钱,哪里有呢?吴学香一掌打在自己的脸上,他想起小琴上学的事,这么难,这么苦,这么不容易,他全身一寒,就像患了病,寒冷忧伤,没有办法地想,老吴,你住在建政路,没有钱开路,孩子上小学都要落空。你没有花钱,你的孩子也进了荷叶香小学的门,老吴,你真的福至心灵,好事临门了?

这时,小琴走过来,站在吴学香的面前,拉起他的手说:“爸爸,您闭着眼睛在想什么?看您的手这么粗大,这么有力,我就喜欢爸爸有力的手。”

吴学香睁开眼,捧着女儿的小手,低声说道:“小琴,爸爸的手再粗壮也是白地,它只有力气,没有智慧,赚不来大钱,我们就难。不过,不怕不怕,小琴,我们有饭吃就够,我们望学堂,望将来,你有学上就够。”吴学香拍拍女儿的小手站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道:“小琴,你先喝一瓶牛奶,我再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小琴笑了笑,淘气地说了句:“爸爸,我今天上了学,读了书,不想喝牛奶了,我要去吃美国的汉堡包。”吴学香摇了摇手中的牛奶,欠身把它放回冰箱,摸着自己的脸,半天才说出,“好,好,小琴,我们今天去吃美国的东西,吃了这东西,我们就像进了美国的门,做了美国的人,我们也会美。”他低声说,“小琴,美就是好看,好看就是有钱,有钱就是好吃好玩。别人花几十万才能走进荷叶香小学的门,爸爸没有花钱,你也进了它的门,小琴,我们去吃汉堡包,一定美国造!”

一个汉堡包二十一元钱,吴学香舍不得买两份,他只买一份,让小琴吃好就行,自己就在旁边坐,他见小琴吃得香,笑得甜,吴学香很高兴。高兴之余,吴学香想,美国人的饭就这样吃的,不用筷子不用碗,拿起就吃。就这么一个小包包,二十一元钱,内面夹的菜还是生的活的没有油水的。这有什么新鲜什么味道什么好吃呢?吴学香见女儿吃得起劲,他舔着嘴,想自己没有办法和孩子同享受,这是他的命,命没有女儿好。他想女儿出生在城市里,自己出生在农村。这就是不同,就是差别,就是不一样了。吴学香只能认这个理,这个事。吴学香想,将来女儿长大了,他的命运也许会变一变,转一转,小琴会给他买这东西吃!他吃的时候,也许小琴也在一边站,一边看,看他如何吃?吴学香不会一人吃,他会分一半给小琴吃。这样,才是吴学香的脸,吴学香的心,吴学香的未来。想起小琴未来的好景,吴学香的指头在桌面上画来画去,发出那种沙沙的声音。小琴望着他敲响的指头,忽然说:“爸爸,我还要吃薯条,你看对面那个小弟弟,他专吃薯条,不吃汉堡包,他挑食,他不乖。爸爸,我乖,我也要吃薯条和饮料。”又是十八元。吴学香苦着脸,再也不敢用指头在桌子上弄出响声来了。这孩子,一见事,就高兴,一高兴,就海吃,并且,要吃海味!看,一餐花几十元钱,若这样吃下去,就是一座金山都要被吃垮。有了薯条,有了饮料,小琴不吃汉堡包了。被她啃过的汉堡包,歪在盘子里,既可气,又可笑。吴学香不知如何是好。他说:“小琴,你先把汉堡包吃了再吃薯条,好不好?”小琴说:“不好,我也爱吃薯条,它比汉堡香。”薯条吃了一半,小琴捧起饮料,推开餐盘,说:“爸,我不吃这些了,我喝饮料就饱了。爸爸,我要回家睡觉了。老师说:中午不午睡,不是乖孩子,爸爸,我是乖孩子,我也爱午睡。”吴学香望着盘子里的东西小声说道:“小琴,我给你打包,你晚上再吃这些东西好不好?”

小琴的指头在嘴里舔了舔笑道:“爸爸,这东西不能打包,要现做现吃,爸,你快吃吧,这东西,很好吃。”

吴学香的心动了,眼眶里有泪花在内面翻滚。他小心地伸出手,拿起汉堡包,就往嘴里放,然后,他又小心地闭上嘴。小琴问:“爸爸,好吃吗?”吴学香没有说话,这东西,他直接吞下肚子里,没有品出它的味道来。

5 好事招来,满面羞

吴学香回家哄睡了小琴,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这所和他相处了十多年的荷叶香小学,现在,不在他的眼前,而在他的头上压着,重得他直不起腰,睁不开眼,喘不过气。三十万?三万!要这么多的钱才能走进这所学校的门,这校门之高,让吴学香生疑,也让吴学香害怕。这时,吴学香揉着眼,歪着头,失望地蹲在窗下,他怕自己哭出声,他忙用嘴咬着自己的衣角,边流泪边想:吴学香啊,吴学香,你今天一定要请半天假,到表叔家走一趟,你要亲自谢谢表叔去,不是他,小琴上学的事,真难了。

这时,吴学香失望的把头往墙上用力地撞,他不这样整自己,撞自己,收拾自己就像对不住自己的心,也对不住表叔的脸,更对不住窗户前的这所学校!吴学香撞了自己的头,也许痛,也许痒,他一边拍墙,一边又摸自己的脸,似乎墙被撞痛了,他的头也撞痛了,墙痛了没有表示,他的头痛了自己知道用手摸一摸,这一模,他便静下来,想,吴学香,你的孩子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没有表叔帮忙你的孩子却不能融入这里。这下好了,小琴能在这里上学读书了,读书,多好的事儿。望学堂,多好的事儿。吴学香想,小琴在这里上学了,建政路就是小琴童年的路,少年的路,人生的路,一辈子牵挂的故乡的路了。故乡,多好的地方,多美的地方,像美国的地方,就在自己的窗户下长着,就在吴学香的心里长着。

吴学香想,小琴若不能在这条路上学读书,她出生的地方,她成长的地方,就亏待了她,歧视了她,没有把小琴当人!这样的人若连故乡也没有,若连这点亲情也没有,归宿也没有,寄托也没有,希望也没有,这是人最大的痛苦和悲伤,最大的失望和不幸。吴学香,你傻了!吴学香抬起手打在自己的脸上骂自己,老吴,你在建政路买不起房,你就没有地位,没有幻想,没有根!孩子也会没有故乡,没有快乐,没有幸福,没有根!小琴,我的儿啊,你出生在我的怀里,苦了,错了,没有办法了。吴学香一摸脸上的泪水自言自语地说:“表叔,我要谢谢您,谢您给小琴一个美的地方,一个可以读书的地方,这地方让她心灵成长,身体成长,人也成长,美也成长了。”吴学香从窗下爬起来,泪流满面地望着窗外的这所小学,想,小琴在这里念完六年小学,也十三岁了,十三的人,她也知很多事了。想起这些,吴学香突然软下来,跪在地下,头点着地,说:“谢谢您,天地。谢谢您,表叔,不是您,吴学香的女儿永远进不了荷叶香小学的门。现在,好了,表叔,您比菩萨还好,我一求就灵了。不要香,不要纸,也不要钱,只要一句话就成了事。假若孩子上荷叶香小学读书这么容易,这么好办,钱老板妹夫的孩子郭大喜也想上这所小学读书。吴学香啊,吴学香,你不是说这事只要表叔一动嘴就能办成么?这事若过了关,斩了将,成了事,吴学香,你就有大钱往你的手上来了。这钱,不是一个小数目,而是三万元!吴学香埋头拉两年的车也不能见这些钱。若一动嘴就见钱,三万元,吴学香,你就走好运了。表叔,您要保佑我的孩子读书,您也要保佑我发财,我给您磕头了。”吴学香又在地下磕了三个响头,他才站起身。一摸脸上的泪水,吴学香来了精神,有了目标,似乎三万元美美的在他的口袋里装着。

吴学香想,这钱如此多,如此大,如此来,他可不能独自享受,独自美,怎么办?分,如何分?吴学香想不明白,他想表叔是当官的人,美美的人,他不会看上这点钱,这钱还是往自己的口袋里放安稳,没有危险,就像从地下捡钱一样容易一样好。吴学香心里美滋滋地笑起来,想,吴学香,你现在站脚的地方就是你生根的地方,有了根,才有叶,有了叶,才有花,有了花,才有果,有了果,才有甜,这甜味儿来,真是一个美。美字上了心就有幸福来敲门。就有钱老板来拦路,来招呼,来送钱。钱老板,果真是钱老板,美老板,他手一伸,脚一抬,就给他指路径,这路径不是别的路,而是来钱的路,生财的路,美的路向他大开门,只要他往内走,就有成千上万的钱等着他来拿。有了钱,吴学香就不踩三轮车了,他要买辆汽车玩玩,那样吴学香就混出头了。

这时手机响了,是王老板打来的,要吴学香马上回店,有一套家具要送。吴学香拿起电话很久没有出声,王老板在电话里喊,吴学香,你快回店,客人急。吴学香无奈地回了句,我知道了。

一套家具上十一楼,吴学香这天下午没有歇,干到晚上七点,才把活儿做完。他的手抓着车把,望着夜幕降临的建政路,用力摇晃着,这笨车,生不出大钱来,只生苦钱和笨饭,这不行。吴学香的心中还想着三万元,他想自己再这样干下去,什么时候才有三万元?这趟生意,不该来,把吴学香的计划打乱了。吴学香一时半刻离不开这地方,也离不开这碗饭。回到家,吴学香对妻子说:“水叶儿,我们的孩子上荷叶香小学读书不容易,难。街对面照相馆的钱老板为了自己的孩子能上这所小学读书,他花了三十多万买了一间旧房子,他的孩子才进这所学校的门。你看,多难多苦的钱啦,三十多万啊。钱老板妹夫的女儿郭大喜八岁了,还没有上学,他想求我把他妹夫的孩子也弄进这所学校,他给我钱,三万元,我又想对表叔说说话,看这事儿成不成,行不行,水叶儿,我也想赚一些不出力不流汗的钱美美了。”

水叶儿听了这话,想了想笑道:“吴学香,你有这么好的门路,这么好的运气,你也可以美一美,成了我们就有大钱花了,就成有钱人了。不成,我们也不丢脸。”

听水叶儿这么一笑,吴学香很激动,很自信地说:“水叶儿,我正想去石柱岭谢谢表叔,顺便说说这话,若他老人家点了头,把钱老板的事给办了,我们就有大钱进了,三万!比我梦中的钱还多。比我想的美国人的钱还多,水叶儿,这钱认了路看了人奔了来,鬼也挡不住。”

水叶儿说:“吴学香,你明天就去表叔家说说话,给他送只鸡,不然空手两脚往他面前一站,不像样,吴学香,你说呢?”这时,由于高兴,吴学香只是傻笑。水叶儿说,“吴学香,你明天的活儿我给你顶上。只要你快去快回。不要过分打扰表叔就是了。办这顺风顺水的事,吴学香,能成就成,不成也就散了。我们只求自己的孩子有学上有读书,就满足了。”

话说到这里,吴学香心事重重道:“水叶儿,我起初不知道孩子上小学的事这么难,若我早知道这事这么难办,这么要钱,我也不敢去求表叔了。水叶儿,我们只给罗益校长送八百元,这钱太给少了,少得对不住校长的脸,对不住校长的手,也对不住我给校长塞钱的口袋。想想,我惭愧,我小气,我不美,我没有出息。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水叶儿,这事我们怎么弥补呢?”

水叶儿小声说:“吴学香,这事过去了就过去了,还弥补什么?还想什么?你又想给罗益校长去送钱么?吴学香,我们小门小户的乡下人,我们小门小户的打工人,在城里干活,没有大钱送,只求把事办圆就好。我们记住表叔的好处,记住罗益校长的好处,等孩子长大了,我们再谢他的恩。你说呢?”

吴学香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他不知道自己说什么话好。这时,吴学香还是冒出一句,“水叶儿,我们只给罗益校长送八百元,真不好意思,它和三十万比,太少了?水叶儿,我没眼光,我胆小。”

水叶儿笑他,吴学香,你要胆大有出息,我就不是今天这模样的女人了。一辆三轮车,你一拉就是十多年。你能忍。吴学香放了一声响屁,笑起来,我不忍就没有我们的孩子能上荷叶香小学的事了。三十万啊,我在万幸中磨出来,这也是钱!

水叶儿笑他,算你懒猫碰着死耗子了。吴学香说:“有这死耗子碰,我也高兴了!小琴上小学的事,我不愁了。学校就在窗下,我还愁什么呢?水叶儿,我明天就去谢表叔。”

6 吴学香,别做梦了

晚上一直在下雨,这雨下得怪气。没有雷声,没有风声,这雨也下得大,下得久,下得叫人怕,使人慌。吴学香这天本来很累,上了床,就想睡。但是,这么大的雨声,他哪里睡得着。想起表叔,想起钱,吴学香睁开眼在黑夜中盘算着自己的心思,他想明天早晨是不是先和照相馆的钱老板见见面,把话说明了再办事。不然,他把事弄成了,若没人领账,不是见了的喜事转了头,成堆的大钱打了漂。怎么办?吴学香也想不出办法来。他闭上眼,昏昏欲睡的想,这事按钱老板的话说,办成不容易。若真同钱老板碰了头拉了手,到头来办事不成,反成蛆,怎么办?吴学香啊,吴学香,这事万不能同钱老板碰头,碰了头,拉了手,吴学香,你就没有退路了。他想,凡事只能让自己吃亏,不能让钱老板受气。不然,钱老板发起火来,说起话来,他是吸烟的嘴,满是臭味儿的心,不好惹的。不过,吴学香想,按照自己的推想,这事能办成,没悬念。看自己,只给表叔一个电话,表叔就把小琴上学的事办好了。这次,他要亲自到表叔家走一趟,给他送只鸡,这样一来,不是见了面,行了礼,说了话,成了事么?办成了这事,不但有红包,还要涨工资。这么一想,吴学香的心里痒痒的,他睁开眼想,这事办成了,吴学香,你就美了,你就好了,你就有大钱了,三万!

有了这希望,这想法,吴学香很高兴,一高兴,他就来了精神,有了干劲,想女人,要女人了。这女人就同自己一床睡着,他想,这是窝里的蛋,嘴里的鱼,他要吃就吃,要摸就摸,没有话说。这时,吴学香的手在床上偷偷摸了摸,想,吴学香啊吴学香,听钱老板的口气,他是有心办这事。只是你不敢答应,不然,三万元的红包包早在你的口袋里装着了。不怕不怕,来劲来劲,吴学香摸着自己的脸想。你有表叔这后台,就有办法,就有希望,就有钱路来了。若吴学香人路通,钱路通,路路通,就有发大财的希望了。大财一来,把钱往外一抖房子在建政路一买,老吴就不是乡下人了,不是农民工了,而是市民。有了市民这名号,吴学香就会要什么有什么,什么也不缺了。要钱钱来,要幸福幸福也来。那时候,吴学香,你也在建政路开一家家具店,一年几十万几十万的赚钱。到时,你就不是吴学香,而是吴老板了。有了钱,有了胆,你也不是现在这样的人了,和王老板一样耍大牌,要骂人就骂人,就连老婆也不放过。高兴了还去泡小妹,多爽。想起这一层,吴学香高兴地爬到老婆的背后,摸着她说:“水叶儿,我要和你睡。”

水叶儿不答话,双手挥过去,正好打在他脸上,骂,别吵,我要睡!吴学香自讨了没趣,翻过身,蒙着头,无奈的想睡觉,可他闭得上眼,静不下心,想,死女人,鬼东西,等我有了钱,你再打我的脸,我就同你急,离婚便离婚,吵架便吵架,像你这样的女人,我才不理你呢,想和我睡觉,梦都没有!如此想来,吴学香愈想愈气,愈气愈是不平,愈不平愈想,水叶儿,死婆娘,你打我,你记住,等我有了大钱,三万元,我就找你算总账。那时候,你想找我睡觉,我的手机就关机,你想摸我的屁股,还要排队叫号等你的运气呢,现在我给你脸,你不要脸,呸,女人!吴学香心里想骂,嘴却不敢出声。他想,等他有了福气,有了运气,有了大钱,就有妞,就有妹妹来了,想到此时的成功与快乐,吴学香偷偷地笑了。他边笑笑,边伸手去摸水叶儿的屁股,水叶儿翻过身生气地踢了他两脚,骂,不要脸的,闹什么,你不睡,我要睡了。唉,吴学香彻底失望了。他想,一定要有钱,有钱就有女人来,没有钱,老婆的屁股也长刺。

天还没有亮,水叶儿又是一脚踢在吴学香的屁股上说:“吴学香,快七点了,你快起来给小琴做早餐,她吃了早餐,你就送她去上学。”吴学香坐在床上,望着老婆,似乎反了,她自己不动手,却跟王老板一样只动嘴,他就要跟着她的嘴儿转,吴学香没有办法。他的手上没有钱,每次领工资,都是水叶儿在王老板的手上领了钱,才对吴学香说:“吴学香,你这月的工资今天我领了。”这一天,这一夜,她对吴学香特别好。给他买一瓶饮料,给他多炒一碟小菜。吴学香,享受这酬劳,很满足。吴学香不吸烟不喝酒,没有别的爱好,有饮料打牙,他也美。

吴学香晚上受了老婆的窝囊气,他起床还是心不顺,手不灵,烦。他就说:“水叶儿,你今天得给我发点钱,我送了孩子,就买鸡,买了鸡我就去表叔家看看情形。若我来了福气,有了运气,我就顺手把钱老板的事给办了,到时,我就有大钱了,有了不出力不流汗的钱财来,我自己得好好的把钱管着,有了钱,好睡觉。”

水叶儿听吴学香这么一唠叨,她突然跳下床,生气地说:“吴学香,三万元,你敢自己管,我扒你的皮!三万,它是一个什么数字?哪可是一座金山,一个美了。”水叶儿边穿衣边说,“吴学香,你给孩子弄吃的,我帮你去菜市场买只鸡来,你那臭手,就是不能摸钱,你,手上一有钱,心就野,人就变,你这人,我早看透了。”

吴学香望着水叶儿,没有吭声,他就上厨房去煮面。

这时,吴学香想,男人一定要有悄悄钱,有了悄悄钱,就不再受老婆的气了,你不给我脸,马上就出门,大街上,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只要有钱,街上的美女让你抓。这些好事,都是王老板喝多了酒对他说的话。吴学香虽然心里痒痒,但是,他的手上没有钱,一切想法都压在他的心里,没法露头。有时吴学香在街上蹬车,由于身上没有钱,他连望一眼漂亮女人的心情也没有。吴学香想,这境况要变了。表叔,你要帮帮我,帮我搞定这三万,我就有大钱了。有了大钱肥钱来,表叔,我一辈子记您的恩。吴学香的眼前有这曙光闪现,他开始想自己的事,王老板就是自己的榜样,对老婆,要有办法,要有杀气,才像男人。让老婆的屁股长刺,丢人。

7 鸡飞蛋打,不成想

水叶儿在建政路南四里露天菜市买了一只鸡,说不杀,送人的。鸡贩子小李马上给她拿来一只空纸箱。小李杀鸡利索,他在纸箱上掏几个洞,也是手脚飞快,一气完成。然后他把缠好的鸡丢进纸箱里,又极快的把纸箱封好,用绳子在纸箱上打了几个死扣,拎在手上笑道:“大姐,您就这样提着,送亲戚给朋友,既风光又体面,鸡在纸箱里不抛头,不露面,飞不掉,跑不出,安全。大姐,这么好的鸡,也才一百二十四元钱。包装费二元,我就不收了。”

水叶儿冷眼望着小李,生气地说道:“杀鸡的,我买了你这么大一只鸡,你的这只破纸箱还想要我两元钱?你这是狗眼看人低,不会做长远生意了。”小李微笑地收了钱,他没有时间和她说话,竟把背朝着她。水叶儿拎着纸箱晃了晃,想这鸡一送,表叔一接,事一办好,就有三万元到手,想到这转换,这来头,这利润,她也不说话,转身走了。

水叶儿回到建政路铁公鸡公寓,她见吴学香坐在一棵三角梅前发呆,便问他:“吴学香,你吃早餐没有?”

吴学香说:“我不饿。”他就从水叶儿的手上接过纸箱,问了句,“鸡买了没有?”水叶儿高兴地说:“买了,在纸箱里,你要提好,别把它弄丢了。这只鸡特贵,我花了百多元才买下来。”水叶儿望着吴学香的脸,见他半笑不笑,没有喜色,她又说了一句,“吴学香,今天的事你一定要给我办好,三万元到了你的手,你一分钱也不能留,你要原原本本把钱交给我,这钱,我有大用。”

吴学香接过纸箱,在手上晃了晃说:“水叶儿,这么贵的鸡,我们自己从来没有买过,可见你今日办事用了心,水叶儿,我今天肯定要为你赚回钱,三万元!让你高兴,让你笑。我吴学香也是会赚大钱的人,也是有血有肉有夜晚有想法的人。水叶儿,我不傻!”

水叶儿不理他的话,说了句:“吴学香,你今天若能赚回三万元,我水叶儿天天给你做牛马!”

吴学香望着手上的纸箱,小声地说了句:“水叶儿,我不要你天天给我做牛做马,到了夜晚,我想摸摸你,你就听,我就高兴了。”话说到份上,吴学香又激动,又惭愧,“水叶儿,我这人胆小,一想到赚大钱的事我就怕了。水叶儿,我怕钱多,我怕钱大,三万元啊,水叶儿,这是多大的堆儿,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钱来。水叶儿,我们要与大钱握手了,认亲了,成朋友了,有了这关系,这感情,一来二去,水叶儿,我们就幸福了,快乐了,就有白天和黑夜了。这是大事好事,这样一来,水叶儿,我想这么多的钱要来我们家,我就怕走路,怕开眼,怕说话了,不信你摸我的心,它在跳,狂跳着,连我走路的脚也快迈不开步子了。水叶儿,大钱来,还真有些杀气四起,危机四伏了。水叶儿,你说话啊!”

水叶儿说:“吴学香,我没有话说也没有屁放了,你快去快回就是。”吴学香见水叶儿这样说话,他低下头道:“水叶儿,我走了。我到了石柱岭见了表叔,他要留我吃饭,我也不吃。我忙。”吴学香眨了眨眼,又说,“水叶儿,我中午若回来晚些,你就到荷叶香小学把小琴接回来,她在学前三班,二楼,好找的。”

水叶儿见他说起这话来,她忙附和了一句:“吴学香,你中午一定要赶回来,不然,王老板不见你会有意见的。”

吴学香直了直腰说:“水叶儿,我今天若能搞定三万元,王老板的活,我今天就不干了,休息一天是一天,有了钱,我要好好在外玩一玩。我来鸳鸯市十多年了,我还没有带着你们快快乐乐玩一天呢。办成了这大事,我要带你和小琴上青秀山去旅游旅游,哪里好玩我们就往哪里去。”

水叶儿听了这话,她满心想笑,但是,她没有笑上脸,抢先说了句:“吴学香,你没有玩的工夫,你只有干苦活的命,你若不干苦活赚钱,我就没有好脸给你看。”听了这话,吴学香没有回声,他就低着头,走上建政路,在公交车站等了一会,才上了1路车。

吴学香坐在1路车上想,今天只给表叔送只鸡,这礼物不足以表达他的心,起码还要有瓶酒陪着才像样。不然,这样往表叔的门前一站,马上赚回钱,三万元,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还真有点对不住表叔的脸,也对不住自己的心。一百元赚三万,这事,办得不圆润,有裂痕,叫人瞧不起自己。上荷叶香小学别人要花那么多的钱才能走进这所学校的门,自己竟然一杯茶水也没有花,小琴就进了荷叶香小学。现在,只给表叔送一只鸡,又要赚回三万元,唉,真真的亲戚,真真的朋友,真正的好人不在乎钱,只在乎把事办好。

吴学香想到即将到手的钱,三万元,他抱起纸箱,拿眼往纸箱洞里看去,见鸡五花大绑地躺在纸箱里,十分难看,十分别扭。吴学香想,这不行,给表叔送的鸡,不能这样没姿势,没样儿,要把鸡放开,让它两脚站地,抬头望天,鸡模鸡样才体面,才恭敬,才好看。吴学香摸着纸箱,偷偷解开纸箱上的绳子,打开纸箱,把缠在鸡腿上的布带一一解开,这鸡得了解放,它扑通一声,就想飞出纸箱。吴学香忙收回手,两腿一夹,双手一护,才没有让鸡跑出纸箱,飞出车外。这鸡有劲,吴学香喜欢。他稳稳地坐下来,把纸箱抱在怀里想,自己有鸡这么厉害就好了。老婆就不敢欺负他,小看他,不爱他了。现在有了鸡的启示,吴学香有了心得。他要么跳起来,要么蹲下去,才有机会飞。看,不是吴学香的腿夹得快,这鸡就跑了。吴学香想,只要鸡给吴学香长脸,表叔一高兴,他就有发财的机会了。这机会一来,吴学香就会有钱,有了钱,就有幸福来,到了晚上他要摸老婆的屁股就摸老婆的屁股,多好。要想老婆给面子,还得有钱来撑腰!

“宝贝,我们到站了。”吴学香抱起纸箱,下了车,小声地对纸箱里的鸡说:“今天我要看你的表现了,只要你打动了我表叔,钱老板的事,就能成,他的事一成,我就有钱了,三万元啊。有了这钱,我吴学香就发大财了。我吴学香就不怕人不怕事不怕老婆了。三万元,表叔出力,我来得钱。俗话说得准,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这鬼话也要在吴学香的身上显现了。有趣,有趣。”

到了石柱岭公交站,吴学香下了车,往街边一站,想,有了肥水,有了横财,吴学香啊,吴学香,你就走好运了。好运和这只鸡紧紧地连在了一起。鸡好你便好,鸡坏你变差。吴学香如此一想,他就有了力,来了劲。想这鸡也要进表叔的门了,进了这门,它就变了样,提了神,长了脸。吴学香想,这时应该让鸡见见天光,接接地气,它就更有生气更有福分了。福分合一,天地合一,成功的把握会更大。吴学香把手伸进纸箱内,摸摸鸡的头,鸡的脚,见它极其乖巧,动也不动,就像晕了车。任他摸来摸去。宝贝,你真晕车了,我让你透透气,见见天,看这九月的太阳,多么光亮鲜活,让人顿生希望。希望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只要你沿着自己心中的道路走,就会走出一条希望的路来,有钱的路来,有了钱,就是王。吴学香想,他有了钱,不称王,不使坏,他只做一件事,这件事是,他要把农村和城市之间的臭水沟用钱填满填平,让这个城市没有农民和城里人之分,也没有穷人和富人之分,都生活在一个城市里,壮有所为,老有所养,孩子们上一样的学,读一样的书,走一样的路,吃一样的饭,说一样的话,所有的孩子都一样,这就是吴学香的心愿。有了这心愿在吴学香的心中转动,吴学香的脸红扑扑的,就像火在烧。有了这目标,这心愿,吴学香满心欢喜,满脸是笑的打开纸箱,见鸡站在纸箱里,迈了迈脚,松了松全身的羽毛,它转动着乌豆般的眼睛,看了看吴学香,突然,它一甩头,一顿脚,在吴学香毫无防备中大呼一声,飞出纸箱,落在对面的大街上,站在哪里不动了。这时一辆辆汽车开过来,没有人注意一只鸡,也没有人为鸡让开道,一辆辆汽车毫不留情地冲了过去,压了下来。吴学香呆站了一会,他突然扑过去,脱掉上衣把压死的鸡捧在自己的衣服上,他大声哭起来:“天啦,地啊,我的钱,我的心,我对街还有一个女孩子没有读书啊,我想帮她,这下,帮不成了……”

后来,吴学香抱起鸡,边走边哭,“吴学香啊,吴学香,你的命怎么这样苦,这样差,连只鸡你也保不住。吴学香,你还保得住什么?”

8 电话响,吴学香再生希望

吴学香低着头,含着泪,捧起那只粉身粹骨血肉模糊的死鸡一步一步走上楼,“水叶儿,水叶儿。”他站在门前连叫几声,没有人应,吴学香蹲在门外不动了。过了一会,他见水叶儿牵着小琴的手走上楼,吴学香想动动身站起来,可是,他没有力气站起身,竟然开口哭了。

“吴学香,你哭什么?”水叶儿硬生生地问他。

吴学香一把鼻滴一把泪水地说:“水叶儿,我的鸡出车祸了。看它这样,我难受。”

水叶儿开了门,她让小琴先进了屋,回头对吴学香说:“你拎着的纸箱,捆紧了的鸡,它是怎么飞出来的?不是你放了它,鸡难道自己还会解开绳子,跑上大街去撞车,去寻死?吴学香,你这没用的东西果真办不成一件事。你只配当农夫,当车夫。没有别的路让你走。你,就这贱命,苦命,我看透了你。”水叶儿掏出一张手纸,擦了擦鼻子,突然,她把手纸揉成一团往吴学香的脸上打去,“吴学香,你这死尸,你这傻瓜,你这笨蛋,你还不把死鸡扔掉,你捧在手上干什么?你难道还想啃它的骨头吃它的肉?你这遭雷打的东西,你这不得好死的东西,真是一蠢人,一笨人,一穷人……”

水叶儿甩了两把鼻涕,恶狠狠地骂他:“吴学香,你这鬼东西,你也该拉堆稀屎照照你自己,看你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就连小琴见了你也不敢开口叫你爸了。你,没脑子,极傻,不是东西。吴学香,你捧着死鸡,蹲在这里,想干什么?你难道还想为它打口棺材发葬么?你这遭刀砍的家伙,见了蚂蚁也低头,有了喜事也办坏,你这一根大肠落脚的家伙,一点灵性也没有,阎王爷怎么就忘记收拾你了,他们不来收拾你,你可把我害苦了,害惨了!看你。见了的好事不会办,见了的金钱不会抓,你这鬼东西不死还活在世上干什么?吴学香,你快去死吧,死了干净。”

吴学香吃了水叶儿这顿骂,他爬起来就往楼下走。小琴站在门前见了,小声地问:“妈妈,爸爸的手上捧着什么?”

水叶儿说:“一只死鸡。小琴,我们进去吃饭,不管那只死鸡了。”

小琴含泪地说:“妈妈,鸡死了,就是不幸了,你为什么还要爸爸去死呢?妈妈,爸爸不能死啊,爸爸死了我们怎么办?”

水叶儿小声说:“小琴,我不是要你的爸爸真死,我只想骂死他,骂醒他,让他给我们赚大钱,有了大钱,我们的生活才幸福,才光彩。”水叶儿的脸上忽然有了笑,“小琴,骂人,是不会骂死人的,是不会骂伤人的,它安全,保险,不会有事。”水叶儿擦了擦嘴边上的口水,说,“小琴,我不把你爸往死里骂,他还真不醒。他蠢,他笨,他从小没有上过学,读过书,小琴,你爸就蠢在他没有读书上,这样,他就穷,穷在你爸不会办事,不会想事,不会生钱,就是指明的钱路,他也不会走,这笨猪伤透了我的心。”水叶儿说着独自进了门。

小琴悄悄地溜了出去,跟在吴学香的身后,见他下了楼,来到一蔸三角梅的下面,吴学香用手指一下一下掏了一个坑,把鸡放进去,掩上土,对它磕了两个头,他刚转过身,想往外走,这时,小琴拉住他的衣角说:“爸爸,我们回家吧。”

吴学香望着女儿,泪水落下来道,“我的儿啊,你妈骂我,她要我死,这话让我无路可走无话可说了,小琴。”这时,吴学香坐在地下失望地大哭起来。

“爸爸,爸爸,”小琴拉着吴学香的衣又哭又叫道:“爸爸,不要哭,爸爸不要哭,我要回家,爸爸,我要回家……”

吴学香咧开嘴苦不堪言道:“小琴,你妈恨我,骂我,她要我死,我不得不死,小琴,我不想回家了,我累,我真想去死。”小琴紧紧地拉住吴学香的衣说:“爸爸,你不能死,不能死,我们回家吧,妈妈对我说,她不是真想骂死你,她只想骂醒你,让你变聪明,变好,变有钱。”

吴学香说:“我的儿,爸的肚子里没文化,没知识,没智慧,我哪里会有什么大钱来呢?我只会用指头刨土,用双手生饭,你妈要我多赚钱,我难,真难。”

小琴说:“爸爸,我们回家,回家!”吴学香站起来把头一歪,泪水落在小琴的脸上,直往她嘴里流,“我的好儿啊,我不想回……”

小琴拉着他的衣哭着说:“爸爸,我们回家,爸爸,我们回家……”

小琴用力把吴学香拉上楼,站在门前说:“妈妈,爸爸回来了,我们一起吃饭吧。”

水叶儿说:“小琴,你要你爸去洗澡,你看他,和你们学校的老师比,他的形象差多了。和我们店里的王老板比,他更是不及格,别人是老板,日进金,夜进银,会赚钱。你爸只会出苦力,不会赚大钱。小琴,你要好好读书,长大当老师,做老板,一定要比你爸强。”

小琴不知世事,她对此不知是点头好还是摇头好,呆呆地站在房中央。突然,她眼珠一轮说:“妈,我今天在学校学了一首诗,它的名字叫,长歌行,汉乐府: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时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小琴说:“妈妈,老大徒伤悲,这是什么意思?”

水叶儿没好气地说:“小琴,像你爸,现在,他就是老大徒伤悲了。看他,就是敞开的钱路,他也不会走,满街的金钱,他也不会伸手抓,他笨,他傻。小琴啦,你可要好好读书,不能在学校贪玩,你读书,不容易。不是表爷爷帮你,你也进不了荷叶香小学的门,这所学校的门槛高!我们迈不过。但是,它的门槛再高,也高不过我们住的四层楼,小琴,你曾经天天趴在窗户上,听得见老师的声音,望不见老师的脸。看得见学校的操场,进不了学校的门。那时,你问我,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走进这所学校的门去读书,才能望见老师的笑脸?那时,我望着你,只有惭愧,只有无奈,只有说不出的痛苦。那感觉太苦了,太难了。小琴,现在,你一切都看清了,老师都清爽,老板都洒脱,没有一个像你爸。”

吴学香洗澡出来他闷声闷气走到桌边,捧起饭碗小心坐了下来。小琴给他夹了一点菜说:“爸爸,您大声吃饭啊,您这么小声小气,我怕。”

吴学香摇着头,心里想说话,嘴却没有张开。小琴望着他,望着妈,呆呆地看着他们,害怕的再也不敢说话了。吴学香捧着碗,偏着头望着碗里的米粒,他没有心情吃饭,也没有心情想事,他的眼前一片迷茫。小琴望着他,说了句,“爸爸,你不吃饭,你陪我睡觉去,我累了。”吴学香放下碗,牵着小琴的手,走进房,小琴望着他满是泪水的脸,伸出小手,给他擦擦泪水道,“爸爸,你千万不能死啊,小琴需要您,不然,小琴没有了爸爸,小琴怎么办呢?”

吴学香抚摸着小琴的手说:“孩子,爸爸捧在手上的鸡死了,它是替爸爸死的,爸爸不会死了,又死鸡,又死人,你爸没有这么傻。”

小琴说:“爸,您是小琴最棒的爸爸,您比王老板好。您高大结实,我喜欢。”听了这话,吴学香含泪地把小琴抱上床笑道:“小琴,我的宝贝儿,你快午睡吧,你乖,乖啊。”这时,吴学香的手机响了,是表叔打过来的,他说他要来看看吴学香,顺便认认亲,多年未见的亲戚,他也想见一见。

“小琴你快睡觉吧,爸爸有事了。”

小琴点着头,装睡了。

表叔要来认亲,吴学香急忙跑出门,对水叶儿说:“水叶儿,表叔马上要来看我们了,我们是不是再去买只鸡?”

水叶儿坐着,无精打采道:“吴学香,这表叔,我还没有见过他的面,还买什么鸡,一只鸡,又是百多元!”

吴学香听了这话,他背着手,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来回地走着,来回地想着,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中乱成一团。

9 表叔来,话路长

“吴学香吗,你住哪里?你住建政路铁公鸡公寓28号四楼409房。哦,这地方我熟,我知道。我马上到。我的车已经到你的楼下了,停在一棵三角梅的前面。这树下还有一堆新土,翻在外面,很清香。”吴学香听了这话,红着脸,自言自语地说:“不早不迟,就这时候来,又不早不迟停在这棵树下,这事怎么就这样对我来呢?怎么就这么巧在这骨节眼上出现呢?吴学香,你要出大事了。”吴学香边说边跑进房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新衣,穿在身上说,“水叶儿,你快给我拉拉衣领,多年未见的表叔,今日我没有去见他,他却开车来见我了,不敢当,不敢当啊。”

水叶儿说:“吴学香,你慌什么?他又不是来检查工作的,看你这模样,你在自己的家里都这么慌,这么乱,这么怕,怪不得你出门在外鸡飞蛋打。原来,你就这个胆,没出息,不定场。看你,连衣领你也不会自己整一整,卷在领子里,你在想什么?你在慌什么,你在我的眼前你都怕成这样,慌成这样,你在外面一个人办事不是更胆小,更没用,更不敢迈脚不敢露头不敢放屁了?吴学香,你这死鬼,我不知道怎样改造你,你才有胆有势,你这傻瓜,真是笨。”

吴学香说:“水叶儿,你也别啰嗦了,我看你也手忙脚乱了,你快帮我拉拉衣领,你整我的衣袖干什么,水叶儿,你也慌,你也不定场。你别管我了,你快去拖拖地,你看这地,脏。这衣领我自己整。”

水叶儿说:“吴学香,客人来是不扫地的。看你说话,就行歪,就不正,你这死东西,开口就走题,真不是东西。”

吴学香说:“在乡下,扫地往外扫,在城里,拖地往内拖,手法不同,样子不同,表现的感情也不同。快,去拖拖地,拖了地,干净养眼,长面子。”

听了这话,水叶儿急急忙忙抓起拖把,在大厅里划了几道圈,就听见门铃响起,她赶紧收起拖把,往卫生间躲。

吴学香拉开门,见表叔穿着一双新布鞋走进来,他忙迎过去,看了看鞋,吴学香就蹲了下去,摸着表叔脚上的鞋面只是哭。

表叔见他这样,说:“吴学香,你这是干什么?”

吴学香说:“我要看这鞋。”

表叔说:“这鞋是你妈过去送给我的,多年了,我都舍不得穿,今天来看你,我穿上它,想起你妈,我才想起你来。吴学香,你快站起来。”

吴学香慢慢站起来,见表叔,一手提着一个竹鸡笼,内面关着一只大公鸡,公鸡耸着红红的鸡冠,从竹笼里伸出头,咯咯叫。他另只手提着两瓶酒,这酒也用木箱子装着,既典雅,又阔气。表叔放下东西,望着他说:“吴学香,我们多年不见,你还认识我么?”

吴学香说:“我不但认识您,我还认识您脚上穿的鞋,我妈妈做的鞋,一万年我也认得出。”

表叔说:“不是这双鞋,我还真想不起你来。我那时见到你,你还没有你妈妈的屁股高,现在,你高多了。”

吴学香内疚地说道:“表叔,我不高,我是小人矮,我矮在我的心里。表叔,我早想去认您去见您,可我就是不敢去见您的面。瞧您来看我,还穿着我妈妈作的鞋,表叔,我不但认识您的人,我更认识您的鞋,不然,我也不敢开口求您办事。表叔,我们的脚同穿一双鞋,我怎么会不认识您呢?表叔。我永远认识您,您是我的亲表叔,不是您,我孩子上学的事我真没有办法办。看您,一个电话就为我解决了小琴上学的事,表叔,我谢您。表叔,快来坐,看,房子好,租来的。”

表叔没有坐,他走到窗前,望着眼前的荷叶香小学,他笑道:“吴学香,你的孩子就该在这所学校读书,看,你们天天站在这里,看这所学校也把它看熟了,望透了,成朋友了,成朋友了,不让你们进学校的门,那不是翻脸了么?”表叔笑,“手可以来回地翻,脸不能翻,翻了脸,不是人!”

吴学香说:“表叔,我们这种人在城里找份苦活易,让孩子在城里上学就万难了。表叔,您想想,在城里上幼儿园都要钱,大钱,一学期五六千多,我们做苦工的人,哪有那么多的钱供孩子上幼儿园呢?我只能把小琴单独关在这房子里,让小琴自己玩。小琴也乖,把她关在这房里也不哭,也不闹,她天天还趴在这窗户上望着眼前的学校,听楼上楼下的老师上课,小琴也能学上几句话,写出几个字来了。真难为了这孩子。表叔,你看这墙上,都是小琴天天用手指划出来的指印,一下两下,划得多了,她的手指,就像在这墙上耕地,一道道,一行行,苦啦……”

表叔用手摸着墙上这一道道指印,他摇着头,望着眼前的荷叶香小学,不知他在想什么。吴学香忙拉开冰柜,拿出一瓶冰红茶说:“表叔,您喝茶。”表叔接过茶,喝了两口道,“吴学香,你孩子呢?”

吴学香说:“她午睡了。”

“你老婆呢?”

吴学香说:“不在家,她忙,也没有忙一件正事,都瞎忙着。我就看不惯她,我天天批评她,她也不改。表叔,乡下来的女人,即使在城里生活了十多年,她也没有城里的女人有知识有文化。我女人就是一根老油条,我没有办法改变她,只想女儿胜出她,超出她,就是我一生的愿望了。小琴进了荷叶香小学,我就有办法有希望了。表叔,我没有上过学,读过书,我现在这样傻,这样笨,笨打工,一万年我也变不好。我女儿将来就不一样了,她上鸳鸯市建政路荷叶香小学了,她在城里的学校读书了,她定有新生活新目标等着她。她长大了,学业有成了,找到好工作了,那时,表叔,我就享福了,天天吃肉吃鱼,喝酒散步,悠悠地生活,多好玩。”吴学香话头一转,突然说,“表叔,我少时没读书,现在我要我的女儿把我过去没有读的书全部替我读回来,补上这个缺,我就高兴了。”

这时,小琴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站在他们的背后说:“爸爸,我只能补上我自己的课,不能补上您的课。我不知道爸爸过去读的什么书,上的什么课,识的什么字。爸爸,您说呢?”

他们齐回头,望着小琴,异口同声说:“小琴,你就起床了?”

小琴点点头说:“爸爸,我没有午睡,我睡不着,我想起您同妈妈吵架的情景,我就怕,我怕没有爸爸,我怕没有妈妈,我怕没有家,我更怕自己没有书读。过去我趴在这窗户上,望着眼前的学校,我几次想跳过窗户,跨越围墙,飞到对面的学校去,可我没有翅膀,不能飞,不能跳。但是,我也想飞一飞,跳一跳,可我又怕自己飞不高,跳不远,掉下楼,让爸爸妈妈伤心。我想了想,我才没有往楼下跳,往窗外飞。我就用手在墙壁上写字,一下两下,我的手指划出了血,我也忍着,不哭。听窗外的老师讲: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

“爸爸,我听得见对面学校老师的声音,我望不见他们的脸,我就用指头在墙壁上跟着老师的声音写字。有时,我写累了,我就沿着墙壁坐下来想,围墙内的小朋友们为什么都能走进这学校的门去读书,围墙外的我为什么七岁了还不能走进这所学校去读书呢?想起这事,我就偷偷地哭,我哭我为什么和哪么多的小朋友们不一样,他们有机会上学,我为什么就没有机会去上学去读书呢?是不是我的头上多长了一只眼睛,少生了一只鼻子?我摸着自己的脸很想跳进他们的教室里去同他们比一比,看一看。有时,我爬到窗外,将腿伸在空中晃了晃,我的手抓住窗户就是不放松,我若放了手,我就跑进了学校,去见老师和同学们了,那样,我就如愿了,我就进了学校的门,可是,我怕我高兴了,我的爸爸妈妈不高兴,我才没有松手往楼下跳,往学校里跑,和同学们去比,我怕把我比差了,比丑了,丢了爸爸妈妈的脸……”小琴红着脸,泪汪汪地望着表叔说:“爷爷,我昨天终于背起小书包,牵着爸爸的手走进了这所学校的门,坐在教室里,我第一次看见了老师,看见了同学,也看见了黑板,这些比梦真,比梦好。爷爷,我听我爸爸说,这是您帮的我,不然,我也进不了这所学校的门,爷爷,我谢您了!”说着,小琴跪在地下,连给表叔磕了几个头。

吴学香这时也泪流满面,他不知自己说什么话好。小琴望着他说:“爸爸,我也给您磕头了,爸爸啊,爸爸,您哭什么?爸,我的妈妈呢,爸爸,我的妈妈呢?”

水叶儿听到小琴的哭叫声,她从卫生间跑出来,抱起小琴,泪流如雨道:“表叔,您救了我孩子,您救了我全家,表叔,我谢您了……”

表叔忙扶起她说:“都起来,都起来吧,表叔也老了,表叔今天退了休,我才有时间来看你们,看来,我差点来晚了……”

吴学香说:“表叔,您来得不早不迟。”这时,吴学香的手机响了,是王老板打过来的,他说,吴学香,你一上午没有来上班,你跑到哪里去了?现在,有一套家具要送报社,你马上回来!不然,我真要开除你了!

吴学香下意识地说道:“王老板,我马上到……”

郭文忠,笔名国文,广西南宁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在《楚文学》(现《新作家》)发表小说处女作《洋大爷》,随后在《广西文学》等文学刊物发表小小说、小说多篇;长篇小说《肩夫》在起点中文网连载,长篇叙事诗《战争》在中国诗歌网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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