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造中國崛起的新國際戰略
2017-11-18鄭永年
鄭永年
10月31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帶領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克強、栗戰書、汪洋、王滬寧、趙樂際、韓正,瞻仰上海中共一大會址和浙江嘉興南湖紅船。圖為31日上午,在上海中共一大會址紀念館,習近平帶領其他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同志一起重溫入黨誓詞。
自十八大以來,中共高層一直在討論“兩個百年”目標的問題,即中共成立一百年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一百年。從這些年的發展趨勢來看,在今後的幾年裡,中國有足夠的能力實現第一個百年的目標。第一個百年的目標早已經相當明確,具體體現在中國第十三個五年規劃(十三五)上,即實現全面小康社會。
更具體地說,就是要在十三五結束時,中國的人均國民所得從現在的9000美元左右提升到1萬2000美元;只要實現年均6.5%的經濟增長率,就能達到這個目標。同時,中國也正在進行一場全國性的精準扶貧運動,以控制絕對貧困人口的數量。
一般認為,鑒於中共強大的動員能力,實現這些具體目標沒有大的懸念。這意味著,十九大之後中共高層會把重點放在實現第二個百年的目標。儘管這個目標仍然需要細化,但大方向已經有了,反映在“中國夢”“中華民族復興”等概念中。
內部的發展目標對中國外交也必然發生重大影響,甚至是決定性的影響。改革開放以來,一個有利的國際環境幫助了中國實現第一個百年目標。無疑,要實現第二個百年的目標,中國仍然需要有利的國際環境。
改革開放以來到今天,中國的外交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尤其和其他幾個大國相比,中國的成就更是顯然。無論是美國還是俄羅斯,都在不同程度上挑起和捲入國際紛爭甚至戰爭。但中國外交,用中國自己的話來說,則是“一心一意”謀求內部的發展和外部的和平崛起。
這一外交“教義”促使中國能夠抓住“國際機遇”。今天的中國正在經歷一個非常關鍵的轉型,即從早期的“抓住機遇”到“創造機遇”。
在前面的數十年裡,中國有效地抓住了有利的“國際機遇”。在上世紀80年代,鄧小平作了一個偉大的判斷,即認為國際大環境是和平的。在這一判斷之下,中國才開始了改革開放政策。鄧小平也定義了中國外交所應當有的方法,即“韜光養晦、有所作為”。
在90年代,中國進而提出了“和平崛起”的戰略,一方面加入國際體系,與世界“接軌”,另一方面要在現存國際體系內部“和平崛起”"。這些政策無疑有助於中國“抓住機遇”,而中國也的確抓住了當時的機遇。中國加入了包括世界貿易組織在內的所有重要國際組織,抓住了自80年代開始、90年代加速的全球化進程。
儘管全球化也給中國帶來了一些負面效應,例如收入差異的擴大和社會的分化,但中國總體上也借著這一波的全球化,成為世界上第二大經濟體和最大的貿易國。過去的實踐表明,如果對國際形勢沒有正確的判斷,就很難制定正確的政策,抓住發展機遇。
探索出本身的發展道路
經過這幾十年的努力,現在中國已經有了足夠的能力來為自己創造一個有利的國際環境,為自己創造有利於內部可持續發展的國際機遇。十八大以來,在總結前面的經驗基礎上,中共更已經探索出自己的一條道路,不管是針對大國、中等國家的還是小國。筆者把自十八大以來的中國外交戰略概括成為“兩條腿、一個圈”。
第一條“腿”即新型大國關係建設。新型大國關係儘管最先是針對美國提出,但這一概念的應用不僅針對美國,也針對俄國和印度等其他大國。習近平本身多次強調,中國要避免歷史上一而再、再而三出現的“修昔底德陷阱”,即守成大國和新崛起大國之間所發生的爭霸戰爭。中國既不想和“守成”的美國發生衝突,也不想和緊隨自己的新興大國印度發生衝突。
因此,無論對美國和印度,中國盡力保持克制,千方百計地尋求通過非戰爭的方式來解決衝突。最近中印洞朗對峙局面,在長達兩個多月的對峙期間,用戰爭解決問題的聲音在兩個國家都很高漲,引發了第二次中印戰爭的疑慮。不過,兩國以和平方式結束了洞朗對峙局面。就中國來說,這可以說是成功地把“新型大國關係”引用到印度的一個成功案例。
第二條“腿”即是針對廣大發展中國家的“一帶一路”。儘管“一帶一路”涵蓋發展中和發達國家,但其主要對象是發展中國家。沿邊國家大都是發展中國家,有不少甚至是貧困國家。
一方面,中國要通過“一帶一路”實現“走出去”的目標,服務於國內的可持續發展;另一方面,借此盡到大國的責任,為這些國家提供區域的和國家“公共物品”(public goods)。用中國自己的話說,就是容許發展中國家搭中國經濟發展的“便車”。這是一種包容式、開放式和參與式的區域和國際發展模式。
“一帶一路”已經有很多國家加入。即使是從前持懷疑甚至是反對態度的美國和日本,也在改變它們的態度。這兩個國家都派代表參加了今年5月在北京召開的“一帶一路”國際峰會。
“一個圈”即中國的周邊外交。周邊外交可說是中國外交的核心,這是由中國特殊的地緣政治位置決定的。中國周邊數十個國家,如果搞不好周邊外交,中國崛起的難度可想而知。十八大以來,中國在早些年提出的“睦鄰”“安鄰”和“富鄰”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了“亞洲命運共同體”的概念。
這些年來,儘管中國和一些鄰居國家就南中國海問題面臨緊張的關係,中國堅守自己的核心國家利益,但中國從來沒有動用過西方慣用的“經濟制裁”等手段;相反,儘管中國和有關國家政治和外交關係很冷,但經貿關係從未冷卻。這也是這些國家之後能夠快速改善和中國關係的基礎。
在國際層面,今天的西方因為內部經濟困難大搞民粹主義,導致經濟民族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的盛行,使得現存國際經濟體系岌岌可危。但中國領導層則清醒地意識到,無論是內部的民粹主義還是外部的經濟民族主義,都不是解決內外部問題的有效方式,無論是反全球化還是逆全球化都會雪上加霜。
全球化既勢不可擋,也是創造財富的有效機制。中國領導人利用各種國際場合,無論是2016年的杭州G20峰會,還是2017年初的達沃斯論壇,或者今年5月北京的“一帶一路”國際峰會,都相繼釋放出繼續推進全球化的強大信號。今天中國是少數幾個大力推進全球化的國家。同時,中國也在努力探索解決全球化所帶來的社會問題,主要是財富分配不均和社會分化。例如,中國希望通過“一帶一路”的基礎設施建設,讓當地社會的大多數受惠。endprint
中國也要實現戰略崛起
儘管一些西方人認為,今天的中國已經放棄了鄧小平時代的“韜光養晦”的國際戰略,但實際上,世界上從來沒有像今天的中國那樣“韜光養晦”的。從前的大國,在其快速崛起的過程中,無論是成功的英國和美國,還是失敗的德國和日本,大都發展出如何擴張,甚至如何稱霸世界的戰略;但今天的中國努力探索的則是如何和平崛起,如何為世界的和平做貢獻。
不過,人們也要意識到,迄今為止,中國崛起的不同方面是很不平衡的。總體上說,中國在經濟貿易方面進展很穩健,但在戰略方面仍然面臨巨大挑戰。從以前大國崛起的經驗看,崛起包括經濟上的崛起和戰略上的崛起兩個方面。
無論是大英帝國還是美國,它們是在這兩方面同時崛起的。而前蘇聯的崛起主要表現在軍事上,因此不可持續。日本的崛起只表現在經濟上,而非戰略上。日本因為是美國的同盟,戰略上也不可崛起。這也表明,日本從一開始就註定了不能成為世界大國。
中國既要實現經濟崛起,也要實現戰略崛起。而後者則顯然是中國的“短板”。不過,在戰略崛起方面,中國也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主要表現在東海、南中國海和處理同印度的關係中。在東海的釣魚島問題上,中國並沒有對日本的挑釁退讓,現在已經形成了穩定的互動模式。
在南中國海,中國幾經艱苦的努力,已經改變了從前被動回應的局面,轉為主動掌控局面。儘管南中國海問題還沒有解決,但現在中國已經處於主動地位,無論是美國還是東南亞相關國家都是對中國的“回應”。相信隨著《南中國海行為準則》的進展,各方可以找到更多穩定局勢的機制和方法。
在與印度的邊界問題上,中國在耐心和克制的前提下,也通過各種方式對印度施加壓力,和平結束對峙。儘管未來和印度的關係並不容易,但如果中國能夠繼續把“新型大國關係”應用到和印度的關係,是可以找到一條有效途徑的。
現在中國面臨著一個前所未有的挑戰,即朝鮮半島核危機。在這個問題上,中國已經面臨著雙重的國家安全威脅,即來自朝鮮的“核危機”和來自美韓的“薩德危機”。更為嚴峻的是,如果朝鮮成為核國家,中國的未來安全問題完全沒有了保障。
今天,中國周邊已經有了三個核國家,即印度、巴基斯坦和俄羅斯。如果朝鮮變成核國家,一下子可能增加三個,即朝鮮、日本和韓國。日本已經是一個事實上的核國家,韓國發展核武器也不會有很大的困難了。更為糟糕的是,如果中國處理不好朝鮮問題,臺灣也必然有野心來發展核武器。如果那樣,中國的國家統一問題就會面臨更為嚴峻的考驗。
歷史地看,一個國家的大國地位,從來不會從天上自動掉下來,而是要經過很多次大考。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已經經歷了很多次國際大考,通過了,並且考得也不錯。但如果這次朝鮮問題,中國考不過,不僅很難成為大國,更難保障未來的國家安全。
因此,在很大程度上說,朝鮮半島的這次考試甚於1962年美國的古巴導彈危機。如果美國當年不是冒著和前蘇聯進行核戰的風險,來果斷處理古巴導彈危機,美國很難崛起成為日後的美國。
無論是南中國海問題、和印度的對峙,還是目前的朝鮮核危機,無疑都是對中國的考驗。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看,這些也是中國崛起的國際機遇。處理成功了,就崛起一大步。每一次危機,如果都能認真對待,在正確判斷的基礎上,果斷行動,就可以以更快的速度實現國家的真正崛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