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荒野猎人》的意识形态分析
2017-11-15徐钦
徐 钦
(北京交通大学语言与传播学院,北京 100044)
摘得三项奥斯卡奖的美国电影《荒野猎人》在内地收获了37740.8万①元的票房,成为在内地票房成绩亮眼的奥斯卡获奖影片之一,该片也得到了国内电影学界和业界人士的关注。作为一部艺术电影,《荒野猎人》审视了美国早期的西部拓荒史,蕴含着一定的人文情怀,但就内容本身而言,其渗透了美国主流的社会意识形态。
电影《荒野猎人》根据迈克尔·彭克同名长篇小说改编,故事发生在19世纪的美国,讲述了皮草猎人休·格拉斯(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饰演)被熊所重伤、其子被人谋杀,后被同伴抢走行李、财物并将他抛弃于荒野,最终历经磨难奇迹般存活进而展开复仇的冒险故事。
尽管休·格拉斯的故事有着虚构成分,但电影的故事背景,即美国西部的拓荒史,却是客观存在的。美国早期的发展史,可以说是东部人口不断向西部地区迁移的历史,在这一段漫长的历史中,许多人开垦种地、打猎捕鱼,恶劣环境中的奋斗也造就了被后人所崇尚的拓荒精神。然而,尽管这段历史开发了美国西部地区、确立了美国文化的本土化,但是人口向西扩张过程中对大自然的破坏、对印第安人的迫害却是不能逃避的话题。电影中格拉斯作为一位皮草猎人,不仅参与到了破坏生态的进程中,也见证了白人在开疆辟土时与印第安人之间所产生的交流与冲突。
一、电影的意识形态批评
“意识形态”有多种不同的分类,包括政治的、伦理的…… 而马克思主义、后现代主义等领域的学者也对意识形态有着不同的理解。根据电影理论家路易斯·贾内梯的《认识电影》,意识形态通常的定义是“为反映社会需要和个别的个人、团体、阶级或文化向往的一组意念”。“意识形态”这个词语一般会与政党、政治产生联系,但也可以说是任何人类事业中所隐藏的价值体系。[1]
在电影理论的发展过程中,意识形态批评的相关论述建基于路易· 阿尔都塞的论文《意识形态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之上的相关思考和批判,阿尔都塞在该论文中提出了“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概念,并且给出了八种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分类,电影可以划归于其中的“传播媒介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和“文化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2]在阿尔都塞相关理论的影响下,电影意识形态批评的理论与实践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让-路易·鲍德里亚的论文《基本电影机器的意识形态效果》便是对阿尔都塞理论的继承,在鲍德里亚看来,“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效果已经内在于电影摄放机器之中……电影本身可以被视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一个最佳装置,一个可以不断地对意识形态进行复制、再生产的有效装置”[3]。
“电影担负潜移默化地使意识形态和社会形态得以延续与再生产的责任,它是辅助国家机器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统治阶级通过电影叙事,通过声光电化将意识形态十分隐蔽地表达出来,观众在欣赏电影的同时不自觉地接受了这种本来不愿接受的思想。”[4]对于美国而言,好莱坞电影是其输出文化、展现软实力并控制全球意识形态的有力武器,即使对于《荒野猎人》这样一部艺术电影来说,美国电影流水线操作、复制再生产的模式也会将意识形态融合到其整体的电影语言中。鉴于电影中的意识形态往往具有隐含性、内化性甚至是欺骗性,从意识形态批评的角度出发,对电影展开分析也就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二、荒野求生的个人英雄
贾内梯曾指出,不同类型电影中的意识形态具有中立、暗示和明示三种不同的明显程度,“剧情片大致都属于暗示类,也就是说它们的主角不会冗长地述说他们的信仰。我们得自己透过表面,深掘建构在其目的底下的价值体系”[1]。在《荒野猎人》这部剧情电影中,我们也只有随着故事的开展,才能够发现正面和反面人物之间冲突的价值观念。
在《荒野猎人》中,男主角格拉斯看似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皮草猎人,却在影片开始就被交代了其不一般的人生经历:与印第安女子通婚、生下混血儿子霍克、妻子被白人军人杀死、儿子被白人军人烧伤,以及后来与母熊搏斗致其死亡自己却身受重伤。
在格拉斯受伤后,打猎队队长亨利为了不影响队伍的行程,遂将无法动弹的格拉斯托付给霍克、菲茨杰拉德和布里杰照料,可是利欲熏心的菲兹杰拉德为了能早日跟上大部队,残忍地杀害了霍克,并欺骗布里杰一同抛下格拉斯,只给格拉斯留下少许行李任其自生自灭,格拉斯个人的荒野求生和为子复仇也就此展开。格拉斯求生的整个过程,既要克服自身的伤痛,又要躲避印第安人的追杀,还要找到大部队,否则就很难复仇成功。
与母熊的单打独斗已经足以体现格拉斯的勇气与顽强,后续走出荒野的过程中其所克服的肉体上(伤痛)、精神上(思念妻儿)、客观上(荒原的恶劣环境与印第安人的追杀)的多重磨难更是彰显出他的执著与无畏。另外,影片中格拉斯带领打猎队逃出印第安人的伏击、解救被当作人质的印第安女孩、频频梦到妻儿等情节也反映了格拉斯的智慧、善良、重感情等优秀品质,最终格拉斯也凭借着自己的智慧成功复仇。
可是这位个人英雄式的猎人,在穿越荒原、顽强求生的过程中,经历了太多常人无法想象的困难:在全身伤口尚未愈合的情况下身着冬衣在河水中浸泡、生吃鱼肉和牛肝,后来又骑马坠落山崖、钻马尸取暖…… 无所不用其极的电影画面,都是为了突出格拉斯的个人英雄形象,然而这样过于暴力、血腥的镜头会让部分观众难以适应,有影评人认为导演这样的处理是一种“用力过猛”[5]的表现。
诚然,美国社会历来都崇尚个人英雄,这与美国文化的精髓之一——个人主义有着一定的联系,这种独特的情结也不断地被体现在好莱坞电影中,充分说明了其个人英雄主义的意识形态。《荒野猎人》中不顾受众观影体验,一味地以夸张画面凸显男主人公顽强、能吃苦的手法,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早期美国西部拓荒历史中白人所遭受的多方面挑战,却也将格拉斯的个人形象拔高到一个不尽合理的程度。
三、基督新教的宗教信仰
在西方的文学艺术史中,宗教一直都是不可或缺的内容,对于电影这门“第七艺术”来说也不例外。从美国建国前的殖民史算起到如今的21世纪,基督教新教一直都是美国社会的主流宗教,好莱坞也一直热衷于在电影中融入基督教元素,将宗教的意识形态以台词、画面、音乐等各种形式在电影中呈现出来。
《荒野猎人》中,打猎队队友将死去的同伴推入河水时,默念着基督教的祷告词:“遗骸化作肥料滋养花朵…… 阿门。当晨雾散去…… 阿门。”格拉斯走出荒原过程中的一场梦境里,在黑暗中看清了墙上的宗教壁画(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双脚);格拉斯后来又在梦境中走进一座基督教堂的遗迹,从远处看,教堂的墙边有一只黑色的羊(《圣经》典故“迷途的羔羊”),走近后才发现是儿子霍克站在那里。在这一画面中,左侧的近景是霍克,右侧的中景是耶稣受难像,仰视镜头的处理既体现了霍克如圣子般的存在(霍克是因为父亲而被杀害的),又展现了基督教信仰在格拉斯心中的无上地位——霍克尽管逝去了,梦中的教堂虽然是破败的,但教堂顶端的钟却一直在敲打着,这说明了格拉斯对基督教信仰的虔诚与坚持。
影片最后,与菲茨杰拉德的决斗中,格拉斯并未亲手杀死他,而是说出“复仇在上帝的手里,而不是我的手里”,并将其推入河中,听凭命运的安排。这就再次说明了格拉斯对基督教信仰的坚守以及他视复仇为手段而不是目的的高尚情操。
此外,电影中还有一部分与宗教、上帝相关的台词出自菲茨杰拉德之口,然而这些台词多少包含着对上帝的不尊重(如称“上帝是一只松鼠”),这样的设定是为了凸显其人物品质的卑劣,同时也是为了通过其悲剧性人物结局再次彰显基督教信仰的圣洁与不可亵渎。
电影中融入宗教的意识形态,“一方面……反映着导演个人或是社会的宗教信仰、宗教倾向甚至是对宗教信仰的质疑、对宗教内部黑暗的揭露抨击;另一方面……也同步塑造、影响着社会的宗教意识,发挥着一种引导或启迪的作用”[6]。《荒野猎人》中基督教元素的展示,是美国宗教意识形态的一种正面体现。虽然我们很难判断其是否会对中国观众产生引导的作用,但是,无论如何这都是好莱坞借助电影来传播其文化观念和意识形态的一种手段。
四、被弱化的美国白人与印第安人冲突
贾内梯在其《认识电影》中论述意识形态的章节,将文化、宗教与种族放在一起讨论,而在现实生活中,文化、宗教与种族同样也是密切相关的。在美国早期的历史中,白人和印第安人的宗教与文化确实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对立与冲突,其发展到极致,便是美国历史上的“血泪之路”(Trail of Tears)——美国白人逼迫印第安人西迁的过程,后人将这段历史淡化为“印第安人迁移”。可实际上,这个“迁移”的过程中有着白人对印第安人的压迫、与印第安人的战争…… 对于《荒野猎人》这样一部西部电影来说,美国白人与印第安人的关系是不得不涉及的话题,可是《荒野猎人》整体似乎有与历史真相不完全相符的一面。
在《荒野猎人》中,除了片头印第安人对皮草打猎队的伏击以及影片前半部分格拉斯回忆白人军队对印第安村落的破坏,再未出现美国白人群体与印第安人群体之间的直接冲突,取而代之的是法国白人与印第安人之间的纠葛(法国曾在北美拥有殖民地)、印第安人对格拉斯的追杀、人与自然的斗争、格拉斯对菲茨杰拉德的复仇……这样的处理就淡化了美国白人与印第安人之间的矛盾。而在影片中不多的描绘美国白人与印第安人之间冲突的部分,也主要是印第安人作为强势一方,无论是片头搭配长镜头使用的印第安人伏击打猎队的片段,贯穿全片的印第安人对格拉斯的追杀,还是片尾印第安人杀死菲茨杰拉德,美国白人都是受害方,而影片对美国白人迫害印第安人仅予以轻描淡写的交代。影片中甚至还安排了一位波尼族人作为格拉斯荒野求生路上的恩人,体现了印第安人对白人的照顾。全片这样的描述显然与历史上美国白人对印第安人的驱逐、迫害的真相有所偏离,电影实际上掩盖了美国早期西部拓荒史中印第安人屡遭白人侵略的残酷事实。
除了叙事之外,影片中另外一种弱化美国白人与印第安人冲突的手法是视觉,其中包括对美国白人和印第安人不同的镜头处理以及频繁出现的一些视觉元素。如电影中出现多次的牛头骨堆,据调查,按照最初的设想,本应该是印第安人的头骨堆,寓意着他们在白人高压下的消亡,②但最后呈现出来的却是牛头骨堆,这就将白人对印第安人的迫害转移到了人类对自然和生态的破坏上。
五、结 语
总之,《荒野猎人》过于强调男主角格拉斯个人的苦难,却并未做到客观、公正地去审视历史,“荒野求生”故事的外衣下,是被掩盖的历史真相。虽然我们无法以拍摄纪录片的标准去衡量一部电影,但是,如果电影以刻意的或者隐含的方式构建了某种淡化甚至扭曲史实的话语体系,那么我们就可以说这是电影强加给观众的一种意识形态。
《荒野猎人》中的意识形态还包括自食其力的美国精神、环保主义、女性主义等,但它们在电影中表现得并不明显。而对于电影中荒野求生的个人英雄、基督新教的宗教信仰、被弱化的美国白人与印第安人冲突这三点的意识形态分析,能够让我们了解导演和主创团队的意图。我们作为观众,面对着作为精神机器的电影、面对着西方电影中的意识形态,需要保持冷静的态度,而在消费相似的媒介产品时,我们每个人也都应该坚持理性的思考与判断。
注释:
① 中国票房网,http://www.cbooo.cn/m/642886。
② 凤凰娱乐网,http://ent.ifeng.com/a/20160321/4259 3091_0.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