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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后窗》的元电影叙事

2017-11-15高培新

电影文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罪行丽莎杰夫

高培新

(滨州学院飞行学院,山东 滨州 256600)

从19世纪末第一部电影诞生开始,到20世纪60年代电影逐步完成现代化转变,在短短的六七十年间,电影作为一种新的艺术形式从稚嫩走向了成熟,从传统走向了现代,这不仅与电影自身的发展和完善有关,更与社会历史的思潮发展有着紧密的呼应。电影具有现代性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自体反思意识的增强,正如同戏剧、小说因指涉自身、反思自身而具备的元叙事功能,电影也在对自我的反思与揭示之中对自体进行思考。“元电影”(meta-cinema)在凸显电影本身的同时不断深化对电影艺术本质的思考,这不仅是对这项艺术的丰富与补充,更是对电影艺术何以能够成为一项独立的艺术而展开的探寻。

元电影即关于电影的电影,以电影为内容、在电影中指涉其他电影或展现电影的制作过程的电影都可以被称为元电影。希区柯克的《后窗》之所以能够被称为元电影,就是因为这部电影涉及了电影叙事机制,影片中充满了关于电影的隐喻,如窥视关系的形成,窗户与银幕的类比等,它以自身为媒介并进行自我反射。元电影叙事的特殊之处在于,元电影本身即为一种叙事艺术,同时它也是对叙事的反思。因此,元电影在完成叙事的过程之中也对此前的电影叙事进行拆解与重新审视。从元电影自身的特性来看,它具有开放性和复杂性,由此往往能够为观众留下更多的反思空间。希区柯克的《后窗》是1954年的作品,但针对这部作品的讨论直到今天仍在持续之中,影片对于电影叙事机制的自我指涉依旧对我们认识电影、反思电影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

一、窥视的主体:人物与观众的同构

在《后窗》中,全片的第一个镜头就是三扇窗帘按次序徐徐升起,仿佛是在为观众揭开舞台的大幕。窗户是影片的主人公杰夫向外窥视的途径,随着窗帘的升起,这一途径也向观众敞开,但观众不仅能够占据杰夫的视点,还能够通过镜头窥视杰夫,由此构成了双重的窥视关系。杰夫透过窗户窥视他人的生活,就如同观众透过镜头观看杰夫的生活,观众在看电影中的人物之时也在某种程度上观看着自身。但大量视点镜头的使用使得观众与人物的观看界限并没有那么清晰,观众并非在客观地审视杰夫的窥视行为,而是随着镜头的切换与移动不自觉地参与其中。正如影片的开头,窗帘被拉开之后观众随着镜头的移动开始环视对面的公寓,这个镜头为观众营造了一种错觉,仿佛是从主人公的视点出发向外窥探,但是下一个镜头却对准了正在椅子上休息的杰夫的脸,“窥视”这一动作的发出者立即从影片中的人物转移到了观众身上。这个惊险的转移意味深长,观众的窥视权是通过镜头被银幕赋予的,仿佛这样就拥有了摆脱道德束缚随意窥视他人隐私的权利,但实际上主人公杰夫并没有向外观看,他此时正在躺椅上睡觉,观众突然意识到,刚才所有的窥视行为是通过自己的意愿发出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每个人都渴望获知那些不被允许的事物,在现实生活之中这种欲望被伦理道德所约束,而在观影的过程中则被重新释放。

实际上这种双重的窥视关系贯穿了整部影片,这部影片表面上是一部悬疑片,男主人公杰夫本是一名摄影记者,但在一次意外中摔断了腿,必须在家疗养八周。习惯了冒险的杰夫只能通过窗户窥探邻居的生活来打发时间,但经过长期的观察之后,杰夫发现了窗对面的推销员和他的妻子之间似乎有异样,于是开始躲在望远镜背后对邻居进行暗中观察。杰夫发现窗对面的男子在一个雨夜提着箱子出门三次又回家三次,并且一整天都没有进入妻子的房间,这的确令人感到可疑。但杰夫讲述这一切的时候是丽莎试图与他亲热之时,他对邻居的关切和对丽莎的冷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丽莎感到不满。她呵斥杰夫管好自己的生活,“看窗外消磨时间是一回事,但像你这样用望远镜偷窥,而且满脑子胡思乱想就是变态”。丽莎的态度很明显地揭示出,杰夫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僭越了合理的范围,构成了对他人隐私的侵犯。丽莎试图用道德来约束杰夫的行为,实际上是希望他将重心放在自己身上,回归现实生活,而非本末倒置地将重心放在了解他人的生活上。然而,如果从杰夫的角度来看,显然他是有意识地选择逃避现实生活,用冷处理的方式来缓解与丽莎之间的矛盾。观众在电影院中的观影行为恰与杰夫一样,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场所中暂时与现实世界隔离,用观看的方式介入一段崭新的生活之中。

在《后窗》中,窥视的主体不仅是男主人公杰夫,同时也是所有观看电影的观众,杰夫的行为正是对电影的观看机制的隐喻。杰夫用望远镜和摄影镜头这些异化了的人眼对邻居的生活加以窥探,观众同样借助隐藏起来的摄影机来观看影片;杰夫因为骨折而被固定在房间之内,也正如同观众被固定在影院的座位上。凡此种种,都揭示出影片强烈的自反性,观众在观看电影的同时也在观看自身,显然观众已经不仅是在观看一个经过严谨编织的按照线性逻辑发展的故事,而是进一步地借助影片中的人物作为他者来审视主体的处境。

二、自我认同的心理机制

尽管《后窗》通过一系列隐喻将影片中的人物和观众放置在了同样的处境上,但如何处理偷窥所面临的道德困境仍然是一个问题。窥视的欲望是一种心理本能,但这是相当私人化的情感体验,在公共领域内则需要被压抑和禁止。在受到伦理约束的领域之内,窥视他人隐私的行为被视为不道德的。在影片的开头,护理工进门时发现杰夫正在透过窗口看一位比基尼女郎,于是批评他不该从窗口看不该看的东西。丽莎也曾批评过他,看窗外消磨时间与拿着望远镜偷窥性质完全不同,后者足以被施加道德上的指责。杰夫自己也深知偷窥的行为不被公众所允许,当他看到窗户对面的男人向外张望时,马上将轮椅向后移动把自己隐蔽起来,避免自己遭受道德上的指控。

然而观众在观影的过程中却并不会像护理工和丽莎一样对杰夫的行为进行指责。上文已经提到,观众已经与杰夫一道成为窥视的主体,观众在某种程度上也希望对他人的生活进行窥探,隐藏在银幕背后的观众不需要承担任何现实生活中的道德负担,观影的行为本身满足了观众被压抑的欲望,镜头的过滤为观众营造了窥视的自由空间,阻挡了另一个世界的道德约束。同时,主人公杰夫的悲惨境遇博得了观众的同情,他的窥视行为不仅得到了观众的理解,而且与观众自身的窥视欲望合流,推动了这一行为的持续。随着影片叙事的进行,不仅窥视行为的消极属性被消除了,甚至还生成了积极的作用。正因为杰夫通过窥视发现了罪行,这一行为就从可以存在转变成了必须存在,窥视不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影片叙事得以延续的关键推动力。

按照正常的叙事逻辑而言,罪行的出现要先于窥视,只有罪行的先在才能为窥视找到合理的根据,然而希区柯克则在《后窗》中颠倒了次序,罪行反过来为窥视而上演。罪行的出现净化了主体欲望中不道德的一面,换言之,罪行的出现契合了人心中隐秘的渴望,这种渴望必然不会被理性主导的现代人所公开承认,但希区柯克却通过巧妙的颠倒揭开了潜意识的面纱,穿透银幕的阻隔公开了观众心中隐而不发的欲望。

罪行的出现表面上看来是影片中必不可少的部分,但因窥视行为的先行在场,罪行不再是打破既有和谐状态的破坏性成分,反而成为观众所暗自期盼的成分。欲望的主体由此得到了放大与凸显,潜意识中被压抑的欲望被无形中揭示出来,观众借助悬疑故事的层层深入认可了这种欲望的在场并赋予其合理性。《后窗》不断挑起观众心中的隐秘欲望,与其说观众在这个过程中是在窥视他人,不如说是在窥视自己的内心,影片通过巧妙的心理引导让观众滑入对道德感的侵犯之中,并产生认同感。《后窗》揭示了电影如何能够建构一套完美的叙事逻辑来激发心理层面的认同感,它不断挑战常态与守则,试图探寻人心中难言的秘密。作为一部元电影,《后窗》显露出所有电影试图隐藏起来的东西,将这一套电影心理机制呈现出来。如果说在公众领域的人必须压抑某些东西,那么电影则成为一个重新释放的途径,这种自我认同的重新获得对于现代人来说尤为重要,因为被压抑的东西对于人性来说或许并非负面的,但在社会公众领域内却会冒犯他人,如何在“社会人”与“独立个体”之间完成转换才是关键之处,而电影为个体提供了自我认同的可能。

三、欲望的满足:对矛盾的想象性解决

在《后窗》中,与案件几乎无关的一个矛盾出现在男女主人公之间:杰夫的女友丽莎想要步入婚姻,杰夫却对此十分抗拒。杰夫之所以不想娶丽莎就是因为他认为他们属于不同的阶级,她属于高雅的上层阶级,而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带着照相机到处跑且没有积蓄的男人。然而丽莎通过破案过程中的英勇行为证明了自己不是一个花瓶,为二人间的感情提供了新的可能。

影片有意将杰夫塑造成一个试图证明自己的人,他因骨折而被限制了行动,因此观看成了他唯一的能力,他就要用这种能力来证实自己的猜想与判断。当他最初发现邻居的异常举动之时,他试图将自己的想法分享给护理工、女友和警察朋友,但是他们一开始都觉得他是胡思乱想,而且僭越了别人的隐私,尤其是他的警察朋友多尤,不断提出各种有力的证据来证实杰夫的猜想是荒唐的。多尤让杰夫感到十足的挫败感,因此在影片最后半小时的破案关键环节中,始终是护理工和丽莎协助他进行对罪行的发现与揭露。值得注意的是,在尝试揭发罪行的过程之中,杰夫和丽莎之间关于婚姻的矛盾暂时消失了,二人的关系变得重新充满可能性,杰夫对丽莎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她的英勇让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关于她的判断可能都是片面的。

在整部影片中杰夫都在尝试借助他人的生活来理解自己的情感困境,他通过不同的窗户看到的是不同的感情关系,其中有关起窗户的新婚夫妻,有通过小狗维系感情的夫妇,有借酒消愁的单身小姐,也有周旋在男人之间的交际花,他们共同构成了生活的可能性。杰夫在窥探他人的生活之时暂时遗忘了自己所面临的婚姻难题,并在多种生活的可能性之中想象性地填充了自己的生活。他以为对于别人的生活就可以客观地旁观,殊不知,每一种生活都可能在他自己的生命中成为真实。观众在观看电影时也有相似的心理机制,电影中虚构的故事让观众暂时忘却了现实生活中的烦恼,但电影又绝不是外在于观众生活世界的机械客体,通过呈现生活的某种可能性,电影可以反作用于观众的现实生活,成为具有启发性的因素。

杰夫与丽莎一道揭发罪行的过程让他们发现了对方身上不同的品质,经过惊险的搏斗罪犯最终被绳之以法,影片完满的结尾不仅有效地消除了罪行,同时也解决了杰夫与丽莎之间的矛盾。换言之,不仅杰夫的窥视欲望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了某种满足,他生活中的问题也通过影片的叙事得到想象性的解决。对于观众而言,杰夫是每个人的化身,日常情境消磨掉了每个人身上与他人不相容的部分,而电影则提供了一种冒险的可能,这种对常规状态的违背实际上就是电影这项艺术所带给我们的独特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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