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化丑为美:京剧名丑朱世慧的粉墨人生
——朱世慧访谈录

2017-11-13陈晓宇朱世慧

长江文艺评论 2017年4期
关键词:曾侯乙老生丑角

◎ 李 远 陈晓宇 朱世慧

化丑为美:京剧名丑朱世慧的粉墨人生

——朱世慧访谈录

◎ 李 远 陈晓宇 朱世慧

一、演艺经历

李远、陈晓宇(以下简称李、陈):当初戏曲学校来您所在的华中里小学挑选演员,您当时就对戏曲这方面感兴趣,还是受到家里的影响进而走上戏曲表演的道路呢?

朱世慧(以下简称朱):我常跟青年人说,干一行得爱一行,不热爱它你就干不好它。我受家庭熏陶,我的父母爱戏,小时候父母带着我经常看,久而久之,我就很喜欢京剧了。在小学里面,我是文艺骨干,凡是有什么晚会我总要上台表演一下节目。表演什么呢?就唱一段京剧。《借东风》《空城计》,那时候同学们都很吃惊,因为会唱的不多。我还喜欢说相声,这是我父亲没料到的。小时候,热天都是用竹床排在马路边上,有的家里有收音机,就搬出来,收音机里有唱戏的,有说相声的,我最爱听侯宝林的相声,百听不厌。后来哪里发表相声作品,我就找同学一块排练,在学校的联欢会上我也说过相声。我的小学班主任老师叫贾玲(音),她的普通话说得特别棒,而且她说话还带北京味儿,她对我影响很大。1958年底戏曲学校到我们学校(华中里小学)来招生。所以,我十二岁就考进了湖北省戏曲学校,开始了我的艺术生涯,直到现在。

李、陈:当年您进戏曲学校的时候学的是汉剧,后来才转学京剧,其中有什么缘由吗?

朱:这个戏校是1958年创办的,我们当时进校的学生基本上学的就是汉剧和楚剧,都是湖北的地方戏,没有京剧,不过在准备筹备办京剧科。到复试的时候我父亲还再三问,是不是京剧。他们说正在筹备,我就去参加复试了。进去之后因为京剧的老师还没有来,我一唱,汉剧的老师很喜欢,说这个孩子唱的歌有歌味,戏有戏味,所以就把我分到了汉剧科。我学了大概三天,礼拜六放假回家,我父亲知道这个事就到学校来了。他说这个孩子是来学京剧的,怎么唱汉剧呢?由于我父亲的要求,学校在汉剧科把我的名字划掉,把我归到了京剧科。到京剧科来我又学老生。

李、陈:所以您是先学了三天汉剧,然后又转到京剧科老生。可是最后您又学了丑行,您的求学之路也算是一波三折吧?

朱:人的一生,都是弯弯曲曲。走上一条合适你的路,是不容易的,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我在京剧科学老生,那就是我的开蒙戏。我们戏曲学戏第一出戏叫开蒙戏,就像你第一次写字一样,开始教你写“一”,或者“人”。

李、陈:现在您被誉为京剧第一名丑,当时您是自愿从老生改学丑角吗?因为京剧行当里丑角基本上都是演一些小角色,不像老生经常担纲主角,您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朱:当时我选老生,因为京剧科的学生没有那么多,大概有二十二个学生,行当分起来还不够。分行当不是按人数分,不是说这个三个,那个两个,是要按个人的条件来分。比如说你的条件适合唱小生,你的条件适合唱花脸。因为当时我在学老生,我的口齿比较好,我小学的班主任给我打的基础。到京剧科选老生的同时,正在排一个戏,缺一个丑角演员,老师说,朱世慧这孩子可以啊!加上我生性好动,比较活泼、调皮,曾在晚会讲过相声,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师觉得我可以试一试。结果我一上,老师很满意,觉得这孩子有这方面的潜力,就把我给搞过来,学丑角。

京剧分四大行,生旦净丑。看起来只有四个行当,其实它分得很细。比如“生”里面有老生、武生、小生、红生和娃娃生。“旦”里面有青衣、花旦、武旦、老旦。因为京剧里面的“生”行和“旦”行是大行,是能够挑班的,能够成名角的。而丑角在京剧里面不是最主要的行当,可以把它比作药中的甘草,什么戏中都有它。但它又不是大主角,那它有没有主戏呢?有!但是分量少。所以这个行当很难出大角。我父亲这么喜欢京剧的一个人,肯定有想法了。他又到学校来,说:“我们当时都说好了,这个孩子到京剧科来学老生,在家里我也教他一些老生唱段,是因为条件问题你们让他改丑角吗?作为家长我们不同意。如果不学老生,这孩子我就带回去了。”后来学校考虑到,第一个,觉得我还是块材料,一半学丑角,一半学老生。当时我们每天上午四堂业务科,八点到十二点,两个小时我学老生,两个小时学丑角,每天我轮换着学。没想到,这两个行当的学习,对我一生的艺术道路带来了极大的好处。包括我后来演《徐九经升官记》,徐九经是个廉政的好官,但是京剧传统戏里面,赋予丑角的官吏形象基本上都是贪官污吏,反面角色,正面人物没有前科可效。但是,我有老生底子,我学过一些老生的官吏形象。后来我就在导演的启发下,用了大量的老生的东西来塑造徐九经。

李、陈:当时《徐九经升官记》的导演是谁?

朱:余笑予。这是改革开放之后排的《徐九经》。当时的一些样板戏,比如《海港》,按丑角行当我应该演一个坏蛋,叫钱守维,但是给我分配的是一个不安心装卸工作的青年工人,叫韩小强,实际上这个角色是老生。在《智取威虎山》里面我又还原了,我演栾平栾副官,《沙家浜》里面我又演刁德一,刁德一是老生,改革开放以后我演了一系列的新创戏。所以很多专家评我为“丑生”,说我开创了一个行当。当然至今我也没有承认我是丑生,我认为我还是一个丑角演员。

李、陈:您在以前的访谈中也提到您是不认可“丑生”这个说法的,认为生就是生,丑就是丑。我们想具体听听您的看法。

朱:我所演的角色,有生有丑,只不过我不承认自己是个丑生,但是我演的人物里面都是丑中有生,生中有丑。比如说徐九经,我用了大量老生的东西来演他,但是我表演和呈现出来的这种风采,绝对是丑角的。但是我用了老生的气质来丰满他的内心,所以演出的效果跟一般的丑角演员相比确实是有区别的。

二、丑角生涯

李、陈:湖北省京剧院为您量身打造了《徐九经升官记》《膏药章》等剧作,会不会剧院里有演员表示反对,说丑角不能演主角?您演出《徐九经升官记》的时候有没有压力?

朱:有,而且很多。团长姓高,他独具慧眼,请了当时著名的导演余笑予。我很幸运,赶上了很好的机会,我的戏都是在他手上排出来的。他本人也是个丑角演员,是楚剧的丑角。当时给我排这个戏遭到的非议很多,不光是我们团,包括1981年春天第一次把《徐九经升官记》送到北京,头几场戏,门口的观众几乎都是一种嘲弄的口气,因为丑角挑大梁还是有点稀奇的,更甚者觉得有点邪门,丑角怎么能挑大梁呢?结果没想到,一个礼拜以后,这个戏就唱红了。那时候不像现在,你得花钱去请媒体,媒体是认真来看戏的,十五天之内发了六十多篇文章,包括当时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青年报》《北京晚报》等等。曹禺先生、郭汉成先生、吴祖光先生,新凤霞先生听说湖北来了这么一个好戏,一下子就不可收拾了。我一口气在北京唱了三十四场,到后来都是白天打点滴晚上唱,因为嗓子已经嘶哑了。三十四场,现在我想起来都觉得可怕,我都不知道当年是怎么唱下来的。那时候我才三十出头,可以说是一举成名。后来各地的电影制片厂来了五家,要拍电影,最后我们选择的北影,在北影拍成了彩色戏曲片。

李、陈:这部戏刚开始上演的时候,面对观众的非议,您是否压力特别大?您是如何进行自我调节的呢?

朱:当时比较单纯,我也没想到演一个徐九经,我会成名,没有想到这些,给我排一个戏,我就想着把它演好。对于我来讲,毫无私心杂念,认可我就往下唱,不认可我就不唱了,没有说想到以后怎么成名,丑角挑大梁啊,挑一个湖北省京剧院啊,没想过。

李、陈:您演出《曾侯乙》的时候已经六十六岁了,这也是您出任湖北省京剧院院长后主演的一部大戏,是什么促使您接下《曾侯乙》这部剧的呢?

朱:《曾侯乙》这部戏,我认为对我来讲是个挑战,因为这个戏,才是真正还原于专家说我的丑生。为什么对我说是个挑战呢?因为丑角演帝王的很少,在我的印象当中,好像只有一出戏,丑角演过皇帝,就是《赵氏孤儿》。这里面丑角演的皇帝是个昏君。丑角没有演过好角色,演皇帝是昏君,演官吏是贪官污吏。这个戏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当然,我所演的这些戏,都有挑战,我不喜欢重复地演一个角色。比如在《法门众生相》里我演一个太监,这个戏完了以后,很多剧本来了。但我不演了,因为我不要重复……你看《膏药章》,这个戏实际上是个悲喜剧,这个戏在北京演的时候,人艺的一些专家们看,说这个风格很像北京人艺。

李、陈:那《曾侯乙》这部戏是哪位导演的?您又是如何去表现曾侯乙的人物形象的?

朱:陈薪伊,北京的一个著名导演。这个戏很有挑战性,最大的挑战就在于他是一个帝王,帝王的威风不是抖出来的,是要从你内心的质上来(体现出来的),他有君王的威严,但是他毕竟是个人。当时的曾国在哪里呢?就在现在的随州。这个故事就是根据当时随州在七十年代挖出了曾侯乙编钟,一下子震惊了世界,称为世界第八大奇迹。中国的古人真是了不起,就是用现在的校音器来听它,都很难听出不准,了不得,而且他所铸的是钟,出来的音是do re mi fa so la si do。他在曾国,为什么叫曾侯乙?曾国的国王叫侯,名字叫乙,所以叫曾侯乙,这个人贡献很大,他很睿智。曾国处在楚国的包围中,楚国很强大,想灭曾国分分钟,所以他不敢在军事上发展,因为只要一发展,楚国就要打你。他喜欢音乐,所以就铸钟。这个戏我觉得应该对我来讲是一个成功之作,为什么呢?丑角来演君王,这是第一。第二,由于编钟这个戏的音乐成分很浓。这个戏从服饰、灯光、景到音乐、唱腔都非常的美,包括他们歌剧舞剧来看,都是觉得非常好看,美。我觉得我的追求达到了,我追求的就是丑角不只是滑稽。

三、艺术特色与艺术创造

李、陈:京剧表演艺术是综合性的,要演员的演出,好的剧本,还需要一个好的导演,您作为演员,是怎样与其他创作者沟通的,您在艺术创作中是如何把握角色的?

朱:我曾经在北京讲过一次课,讲演员如何进行二度创作,编剧是一度创作,他创作出来之后,导演接手排练,这叫二度创作。演员介入的是二度,编剧的时候肯定是一度。徐九经以后的戏,我基本上都介入一度创作。

就是说作者在写这个戏的时候我就介入。因为丑角主演一出戏是很难的。戏曲戏曲,你必须要唱,叫“戏一半,曲一半”,丑角不像老生,他没有成套的腔体,二黄慢板、二黄原板、二黄、西皮,丑行没有,我们都是唱别的行当的东西,把它用来成为一种幽默的唱法,没有自己专属的腔体。但是作为一个戏曲,比如徐九经,后来就留下了“当官难”这一段经典的唱段。作为戏曲,不能不唱,这就是从徐九经来的。徐九经这个戏好看就在于,这个戏只有八场戏,徐九经在第七场才发现他自己错了,明天一早就要升堂了,就要断案了,他的判断整个是错误的。这个戏为什么好看,因为他这个人物是有血有肉的,而不是说他很聪明,上来就是对的。

他明白以后唱了这段“当官难”,三十六句,当时作者写的时候就是这样:“一轮明月照天下,湖水虽平我的心难平,思想起当年……到如今接受这场官司……”当时我就想这个唱词很适合老生来唱,我丑角怎么唱出自己的风格?我想肯定要改词,要有我丑角能唱的词,所以不到两天改了这么一段当官难的当官歌,这段有三十五六句,但是我要唱七十五个官字:“当官难、难当官,徐九经做了一个受气官……”

以后的一度创作我都参加了,尽早地介入创作,作者就自然地念给我听,我就会将我的想法跟他讲。比如说《膏药章》,膏药章吃了官司,罚了他三个二百五十两,作为社会最底层的人物,三个二百五十两银子什么概念啊,七百五十两啊,他拿得出来吗?被赶下了公堂,接下来一段设计就是他做梦,梦见了那个小寡妇。我说不可能,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他白天受这么大打击,就跟一个人做生意一样亏完了,而且这七百五十两他是赔不出来的,他怎么会突然坐在那儿想媳妇呢?这个梦不合适,后来就改成了后来的那个梦。

我觉得演员的二度创作首先要站在一个主动的位置上,主动介入、主动参与,不能被动。戏曲演员不像话剧演员,话剧演员的传统就是创造人物。戏曲演员习惯于口传心授,我教你走,手往那边指,眼往这边看,戏曲演员习惯于站在被动位置,不喜欢导演启发式的拍戏。这就是为什么我专门在这个讲座教演员如何参与二度创作。你看濮存昕演李白,他自己就进入诗人的状态,而在演传统戏方面很熟悉的演员,学习老师的一招一式,在创作一个人物的时候很难进入状态,这是我自己的感受。

李、陈:中央戏曲学院的傅瑾教授有一个观点,他认为当下的戏曲创作创新还不如继承,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朱:他说的顺序我认为是对的。京剧有四个字,继承发展。京剧有一定之规,比如程式动作,话剧没有。如果京剧的服饰、脸谱、胡子、靴子,这些东西不能随意变动,随意了就不是京剧艺术的东西。所以京剧首先要继承。

李、陈:他还强调青年演员要练功,不练不行。您也在带徒弟,您对他们的要求是什么呢?

朱:我当院长这么些年,在京剧界得到了认可,就是培养人。我的方法就是继承,这十年,我从全国请了一百九十多位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比如孙毓敏、叶少兰、刘长瑜等等。戏曲是不能课堂教学的,所谓课堂就是说,像大学里面,下面坐几十个学生,我在上面讲课。戏曲是要一对一的,看着我怎么动,怎么唱,非要一对一,这是戏曲的教学程序。傅瑾老师说的,我非常赞同,戏曲必须要先继承。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文学院,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省京剧院

猜你喜欢

曾侯乙老生丑角
曾侯乙编钟:两千年前的乐队首席
曾侯乙的音乐之声
嘻哈跆拳族
Songs from the Past
曾侯乙编钟
地宫灵音
京剧行当——老生
丑角
对丑角之美的演绎分析
丑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