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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热血豪情的历史小说
——《窃明》的历史记忆与诗性书写

2017-11-13

新文学评论 2017年1期
关键词:长生黄石诗性

◆ 葛 娟

[作者单位: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



一部热血豪情的历史小说

——《窃明》的历史记忆与诗性书写

◆ 葛 娟

文学与历史的关系似乎不必言说,但当历史遇上了网络文学,或者当历史小说遭遇了网络,二者的关系就获得了更大空间的解释。一种新型的历史文学形态——网络历史小说也随之诞生。它突破了传统文学的历史书写原则,创造出更为新鲜生动的内容及形式,赢得了当下大众读者的青睐。《窃明》便是这样一部作品,它以独特的历史记忆和诗性书写,将网络历史小说与传统历史小说区隔开来。这部获得“网络文学十年盘点活动的十佳作品”,被网友称为“一部恢弘的历史之书、热血之书、战争之书、权谋之书”,“一部令人热血沸腾、血脉贲张之书”。它引领我们站在网络文学的高地上,去思考文学与历史关系在当下发生的变化。

历史记忆是一个民族或社会群体对自身历史的社会性和集体性记忆。它主要存现于史料以及人们的口耳相传中,这使得历史记忆带有社会心理印迹和个人主观化倾向。换言之,历史如果是客观性的存在,而历史记忆则不能剔除其记载和传承历史的主观化成分,因此诗性书写也并不能够被历史记忆全然排斥。无论是历史文献还是历史小说,我们都能发现历史记忆中包含着的诗性表达。只不过在网络文学中,诗性书写使历史记忆更获得了“多重诠释”的可能,亦使原本相对自洽的历史叙述体系被拆解重组,进而生成了新型的历史叙事形态。《窃明》的文本价值在于,它开创性地建构了网络历史小说的审美范式,启发人们思考在追忆那段风雨飘摇的历史岁月时,当下人的思想情感是怎样通过诗意的想象抵达了历史的边际,以及诗性书写究竟在多大尺度上被历史记忆所包容?

来自历史记忆的故事变奏

《窃明》之为“历史之书”,是小说既波澜壮阔又细微生动地展示了明代末年政治军事形势和各种斗争,以及山海关外辽宁前线局势以及大小战役的历史场景。天启、崇祯皇帝、魏忠贤、袁崇焕、孙承宗、毛文龙、熊廷弼、满桂、祖大寿以及后金的努尔哈赤、皇太极等历史人物被一一写来,由他们勾连起了那段动荡危难的历史记忆。这里有毛文龙率领东江军难民武装屡次攻克后金城堡,也有袁崇焕、祖大寿等统辖的关宁铁骑多次不战而退;有东林党与阉党的相互倾轧和玩弄朝纲,也有天启崇祯皇帝的勉力应付和无能昏聩;有政治的腐败,也有财政的吃紧;有努尔哈赤的狂暴,也有皇太极的韬略等等。作为历史小说,《窃明》仅将那段特殊的历史记忆复活在繁复精彩的故事中,就已基本满足读者的阅读预期,但是,《窃明》还是一部穿越小说。一个谙熟明朝历史的现代人——黄石穿越到了明朝末期,成了我们所读故事的主角。穿越者如何介入到历史事件中?穿越会给历史书写或小说叙事带来怎样的变化?这是网络历史小说创作面对的新问题。

阅读《窃明》会发现,“在黄石原本的历史上”,“在黄石的前世”,“以前这段历史黄石记得很清楚”诸如此类的句子频频出现。这是穿越小说常见的叙事方式,它将历史作为“前存在”与穿越者的“此在”对应起来。这样历史记忆(准确地说是黄石对历史的了解及记忆)也就或离或合于穿越者故事,实际上作者操持两套叙事话语:一是历史记忆,小说写得比较简明和客观;二是穿越者当下的故事,它是对历史记忆的再创造再想像。在叙述上,两套话语常常交织于一体,它使穿越者既置身于历史场景,又超越于特定情境。如下所引:

穿越者的眼睛看透了历史的迷雾,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云端,注视着后金六千正黄旗的先头部队越过逢集宝,朝着沈阳疾驰。他仿佛听到了沈阳城门被奸细打开时,尤世功总兵那悲愤的吼叫。当幻想到利剑抹断咽喉的那一刹那,黄石的身体也哆嗦了一下。

那个封存的历史被开放了,历史叙事的空间被拓展了。于是,我们看到了来自历史记忆的故事变奏,看到穿越者黄石回守广宁、斩杀叛将、投奔毛文龙、开发长生岛、建设长生军、打金州、战南关、守觉华、护宁远到最后功盖天下等精彩迭出的故事。这些故事中无不闪现出黄石的历史记忆,既然洞悉了历史,那就遵循历史的轨迹行事,这是黄石走向成功的法门。至于历史记忆如何衍生出穿越者的故事?那我们来看小说中的“努尔哈赤之死”吧。这是一场非常出彩的穿越大戏。黄石飞马赴辽阳,这个一直让后金为之胆寒的头号敌手,孤身闯入虎穴,只为了回应皇太极议和之使信,以及救出被皇太极掳去的聘妻。尽管小说为此给出黄石力排众议的多个理由,但在事理上仍难以成立,尤其会给朝廷落下与皇太极议和的把柄。故即使黄石见过皇太极并带上聘妻有惊无险地奔回己方营区时,也不能让读者理解和接受黄石何以要采取如此荒唐的行动?却原来小说卖了一个大大的关子。黄石一回到明地即发出奏报,他在辽阳刺死了后金总头目努尔哈赤。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过几天后即被努尔哈赤死亡的事实验证。当朝野上下震惊,万众奔走传扬黄石杀死努尔哈赤的神勇时,只有黄石知道,历史上的努尔哈赤即死于从建州返回辽中平原的途中,也就是黄石离开辽阳的两天后。回望这一事件经过,与其说黄石利用历史记忆踩中了时间上的“准点”,演绎了一场难以置信的戏法,不如说小说在历史记忆中添加了一次任性的想象,使诗性书写与历史记忆作了巧妙的对接。

穿越是一种超越时空的叙事范式,从根本上背离历史书写的真实性原则,在当下却能与历史嫁接,乖谬之中又出奇彩,堪称网络历史小说的一大创造。如果我们用“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一思想去观照网络文学的历史书写,就会发现穿越联结了历史记忆与当下人的精神建构;也会发现,当人们追忆本民族遭受外族侵略和屠杀的历史时,留存于心的不仅是耻辱和伤痛以及抗敌御侮的壮志,更有反思历史甚至改变历史的自觉和冲动。因而,穿越者一旦介入了历史,其意义就更多地体现在对历史记忆中那些事件的改写上。比如天启二年正月,后金发动了对广宁的大举进攻,“历史上沙岭惨败,完成集结的明军覆灭。而指挥中枢广宁失守,王化贞逃跑,剩下的十万大军连集结再战都做不到。黄石微微露出冷笑,在心里说‘不过既然我穿越来了,就完全不一样了’”。正是这句话展开了穿越者与历史关系的故事叙述。黄石率兵援守广宁,虽然不能挽回广宁最终被敌方占领的运势,但他在撤出广宁时,下令焚烧仓库,点燃弹药库,撤走广宁百姓,使努尔哈赤“现在他毛也别想捞到一根了”。就像《窃明》中陈述的那样:“自从穿越以来,黄石一直依靠对历史的先知先觉为自己谋求利益,但他依靠这个能力获得的越多,他对历史的干扰就越大。天启元年以来,后金军对广宁和辽南的两次大规模战略进攻都被黄石搅了局。”再如天启六年,在后金集结兵力大举进犯辽东防地重镇觉华和宁远之前,黄石预知历史上的努尔哈赤攻下了觉华,歼灭了驻岛七千战兵,抢走了所有物质和五十万两白银等。主动向朝廷请命支援觉华,他率兵三千海渡觉华,部署和指挥觉华保卫战,击退努尔哈赤的疯狂进攻,使觉华免遭一次历史性洗劫。

如何看待穿越者对历史记忆的修改,亦即穿越作为一种表现手法进入历史小说,是否意味着对历史真实性的破坏?对此,我们借用新历史主义学者海登怀特的观点来理解,他说:“小说家们或许仅仅处理虚构的事件,而历史学家处理真实的事件。但是,将事件(无论是虚构的还是真实的事件)合并成一个能够当做再现对象的、可理解的整体的过程却是一个诗性的过程。历史学家也必须使用转义策略和再现言语关系的模式,这些策略和模式与诗人和小说家使用的恰好相同。”如果说,这段话意在论证历史话语再现真实事件的过程中会诉诸虚构技巧,那么“当历史中明显存在虚构成分或神话的情节结构时,这种历史就不再是纯粹的历史而成为一种杂交的文类,是历史和诗歌之间虽还算自然但却不神圣的结合的产儿”。这种杂交的文类自然是历史小说了,在他看来,“小说是一种历史再现形式,而历史同样不过是一种虚构形式”。虽然这一观点未免混淆了小说与历史的区别,但其认识思路能够启发我们认识历史记忆与诗性书写的关系。如果我们基本认同上述观点的话,那就不必追究穿越者对历史的“干扰”和“搅局”是否合乎历史记忆。说到底,穿越仅仅是一种艺术表现手法,它从根本上没有改变历史事实,广宁和觉华之劫难也并不会因为黄石的改写而退出人们的历史视线。《窃明》将黄石的历史记忆与穿越者的故事分开,亦表明历史的客观存在性是文学所不能忽视和忘却的。正因为此,《窃明》叙事结构依然建立在一个基本的历史架构上,即便从“天启某年某月某日”这样经常出现的连续时间,也能把握《窃明》历史记忆的内在脉络,亦表明文学想象先在地服从历史表述逻辑。但小说终究是小说,诗性书写是作者无法抑制的创作冲动和历史情怀,如何面对那段多难的历史记忆?如何将历史创伤化为民族自尊自强的精神?穿越者的故事给人们开启了一种文学想象的可能以及超越时空的回答。

长生岛上的“似现在”

这种可能和回答更体现在黄石的长生岛建设和构想上。长生岛,辽东一个默默无闻的荒岛。黄石率部从广宁退出后,拒绝去辽西加入各项配给充足而又坐地守镇的关宁大军,而意在独立领军打出自己的天下,便远赴辽东投靠东江军首领毛文龙,旋即请求驻守于此。在黄石和将士们乘船驶向长生岛时,小说富有激情地描述:“日光倾泻而下,海风扑面而来,黄石站在船头,盔上的红缨仿佛烈焰一样地燃烧,和火红的军旗一起欢快地跳动。杨致远、赵慢熊、金求德还有贺宝刀紧紧站在他身后,一望无垠的碧池让每个人都心潮澎湃,他们的魂与灵也都融入了这宏伟的景象……”即此,黄石的“丈夫只手把吴钩,三千里外觅封侯”宏伟大业才真正展开,长生岛记录了他和将士们在辽东的英勇足迹,还有他们开创霸业的每一步。

长生岛是黄石的独立王国,它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岛外那个落后混乱的世界,这是一个万象俱新和一切都井然有序的新世界。黄石在这里实行公有制,取消军饷,官兵生活所有费用,由长生岛统一分配供给,就连婴儿的用品和玩具,也有后勤保障部门采购。废除军官的亲兵制度,黄石率先解散家丁,退出土地;限制军官特权,如规定每个军官只有当部下一半人结婚,自己方可结婚。建立勋章制度,成立大明忠君爱国天主教会。制订长生岛的长远发展规划,发展工业,辅之以科教,“实现工业近代化、商业出口化、粮食进口化”,加强经济贸易,煮盐贩盐,锻造假币出卖给日本;建造海船,铸造大炮,研制新式武器;成立训练队、军法部、参谋部、情报部、工兵队等等;制定越来越细的各种制度条例,强化部队建设规范化等等。如此,一个崭新的天地,恍若隔世般出现在辽东这块土地上。穿越附带上了架空,小说的历史想象又向前跨了一步。长生岛上的“异时空”,让人们穿越在时间的隧道中,将过去与现在打通,颇像新历史主义学者卡尔贝克尔所说的“似现在”。贝克尔认为时间是连续不断地向前推移的,“当前并不存在;或者至少,它只不过是时间上极小的一个点;在我们注意到它之前,它已经过去了。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有当前,为此,我们创造一个当前——我们抢劫过去,然后把它放到最近的事件上”。贝克尔扩展了哲学意义上的“似现在”(连续事件的一个个单一的瞬间)的内涵,将“似现在”理解为过去包含在现在之中,就像我们说“这时”、“今年”、“这一辈子”并不仅指的是当下。黄石穿越到了明朝,他不仅带着关于明朝的历史记忆,还带着他对前世那个时空(即现在)的记忆,他将现代模式移植到了长生岛,使长生岛“成为我们当前与之相仿的世界的一个活着的组成部分”。

“窃明”的历史追问与假设

群山似乎也被这嘈杂声惊醒了,它们嗡嗡作响着发出低沉的回声,这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大……如果你仔细聆听,它们好似正在发出质问;

袁崇焕,袁崇焕!

金銮殿上,拍着胸膛向天子许下“五年平辽”的人,难道不是你么?

兰台对奏中,亲手接过皇帝双手奉上的尚方宝剑的人,难道不是你么?

来到蓟门之后,满口向朝廷保证“必不令奴越蓟西一步”的人,难道不是你么?

你为什么不抵抗?为什么不抵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抵抗?

你到底为什么不抵抗啊?

结语

也许从严格意义上讲,《窃明》不能算作历史小说,因为穿越者的故事对历史事件、历史空间和历史进程作了部分改写、虚拟和假想,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传统历史小说的书写原则。但新的时代便有新的创造,网络文学区别于传统文学正在于此,它建立了新型的文学范式以及历史与文学关系形态。无论是穿越还是架空抑或其他,都不止具有叙事方法和手段上的意义。它们被置入于历史语境中,拓展了历史叙事的空间,承载了创作者更深刻的历史记忆和诗意想象,也表达了当下人对历史的认识和反思,应该说这是网络文学之于历史叙事的时代诉求。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网络历史小说具有自身特定的内涵和外延。

注释:

①《“网络文学十年盘点”十佳优秀作品简介》,http://news.xinhuanet.com/book/2009-06/26/content_11604160_1.htm。

②灰熊猫:《窃明》,http://read.qidian.com/BookReader/3SeG1OB7WHw1.aspx。

③灰熊猫:《窃明》,http://read.qidian.com/BookReader/3SeG1OB7WHw1.aspx。

④灰熊猫:《窃明》,http://read.qidian.com/BookReader/3SeG1OB7WHw1.aspx。

⑤海登·怀特著,董立河译:《话语的转义》,大象出版社2011年版,第133页。

⑥海登·怀特著,董立河译:《话语的转义》,大象出版社2011年版,第90页。

⑦海登·怀特著,董立河译:《话语的转义》,大象出版社2011年版, 130页。

⑧灰熊猫:《窃明》,http://read.qidian.com/BookReader/3SeG1OB7WHw1.aspx。

⑨卡尔·贝克尔著,马万利译:《人人都是他自己的历史学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01页。

⑩卡尔·贝克尔著,马万利译:《人人都是他自己的历史学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02页。

[作者单位: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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