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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号与意象的选择
——《蟠虺》与《达·芬奇密码》之比较研究

2017-11-13易弋雯

新文学评论 2017年1期
关键词:曾侯乙芬奇知识分子

◆ 易弋雯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符号与意象的选择

——《蟠虺》与《达·芬奇密码》之比较研究

◆ 易弋雯

《蟠虺》一经出现就受到了评论界的高度重视以及读者的热烈追捧,有人将其称为“中国版《达·芬奇密码》”。对于这一评价,刘醒龙本人没给予回应,提及者亦语焉不详,评论界也尚未从理论上予以解析。笔者以为,“中国版《达·芬奇密码》”之说,所指的是刘醒龙的《蟠虺》与美国作家丹·布朗的《达·芬奇密码》具有明显的创作上的可比性,这种可比性集中体现在两位作者将意象与符号视为创作的基本元素,并通过文本建构、叙事逻辑以及价值内涵三个艺术层面呈现出来。

一、文本建构的深层机制

如果未曾阅读《蟠虺》和《达·芬奇密码》这两本小说,观其作品名就可以察觉出作者传送出的相同意图——与大众读者之间刻意拉开对话距离,突出陌生感。“蟠虺”是曾侯乙尊盘上的复杂纹饰,“达·芬奇密码”是作者通篇都在解析的谜语,在《蟠虺》中,蟠虺附着的主体曾侯乙尊盘,通篇作为意象统领着文本的叙事走向,而在《达·芬奇密码》中密码则是作为重点线索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且密码背后的真相颠覆人们固有观念。意象与符号在此两部小说中的应用贯穿始终,小说的开头、发展、高潮甚至价值输出都倚靠其上。

当然,两部作品的最突出相似点是在运用意象与符号构建文本的深层机制上,都披着“知识悬疑小说的外衣”。

刘醒龙先生谈《蟠虺》说道:“长篇小说与专业考古相遇,必然导致险象环生,稍有不慎,作品就会全军覆没。在森严沉寂颠扑不破的青铜重器面前,风险更是成十倍百倍增加。”巨大的风险伴随着的是巨大的机遇,只要应用得当,“知识悬疑小说”相比较普通的侦探小说而言将散发出更耀眼的光芒,知识的灌输与接受过程使得读者全神贯注,从而更容易被故事背景带入情节深处。早十年出现的《达·芬奇密码》可谓是悬疑小说中的佼佼者,甚至可以说是此领域的开拓者,将大量深度难懂的符号、艺术作品甚至基督文化贯穿在小说始终,作为线索出现,使读者观看和接受的是他眼中的文化解读,是他眼中的基督文化。“知识悬疑小说”渐渐占领市场这一现象的出现,尤其是在中国市场的大量出现,深受《达·芬奇密码》的影响,对此我们可以理解为后现代主义的影响触角已经渐渐地深入,正在巧妙地对宏大叙事进行颠覆解构。特里·伊格尔顿对后现代主义有过这样的论述:“最后,最典型的是,后现代主义厌恶传统在‘高雅’与‘通俗’艺术之间划分的固定界限和范畴,通过生产自觉于民本主义或土著文化的艺术品,或通过提供用于娱乐消费的商品而打破了二者间的界限。”这种巧妙地变换,给读者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阅读快感以及新鲜感,背后深层隐藏的,是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交融,这种完美的映衬,一方面,作者接受了大众文化的通俗形式,另一方面,作者努力消解精英文化中的晦涩表达,反驳大众文化中的浅显同时延长扩宽精英文化的前路。刘醒龙在书写《蟠虺》之前做了十余年的准备,闭关研读了许多有关青铜器以及甲骨文等书籍。而丹·布朗对基督文化名作的认识更是深入细节的,否则从何解析?朱振武认为,这种小说对传统观念的消解,对经典文化的解构和重构,对当下研究热潮的顺应,对人们人文焦虑的关怀和思考,满足了读者接受群体的能力与需求,加上雅俗相融的翻译创作手法和雅俗共赏的审美旨归,成为消除“高雅”与“俚俗”对立的典范,于是给它定位成“文化悬疑小说”或者“知识型悬疑小说”。

私以为,这类小说的构成,这种界限的模糊,于《达·芬奇密码》而言是勇敢的尝试,这种尝试长期以来形成一种模式,这种模式又基于对科技的探讨以及担忧,将这种担忧上升至古老文化当中,运用古老的密码符号为载体进行输送与展示,同样,对于刘醒龙先生所用的意象来说,我们也可以将其论证为一次复古,而意象的复古并没有形成模式,他是多变的、感官强烈而又私人的,所以《蟠虺》对于中国读者来说是一次新奇的追溯,返古的革新,也是因为这种原因,才使得两部作品都大获成功。私以为,知识悬疑小说的这阵风,从丹·布朗笔下生起,刮向了长篇小说界,刮向了中国市场,虽然《蟠虺》的直接原因不在此,但是究其根源,则可追溯到《达·芬奇密码》。

符号与意象的具体应用,则是两篇作品被对比的最为显性的因素,《蟠虺》故事的情节展开如同大多数的侦探小说一般,开头总是迷云集聚,结尾总是真相惊人。此侦探故事围绕着国之重器“曾侯乙尊盘”的真假辨别、仿制方法、权力争斗展开,曾侯乙尊盘在这篇文学作品当中,已经不仅仅单纯是作为国之宝器存放在博物馆之中,更甚者,在它的身上,赋予了深厚的隐喻对象。

《蟠虺》的意象,也就是曾侯乙尊盘,通篇出现,在意象中属于中华传统文学当中应用的诗词意象,而所谓诗词意象,主要分两种情况,其一,由一个意象构成一个意境;其二,由多个意象构成一幅生活图景,形成一个整体的印象。显然,曾侯乙尊盘属于其一。这里所运用的意象,不只是事物的人格化,更是以青铜器这一重物在我国历史上的独特地位牵涉到神秘丰厚的楚地文化而将这种文人气质的底蕴作为全文基调,细读文本,我们可以将“曾侯乙尊盘”的意象表征分为三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寄托作家的“文化优根性”情怀。作者在行文中着重描写精巧绝妙的“曾侯乙尊盘”,将那颇具优雅风范的“束腰”与粗暴血腥的秦鼎区分开来,它代表的是不似寻常百姓家的国君的高贵与不可比拟,曾侯乙尊盘一经出土,便被公认为“是王者用来盛酒和温酒的一套器皿”,用曾本之的话来说:“如果说曾侯乙编钟是青铜其中的皇冠,那曾侯乙尊盘则是皇冠上的明珠。”刘醒龙突出曾侯乙尊盘相比较可以被仿制的“编钟”,才是真正的国之重器。作者首先表态对楚文化的认同,以浪漫与不羁为特色,文本的审美也体现出了古典的浪漫与艺术创新,对楚文化的节制、高雅而又不失浪漫的气质发出直白地赞叹,因为认同而热爱,因为热爱而散播与传承,作者对于楚文化的优根性认同以及传播任重而道远。

第二个层次暗含着文中势力的结构分布,何言宏在对刘醒龙采访时提出构想:将“曾侯乙尊盘”的真假之辨以及铸造方法这一方面的叙事视为尊盘的底盘部分,知识分子之间的精神性格与复杂关系视为酒樽部分,其他的次要人物故事则视为尊盘穿凿勾连的构建。这一观点得到了刘醒龙先生的认同。“曾侯乙尊盘”作为核心意象寄托作家情怀以外,暗含着文章的结构构造,精美而又复杂,各种势力的交织、冲突、撕咬使得文本整体所呈现的整体如同曾侯乙尊盘一般,作为悬疑小说,结构如此设置无疑是成功之举,与意象的遥相呼应更让人觉得如此设置宛若神来之笔。

第三个层次则是作家对于知识分子文化气节的坚守呼唤。“曾侯乙尊盘”对于全文的主要作用在于首先就统筹一种价值观——“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为圣杰”,《蟠虺》全程应用这一意象,突出它高贵与独异的君子风范。与其说曾侯乙尊盘作为意象是知识的载体、历史的再现,用高洁的文人情怀来定义则更加合适,于青铜重器的真伪之辨实则是人心善恶之辨,青铜器作为永恒的经典,国之宝器,如若遇上居心叵测之徒只会成为野心和欲望的催化剂,刘醒龙用对比手法,显现出有文人正气的知识分子与满腹经纶却投机取巧之徒的不同面目,“青铜器只与君子相伴”这句话是预言,也是劝诫。君子之风,文人之骨是优秀的传统,有点痛心的说,是现在许多学者所缺乏的,坚守传统道德理想一直是刘醒龙最基本的文化立场”,在《蟠虺》中,刘醒龙则是利用“曾侯乙尊盘”这一意向进行呼喊。

《达·芬奇密码》对文化符号的选择上的特点突出表现在将人们熟悉的符号进行陌生化处理,为其创造新的所指意义。首先,从案件展开的不同时间节点有着不同的符号所指,具体符号承担具体情节的指向和索引功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多种符号在时间地点的转移上开始建立联系形成一套整体的符号体系,也就是笼罩在基督教面前的密码地图;其次,作家通过由具体人物具体事件的具体阐释,重新为符号确立所指意义。同时相对应我们发现,《达·芬奇密码》当中的符号也可以结构成三个层次:

首先,抹大拉的玛利亚作为达·芬奇密码系统的关键,在小说中,她是耶稣的妻子以及子嗣的母亲,同时,这是一个教会试图掩盖以维护耶稣神性的秘密。小说中直接将她与圣杯联系起来,这个观念的切入点涉及圣血以及血统的设定,即“Sangreal”(圣杯),小说将它看作保护作为抹大拉玛利亚化身的圣餐杯纯正本性不受侵犯的一个象征。而事实上,玛利亚与圣杯直接挂钩要追溯到20世纪时对圣杯传说所作的新补充。这是在历史史实模糊的前提下,为符号构建新的所指意义。其次,对于《蒙娜丽莎》名字的解析,参见“词汇汇编”Monalisa可能是Amon L’lsa的缩写,Amon是埃及男性的丰饶之地,而Isa则是与Amon相对应的女神,所以画作的密码可以解析为,“男人和女人的神圣的结合”。可是画作名并不是莱昂纳多亲自命名,而是1550年瓦萨里表现画中人物时这样称呼。Mona更有可能是“Madonna”的缩写。这两点属于其中的第一个层次,我们将其归类为符号的构成解析。

第二,布朗不仅对符号的构成起源进行解析,同样也把图像符号塑造为“加密的绘画”,《岩间圣母》与《最后的晚餐》两幅作品首当其冲。如在《岩间圣母》中,布朗先生给予了一个非常令人震惊的设想,也就是达·芬奇先生一生都知道圣杯的具体位置,以至于画中那山峦绵延的背景图,实际上是达·芬奇先生留下的地图线索,然而,不论是在《蒙娜丽莎》还是在《圣母与圣安娜》等许多画作中我们都可以看出岩石是当时画作的基调,追究起根源是其故乡情怀,也就是芬奇的岩石形态;对《最后的晚餐》的解读则更是将解密推向了高潮,在这幅画中解密可得耶稣和抹大拉的玛利亚组成了一个家庭,其中有两点证据:其一,坐在耶稣右侧的可能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女人,并且这个人就是抹大拉的玛利亚;其二,耶稣和抹大拉的玛利亚之间的空间可以构成一个V,将此解释为“女性子宫”的象征符号,同时两个人物在画中可以构成字母M,则指向抹大拉的玛利亚,但是问题在于画作中以同样的思维方式我们可以找到许多类似的符号。丹·布朗对于画作的解析存在将神秘的几何学简化的问题,符合史实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在小说当中的图像符号可以理解为作者为了输出自己的价值目的而作出的解构,这种分析和重新诠释的细节是大量的,也就是引用真实的事件,根据小说的情节调整原意。这属于其中的第二个层次,我们将其归结为对图像符号的解析。

最后我们来看,布朗先生的符号运用已经形成了一个符号圈,根据洛特曼的文化符号学以及符号圈理论,从符号到符号圈的发展过程中,文本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桥梁作用……文化要生存与发展就必须进入符号圈,即形成文本,文本形成文化,文化发展成为符号圈,在小说中,既保存了原有的有关圣杯的知识体系,又产生并且向广泛读者传达女性主义复兴的信息体系,读者的反馈、热议,对作者以及文本形成反作用,使得符号圈的内涵更加丰富,外延更加广泛。同时,文本的影响范围越广泛,支持和反对的声音就越针锋相对,从而形成一个文学热点。

我们由此看到,刘醒龙用意象的三个平行层面表达了自己的“优根性”楚文化情怀,暗示了复杂精美的叙事结构并且站在文化与现实的制高点实现了对文人情怀的呼喊;丹·布朗也是利用图像符号,建筑指引,完全颠覆了《圣经》中原本的圣杯传说,构建了如此广阔而又复杂的符号体系,但是在《达·芬奇密码》小说当中这样的层次构造是相互交叉,互为受力点的,进而形成一个三维立体空间,这些特殊文化符号的意指建构,让故事的发展和整体架构与读者的阅读预设产生偏离,增加了以通俗为主的侦探小说主题的新颖程度和高雅小说特征,实现了以小说情节为主向以主题意义为主的侦探小说的转变。卡尔维诺曾经说过:“因为科学已经开始不信任不能切分、不专门的一般性解释和解决办法,所以文学所面临的重大挑战就是必须能够把知识各部门、各种‘密码’总汇起来,织造出一种多层次、多面性的世界观来。”

虽然两本作品的突出特征都为“符号”,但是由于选择的不同,所表现出来的文本特征也不径相同。《蟠虺》选择的是根植于中华传统文化的传统意象,意象形成意境,文人气节或者说作家风格引领全文,从而形成一个整体氛围作为作品基调。《达·芬奇密码》选择的多为阐释性丰富的指示符号、建筑符号、图像符号,模糊原本已有的定义进行解构,重塑,或者在原有的认识程度上找出足以迷惑读者的角度切入论证,有意地创造阶指指向;所以整体看来,两部作品的硬件特征上乍看相似,但是细究又有大不同。

二、知识悬疑小说的叙事逻辑

在此节对情节推进的势力解析,实际上是想从线索的铺垫、冲突的展开、势力的对立方面探讨两部小说在情节具体设置上,意象层次交错方式的异同状况。经过分析发现,双方的情节展开各自可以归结为三股势力的冲突矛盾:在《蟠虺》中,最主要的一方显然是以曾本之、马跃之等为首的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在充满诱惑的道路上保持本心,潜心自己的专业甚至愿意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个阵营的所有人,对曾侯乙尊盘怀着崇敬之心,保护它传承它;第二方则是青铜大道——老三口及其妻子,此两人的正面出场极少,行动富于神秘气息以及悲剧色彩,曾本之等学者在明,他们在暗,所做的工作差别不大,尤其老三口身上有一种不同于一般盗贼的气节,书中谈到“如果只是为钱,他们夫妻俩早就发财了”。这样做的原因在于“他太想表现自己高超的青铜铸造工艺”。高处不胜寒,在他的内心深处,难免有与曾本之之间高手的惺惺相惜。这种关系似敌似友,他在故事最后将曾侯乙尊盘的位置隐秘的交代给曾本之。作为江湖势力,与其他的两股势力交织又抗衡;第三方则又由三部分人组成,他们是惹人厌恶的反派角色,一部分是老省长和郑雄,一部分是熊达世,一部分是西南边的云南人,他们三部分势力暗自较劲却有着共同而明确的目标,将此青铜重器化作生产力,为己所用,带来祥兆。这三类势力交织冲突,共同构建了作品中动一发而牵至全身的复杂之势,以曾本之所在的那条线索为主要线索与其他两条辅线交织,推进情节展开,明显可以见得曾本之作为主要线索对应的是作者对于知识分子道德坚守的呼唤的意象层次,此意象贯穿全文,渗透蔓延以及影响其他两重意象涵义,这种强大的力量使得情节展开时即便呈现如蟠虺般的交错势力、相互撕咬抗衡,但曾本之所代表的知识分子这股清流,终将把青铜器上的污泥冲洗干净,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在曾本之的笔下,虽然意象呈现丰富性以及多种解读,但是所有的意象中心始终只服务于核心意象,也就是借对知识分子的唤醒来抒发作者情怀,而所谓楚文化的优根性,则是以故事的结局来衬托。

在《达·芬奇密码》中这三股势力则以可分析为以兰登、索菲为一方,教皇以及爵士提彬为一方,警方等其他追查此事的势力为一方。兰登及索菲一直在追踪事情的真相,寻求祖父未能道出的秘密,弄清苏菲的身世,教皇作为不知情方,被明白事情原委并一直试图向世人宣布真相而苦于寻找证据的爵士提彬利用,作为行动的傀儡,这一股势力最初作为兰登及索菲的合作方出现,随着真相浮现,撕破脸皮,又转而作为强大的对立方与第一方势力对抗推进故事情节发展,第三方势力则是作为外界压力迫使第一方势力与第二方势力汇合以及撕破脸皮,情节地点的转移、交代,多依靠此势力,并且该势力也是将小说中其他两股对抗势力收尾与归结的一方,对情节进行大反转。以此角度来看,两部作品在情节的力量设置,故事推进方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对应我们开始所谈及的丹·布朗先生构建的三个交错的立体结构,情节的展开并没有像《蟠虺》中那样由一条主要意象引领甚至影响其他意象的表现,作为立体结构的呈现方式,需要各方的势力相当,这个立体结构才会辐射广泛,情节展开中密码的呈现如同抽丝剥茧,先是通过一系列数字密码或者符号,将故事主要人物聚集,相互捆绑,利益共担风险共享,在此密码大多为单独的符号密码或者图像密码。随即密码变得更加复杂以及隐秘,将每人所得的零碎线索共同拼接才能解出更加隐秘而震惊的秘密,并且这个秘密由许多不可置信却又有理有据的线索组成,让读者无法否定“事实”,只得怀疑自己,在这个层面,符号密码与图像密码交互进行,互为前提。到了最后真相揭示之时,此前的种种埋伏喷涌而出,作者的意图让读者惊恐自省却又好似恍然大悟,此时作者依然达到了符号圈的形成,这种思想之间的碰撞是经过层层推进,一步步埋伏的,只能使得读者跟着作者所设定的路程走,想要抽离之时只得深陷其中了。我想这是《达·芬奇密码》之所以如此广受欢迎的缘由。

同时,《蟠虺》的叙事时间立点中,有三个不容忽视的时间点萦绕全文,第一是当下时间,也就是曾本之收到神秘来信开始,第二是得意门生郝文章入狱的时间,也就是八年前,第三,则是一九八九年的夏天,即郝嘉自杀的那年,故事开展总是追溯到之前的两个时间点,以回忆来补充故事背景,前两个时间点对情节的展开尤其具有标识性,神秘来信的开端意味着目前的一切将进行翻天覆地的变化,郝文章入狱的那个节点,就是现状改变的直接线索,事件的进展由第一个和第二个时间点展开只为求索郝嘉自杀那年的事实真相,且《蟠虺》大多以曾本之为节点的全知视角讲述故事,心理活动不以描写行动细节展现,读者便悉数全知。刘醒龙在叙述过程中喜用“巧合”,他对此做出的解读是:“巧合是一个人面对复杂人生的自信,也是一个人在纷繁的世俗中做出的正确选择。对作家来说,巧合是灵感的一种来源……对作家来说,需要做的事情是将真实生活的巧合,关进叙述艺术的笼子里,不使他太过汪洋肆意。”但是存在一个问题,刘醒龙运用巧合之处多是故事的“关键”,比如关于老三口留下的种种“暗示”以便与曾本之取得联系,以及曾本之关于蟠虺纹路、女儿婚姻状况的种种意外发现,甚至最后找寻曾侯乙尊盘的准确位置也是依靠巧合,这样的巧合设定层层堆积在一起难免会使读者察觉其刻意痕迹。巧合运用过多使得侦探小说整体的推理逻辑减弱,侦探小说那种命运使然,人无力抗拒的魅力没有得到完全地展现,难免会觉得有点可惜,但与全文以意象作为基调联系起来看,又情有可原,刘醒龙在这部转型之作上有情怀,并且不止一次谈到这种情怀,这种情怀的迫切输出使得作者选择了抒情式的写作方式,人物的个性明显但是不独特,曾本之与马跃之的话语交互交换也并不会觉得不妥,许多时候知识分子口中的话也只是在用一种高雅的说法直白的抒发曾本之的价值观,经过事件真相显露以及人性的强烈对比,读者同样有着感情输出的希冀,需要承载希望的正派角色胜出,完成邪不胜正的因果轮回。

《达·芬奇密码》则多次运用闪回的手法将背景小故事穿插在故事情节之间,一面设疑一面解疑,疑团一个接着一个,解疑也迅速而连续,看起来让读者大呼过瘾,在这样的手法下,每个人物性格塑成的前因后果得以完整交代,人物形象丰满立体,读者代入感强烈,并且感官冲击强烈。比如关于塞拉斯的描写,他的首次出场总是像幽魂一般,恐怖又阴森,像个冷血怪物,而作者利用闪回的手法,将他的童年阴影以及过去受到爱的感化过程穿插在他为“导师”办事的描述当中,形象也从在第一幕看上去的十足反叛角色——杀人犯,转变到了值得人们深思以及同情的因为过于偏执以致发展到十分狭隘人格的信仰者。这就是闪回效果对于人物塑造的奇特功效,读者更多的是看到了他对于信仰那种病态的执着,而不仅仅将他认作变态杀手,从而也使得读者深思,教会中的“爱”是什么,这种“爱”能够拯救人的内心以及灵魂吗?这样的安排得益于符号系统的相对独立性,不似《蟠虺》中,意象相互粘黏、附着于其中的核心意象。符号系统各成体系,分开解析,通过核心事件将其交织而后形成符号圈整体,给予读者思想重击。

刘醒龙选择追忆过去,以曾本之的回忆来展现其他的事物,丹·布朗则选用闪回的手法展现事件,这样的人物视角相较《蟠虺》中的设置更为丰富和多变,构建的人物形象更为充盈与独特,《达·芬奇密码》中的这种闪回,多用第一人称,且第一人称随着故事转变,如此设置对读者的吸引力是巨大的,读者对故事的展开有期待有疑惑,对人物有理解有认可,从这个角度上的选择和处理,可以见得丹·布朗对于长篇知识悬疑小说的操控功力略高一筹。

三、符号和意象的价值内涵

有一千个读者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文本的把握以及人物的解析则会有千万种读者的见解,这是文学艺术的迷人所在,但是对于作者有意为之的价值输出,读者可以达到大方向上的把握及认可,作家写作不在于炫技,更深刻的目的是借这种文本的载体,向读者灌输自己的价值观,借笔下的虚拟人物之口发表自己的念想,找寻更多思想上的同行者。这两部作品的情感输出以及价值观输出已经得到了广泛的讨论,并且对于价值观的分析已经进行了较为统一的文化认同。在这一章我们可以发现,作品植根的文化底蕴差异经过文本传送使得作者价值观的输出大不相同,刘醒龙始终保持着他对于知识分子的认同,丹布朗则依然以其科学加犯罪的情节显示其对现世问题的反省。

蟠虺以其无可复制性、华丽高贵的气质、神秘的异象成为国宝,以其沉甸甸的国家分量,寄托沉甸甸的希冀。国之重器,只与君子相伴,此意象为核心意象也为全文基调,为立国之根本,更为立人之根本。

刘醒龙一直在强调小说的使命——这是一条情怀之路:“文学从不说对,也不说错,只将一切的启迪与启发安放在情怀。”从《大别山之谜》到《凤凰琴》,刘醒龙的作品越来越走向人本身,走入本心本质,这条情怀之路于《蟠虺》中的体现就是对于知识分子的文化认同。

《蟠虺》以文物为引线带领我们打入知识分子内部,批判的锋芒直指当下的知识分子——有才能,却很可怕。知识分子一旦将自己的知识储备运用错方向,带来的危害远远超出文盲。在诱惑面前他们面对的是一种良心的拷问,他们明白事理,却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抛弃作为知识分子最基本的准则,运用自己的知识和三寸不烂之舌拍领导马屁,周旋在各种势力范围之下获得最大的利益,久而久之,人心变质。小说中曾本之先生两位得意门生截然不同的命运安排已然揭示了刘醒龙的价值取向以及对于现世中知识分子雷同状况的预言,那就是投机取巧为利益而活的知识分子不得善终,而内心有坚持,心中有底线的学者,尽管过程再艰难,终守得云开见月。

恨其不争的同时,刘醒龙的希望所在也是知识分子。他认为中国知识分子人格这些年被知识分子自身过分糟蹋了,并非知识分子就真的那么糟糕,而是糟糕的方面太过夸大了。因为觉得可惜所以才会愤慨发言,恨其不争的同时,也将希望寄托在知识分子身上,知识分子当中,变质的是极少数,大多数的知识分子身上还是背负着理想和道义,是一股涓涓清流,从改革开放市场经济运营开始,经济的巨大冲击、科技的迅猛发展催生了潜伏于人们意识底层压抑已久的欲望,物质、权利、肉体交织集体膨胀,知识分子当中自然也有受其影响而产生自我分化的人,这一部分人,迷恋“实用主义”,置知识分子的“明道”于不顾,但是在知识分子群体中,正义是群体,罪恶的是孤家寡人,即便是郑雄为了步入中南海,“忍辱负重”地过了八年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在关键时刻仍然有着不同于单纯的权利附庸者的选择,将曾侯乙尊盘归还。刘醒龙在《蟠虺》中所表现的主流价值观也就是对知识分子气节的呼唤。

同时,楚文化的优根性这一价值意象也是深埋于作者对于知识分子情怀的感叹之中,如果说对知识分子的痛心以及呼唤为主线,那么这条价值观的输出路线则作为配角一直配合主要意象的输出。对曾侯乙尊盘的细节描述时专注体现其楚鼎“束腰”不同于残暴的秦鼎,体现优雅、节制,以此拔高楚文化的优越性,这条意象虽然不是主要意象,但是这种侧面的补给使得其对知识分子气节的呼唤更加沉重以及有力。

《达·芬奇密码》的主题则准确地扣住现代人的心理脉动,深切地反映出了当下人们的精神困顿和焦虑,对当代社会转型期中的正在被毁灭的人性、道德、生活和文化的价值与原则提出了质疑与批判。这本书顺应了人们所谓的质疑传统的宗教教育也就是天主教的潮流,同时,也顺应了对象征、神圣和神秘需求的潮流,丹·布朗不仅定位准确,同时也完成了一次极其成功的市场运作,有些社会学家和哲学家将这种现象叫做“套装宗教”:每个人最终都在借种种信仰,或者借流行思潮中适合自己的那些内容修补自己的信仰。这确实是《达·芬奇密码》输出的价值观之一,故事当中的借兰登教授之口,揭示宗教寓言是现实的一部分。寓言可以在现实让数以万计的人们解决问题,完善自我。因而他认为信仰的真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理解历史文化背后的象征意义以及拥有自己的信仰。找到自己所相信的东西,这才是关键所在,正如罗斯林教堂玛丽·肖维尔所说:“为我们灵魂服务的不在于圣杯本身,而是它身上藏着的谜,以及令人惊叹的东西。”

在信仰探索之余,丹·布朗借《达·芬奇密码》提出了两个真正的问题:第一是基督教中性行为的地位问题;第二点是各种宗教驱逐女性的问题。我将其解读为作者企图对宗教神学做出的颠覆以及作者所高扬的女性主义,这两者的表达通常是交织出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2003年《达·芬奇密码》在美国大获成功之时,正是一些与天主教会有关的娈童癖丑闻被揭露之时,时间的巧合更使得《达·芬奇密码》可信度飙升,对这一问题的提出反向地体现出教会机构的管理缺乏透明,同时对待这一问题的多年隐藏而被动曝光,更使得读者倾向相信教会对于其他的重要问题也会隐藏。《达·芬奇密码》并不是裹着“纯写实小说”外衣的羔羊,相反,它的价值输出极具侵略性,它反映了有人企图有选择地引用古迹阐释历史,在特定的情形下用自己的结构“合理”的重写历史,它甚至无不讥讽地宣称这些经过重新阐释的证据是历史遗留下来的污点,重新界定基督教基础的力量不容小觑。

传统性质的宗教神学以男性为主导地位,女性地位在男性之下,女性属于从属地位,是为男性群体服务的存在,因此形成了优越性与从属性相对立的二元论。而小说中一直努力证明的原动力在于推理抹大拉才是圣杯的代表,也就是基督教一直所信奉的应当是推崇和尊敬爱戴具有孕育功能的女权,有考古迹象表明,大多数人神的图像都是以女性为母本,女性也曾经因为是唯一能够孕育生命的载体而被赋予很高的地位,作家在小说中运用细节中隐藏的符号来重现女性崇拜,比如索尼埃死去时在肚子上留下的五芒星,又例如在第72章打开密码筒的关键所在五步格诗,在这一部分,这首诗又被描写成为神圣女性的韵律。真正的革命已经在进行,最近几十年西方社会女性地位显著提高也伴随着神的表现的演变,在许多的信徒那里,对传统的裁决者这样一个全能上帝的形象产生抵触,而倾向于有爱心同情心的慈悲上帝形象。人们逐步地将包容地充满母性的上帝来替换严厉地制法的上帝,人们已经开始将神教神学中曾经失去的母性和女性品质,重新交给了宇宙。这篇作品,也通过符号震醒我们的固有认知,探索更多可能。

思想价值以符号为载体,以符号作故事,真真假假,使人迷惑。这种古老的符号,因为经历过太多的改朝换代颠沛流离,身上赋予过太多意义,承载太多争议,但是正是由于这种深厚的沉淀,使得古老而加密的符号更具吸引力,符号是传递信息的最小细胞,加上宗教的影响力度,配合极具深意引人入胜的情节故事,将读者思想卷入这片深海而后汹涌而起,震撼至难以释怀。

注释:

①周新民、刘醒龙:《〈蟠虺〉:文学的气节与风骨》,《南方文坛》2014年第6期,第91页。

②刘醒龙:《蟠虺》,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1页。

③刘醒龙:《蟠虺》,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86页。

④刘醒龙、何言宏:《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重器》,《新文学评论》2015年第2期,第95页。

⑤程世洲:《“父亲”形象的文化意味》,《湖北大学学报》2001年第3期。

⑥康澄:《文化符号学空间阐释——尤里·洛特曼的符号圈理论研究》,《外国文学评论》2006年第2期。

⑦周新民、刘醒龙:《〈蟠虺〉:文学的气节与风骨》,《南方文坛》2014年第6期。

⑧周新民、刘醒龙:《〈蟠虺〉:文学的气节与风骨》,《南方文坛》2014年第6期,第92页。

⑨周新民、刘醒龙:《〈蟠虺〉:文学的气节与风骨》,《南方文坛》2014年第6期,第91页。

⑩樊星:《〈江河湖〉与湖北文学“知识分子叙事”》,《长江文艺》2011年第5期,第75页。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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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