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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二题

2017-11-13陆泉根

连云港文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水缸芋头灶台

陆泉根

母亲二题

陆泉根

水缸

灶台拆掉以后,那口老水缸被母亲请出厨房。

灶台和水缸,依偎了几十年,已经成了搭帮过日子的两口儿。灶是男人,性子烈,像它膛里的火;缸是女人,沉静,像它盛满的水。火能把水烧开,水也能把火熄灭。没了火,水存在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请出来的水缸,放在哪里呢。家里的房子虽大,空余的地方却越来越小。我插了句嘴:这些缸盆,碍手绊脚,干脆送人吧。母亲满脸惊讶,瞪着我:你这孩子,大米吃得黄了牙,过日子哪能少了这些缸缸盆盆?

母亲在院子的南墙根顺出个地方,水缸有了一个临时的家。只是,它是闲置的,被倒扣过来,缸沿下面垫衬着几块砖头。母亲说,这样透气、干净。水缸没有意见,安静地待在它的地盘里,不在乎谁有没有注意过它。一只小花猫可能患了皮炎,常常溜过去,依着水缸,蹭来蹭去。

水缸老到什么程度,还真轮不上我说,它的岁数比我大。水缸上面的三四处磕碰的伤疤便是明证。母亲常常细数她买这口缸时的不容易,这是她嫁给我的父亲后添置的第一个大家什,花了十几块呢。那个夏天,一条卖陶瓷用品的大船泊在古镇的东码头,母亲一眼看中了这个水缸,用一根小木棒仔细敲打,声音悠长。好缸!牙一咬,母亲拿下了这个黝黑的家伙。水缸有半人高,口径跟母亲筛稻的筛子一般大,底部小巧,能贮四五担水。

老水缸一直蹲在灶台的对面,很少挪动。早晨,母亲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水缸提满。母亲总是去百十步远的码头去提,那儿的水干净些。常常,一放学,我把破书包一扔,抓起水瓢,就到汤罐里找水喝。没有?没关系,揭开缸盖,冷水就冷水吧,咕噜咕噜灌个够。母亲去到粮站码头帮人筛麦子的那阵子,挑水的任务曾一度落到我的肩上。父亲削了一根桑树扁担,小巧而有弹力。我的身子孱弱,挑得晃晃悠悠,到了家,水桶里的水只剩下一半。

母亲说,一个人会不会过日子,就看他家里的水缸满不满。母亲帮人相亲,总喜欢瞅瞅男方家的水缸。母亲说,米缸能看出贫富,水缸却能看出懒勤。母亲出远门,总是先给我们上一节课,主题是“防火”。上完“课”,母亲会把灶膛边仔细检查一遍,最后,掀开缸盖,看看里面还有多少水。母亲的谨慎是有道理的。要知道,那时候,家家灶台边都堆着柴草呢,一粒火星会毁了一个家庭。

我这个人有个致命弱点:馋。家里的米饭煮好时,我常常有意地在灶膛里再塞些木柴,把锅巴烤得脆嘣嘣的。这些锅巴会成为我饭前的零食。我会偷偷地嚼着,嘎嘣嘎嘣,香着呢。一回,趁我嚼锅巴的时候,火苗从灶膛里偷偷溜了出来,一下子把灶边的锯木屑点着了,大有燎原之势,旁边堆着的是见火就着的刨花啊。不得了!我一身冷汗。还好,水缸有的是水。一盆水,又一盆水……火终于灭了。

老水缸的盖子,是一块整板截成的。偶尔,缸盖会客串砧板的角色。这个缸盖用了十多年,岁月已经让它变形得不像样子,最后劈成柴进了灶膛,一个旧的锅盖旋即顶了它的位置。切菜时,如果刀子钝,母亲会就着缸沿飞快地来回“滚”几下,刀会一下子锋利起来。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等到吃饭时,母亲会对父亲说,刀要磨呢。父亲会起个大早,慢慢地磨。磨刀是个技术活,只有父亲可以胜任。

通了自来水,家里那口老水缸还是蹲在那个老地方。母亲会拧开水龙头,放上半缸水,这水不是吃的,用来防火。那时候,厨房里堆得到处是菜籽秸黄豆秸。母亲就不敢大意。等到灶台没了,柴草没了,母亲终于下定决心,把水缸移出了厨房。

水是金贵的,家里要用水的地方又实在太多了。母亲的菜地,这块能证明母亲还有作用的地方因为门前河流的干涸而让母亲大伤脑筋,母亲是不可能拿自来水浇菜的。于是,她开始格外关注起天气预报起来。老天下雨,母亲把倒扣的水缸重新转过来,准备存水。

母亲的菜地,不大,三十个平方还是有的。常见的蔬菜,在母亲的菜地里都能找到。母亲最青睐的是芋头。她要把它送给她的孩子们——芋头吃了遇好人。菜地里,山芋要水,花生要水,芋头更要水。母亲愁容满面,只能望着天空,求老天赏点雨水。天,好久不下雨了,气温又是那么高。她的芋头正需要水呢。

雨,大雨,终于来了。母亲把家里大大小小的桶脚盆脸盆全部动员起来,排在了屋檐下。一条条水流沿着瓦槽簌簌而下,瀑布一般。母亲不停地把桶盆里装满的水倒进水缸。撑着伞的母亲身上湿透了。很快,水缸满了,母亲笑了:芋头不愁了。

母亲总是在晚上给芋头浇水,白天浇烂根。借着月色,母亲行动了。先把水缸里的水舀进木桶,拎到菜地,再要瓢泼洒出去,晶亮亮的弧线一道一道,像碎了的月色。完工,母亲笑笑: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今年,母亲的芋头大丰收,堆在一起,就是一座小山。母亲用网兜装了一些,让我带到城里尝尝。母亲说,今年芋头好,烂,粉嘟嘟的,吃了能遇见好人。

冬天,难得有雨,有也成不了气候。我回家的时候,母亲已经把水缸挪到南墙根,倒扣过来——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方法。我瞥了一眼那口老缸,光泽日渐消退的它,和母亲一样的苍老。我提醒母亲,开了春,翻转水缸时小心些。母亲的腰不好,我真担心哪天她在挪缸时把腰扭了。母亲听错了,以为我担心她把水缸碰坏了。“不碍事,不碍事,我晓得。”

水缸就是母亲的命。母亲说,“灶台拆了,家里剩下的,就这个老古董了。”

冬天

小镇的冬天,夜晚总是提前来到,不知不觉间,伴着寒风。镇上人知道寒风不好惹,早早关上门,猫了起来。

寒风在巷子里转悠着。慢慢地,它们在我家房子的附近汇合。寒风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欺负我的老母亲。寒风比我的母亲更熟悉我家大门上的每一处缝隙,瞅准机会便往里面钻,想把母亲房里仅有的一点儿暖气掳走,留下寒冷。

对于寒冷,母亲惊恐的程度,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早早上身的棉袄,再厚也抵挡不住寒风的侵扰。这些年,母亲一个人,拖着这毛病那毛病的身子,守护着一个破旧的老屋,难怪寒风会盯上她。

得找个法子把寒冷拦在门外。母亲想着。她撂下了布帘子——母亲自己做的,用几条旧被里子缝制,厚实实的。接着,母亲把她的汤婆子灌满,拧紧,用布袋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到被窝里,又用手掖了掖被角……风吹着,门搭扣发出了嗒嗒的声响。好几次,母亲误以为是有人撬门,起身下床——门闩拴得好好的呢。

抱着汤婆子的母亲身上终于有了一丝暖气。母亲没有看电视,她的眼睛不好使,看什么都模糊,屏幕上动的始终是几个花花绿绿的影子。不看电视,母亲干脆把灯也关了,轻手轻脚,然后不吱声地坐在被窝里。母亲不想惊动寒风,她以为,没了声音,没了光亮,寒风会以为家里没人,能自动离开。母亲看了看四周,一片黑暗。窗外,寒风吹在落光叶子的树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父亲在世的时候,寒风是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母亲的,它们怕我的父亲。母亲说,男人不怕冷,身上有阳气。父亲的阳气足,寒风遇见,会避得远远的,更别说进门了。四十年前,父亲阳气旺的时候,滴水成冰,他也没说过一个冷字。父亲不怕冷的秘诀是劳动,不停地劳动。一劳动,身上的阳气便有了。干活时,父亲会脱掉穿在外面的棉袄,剩下的是一件绒衫子,这样手脚利索。冬天,父亲常常打夜工,通宵是家常便饭。下班回家,东方已经有了一抹红。老远,听见父亲充满阳气的脚步声,寒风会吓得赶紧溜走。这个时候,母亲起床,点起煤油炉,煮一小锅粥。父亲呼呼地喝着,嘴里热气腾腾,被寒风耗掉的阳气又回来了。吃完,父亲抹抹嘴,掏出一叠旧钞票。

看到钞票,母亲格外精神,身上也暖气十足。在每年的冬天,母亲要做的事情很多,花钱的地方也很多。母亲买来好几捆高脚菜,一棵一棵地洗净,晾晒,腌制,码在缸里。最后,母亲会穿上靴子,站在缸里踩踏瓷实。钱再紧,母亲也会腌个猪头。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父亲去世前的几年。挂在屋檐下的猪头,在寒风里的吹拂下,颜色越来越深,成了我们过年时才能享用的美味。

母亲没有想到,父亲这样阳气十足的男人,也会被寒风带走。父亲走的那天,是我记忆里最冷的一天。寒风不停在我的门口溜达,搜刮走父亲身上的最后一点阳气。在我们把父亲往地上抬的时候,他的身子是僵硬的,母亲摸了下,冰冷冷的,没了一点阳气。父亲和寒风斗了几十年,在那个冬天,永远输给了对手。

母亲深信,是寒风带走了父亲。父亲去世前,身子骨太虚弱,阳气自然打了折扣。母亲怨我回去得迟,假如我早点回来,带父亲去浴室泡个澡,或者,守着父亲,凭我的年轻气盛,寒风肯定会不战而退,父亲兴许有救。可惜,我回去迟了一步,让寒风抢了个先。

父亲一走,寒风便盯上我的母亲,结下了梁子似的。和寒风单挑,母亲是完全没有把握的。前年,一场寒风,母亲的水龙头冻坏了三个,流失了很多水,白花花的,母亲惋惜不已,真金白银啊。去年,一场寒风,让母亲躺在床上好几天,腰痛得她直哼哼。今年,寒风改变了目标,母亲房子的墙上,水泥开始风化,簌簌地直往下掉。

这个冬天,母亲在和寒风较量着。寒风纠缠着我的母亲,就像当初纠缠着我的父亲一样。老远,我就体会到孤独的母亲在冬天的寒冷和无助。母亲有五个孩子,站在一起便是一堵墙,多多少少能挡住点寒风。只是,我们兄妹们东一个西一个,最远的有几千里,聚到一起机会不多。寒风正是瞅准了我们的这个软肋。

顶着雪一样白发的母亲,身子越来越不灵便了,真的到了人生的冬天。电话里,我提醒母亲,注意保暖,万万不可大意。我知道,寒风是不会轻易放过母亲的。作为儿子的我,愧疚是自然的:在母亲和寒风较量中,我应该帮上一把,而不是像现在,站得远远的,袖手旁观。我知道,母亲是希望我们能多回去几趟的,至少,我们站在她的身边,她就多了一些战胜寒风的信心。

人多,阳气足,寒风会吓跑,就不会冷了。异乡的我,听见了母亲的喃喃自语。

(一)

故乡有小山名黄泥山,方圆数里,高逾百米,位于珠城之东、凤阳之西,淮河之南三华里。

小山南去三里为锥山,曹山余脉,往北则为平川,远望群山如蛟龙饮水,锥、曹山为身,黄泥山为首。山成形于何年已不可考,据乡中故老相传,山为蛟所化。南宋末年有一修行五百年蛟自黄河而入淮游历。一年夏天逢连日暴雨,淮水泛滥,良田皆被浸淹,两岸百姓势危。蛟不忍百姓受苦拼去五百年修行换来艳阳高照、两岸太平,却终因有违天条,被击陨于淮河之南,三日后,蛟骸不见,但见平地拱起数道山梁。蛟首所化山头皆多黄色泥浆,或疑为蛟怀故土思之成泪。百姓感其恩德,在蛟首所化山腹处建庙一座,四时香火供应,山遂名黄蛟山。至明末庙毁于战火,山名亦渐忘,有史便记此山为黄泥山。明朝开国大将汤和墓就建在蛟腹所化曹山之南麓。

小山之南坡有一中学,方圆数里学子得惠于斯。因是带有高中部,且升学率历年皆为全市前列,一大批农家子弟皆从此处走出了农村。学校后面有烈士纪念碑和大批坟墓,记得初中三年,早起晚回的都是从这里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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