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四月一日
2017-11-13周益龙
周益龙
相约四月一日
周益龙
马路像森林中的罅隙,透不过一丝微风。乔段的执勤地段是个事故多发地,由商业繁华区向郊区过度,车辆经过此路段,如鱼逾隘口,压抑瞬间释放所产生的冲击力不亚于中子裂变。
大队长对新上岗的乔段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后,满意地笑了,“从明天起,马路湾隘口,就归你了。我可不希望你弄出什么桥段来啊!”营造轻松愉快的气氛,然后游刃有余地把工作贯彻下去。大队长的独门秘籍,乔段早有耳闻。然而,大队长用他的名字戏说、调侃,让他接受不了。倘若办公室里的同事都把他当作桥段来看待,岂不糟糕?正当乔段心有旁骛之际,一辆白色轿车白鲸泊岸似的驶入了人行道。乔段迅捷冲到白色轿车前。乔段朝轿车瞟了一眼,是辆大排量宝马轿车,颜色为流行的珍珠白款式,豪华、时尚、大气。车主是位女性,脸色是完全可以掩盖年龄的那种粉红,八成是个富婆。乔段避开富婆的目光,深吸了口气,对富婆说,“请出示你的驾驶证件!”富婆却以老师的口气对乔段说,“都已经下班了,为什么不去找女朋友拖拍,却要在马路上闲逛?”乔段不假思索地回道,“我有老婆!”
乔段“我有老婆”一出口便后悔了,我乔段可是个执法者,凭什么要与你这个违规行驶者扯皮?可对方的口气充满了揶揄,拿目前的行情,志短有三,没房、没车、没老婆。果然富婆又用狐疑的目光睃了乔段一眼,反问道,“拿什么来证明?”乔段明知成了陀螺却心甘情愿地顺着惯性转下去,“我儿子都三岁了,还能说我没老婆吗?”富婆笑了笑,露出米粒一样细密的牙齿,“你有结婚证吗?”乔段想终止无聊的扯皮,可他像一只被勒住了脖子拖着走的羔羊,不至于窒息只能乘势而行,脱口而出一个字,“有!”“拿出来给我看看。”富婆的一只手已经在窗口等着了。“我是交警,干吗要把结婚证带身边?”乔段觉得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从此可以把主动权抢过来,一雪前耻了。说着,乔段笑了,笑得露出了牙龈。“你是交警?可我横看竖看都没看出一点交警的样子啊!”乔段被激怒了,差点要吼起来,但他一再劝诫自己,凡事要冷静冷静,冷静能驶万年船。但口气已经带有了明显的不耐烦“难道你没看见我穿着制服吗?”“如果弄身制服套在身上算是警察,我也能站这地儿执法了。”乔段的右手下意识地在大腿上蹭了蹭,他正想掏出裤袋里的警察证甩到富婆的脸上,要她睁开狗眼看看,他乔段到底算不算警察。富婆的眼神依然是揶揄的,口气更为不屑,“拿出来呀,怎么又犹豫了?”猫被老鼠挑衅。乔段简直要暴发,但是出于职业道德的约束,乔段还是恭恭敬敬地把警察证递给了富婆。然而他很快便后悔了,因为他捕捉到了富婆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轻蔑与鄙视。可乔段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挺了挺身子,发令道,“你该接受处罚了,罚款五百,扣除2分。”富婆说,“有警察证并不能证明你就是警察,就像有儿子并不代表你有女朋友,因为儿子很可能是你抱养的。”
不知不觉间,后面已排了长长的一队,逶逦如蛇。被宝马车挡住的人行道宛若鱼跃龙门的隘口,激起滔天巨浪,“怎么搞的,还让不让人走路了?”
“什么破警察啊?!办事效率这么低?”“我们要投诉!”
所有的矛头都是对准乔段的,其中不乏曾被罚过款的,他们把平日里积聚的怨气,不分青红皂白地撒到了乔段的头上。焦躁与愤懑使乔段举措失当,他竟然把注意力放在了讨回证件的拉锯战上了,而忘了遇到棘手的事应该向上级求助。
此时,有人开始拍照,人们将抗议由言词转换为行动。
“你把警察证还给我吧!”
乔段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把自己吓了一跳。猫向老鼠投降的把戏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可以给你行方便把警察证还给你,可又有谁给我行方便呢?”富婆说话的声调很慢,目光在别处漂移。
“只要你把警察证还给我,我立马放人。”像小孩从大人手里抢夺心爱的玩具,乔段迫不及待的样子有些失态。
“你怎么不早说呢?”富婆说完后鄙视了乔段一眼,算是拿正眼看他。
人流像决堤的河水从乔段身边涌时腾起了喧嚣:
“惹不起躲一边去,别丢人现眼了!”
这一闹,乔段的心情像一块用久了的抹布,无法舒展了。职业荣誉感像炮仗升至高空后炸开的碎片,瞬间飘散得了无踪迹。乔段像怀疑妻子嫁错了郞一样地怀疑自己是否入错了行。乔段上的是工科,学的是飞机制造专业,学飞机制造专业的人,进不了飞机制造企业就如同干瓷器活的人丢失了金刚钻。前妻看中的就是乔段所选择的专业,好像造飞机的人年终每人都能带一架飞机回来似的。前妻生怕乔段这座金矿被人抢走,便提前进驻,还迅速构筑了工事,生了个儿子。可乔段的就业状况也太让前妻失望了,跳槽比应聘快,原因是一只桶里拣蟹,一蟹不如一蟹。可前妻呢?因为脸蛋漂亮,学的又是中文,文艺女青年,淘金高手,有沙的地方都会光顾,却又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死哪儿不用你操心。
回到家里后,乔段仍憋着气。严格地说,乔段回到了出租屋。曾经有过的房子、车子和儿子眨眼间都归到了别人的名下。乔段觉得,自己所做的每一道验算题,老师都给了他一个“叉”,可就是不肯告诉你导致验算错误的原因。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在没人搀扶的情况下,不断地摔跤,摔得鼻青脸肿、一身泥巴。摔倒的过程也格外有趣,有像喝醉酒的,也有像中了枪子的,而着地时造型却十分难看,有四仰八叉,有狗啃屎。孩子哭丧着脸,大人们却在哄笑,说,“孩子学走路,要摔一万八千跤。”
乔段充当的角色就是这些学走路的孩子。在生活的道路上,坎坷和曲折正排着长队在等他去光顾,还没等他摔够一万八千跤估计小命已经没了。
乔段就这么长时间地窝在沙发上,空调也懒得开,旧空调的噪音经过燠热空气的发酵,使人更不堪忍受。电视也懒得打开,屏幕上的人,怎么看都像用取笑的眼神在看他,根本就不是他乔段在看电视,而是屏幕上的人在看他乔段的笑话。人的皮肤被刀切开时,其疼痛感轻微得可以忽略不计,剧烈的疼痛是在肌体所有遭遇破坏的组织联合发出抗议的时候。这种入骨入髓的痛楚,乔段正在咬牙忍受。倘若感染,会疼得更加厉害。
乔段的脑袋像一台大功率马达,轰鸣不歇。迷迷糊糊地正要入睡,手机又开始“冒泡”,“嘀咕、嘀咕”个没完没了了。乔段一个激灵,“心里有鬼怕敲门”,抓过手机一看,屏幕上,“视频”两字从上至下串成了冰糖葫芦,哆哆嗦嗦地打开一个,果然是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从屈膝哈腰地敬请富婆配合到哭丧着苦瓜脸向富讨要警察证,到妥协放行,卑微、懦弱、丧失原则,人,该有的和不该有的劣根性都通过他乔段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如果到此为止,乔段不去打开其他视频,冲击力或许会小许多,受到的伤害也减少很多。“一个罹患疾病的人,惯用做法是,追根刨底地深挖病根,结果越挖越绝望,最后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吓死的。”这个比喻好像专门为乔段量身定制的,乔段又打开了一段,又打开了一段,连起来便是个很出彩的小品。不认识他乔段的人可以当小品来取乐、作消遣,可是他乔段单位上的领导、同事,还有家人、亲戚朋友,他们就不会像看小品那么轻松自在了,觉得把他们的脸都丢尽了。
乔段的脑子是乱不得的,一乱,便是非难辨了,这就是乔段。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某个倒霉鬼骑电动车被撞了,在接受调解时,除了“我没有错”之外,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要怪就怪电动车太不经撞了,如果自己开的是大排量SUV汽车,那么情形就会发生反转,被撞的便不是他了。社会是筛子,筛了的是杂质,留下的是精英,不筛去杂质,社会就不能进步,历史就会倒退。这种念头就像生发于皮肤表层的刺痒,在他异常烦躁时作祟,分不清警示还是怂恿。
乔段被闹钟惊醒后又眯了一会儿。可眯着眯着便睡过了头,当他在潜意识的提醒下强制睁眼时,发现早已过了上班的时间。乔段抹把脸,抓过一个面包边啃边跑往单位赶。
乔段赶到单位时,会议正要结束。乔段发现领导和同事都用发现外星人的目光瞭他,眼神怪异得能冒出酸水来。领导说,“好,桥段来了。自从桥段来到我们二大队以后,我们二大队都快成桥段大队了。桥段同志,你是一个传奇。”
最近,交警二大队发生了许多事,可人家给单位惹上麻烦是因为认真执法,而他乔段却在向“恶”势力妥协,还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传播到了网上,不仅丢光了交警二大队的面子,还甘愿充当衬托鲜花的绿叶。领导说他桥段、传奇一点都不过分。
上口是甜的,收口却是苦的。分明被击中,但看到的却是灿烂如花的笑脸,致命却又不失温柔。领导绵里藏针的领导艺术,乔段已见怪不怪。
大伙走后,领导把正在播放视频的手机交给乔段,当乔段看到富婆极尽狐媚地对他放电的那一段时。乔段非常震惊,他怎么就没有发现呢?自己也真够混账的,当时怎么就没注意到呢?乔段当然清楚这段视频的威力,一个交警在执法时经受不住美色的诱惑,比向“恶势力”屈服更丢人。乔段虽说经常把自己调侃成一颗不在乎被踩踏的小草,但并不代表他能忍受耻辱。领导见乔段气得脸色发青,嘴唇哆嗦,便说,“我与老王的看法一致,有人在视频上作了手脚。但黄泥巴涂在了屁股上,不是屎也是屎。”领导叹了口气后又说,“风紧雨骤的,为了出于对你的‘保护’,组织上建议你暂时避开公众视线。你可千万不要背思想包袱,遇到难题找组织。今天放你一天假,好好地‘休息’一下。明天上午去刘主任那儿一下。”说完又瞭了乔段一眼,犀利的目光斩尽了乔段的侥幸。
谁这么损?要如此陷害于我,并且还如此地丧心病狂、明火执仗?是报复吗?乔段怎么也想不通,他这杯温吞水,还能烫着谁。是觊觎他的位子吗?一个破警察又有谁稀罕呢?可那又会是什么人呢?要不,就是撞到搞恶作剧的人的枪口上了。可究竟哪一种可能性最大,乔段想了半天没找到答案。
一个念头从乔段的脑海里闪过,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自行了断。乔段似乎没作犹豫便打开了电脑,着手写辞职申请。正写着,屏幕上突然跳出个昵称为“帮您解忧”的QQ号来,并且来了句,“我知道你现在想干什么了!”乔段赖得理会,正想关闭QQ号,对方又来了一句,“不接受‘帮你解忧’的支助,你会后悔的。”
准碰上鬼了,乔段暗暗叫苦。遇上鬼后,躲不是办法,驱除才是上策。于是,乔段责问道:
“你是谁?”
“你对导游也是这样的态度吗?只要能把你带到目的地就成。”
“你与导游还是有区别的,因为导游在明处,你却在暗处。”
发送完,乔段才发现自己很弱智,而对方却摆出不屑与之纠缠的姿态,单刀直入:
“别干傻事!把枪口对准自己是懦弱的表现。”
乔段恍然大悟,此人打着“帮你解忧”的旗号招摇过市,你一旦搭茬算是亮出了招牌,然后就用一些试探性的话语套出实情,这点雕虫小技还真的算不了什么,蒙蒙那些涉世不深的小孩子可以,可蒙不了他乔段。这种人不是闲得无聊就是有窥阴癖,再不然就是神经出了问题。既然自己无端地被人捉弄得如此狼狈,何不与这个送上门来的家伙玩上几招,于是乔段在键盘上敲出这几个字来:
“请你猜猜我会想干什么样的傻事呢?”
“想辞职,而且正在草拟辞职报告。”
乔段很震惊,他没跟任何人透露过辞职的打算。
“你到底是谁?”
片刻后,对方才接茬:
“谍战剧,你即便没看过也一定会听人说过吧!从事地下工作的同志,遇上险情,其他的同志会暗中救助。这回,你该明白了吧?!”
乔段明白了。他被人盯上了。朋友逗他不会藏这么深。这倒坚定了乔段辞职的决心。
乔段走进警队办公室时,把地板踩得咚咚响。刘主任用惊愕的眼神睃了眼乔段,然后笑着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乔段身边,打起了哈哈,“老吕还真是个驴性子,逮着便啃,也不看看觊觎的是草料还是细粮,小乔同志是啥?人才!能上他那种地方吗?乱弹琴!”
如今的领导,艺术水平就是高,使的是软刀子,“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还分不清是谁的主意。
老吕管着后勤。里头都是些老头和老太太,去那种地方不是明摆着要羞辱他吗?乔段从口袋里掏出辞职报告,往桌子上一拍,“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我不干了还不行吗?”
刘主任赶紧把乔段按进了单人沙发,“好!小乔同志,你就留在我这儿,过个一年半载的,我老刘给你打下手!回家准备准备吧,明天过来上班。”
就这样,办公室的刘主任不动声色地把乔段辞退了。乔段脱离交警队伍后并没有离开这座城市,而是进了一家家族企业。乔段放低身段进家族企业的目的是为了今后的创业积累经验。家族企业的掌门人看重乔段的学历,把乔段安排在公关部。乔段长得帅,言谈举止彬彬有礼,是块拿得出手的招牌。公关部除了乔段和部长是男性外,还有两名女公关。女公关,一位冷美,一位艳俗。乔段对冷美型女公关一见如故而对艳俗型女公关有着本能的抗拒。可艳俗型女公关却把乔段当成了“猎物”,有事没事地跟乔段起腻,弄得乔段心里生出绿毛来。乔段进入公关部后接受了一项任务,搭档便是艳俗女公关,柯艾,名字与扮相南辕北辙。乔段携带资料、合同奔赴目的地,到达后才知道,原来是家五星级酒店的一个包间,客人还没有到,但已经感受到了人气。乔段凝神屏气地审核资料,柯艾在玩手机。客人到齐后上菜,酒过三巡,柯艾的能量便得到了彰显,喝白酒倒不像是喝白酒,像喝矿泉水。客人们轮番上阵,与柯艾搞起了车轮战术,她像一个征战沙场的勇士,终因寡不敌众而倒下了。她趴在桌子上,双肩波浪似的耸涌。乔段非常害怕,却又手足无措,合同还没有签,他第一次出来办事,没有经验。正当乔段万般无奈之际,柯艾猛地抬起头来,冲着秃鹫一连说了三个“签”字。乔段趁机将合同替到了秃鹫手上。
乔段没有想到合同签得如此顺利。顺利得使乔段恍然如梦。回到公司,柯艾却把功劳推到了乔段身上。这让乔段隐约感到他们之间可能会发生点什么事,所以,乔段采取能避则避,实在躲不开,就用打哈哈来拨挡柯艾的挑逗的办法。可公司却要故意跟乔段作对,说他俩是“一文一武,所向披靡”的黄金搭档。不久,他们又接到了一份差事,给某家企业的老总送画。当然,送画是假,联络感情、疏通关系,为今后的交易打伏笔才是真。老总选择的接待地点是画室,老总爱好书画,说他是个美术爱好者也行,说他是个三流画家也行。不过,乔段看不出老总的画有什么特色或过人之处。他俩在画室里待了一段时间后便到吃中饭的时间,老总派秘书陪他们吃饭,事先叮嘱柯艾餐后去一趟老总那儿。餐后,乔段决意要陪着柯艾,却生生地被柯艾挡了回去。乔段独自在宾馆里等了大半天后柯艾才归来。他看着笑意盈然的柯艾怎么也笑不出来,可为了让柯艾高兴拼命地扯动嘴角,他知道那样子肯定比哭还要瘆人。柯艾捋起衣袖自言自语地说,“现在是四点三十二分,离吃晚饭还有两个小时,在这儿待着挺闷的,这段时间阳光格外柔和,江景美不胜收。”柯艾说着便自顾自地走出门。乔段没有这个心情,但又不放心柯艾独自外出,只好尾随其后。俩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江边,坐在大石头上欣赏江景。金秋十月,夕阳渐渐由橙黄转为橘红,非常均匀地铺撒在一望无际的江面上。受其感染的乔段早已忘记先前的不快,能和一个美艳绝伦的妙龄女子坐在同一块石头上观赏江景,确实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美事。由于先前的失态,乔段一时找不到话题,柯艾却好像看穿了乔段的心思,主动与乔段聊天。
“你不是挺关心我的吗?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与那个三流画家单独在一起时干了些什么吗?”
乔段把目光移到了别处,可依然能感受得到柯艾目光的火辣。柯艾掉过头逼视着乔段,使其陷入无处逃遁的窘境,戏弄够了才转换了语气,“我在画室里睡了一觉。难道你没留意画室里放置了两张躺椅吗?我与那位三流画家并排躺在睡椅上,睹谁先睡着。他说用这种方法可以测定一个人的定力。这种实验,他做过了很多次,可从来没有失败过。”乔段舒了口气,心里想,凡是沽名钓誉的人都有怪癖,明明占了便宜却还要装出不屑理会的样子来,这种人最肮脏。柯艾又睃了乔段一眼后说,“现在该轮到你了,说说你到这个公司之前遇到的烦心事。”乔段不愿意揭尚未愈合的伤疤,想把话题绕开。柯艾却哪壶不开拎哪壶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工作是被一个开宝马的富婆搅黄的吧!”被揭了短的乔段心里很不爽,说,“你和一个遭遇过女人戏弄男人呆一块,难道就不怕变成男人报复女人的工具吗?”柯艾用身子蹭了蹭乔段,“你来报复啊!吃窝边草还专拣处女下手,不怕遭报应那就来吧!”
乔段像遭遇了电击似地闪开,他是叶公,龙真的来了,避之唯恐不及。他觉得现在的女子可爱得过了头,欲迎还拒、羞答答的玫瑰羞答答地开。
回到宾馆后,点了几个菜,胡乱地对付了一下肚子,奔赴各自的房间。为了赶早班车,离开宾馆时天还没亮,上了大巴后,乔段才发现柯艾没化妆。柯艾不胜慵懒地斜倚在椅背上,一会儿便睡着了,身体在颠簸中左右摆动,乔段多次伸手展臂意欲揽月于怀,终究缺乏自信。行驶了一段路程后,大巴进入上坡地段,车子向一侧倾斜,柯艾的头随着车身抖动的节奏靠上了乔段的肩头。乔段扭头睃了一眼,目光焊在了柯艾的脸上,它比浓妆时不知要好看上多少倍。肤色白里透红,清纯脱俗。大巴下坡车身前倾时,柯艾便顺势滑进乔段怀里,隔着薄薄的秋衫,乔段能感觉到柯艾身子的脉动。他终于能肆无忌惮地近距离地端详她了。他看得目不转睛,渐渐地,他弄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化那么浓的妆了,她要把自己真实的美丽掩藏起来,使自己的脸容流俗于千人一面之中,给人以“容貌糟糕妆来补”的错觉。可她为什么单要把自己真实的美丽孔雀开屏般地展现给自己呢?乔段的心不自主地热了一下,虽然他确定不了她对他是一种怎样的态度,但至少可以肯定,她对他没有设防。
进站前,老总来了电话,让他们先去公司。在出租车上,柯艾从包里翻出化妆盒,又往脸上胡抹乱涂起来。
业务陷入淡季后,他俩难以聚到一处,像酒进入了窖藏阶段,有时候会一、二个月见不上一见面,这反而让乔段不可遏止地思念起柯艾来,使柯艾常常在他的梦中出现。后来柯艾去了别的城市,虽说仍保持联系,采用的却是微信。在乔段百无聊赖的时候,柯艾便乘虚而入,占据乔段的整个脑海,搅得天昏地暗的,然而这种类似于“饮鸩止渴”的思念,使乔段陷入痛苦的泥潭而不能自拔,患上了失眠症。
转眼间便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与约定会面的时间一天天逼近。他们要在这一天去龙冈,逛桃花源。桃花源方圆数十里,国家级3A景区,每年的三月下旬至四月上旬,来此游玩的人络绎不绝、流连忘返。
这一天,乔段早早地赶到了龙冈,赴一次前世今生的约。他有一种预感,她一定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对他说。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给自己“打气”,要勇敢地把握住属于他的机会。
乔段沿甬道步入花海。辰光尚早,甬道上杳无人迹,他漫无目标地向桃花林的深处走去。他相信缘分,缘分若在,冥冥中自有红线牵着,相互吸引到一起。缘分若尽,擦肩亦会错过。他感觉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了,且有了体力不支的感觉,甚至额角都已经沁出了一层细汗,用手一抹,凉津津的。甬道的拐弯处有个凉亭,隐在树丛里,只有途中歇脚的人才会过去,因为甬道离凉亭尚有数步之遥。乔段不自主地拨开树枝,走进了亭子,倏然闯入的一幕令他震惊不已,柯艾斜靠在木椅上,面容憔悴,明摆着是劳累过度和睡眠不足的缘故,衣衫上沾了些许斑点状血迹,但不像是受伤所致,而像是喷上去的。乔段走近柯艾,在她的面前默默站立,乔段心里的全部冲动就是想好好地看看她。
这时,柯艾突然把眼睛睁开,但由于阳光的刺激又迅速合上了。
“你终于来了!”
显然,柯艾已经等他很久了。乔段小心翼翼地对柯艾说,“我们走吧,离开这儿!”
“这儿与那儿,有区别吗?我已经很累了,只想好好地歇上一歇。”
说着,柯艾便着手梳妆,于是,昔日的容光重新得到了焕发,临了,柯艾又脱下沾血的衣裤,并换上了新鞋。转眼间便换了一个人似的,柯艾笑了一下,然后问乔段,“漂亮吗?”乔段又催促道,“我们走吧!”柯艾俏皮地扯起了嘴角,“仔细看看,像不像你曾经见过的某个人。”乔段差点失声大叫,“富婆”,那个被他称之为“富婆”的驾驶宝马车貌美女子,可这是魔鬼与天使的反差啊!“我们还是离开这儿吧!”乔段虽然用催促作了掩饰,但是他的惊恐还是没逃过柯艾的眼睛。
“听我把故事讲完,你说去哪儿便去哪儿。”柯艾瞅了乔段一眼后便开始了讲述:
“某个小山村,开发了一个旅游景点,前来游玩的人络绎不绝,山村里有户人家,夫妇俩在靠近景点路边摆了个摊位,专卖风味糕点小吃,虽说利润算不上丰厚,但日子还算过得下去,女儿已枝头绽花,在三、四十里之外的集镇上读初中。可是有一天,摆摊的夫妇连人带摊位被宝马SUV碾压,肇事者无驾驶执照,可肇事方宁愿把钱花在请客送礼上,也不愿意承担法律责任去支付一分钱的丧葬费。14岁的女孩经不住风刀霜剑的相逼,一病不起。在一个阴霾密的秋天,她使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爬上了屋后的山冈,她只要对着前面的悬崖纵身一跃,便可以得到永久的解脱。这时,有个声音突然在她的耳边响起,‘小艾,你活出个样子来,让那些欺侮咱们的人看看!’
“当时的这个十四岁女孩便是我。我顿时想起‘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这句话来。而且,我倘若死了,除夕、清明节,谁来给惨死的父母上坟烧纸钱呢?谁来给他们延续香火。可是,活下去需要比死更大的勇气,最难的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为了给父母讨回公道,我放弃了学业,走上了漫长而又艰难的诉讼之旅。可诉讼哪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往往大半天的哭诉会被一句‘你有证据吗’打回原形。我走遍整个山村,挨家挨户地请求他们作证,当时,这些人明明就在现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作证。这五年里,我不仅荒废了学业,而且受尽了屈辱。为了生存,我不得不作暂时的停顿,可负疚感比遭受凌辱更让我难以忍受,每当我被这种痛苦折磨得几近窒息的时候,我便跪倒在父母的画像前,按山村的习俗,给他们点烛、上香扣烧纸,不停地祈求,不是女儿无心,而是女儿无能,边说边抽脸,抽得鼻子和嘴巴冒血沫子都不肯作罢。更可怕的是晚上做噩梦,我的可怜的双亲,在车轮子底下喊‘救命’。哪一天忘掉了伸怨这件事,晚上准得做噩梦,很灵验的。
“有一段时间,我都麻木了。有句话说得多么好啊!‘不是在麻木中死去,便是在清醒中疯掉’。我渴望疯掉,疯掉,不仅解除了痛苦,同时也算敷衍了死去的父母。疯,是人体的应急机制,它是通过麻痹人的神经来有效地避免生理上的损伤。可是,我连这个应急机制都无法启动,可见,上帝是多么的绝情。为了缓解心中的痛苦,我远离家乡来到了这座城市,在正义无法得以伸张的情况下,用‘报复’社会作为麻痹和缓解痛苦的手段,果然奏效,每次得手后都要自我庆祝,愉悦的心情能维持三天以上。当然,我选择的‘报复’对象以公务员居多。说透了也就是恶搞,也就是大家通常说所的恶作剧。”
“艾,我们走吧!”乔段突然用艾来称呼她了,“我们换一个地方继续说。你得听我的。”
“来不及了!”柯艾说,“得抓紧时间把我的故事讲完。”
“毕竟,人不能活在仇恨里。正在我极力摆脱噩梦纠缠取得成效的时候,却巧遇了肇事者的老子,他趁我向他敬酒的机会,暗中捏了下我的手腕。我克制住了。他制造各种机会以及采取各种手段接近我,也是为了接近我,与我任职的公司建立了业务往来,还认下了我这个干女儿。他阴鸷与刻深薄的程度远比我想象的可怕,一边干坏事一边捐款。只要是他看上的女子,不论婚否、不论年龄,几乎都难逃他的魔爪。”
一股莫名的喧嚣的声浪向亭子涌来。柯艾把头仰靠在椅背上,显得非常疲惫。她转过头,捕捉着亭子外面的动静,问道,“他们来了吗?”
“来了!”乔段告诉柯艾,“他们在亭子外面等着呢。”
时光好像流逝了无数个世纪,感觉非常漫长。
走出亭子时,柯艾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乔段展臂急扶时被柯艾喝退,“滚开!”
乔段犹豫了一下,退到了一边。柯艾却笑了,笑得桃花一样灿烂,“你这个伪君子,为了领取一笔赏金而出卖我”
接着,柯艾又紧盯着乔段嘀咕了一句,声音很小,不用说亭子外面的人了,连乔段都不甚明了。
柯艾拢了下头发,出了亭子突然改变了方向,蹿进了树丛,但没走几步便摔倒在地,乔段连忙奔过去把柯艾从地上扶了起来,一根被压弯了的树枝反弹时抽打在柯艾的脸上,一群警察迅速扑来,
柯艾突然死死地摁住乔段的手肘,狠狠地咬了一口,乔段本能地侧过身子,试图挡住警察的视线,但一切为时已晚,柯艾再次扑向乔段时被警察按住了。
后来,乔段的思绪被二十万赏金打了个趔趄,转瞬之间,柯艾被捕前对他的呵斥与撕咬,便一下子找到了合理的注脚,这反倒要了乔段的命,这种托付,需要多少的信任和爱作为铺垫才能作出这样的决定?他突然感到相形见绌的羞愧,与柯艾的大胆与执着相比,对于爱的态度,他总是那么犹豫暧昧和游离不定,那是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自卑和懦弱,他要摒弃它。
乔段把赏金连同自己多年的积蓄总共三十万,全部捐献给了柯艾家乡的山村小学并请求留下来当一名小学教师。当山里的村民问及乔段为什么要为山里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小学捐献巨款时,乔段趁机道出原委,山里人听着听着,羞愧得满脸通红,然后,争先恐后地为乔段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其中一段视频:
柯艾的父母被撞后,肇事者父亲赶至,指挥儿子把车子从被撞者身上碾过去,见儿子吓傻了,一把拽下儿子后一头钻进了驾驶室。
确切地说,柯艾的父母不是被撞死的而是被碾死的。它在对柯艾量刑时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案情顿时扑朔迷离,受害者发生逆转,法院最终将柯艾判为无期。当乔段获悉这一宣判结果时,不禁失声痛哭。日期是四月一日,距柯艾被捕日整整一年。这一天,乔段租了一辆车去监狱看望柯艾,车速很快。太阳落山前,他们见了面。柯艾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今天会来!”
“因为今天是四月一日。”
乔段也笑了。觉得不像探监,倒有点像过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