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与回鹘关系的历史转折
2017-11-13杨富学
杨富学
(敦煌研究院 民族宗教文化研究所, 甘肃 兰州 730030)
唐朝时期,周边少数民族政权环伺左右,北方的突厥、回鹘、西方的吐蕃、西南的南诏、东方的高丽、百济、新罗等,都得到了较大的发展,与唐朝之间既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也有你死我活的斗杀场面,但更多的则是其乐融融的友好交往。大体来说,可分为前后三个阶段。唐朝建立之初,突厥强大,唐朝一直保持隐忍。贞观以后,唐朝势力渐长,北方击败突厥,西与吐蕃和亲,直到8世纪中叶安史之乱爆发,唐与周边政权大体保持着均衡态势,友好往来占据主流,此为第一阶段。安史之乱后,唐朝势力大衰,边患骤兴,青藏高原的吐蕃帝国和漠北的回鹘汗国或攻城掠地,或苛求无度,成为唐朝的大患,此为第二阶段。840年,回鹘汗国崩溃,843年,吐蕃帝国瓦解,唐朝边患解除,与周边民族的关系出现了转机,此为第三阶段。本文拟以843年为节点,透过唐对回鹘政策的转变,以管窥唐与周边民族关系的转折。
一、840—843年唐朝主要边患的解除
唐朝后期最大的边患莫过于吐蕃帝国。
吐蕃兴起于西藏山南地区,6世纪时已由部落联盟发展成为奴隶制政权。7世纪初,松赞干布以武力降服古代羌人苏毗(西藏北部及青海西南部)、羊同(西藏北部)诸部,将首邑迁至逻些(拉萨),正式建立吐蕃王朝。自7世纪末8世纪初以来,吐蕃和唐之间的战争不断,8世纪中叶安史之乱后,吐蕃更是大举北上与东进,攻城掠地,给唐朝的西部边疆带来了极大的困扰,成为唐帝国挥之不去的梦魇。
开成四年(838),大力倡兴佛教的吐蕃赞普热巴金被反佛教的大臣所杀,朗达磨被拥立为赞普。不久,朗达磨即在吐蕃境内开始了大规模的灭佛运动。许多佛教徒惨遭杀害,寺院被毁,吐蕃本土陷入混乱,再加上连年灾荒,吐蕃王朝已处于崩溃的边缘。会昌二年(842),朗达磨被一僧人所杀,统一的吐蕃王朝开始瓦解。吐蕃本部的内争,引起河陇一带吐蕃诸将领的混战。843年左右,吐蕃洛门川讨击使尚恐热在渭州(甘肃陇西县西南)击败了新立赞普乞离胡的大相尚思罗。接着,恐热又发兵向吐蕃鄯州(治今青海乐都)节度使尚婢婢进攻。此后,吐蕃各部陷于内部混战,再无力与唐发生争战。
与吐蕃相比,漠北回鹘对唐朝之患不在于攻城掠地,而在于苛求无厌的经济掠夺和政治压迫。
天宝十四年(755)安史之乱爆发,唐朝两京沦陷。为了收复失地,唐朝不得不向回鹘借兵,回鹘曾三次(而非学界常说的两次)派兵入唐,参加平叛,为扭转唐朝危局立有大功,故唐肃宗下诏称颂回鹘“功济艰难,义存邦国,万里绝域,一德同心,求之古今,所未闻也”。但是,在收复东西二京后,回鹘恃功自傲,不仅欺压唐朝官吏,而且在东京一带“恣行残忍”,纵火焚烧吏民,“伤死者万计”,而且,“于鸿胪寺擅出坊市,掠人子女”。引起唐王朝吏民对回鹘的极大愤慨。不仅如此,唐朝为酬谢回鹘,每年购买回鹘马10万匹,“酬以缣帛百余万匹”。即使回鹘以劣马搪塞唐朝,唐朝也因惮于回鹘势力而不敢拒绝,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
为结好回鹘,唐朝屡屡以真公主下嫁回鹘可汗。在通常情况下,自汉至唐,用于和亲的公主一般都来自宗室或臣下家庭,由皇帝册封为公主而出嫁,仅有回鹘,受到唐朝的另眼相待,先后有四位真公主与回鹘首领和亲。第一位是肃宗女宁国公主,于758年出嫁葛勒可汗。时隔30年后,唐德宗又以亲生女儿咸安公主出嫁回鹘长寿天亲可汗。第三位为唐宪宗女,821年许嫁保义可汗,因保义可汗病故而未成。同年,唐宪宗女永安公主出嫁崇德可汗。
由上可以看出,唐朝对回鹘的待遇应该说已经非常优厚了,但回鹘贵族却并不以之为满足,而是贪得无厌,不仅经常向唐朝勒索,以其强大并有功于唐而居功自傲,胡作非为。史书对这些多有记载。如:
[大历]七年七月,回纥出鸿胪寺,入坊市强暴,逐长安令邵说于含光门之街,夺说所乘马将去。说脱身避走,有司不能禁。
八年十一月,回纥一百四十人还蕃,以信物一千余乘。回纥恃功,自乾元之后,屡遣使以马和市缯帛,仍岁来市,以马一匹易绢四十匹,动至数万马。其使候遣继留于鸿胪寺者非一,蕃得帛无厌,我得马无用,朝廷甚苦之。是时特诏厚赐遣之,示以广恩,且俾知愧也。是月,回纥使使赤心领马一万匹来求市,代宗以马价出于租赋,不欲重困于民,命有司量入计许市六千匹。
十年九月,回纥白昼刺人于东市,市人执之,拘于万年县。其首领赤心闻之,自鸿胪寺驰入县狱,劫囚而出,斫伤狱吏。
不惟如此,回鹘有时还动用武力,寇略唐朝边境,以至于回鹘和唐朝之间摩擦不断。自安史之乱平定以来,回鹘已成为唐朝最大的祸患之一。
840年,回鹘汗国在黠戛斯汗国的进攻下崩溃,部众四散外逃,有的南下,为唐朝所灭;有的西奔,三处于河西、新疆乃至中亚地区,各自为战。两年后(842年),吐蕃帝国也因内乱而处于瓦解之中,从843年开始,残余势力又陷于内战,互相攻伐不已。至此,威胁唐朝一个多世纪的北方、西方边患终于在短期内相继解除,使经过安史之乱打击而长期处于挣扎状态的唐朝得以喘息。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新情况,唐朝在欣喜之余,迅即着手重新确立针对回鹘的基本国策。
二、843年唐朝对回鹘政策的转折
回鹘汗国的灭亡,使唐朝除一大患,是以,唐朝对剪除了回鹘势力的黠戛斯颇为赞赏,同时鼓励并督促黠戛斯彻底肃清回鹘余部,以免其东山再起。在《与纥仡斯可汗书》中言:
可汗既为雠怨,须尽歼夷;倘留余烬,必生后患。
此信旨在强调回鹘与黠戛斯的世仇。早在天宝十一载(752年),漠北回鹘汗国就与黠戛斯发生过战争。当时黠戛斯为了对付强大的回鹘,似乎曾与葛逻禄结成军事联盟,以共同对抗回鹘的侵扰。乾元元年(758),磨延啜可汗出击黠戛斯,二者大战于剑水(叶尼塞河)流域,回鹘击破黠戛斯军五万人。黠戛斯损失惨重,力量大减,“自是不能通中国”。差不多一个世纪的时间,黠戛斯都没有与唐朝发生往来。在与回鹘的斗争中,黠戛斯长期处于劣势。自9世纪20年代始,由于天灾人祸,回鹘汗国渐显衰势,黠戛斯渐处上风,开始了对漠北回鹘的反攻;而回鹘势力日衰,不仅屡遭败绩,甚至失去了组织反击的能力。开成五年(840年),黠戛斯与回鹘叛将句录莫贺合手以骑兵十万攻回鹘,杀其可汗,汗国灭亡。黠戛斯终于报仇雪恨。
至此,唐武宗犹不能释怀,故而又在《赐黠戛斯可汗书》进一步言道:
今回鹘是国家叛臣,为可汗雠敌。须去根本,方保永安……可汗须乘此机便,早务芟夷。回鹘未灭以前,可汗勿以饮食为甘,弋猎为乐。励兵秣马,不可暂闲……又闻合罗川回鹘牙帐,未尽毁除。想其怀土之心,必有思归之志。速要平其区落,无使孑遗,既表成功,彼当绝望。
意在表示,唐朝表示要与黠戛斯同仇敌忾,共同对付回鹘。信中强调回鹘是唐帝国的叛臣,而不再重提唐与回鹘的“兄弟之约”。至德二载(757)九月,葛勒可汗派太子叶护可汗率兵4 000余人协助唐朝平叛,叶护还与唐肃宗之子广平王李俶结为兄弟。在回鹘的帮助下,唐朝先后收复了长安、洛阳,唐肃宗下诏称颂回鹘“功济艰难,义存邦国,万里绝域,一德同心,求之古今,所未闻也”,并册封回鹘叶护可汗为忠义王。但由于回鹘长期仗势欺压唐朝,唐朝忍无可忍,故而不再以兄弟之国论之,而公开称回鹘为叛臣,认为只有彻底剪除回鹘,才可得到永久的平安。
对剪除回鹘,唐政府一开始即持积极态度,但随着形势的变化,转而又对黠戛斯设防。会昌三年(843)二月,黠戛斯进攻回鹘所盘踞的安西与北庭,请求唐朝支援。以理度之,唐朝应予以大力协助,结果却因李德裕的反对而罢,导致黠戛斯缺乏胜算而撤兵,并于当年或稍后主动退出对西域的争夺,返回故乡叶尼塞河流域。唐朝之所以不再支持黠戛斯清除回鹘势力,是因为及至843年,形势已发生质的变化,回鹘南线彻底败亡,在西线也已溃不成军,无法对唐朝构成新的威胁。然而对西域新出现的政治势力黠戛斯而言,回鹘势力的存在,反而能给之以掣肘。笔者以为,唐朝改变策略的原因,很可能即在于此。
质言之,自840年至843年,唐朝对回鹘的政策二度发生重大变化。第一次是840年,唐朝闻知黠戛斯击灭回鹘,除却心腹大患,颇感振奋。但又担心回鹘死灰复燃,故寄望于黠戛斯除恶务尽,彻底剪除回鹘势力。然而,及至843年,唐朝看到回鹘南下唐朝的残部已被唐朝边将剪除,逃亡河西、西域诸部也各自散亡,不复对唐朝构成威胁,于是又改变策略,不再谋求借助黠戛斯以彻底消灭回鹘,而是有意利用回鹘在西域的存在牵制黠戛斯的势力,以免黠戛斯坐大,构成新的边患。
三、843年会昌灭法与回鹘摩尼教之关联
在中原地区,自会昌三年(843)开始,唐朝针对回鹘,一改允许其传教之旧策,大举剪除其尊奉的国教——摩尼教。
会昌灭法,史有详载。按照学术界通行的说法,会昌灭法主要针对的是佛教,至于摩尼教、景教、拜火教,都受了佛教的牵连。然深究会昌灭法的具体进程,可以看出,情况远非如此。摩尼教并非受到佛教的牵连,而有可能恰好相反。
摩尼教在唐朝的传播始于唐武则天延载元年(694),但未久便遭到唐玄宗的禁断,“开元二十年(732)七月敕,末摩尼本是邪见,妄称佛教,诳惑黎元,宜严加禁断”。此举使摩尼教在唐朝的传播遭受重挫。20余年后,安史之乱爆发,回鹘牟羽可汗应邀带兵入唐平叛,在洛阳与摩尼僧接触后,皈依摩尼教,并将之定为国教,为摩尼教的发展带来了生机。
既然回鹘敬信摩尼教,为图报恩,也为了笼络回鹘,唐政府解除了禁断摩尼的禁令,准许摩尼教在内地传布。可以说,摩尼教之所以能够重新获得在唐公开传教设寺的许可,完全是凭仗回鹘帝国的威力。大历三年(768)六月,代宗皇帝敕令允许回鹘摩尼师在长安设置寺院,并赐额“大云光明之寺”。及至元和年间,摩尼教从京师长安扩展到今山西、河南、湖北、江西、江苏、浙江等广大地区。唐代摩尼教徒多为粟特人,唐人称之为“商胡”,有唐一代,其足迹遍及中原各地,尤以江南的扬州、洪州、广州和湖北、四川等地最为集中。值得注意的是,大历年间回鹘于荆(今湖北江陵县)、扬(今江苏扬州市)、越(今浙江绍兴市)、洪(今江西南昌市)等州所建大云光明寺,恰好就在粟特商胡最活跃的地区。回鹘摩尼寺的建立,似与粟特的经济利益密不可分。回鹘摩尼教广建寺院,但寺院的功能已经发生了严重的异化,似乎不复作为弘法场所而存在,主要被用作货栈或钱庄了,庶几完全沦为回鹘摩尼僧敛财的工具。
回鹘汗国与摩尼教关系密切,历代回鹘统治者皆崇奉摩尼教,对他们的“敬重等于宰相都督,其亲信等于骨肉”。诸政权的军国大事多离不开摩尼师的参与,甚至能左右国家大事,以至于形成了“可汗常与共国”的局面。840年回鹘汗国灭亡后,部众四散时,处于逃亡之中的乌介可汗还仍然关注着摩尼师的生存与安危。李德裕奉宣于会昌二年二月撰《赐回鹘书意》有如下记载:
所求种粮及安存摩尼,寻勘退浑、党项劫掠等事,并当应接处置,必遣得宜。
由上述记载推论,其原委应是当时乌介可汗当时自身难保,遂致书唐朝,希望能够妥善安置摩尼师,得到了唐朝的应允。由此可见,回鹘统治者对摩尼教信仰之深,同时也说明摩尼师在回鹘人中拥有极为崇高的地位。尽管如此,处于败亡之中的回鹘,已无力保护摩尼教的利益。会昌二年四月,唐武宗下令关闭江淮各地的摩尼寺,但仍准许长安、洛阳、太原等地的摩尼教继续传播。同月,李德裕奉敕撰《赐回鹘可汗书意》,云:
摩尼教天宝以前,中国禁断。自累朝缘回鹘敬信,始许兴行,江淮数镇,皆令阐教。近各得本道申奏,缘自闻回鹘破亡,奉法者因兹懈怠,蕃僧在彼,稍似无依。吴楚水乡,人性嚣薄,信心既去,翕习至难。且佛是大师,尚随缘行教,与苍生缘尽,终不力为。朕深念异国远僧,欲其安堵,且令于两都及太原信向处行教。其江淮诸寺权停,待回鹘本土安宁,即却令如旧。
在中原教区,以拂多诞居首,应驻于长安之大云光明寺中,而其他诸州寺院之寺主,则应为默奚悉德。从《书意》可以看出,中原各地的大云光明寺内均有回鹘僧居留,以国家破亡而“稍似无依”。就在四月前后,针对由漠北逃出的回鹘残余势力在天德军、云州等地的侵掠活动,李德裕先后上《条疏应接天德讨逐回鹘事》《要条疏边上事宜状》予以应对。同时又撰《奏回鹘事宜状》,请赐张仲武诏,以驱逐回鹘出唐境。唐朝君臣虽有意以武力剪除回鹘,但此时赴回鹘和亲的唐朝太和公主尚在回鹘手中,故唐朝投鼠忌器,不敢对回鹘轻易用兵。职是之故,唐对回鹘的政策不是很强硬,对其侵略活动的回击是有限度的,主要在于保境安民,而非意在根除。
至会昌三年正月十一日,唐军“大败回鹘于杀胡山,[乌介]可汗被疮,与数百骑遁去,[石]雄迎太和公主以归……乌介可汗奏保黑车子族,其溃兵多诣幽州降”。摩尼教所怙恃的回鹘势力彻底崩溃,唐朝已无后顾之忧,遂采取更严厉的措施以禁绝摩尼教。会昌三年正月中旬,李德裕奉宣撰《讨回鹘制》称:“其回鹘及摩尼等庄宅钱物等,并委功德使与御史台、京北府各差精强干事官点检收录,不得容诸色职掌人及坊市富人辄有影占。如有犯者,并处极法,钱物纳官。摩尼寺僧,委中书、门下即时条疏奏闻。”
从上述记载可以看出,在回鹘汗国于840年灭亡后,唐政府即开始了对回鹘摩尼寺的查处,会昌三年达到顶峰,规定回鹘在长安之官员人等,一律配各诸道收管,对回鹘及摩尼寺庄宅钱物,差官点检收抽,“不得容诸色人影占”。接着开始了对摩尼教僧人的处置。《僧史略》记载:
会昌三年,敕天下摩尼寺并废入宫。京城女摩尼七十二人死。及在此国回纥诸摩尼寺,配流诸道,死者大半。
这可能就是后来中书门下奉旨拟议而定的对摩尼僧的处置结果。当会昌三年对摩尼僧进行处置的时候,旅唐日本高僧圆仁正在长安,亲眼目睹了摩尼师惨遭屠戮的场景:
四月,中旬,敕下,令煞天下摩尼师。剃发,令着袈裟,作沙门形而煞之。摩尼师即回鹘所崇重也。
唐朝在屠杀摩尼僧时,先剃其发,并令其身着和尚的袈裟,然后“作沙门形”而杀之。这一记载为圆仁所亲见,不见于其他文献,可补中国史料之不足。但屠杀摩尼僧时何以要“作沙门形”,陈垣先生言“不知其用意所在”。后有学者进行了推测,如史丹利·外因斯坦(Stanley Weinstein)认为不过是唐政府杀鸡儆猴,以摩尼僧警示佛僧的一种姿态,王媛媛又认为“此举背后真实的意图仍是唐朝统治者想要发泄对佛教深深的厌恶之情,并不因为中原摩尼寺的选民惹怒了武宗……[摩尼教]成为回鹘和佛教的‘替罪羊’”。迪肯斯(Mark Dickens)与茨默(P. Zieme)也有大致相同的结论:“灭佛迫害于845年达到顶峰……在这个过程中,其他‘外来’宗教的追随者,主要是基督教徒、摩尼教徒和祆教徒也遭到迫害。”
易言之,学界一般认为摩尼教之遭受迫害是受了佛教的牵连。对这种观点,笔者是不敢苟同的。否则会令人不免生疑,同为夷教的景教与祆教何以不被用于杀鸡儆猴呢?窃以为,唐朝由于最忌恨回鹘与摩尼教,故首当其冲予以剪除。当时回鹘摩尼寺聚敛了大量的财富,使当时政治上风雨飘摇、经济上捉襟见肘的唐政府大获其利。这一成功,自然会诱使唐政府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查抄以佛教为主的佛教寺院(查抄寺院财富以充唐政府之用,远比通过征伐藩镇以获得财富显然要容易得多)。至于唐政府在杀害摩尼僧时何以要将之装扮为佛僧模样,那是因为摩尼教在入华传播过程中常依托佛教,以至于唐玄宗认为摩尼教“本是邪见,妄称佛教,诳惑黎元”。武宗之举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味。即使将来回鹘有朝一日死灰复燃,也好找到托词,可托称自己杀掉的是佛僧,而非摩尼教僧徒。此外,可能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唐武宗正式大规模灭法之前,即于会昌元年诏令限制私度僧尼。摩尼僧怙恃回鹘威势,极为猖獗,不可能取得官方度牒。武宗比照私度佛僧罪而杀之,既可达到汰除回鹘摩尼教僧尼,拆毁其寺院,并夺其财物的目的,同时又可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以儆效尤,由此而并收一举多得之效。
唐朝自安史之乱后一直对回鹘既有所求,更有所惧,对摩尼教的优渥,如同唐朝与回鹘和亲、绢马贸易一样,是唐朝通过牺牲自己的利益以换取与回鹘的通好,回鹘始终是受益者,对唐没有任何实际利益可言。回鹘既亡,摩尼教失去靠山,厄运的降临也成为势之必然。“此为摩尼入中国百五十二年第一次大难”。兹后摩尼教于中原地区便销声匿迹了,只有部分残余势力,在呼禄法师的带领下逃亡福建,后以晋江华表山、灵源山为根据地,不断发展并长期传承,以至于今。
会昌灭法大兴于843年,首当其冲者为回鹘摩尼教,这一年,唐朝改变了对回鹘的基本国策,即由840年的斩草除根之策改变为利用回鹘以牵制黠戛斯。这一国策的改变,是以回鹘势力已不复对唐朝构成威胁为前提的。也正是基于这一认识,唐朝终于不再对横行不法的回鹘摩尼教缩手缩脚,而是放开手脚,力行剪除。
四、结 论
总而言之,840年至843年之间,漠北回鹘的败亡,彻底解除了困扰唐朝已久的边患。针对这种情况,唐朝因应形势,对回鹘的国策做出了根本性的调整,一则,对西域回鹘,由彻底的肃清改为剿抚并用,意在削弱回鹘残余势力,但又不致其灭亡,用来制约黠戛斯,以免其坐大,养虎贻患;在中原地区,对回鹘之摩尼教则由抚而改为剿,尽行铲除。一剿一抚,两手并用,方式不同,其实都是建立在回鹘不复对唐构成威胁这一基础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