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沙门天图像流变路线研究
2016-12-24张聪
摘要:佛教美术中的毗沙门天图像分布广泛且形式多样,本文将其图像大致分为三类,并通过分析图像细节来探讨毗沙门天所具有的双重神格属性及毗沙门天图像的流变路线,从而得出毗沙门天图像传入中原的路线大致有两条,分别途径于阗地区和吐蕃地区。
关键词:毗沙门天 于阗 吐蕃 持物
中图分类号:J23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16)19-0166-03
佛教神祇系统中的四天王守护四方,本文所探讨的毗沙门天为北方天王。毗沙门天的梵文为Vaisravana,毗沙门为梵文音译,意译作“多闻”,其原型为古印度神话中的天神俱毗罗(kubera)。俱毗罗是守护北方之神,同时兼为宝藏神,早在古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就已经出现。佛教兴起后,将其吸收,在佛教中他亦保留有“保护神”和“宝藏神”的双重神格,现存巴尔胡特大塔栏楯柱所刻毗沙门天形象旁即刻有“俱毗罗”的铭文。印度美术中,俱毗罗一般表现为身形丰腴、佩饰珠宝、两手分别持棒状兵器及盒状物(或袋状物)的坐式形象。
毗沙门天信仰在中国自南北朝时期初步流传,至唐宋年间大兴,再到元及元之后的分化,可以说是经历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起源、发展、分化的过程。纵观中国佛教美术中的毗沙门天图像,可以发现其持物变化多样且具有一定规律,大致呈现为“兵器——塔形持物——鼠形持物——幢形持物”这一演变过程。佛教美术中,持物发生如此繁复变化的神祇并不多见,笔者认为这应该与毗沙门天的双重神格属性以及汉藏佛教的相互影响有直接关系,而持物的变化则是分析毗沙门天图像及分析其图像传入路线的关键点。
笔者将毗沙门天的图像大致分为三类,以下分别以A、B、C型概括:
A型毗沙门天通常以武将形象呈现,身着甲胄,头戴盔冠,两手分别执戟、托塔,足踩地天或二鬼,多为立姿。A型毗沙门天图像至迟在南北朝已传入我国,莫高窟西魏时期开凿的第285窟西壁已经出现形象较为成熟的A型毗沙门天图像,此类图像多出现于汉传佛教美术中。A型毗沙门天的标准形象可举安西榆林窟第25窟前室东壁毗沙门天图像为例,通过其身着甲胄、手中执戟的武将形象,不难看出A型毗沙门天图像应该偏重体现毗沙门天的保护神属性。笔者此前论证过A型毗沙门天所持“塔”并非意指真正的塔,而是窣堵波形式的舍利容器①。
B型毗沙门天一般呈现游戏坐,身体半裸,躯体丰圆,装饰繁多,头戴冠饰,两手分别持鼠、执幢,多为坐姿。B型毗沙门天图像大致自初唐出现,集中分布于藏传佛教影响较大地区。B型毗沙门天具体形象可举安西榆林窟第15窟前室北壁的毗沙门天图像为例,这类图像则偏重毗沙门天的财富神属性。B型毗沙门天图像与印度佛教美术中俱毗罗的形象十分相似,其鼠形持物应该是延续了俱毗罗所持盒状物的财富象征意义,而其独特的形式应该与中亚地区习惯以鼠鼬皮制作钱袋有关②。
C型毗沙门天可视为后世毗沙门天图像的范式,大致呈现为头戴宝冠,身着甲胄,两手分别持鼠、执幢(或伞)。其图像很明显融合了A型与B型毗沙门天的图像元素,此类毗沙门天图像最早出现于西夏时期③。C型毗沙门天的标准形象可参考飞来峰石窟第75窟毗沙门天造像及居庸关云台券洞西壁北侧毗沙门天雕刻。
将毗沙门天图像分类整理,笔者分析认为毗沙门天图像在中国的类型差异主要由其传入路线导致。A型、B型毗沙门天图像分别由汉传佛教传播路线及藏传佛教传播路线传入内地,在传入的过程中,因为不同地区原初的社会背景及当地佛教发展情况导致了图像的差异。C型毗沙门天图像形成于藏地至西夏故地之区域,在元代及元之后盛行于内地。
A型毗沙门天的主要标志为塔形持物。毗沙门天在于阗因被尊为护国神而大受崇拜,其在佛教中的护法功能在传至于阗后演化成护国护军功能,应该主要和《大唐西域记》中所记载的于阗建国传说有关。笔者认为A型毗沙门天图像之正源应即为于阗地区。原因如下:
1.至今为止印度不曾发现A型毗沙门天图像,但A型毗沙门天图像大量分布于东亚地区,故而此形象应形成于其图像流传过程中。
2.敦煌石窟现存一类名为“于阗八大保护神”的瑞像图,毗沙门天位列其中,此类瑞像图程式固定,且带有一定的官方性,所以于阗本土的毗沙门天图像可以此为参考,而瑞像图中的毗沙门天均表现为A型毗沙门天。
3.《太白阴经》卷七有关于于阗地区庙宇中毗沙门天图像的相关记载,言其身披金甲,左右两手分别擎塔、持戟。《太白阴经》成书于唐代,此条记录可为旁证。
除此外,于阗相关的文献中记载了由远方而来的罗汉以右手举塔的事迹,这一事迹或许也对毗沙门天图像中的“持塔”元素有重大影响。值得注意的是,“右手持塔”的图像形式也集中见于早期毗沙门天图像。虽然A型毗沙门天与俱毗罗在整体形象上相去甚远,但是俱毗罗的持物似乎影响到了A型毗沙门天,A型毗沙门天所执戟与俱毗罗所持棒对应,而塔形持物对应盒状物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俱毗罗所持盒状物与同时期的舍利容器形态相仿而产生的误读。
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五记载了唐代车道政前去于阗摹写毗沙门天图像的事迹,可见唐代部分毗沙门天图像粉本的确源自于阗,按现存图像来看,于阗传来的毗沙门天图像应该曾对中国内地的毗沙门天图像造成过重大影响。综上,A型毗沙门天图像确可被称作“于阗样式”。A型毗沙门天图像由于阗自西向东传播,直至日本、朝鲜半岛。大约盛唐开始,A型毗沙门天图像向南传至四川地区,后传入云贵地区。
B型毗沙门天的主要标志为鼠形持物。吐蕃佛教在众多方面保留了印度佛教的本来面目,例如吐蕃佛教直接选取了俱毗罗的形象来描绘表现毗沙门天,大昭寺传为松赞干布自修室内部的壁画可为例证④。此前,学界普遍认为毗沙门天图像中的鼠形持物与西域鼠国的历史记载有直接的关系,对此笔者持反对意见,并认为鼠形持物应该是直接继承自8世纪后俱毗罗的持物样式,而“鼠”被赋予象征财富的属性,除上文所述“其独特的形式应该与中亚地区习惯以鼠鼬皮制作钱袋有关”外,还与印度原有的将鼠视作财富象征的习惯有关⑤。所以,B型毗沙门天图像中的鼠形持物应源自俱毗罗的鼠形持物,这类图像由吐蕃地区传入内地,并对A型毗沙门天图像产生了部分影响。
中晚唐时期,敦煌石窟出现了A型毗沙门天图像的变化形式,主要表现在:
1.少量A型毗沙门天图像中出现了手持彩棒的样式(另一手仍持塔形持物)。
2.上条所述A型毗沙门天图像一改此前的立姿而改为游戏坐的姿态。
此类情况可举莫高窟第12窟西壁毗沙门天图像及第9窟毗沙门天图像为例,另外台北故宫所藏传为尉迟乙僧所绘《护国天王像》亦为坐姿,异于同时期毗沙门天图像主流的立姿。笔者认为持彩棒和坐式姿态即受B型毗沙门天图像的影响所致。
然而,此时内地的毗沙门天主要是因为其保护神的神格被崇拜供奉,所以鼠型持物(象征财富)未被广泛接受。此种背景下,B型毗沙门天图像并未对A型毗沙门天图像产生太大影响。此外,藏传佛教中的瞻巴拉(dzambahla)图像值得注意,其与俱毗罗的形象几乎完全吻合。现存的B型毗沙门天图像数量较少,也可能是后期B型毗沙门天图像与瞻巴拉图像相互融合。
两宋时期,毗沙门天的保护神信仰逐步衰弱。公元11世纪前,大约在藏地至西夏地区,A型毗沙门天图像与B型毗沙门天图像开始融合,而产生了C型毗沙门天图像。西夏地区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受到了汉传佛教与藏传佛教的共同影响。毗沙门天所执幢形持物即于此时期出现,幢(dhvaja)的原意为军旗、战旗,笔者认为毗沙门天图像中的“幢”可能是由其原来所持戟上悬挂的幡(pataka)或者此前其所持的彩棒演变而来。虽然有A型、B型毗沙门天图像共同作用而成,但是C型毗沙门天仍旧隶属于藏传佛教美术系统。
C型毗沙门天图像中,最显著的标志即幢形持物与鼠形持物的组合,元代及元之后C型毗沙门天图像广泛传播,其主要特征为:继承A型毗沙门天的整体形象(身着甲胄、武将样式),手持B型毗沙门天的持物样式(持鼠、执幢)。现藏于冬宫博物馆的《毗沙门天驾马药叉随行图》以及《毗沙门天唐卡》均出土于西夏故地,为早期C型毗沙门天图像。
后期,部分C型毗沙门天的幢形持物由幢演化为伞,笔者认为此二者应被清楚地区别,不难看出,持伞毗沙门天的图像一般与藏传佛教系统联系较为松散。笔者认为,伞应是汉地毗沙门天图像系统对幢的改造,而这一改造应该是在元代之后。《封神演义》魔家四将持物中所见“混元伞”与“花狐貂”,即明显受毗沙门天幢形持物与鼠形持物的影响。
综上,持塔立姿的A型毗沙门天图像应经由于阗地区传入中原,其图像主要体现毗沙门天的保护神属性。持鼠坐姿的B型毗沙门天图像经由吐蕃地区传入中原,其图像主要体现毗沙门天的财富神属性。元代开始,藏传佛教在统治者的大力推崇下,在汉地迅速传播开去,由A型、B型毗沙门天融合而成的C型毗沙门天图像在中原地区逐步开始有代替A型毗沙门天图像的趋势。元代已降,毗沙门天信仰渐趋衰弱,毗沙门天最终以C型毗沙门天图像的样式回归了四天王图像系统。
注释:
①张聪:《关于毗沙门天所持之塔来源的一种设想》,《美术教育研究》,2014年第2期。
②张聪:《榆林窟15窟毗沙门天所持宝鼠来源考》,《艺术科技》,2013年第12期。
③张聪:《瓜州东千佛洞第五窟毗沙门天持物浅析》,《美与时代》,2013年第12期。
④张聪:《大昭寺松赞干布自修室壁画内容辨识》,《大众文艺》,2014年第2期。
⑤张聪:《毗沙门天持物考》,硕士学位论文,南京艺术学院,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