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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图书封面审美范式的图像学变革研究

2017-10-27冯夏荫

出版参考 2017年9期
关键词:图像学

冯夏荫

摘要:图书封面体现了设计者对图书内容精神的深度把握,也是设计者自身思想世界的自然呈现。在数字化技术主导的“读图时代”,图书封面审美迫切需要一场范式变革,图像学为这种变革提供了重要的理论范式。图像学视域下的图书封面审美,通过“历史的重构”和“方案的重建”两条路径,重新构建起图书封面设计的图式网络,力图回到作品本身而实现对图书封面的整体解读。

关键词:图书封面 审美范式 图像学

封面是图书的脸。按照美国创意大师乔治·路易斯的观点,封面同时又是“一种意志力”,一种传递图书内容背后的作者倾向的力量。欧洲“最美的书评选委员会”认为,封面设计只有做到内容与形式的统一才能全方位地体现出它的整体美,从而提升图书内容的传播效果。因此,在当今数字出版技术的冲击波中,伴随着图书封面的多元附加价值不断凸显,不管是对苹果、谷歌、亚马逊等数字出版运营商,还是对传统出版社而言,能否实现封面对图书内容的有效传播再度成为封面设计师们的实践焦点,同时也作为一个“老问题”在近年来的学术界重新展开讨论,比如许静的《民国时期书籍封面设计研究》、马青的《书籍封面设计视觉语言的研究》、潜铁宇和王文的《书籍封面设计中的“象”与“意”》等分别对我国图书封面设计理念流变、视觉语言的创新、“象意”辩证关系等问题作了研究。本文在梳理现代平面设计理念流变的基础上,从图像学的视角来关注作为一种视觉语言的图书封面,并以莫言获得201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代表作品《蛙》一书的封面作为个案,具体阐释图书封面的图像学审美路径。

一、现代平面设计与审美理念的流变

图书封面作为现代平面设计的一种重要形式,其审美路径的变革是伴随着现代平面设计理念的流变同步发展的。在19世纪下半叶的工艺美术运动中,以拉斯金、莫里斯为代表的一批设计思想家开始对工业革命以来文化生产领域的大批量、机械化模式进行反思,他们反对工业时代机器产品的一律和沉闷,提出“师从自然”,同时反对为了装饰而装饰的繁琐设计理念,认为设计应当具有实用性。“艺术家已经脱离了日常生活,只是沉醉于古希腊和意大利的迷梦之中,如果作者和使用者对某件作品不能有共鸣,那么这件作品即使是天上的神品也罢,实质上只是件十分无聊的东西。”这场被称为“知识分子的良心运动”的设计改革运动成为现代平面设计理念的开端,它所最终要传达的价值内涵是“人性之美”,即对理想社会制度的追求和对传统道德的渴望,对艺术和美的精神与实质的探索,以及对自然生态的关心。

进入20世纪之后,现代主义艺术运动改变了视觉艺术的内容和形式,西方平面设计理念分化成两条路径,一条是强调艺术家的个人表现,表达人类的潜在意识以及艺术家真实的心理写照;另一条则力图在形式上找到代表新时代的方式。同时,现代媒介形态的日益多样化催生了平面设计样态的多样化,图书封面、商业海报、广告等陆续涌现。这一时期的平面设计摒弃了工艺美术运动时期单纯针对少数精英阶层服务的设计理念,大众读物的设计转向要为社会各阶层共享,设计要简明、朴素。因此,承认简单直线和功能主义的民主主义美学理念成为20世纪平面设计理念的主流。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信息技术革命与数字技术的日益成熟,特别是互联网时代各种设计软件的发展,一方面,数字技术入侵平面设计领域,改变了平面设计的过程和方式,平面设计作品得以迅速数字化,从而开阔了平面设计的新领域;另一方面,读图时代的设计者面对冷冰冰的机器和程序化的软件,逐渐失去了传统平面设计时代的敏感和激情,自由创造与空间想象力受到技术的制约,在“为设计而设计”的趋势中,不仅作品自身呈现出文化工业时代特有的机械化和工业化痕迹,更为严重的是,设计者与读者一起在碎片化的审美裂变中失去了对作品的概念化把握能力,进而使传统意义上的设计理念也一起被消解。

二、图像学:图书封面审美范式的变革

在现代平面设计与审美路径的流变中,对图书封面的解读始终在“内容”与“形式”的轨道中纠缠。着眼于封面视觉语言和技术层面的案例分析范式使图书封面研究缺乏概念化深度,封面内在的功能性和理念性往往被研究者所忽视,而这些却是封面能够传递图书内容和作者意图的重要表征。尽管出现了沃尔夫林针对具体作品形式特点开创的侧重于探求作品内在规律和独立艺术形式的形式研究法,但这种所谓科学、客观的研究方法却直接导致了图书封面审美中对人文主题的漠视与忽略。反觀中国传统的图书封面研究,则往往只关注作者的生平传略、时代背景以及儒释道思想内蕴等,更使图书封面审美走入模式化。因此,置身读图时代,伴随着数字出版技术的发展,在图书封面自身不断突破传统设计边界的情况下,迫切需要一种审美范式的变革,图像学的兴起正为这种变革提供了契机。

图像学出现于20世纪上半叶,近些年由于社会性的“图像转向”而备受关注,并日益成为图书封面的重要审美方式,它可以引导我们对图书封面的视觉形态进行深度思考,从而成为发掘其中意义和观念的有效梯梁。具体而言,图像学将作品中有关社会、文化、心理、政治等不可言喻和无法最终确证的意义作为社会现象的自觉呈现,开辟了艺术研究的整体性范式。同时,它致力于揭示凝聚在作品中的一个国家、一个时期或者一种信仰的基本态度,但这种揭示又不是对符号意义进行十字坐标式的水平排列,而是在多门类学科交叉的立体网络中对其进行的整体性循环解释。其中,德国学者阿比·瓦尔堡和他的学生潘诺夫斯基以及英国的贡布里希是当代图像学研究的代表。

瓦尔堡于20世纪初首次提出了图像学的研究方法,将对艺术作品主题的阐释放在一个广泛的文化历史背景中展开,注重艺术作品形式和内容的互动。后来,他的学生潘诺夫斯基将这一理论深入发展,认为当后人需要对前人的作品进行解释时,有一个在精神上重新参与和重新创造的过程,这一过程需要重新回到历史事件之中才能实现对“历史的重构”。为此,他提出了图像学研究的三段式理论:第一阶段是“前图像志”分析,这一阶段是要解释第一性或自然的主题,根据实际经验观察作品中线条、色彩和体积等因素构成的母题世界的对象和事件,并理解各种对象的情景氛围;第二个阶段是“图像志”分析,这一阶段解释的是故事和寓意层面上的意义,要完成这种解释,研究者必须具备关于特定主题和概念的一定深度和广度的文学、艺术、哲学等背景知识,然后运用足够的文献知识分析各种母题,从而提供实质性的证据;第三个阶段是“图像学”阐释,这个阶段解释的是作品的内在含义或内容,也就是创作者选择和再现母题以及创造和解释图像、寓意和故事所根据的基本原理,这种解释只有通过文化构成的时空网络才能回归到艺术本身,达到人文学科广泛意义上的深刻性。endprint

英国学者贡布里希则建立了图像学研究的另外一种模式,即“方案的重建”。他认为,历史流传下来的是作品,方案则被隐藏了起来,而方案正是作者意圖的实现,要破解作品背后的意图就要重建失传的方案。“图像学家是靠着对这些原典的熟悉和对绘画的熟悉,从两边着手,架起一座桥梁,沟通图像和题材之间的鸿沟。”因此,贡布里希的研究路径区别于潘诺夫斯基理论中意识形态的大架构,“方案的重建”实际上是一个逻辑严密的结构,即是由一个互证的事实构成的网络,将作品作为一个固定的坐标,然后通过不断校正作品与原典之间的差异来重建方案,从而实现作品的还原。在贡布里希看来,方案将一件艺术作品的意义具体化了,作者的意图就是方案的实现,方案的重建使意义的还原成为可能,但这个方案是由多种因素构成的,因为艺术家不是独立地、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完成作品,而是整个方案的执行者,最终使方案成为作品现实。但是,方案只是一种理论的虚构,实际上并没有一个方案的制定者,方案的重建只是将其从对历史情境的重建中浮现出来。

图书封面作为一种视觉文化现象,不仅传达一种客观外部世界的意义,还能建立其在一个空间中与其他时代的符号化联系。图书封面的图像学研究方法是在一个高度开放的系统中,通过考察这一视觉语言中的图式关系,建立一个立体化的审美路线图,然后循着这个路线图,对图书封面作品进行阐释和还原。

三、图书封面的图像学审美路径:以莫言作品《蛙》为例

《蛙》是莫言获得“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的重要代表作品。本文以该书2009年上海文艺版为例,运用图像学理论,从场域和路径两个方面解读《蛙》封面设计中折射出的“作者-文本-编者-读者”的关系及图像话语背后的社会意识、审美理念等,以证据还原和重构其“设计方案”和“设计历程”,从而实现对封面整体的深度阐释。

1.重构封面历史的路径

按照潘诺夫斯基“历史的重构”理论需要经过形式介入、视觉审美和意义诠释三个环节。图书封面要表达特定的内容必须借助一定的形式结构。封面形式语言的解读要根据实际经验观察图像线条、色彩、文字等要素构成的母题世界的对象和事件,并理解其致力于营造的情景氛围。《蛙》的封面采用简洁的视觉语言形式,鲜艳的红色作为底色充斥整个封面,刺激着读者的视觉神经,引起其情绪上的紧张不安,初步营造出与血色、生命有关的主题氛围,封面下方的半婴儿半青蛙状的褐色剪纸小人则向读者提供了文本题材的特性,也即与乡土民俗有关的对象事件,从形式上烘托出作品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

庞德认为:“意象是在一瞬间呈现出的理性和情感的复合体。”《蛙》的封面设计正是将图书文本的某一精彩瞬间最大化到极致,给人造成最强烈和最直观的视觉冲击。它将生命的毁灭以高度抽象的象征着沉郁悲愤的“红色意象”融入设计,色彩与情绪的原始对应连接了死亡体验的直觉符号与人类的原始感觉。由此塑造的张力场中,我们发现,“蛙”这一意象也具有极强的隐喻性,与形而下的“娃”和形而上的“生命”构成两对映射关系,在“蛙-娃-生命”的隐喻链条中,“蛙”便是最表层的象征符号,其作用是唤起和同构,生命则是其隐喻的终点。

可见,《蛙》的封面传达出的“生命意识”已转化为一种“生命哲学”,描绘出一幅生命过程的必要和可贵、生命尊严的贬损与维护、生命力的衰弱与延续、生命不可预知的困境、生命的救赎等一系列问题复杂交织的生命图景。

2.重建封面方案的场域

场域是人类行为发生的一种概念化模式。图像学场域则是解读图像作品的前提条件。《蛙》一书的封面设计尤其注重作品的时代背景、地域空间和风俗信仰等场域元素。在内容上,该书以当代中国60多年波澜起伏的农村生育史为历史背景,红色中的幼小生命与文本内容一起拉伸出我国农村计划生育史的巨大张力,引起所有熟悉当代中国史的读者的共鸣。地域因素是一方水土之上人类精神的意象之和,半人半蛙的剪纸小人则同时呈现出地域和精神的空间。首先,这一设计跨越了中西地域文化背景,在中西方女神象征系统中都有青蛙这一意象,如吠陀教诗歌《梨俱吠陀》中就有青蛙吉祥的寓意:“但愿青蛙保佑/在我们挤奶的时候/奶汁源源不断/如有成千成百的奶牛/但愿青蛙延长我们的生命。”蛙崇拜同时也是莫言家乡的民间信仰,当地民间泥塑的小孩都抱着一只青蛙。

实际上,在中国,对以“上事宗庙,下继后世”为伦理基石的古老农耕民族而言,生育繁衍的意义已经渗透进人们的伦常道德和社会文化之中,成为民族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蛙》封面的红色主题和剪纸小人正是通过凸显生与死的亲密无间,隐喻了历史与现实、启蒙与反思、个人与国家、罪感与救赎等一系列深层问题,同时又高扬起在历史和现实的夹缝中屈伸夭矫的生命强力,在蛙鸣中蓬勃而出的生命欢唱,在被压抑与被贬损的困境中顽强的生命过程。

在这种时空场域中,封面呈现出深隐的终极价值诉求——“蛙”强烈昭示的生命的至高无上,生命之所以至高无上,是源于被诞育生命的弥足珍贵和生命对人类一切价值的先在性和超越性。

四、结语

图书封面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符码。北京大学陈平原教授曾说,“读图”对于中国学界而言还是一门比较生疏的手艺。本文所展示的图书封面审美的图像学范式沿着两条路径进行,一是潘诺夫斯基的“历史的重构”,二是贡布里希的“方案的重建”。事实上,图像学视域下的封面解读还需要更多地从宏观上把握封面传达出来的多种因素,因为此时的封面已经超出外在的装饰功能,而是以浓郁的意象隐喻与作家的艺术精神、作品的意义世界构成互文,并且承担起了引导读者自我启蒙的重任。

作为艺术形式的图书封面必然要超越其作为广告形式的视觉商品化特质,这一点在当下图书封面设计领域尤其值得深思。与此同时,图像学作为读图时代封面审美的一种方法和视野,对审美本身相对于科学所具有的合法性提供了理论支持。不过我们也需要注意,从艺术史发展起来的图像学并不能完全契合图书封面形式与内容的逻辑关联,图书封面区别于绘画、雕塑等艺术形式的特殊语构系统要求图像学方法的运用要带有封面审美的独特性。因此,图书封面图像学审美范式的建构还需要理论体系的进一步丰富和完善,由此方能真正推动图书封面设计与审美在“图像转向”中的理念变革。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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