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廊情话》叙述特征与女性主体性缺失的融合
2017-10-21周含
周含
摘 要:王安忆短篇小说《发廊情话》的叙事视角,从“上帝视角”过度到内聚焦型视角,引出内聚焦视角的女性主体性主题。其叙述者类型主要有客观叙述者、干预型叙述者、不可靠叙述者,分别暗示男性主体、作者对人物的主观态度、对女性主体性的讽刺和反思;文本叙述时间的特色是“扩述”的运用,柔和地调和主题的强烈批判性;文本对比两种男性话语,但只是不同表现形式的男性主体话语。小说独特的叙述特征与女性主体性缺失的主题意蕴是融为一体的。
关键词: 女性主体性;叙事视角;叙事者类型;叙事时间
在1987年12月香港“中国当代文学与现代主义”会议上,王安忆曾强调她不是女权主义者,然而在短篇小说《发廊情话》中,在城市与乡村的交汇,男性与女性的交织,及女性的个人追求中,都暗含女性主义的元素,本文主要是通过对小说的叙事做归纳和提炼,寻找王安忆女性主体性依然未真实立足的内在逻辑。
《发廊情话》的情节十分简洁,故事的环境是苏北男老板开的上海发廊,当发廊两个年轻女理发师的洗头技术被客人抱怨时,一名常来店里的闲女客人出来解围,并一边麻利地为客人洗头,一边讲述自己丰富而颇为年轻女理发师羡慕的人生经历。她和年轻女理发师一样来自乡村,而后自己开过发廊、百货等,并且还重点引出与两个男人的奇遇,一个是来她发廊推光头的戏剧学院男教师“光头客”,一个是口才富于江湖行骗的“老法师”,最后女主人公自称成为了因行骗而入狱的“老法师”的妻子。说完整个浪漫而曲折的故事后,女人离开,年轻女理发师开始热烈地讨论起这个女人的年龄,感叹她的丰富经历与年轻面容的矛盾,此时,苏北老板吐出一个“鸡”字来,小说环境安静下来,叙述戛然而止。
首先,小说前半部分用上帝或全知视角将所有的故事听众介绍出场,作者用她极富有真实性和生动性的语言,细致地刻画出发廊这个小环境,并奠定了含有城乡结合部风采又兼具市井气息的发廊场所的基调。作者从一个人物到另一个人物相间描写,使聚焦成为老板——两个年轻理发女人——城市闲女人——两个年轻理发女人——老板——两个年轻理发女人,此处理发女人正油滑地与客人争辩自己的洗头态度,女主角从容麻利地出场,“她从铁架折叠椅上站起来,走到客人身后,略一挽袖,抬起手臂,手指头沿了客人发际往两边敏捷地爬行开去,额上立即干净了。”这里采用动作先行的描写,把读者和小说中的理发师的目光都集中起来。主要人物就此完成出场,接着作者极其自然地转换成这个女人,也就是故事主人公的内聚焦型叙述视角,这使后半部分故事节奏的拿捏更清晰和简洁,“生意好不好?一个小姐问道。她没有正面回答这问题,依着原有的思路往下去。开张这一日‘老法师……”,这里由内聚焦型的叙述视角由主人公女性主动引出“老法师”,后文“一边问:那么光头客呢?怎么就讲到‘老法师上面了呢?洗头的小姐也侧过脸对了这边问:是呀,光头客到哪里去了呢?”这里又在完整地主导性地说完“老法师”的故事后主动地“倒带”点明前文“光头客”的故事。这个叙述视角的大量运用旨在显示和突出女性个人的叙述角度,也就表现出都市女性极力想要证明在都市爱情大量物化的现象中,结果是愈加呈现女人主体性。反观男性,却似乎成为女性的客体,仿佛这种物化正是都市“爱情”在女性角度上的进步。但是结尾视角的落点到了男听众也就是老板身上,“忽然间,老板吐出一个字来:鸡!这是他迄今为止发出的惟一的声音,仅一个字,声气言辞却极粗暴,小姐们的聒噪便戛然而止,静下来。”故事马上拉开真实的面纱。内聚焦型叙述更易于详略布置,为老板精准地推测故事真相做了大量铺垫,就不显故事结局的突兀。读者还能对比文本听众作为不同性别的不同关注点。文中的男性听众作为一个道德评判者的角色,与更沉迷于浪漫奇遇、关注“情感”发展和故事隐私细节的年轻女理发师地位完全不同。王安忆安排了女性听众的集体性迷失,打造了男性听众客观理性的优越地位,这与故事叙述中女主人公自以为具有的男色奇遇的主体性产生一种错愕的颠倒,于是出现了女性追求主体性故事经历时反而丧失事实上的主体性的矛盾,这直接反映了王安忆对女性主体性进程和发展方向的思考和疑惑。
其次,在叙事者类型的安排中,为了使男老板呈现出特有的客观视角,作者叙述故事时,只穿插部分老板的视角,男老板的形象因此最具悬疑性,这使得他有一种“静谧”的第三者之感。王安忆用较少的笔墨,就让老板的形象深刻地停留在读者脑海中,比如“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大,笑声也很响亮,总之是放肆的。老板并不说她们,看来,是个沉默的人,还有些若有所思的。”还有“老板肘撑在膝上,下巴托在掌中,那样子有点像小孩,想着小孩子家的心事。”或是“老板在柜台里打瞌睡,对她的故事不感兴趣的样子,但是也没有出来干涉她们这样大谈山海经。”这让老板在若即若离之中成为最客观的观察者,并且主导了故事寓意的浮现和真相揭露的进度。这个看似不明显的主导人物在前文的细节描写中就已经有所铺垫,连这位老板不符合手艺人身份的油滑之气也成为比年轻女理发师更熟练、等级更高的象征,“有一种焦虑,替代了他们这类手艺人的悠闲劲。那是由手艺娴熟而生出的松弛,以致都有點油滑气了。”从而将人物的气质和老板的身份,都烘托成作为故事等级地位更高、思考更理性深刻的形象存在。这种等级的差异,站在女性主义的立场来说,绝对是刺眼又不合时宜的,毕竟男性在母系社会之后就逐渐奉为智慧理性等头脑超于女性的性别群体。年轻的女理发师包括女主人公显然拥有一种女性主义大旗飘过之前的弱势感。表面上她们自信果敢地讲述自己的故事,年轻稚嫩一些的女人也似乎找到她们的榜样,都决心要构建女性的话语体系,宣传女性独有的感情体验,最后找到一种游刃有余的生活状态,平衡掉男性主导过的历史重量的痕迹;文中的事实却是显而易见的,“他低头坐在那里,任凭小姐们与闲坐的人如何聒噪,也不搭腔。人们几乎都将他忘了,可是,很奇怪的,又像是要说给他听。倘若他要不在场,说话的兴头就会低一点,话题也变得散漫,东一句,西一句,有些漫不经心的意思。这个沉默的人,无论如何是这里的主人,起着核心的作用。”女人舒展自我力量的舞台是与男性群体的比照,需要男性作为听众或对象,完成新主体力量的宣告,这种“主体性”基于男性的帮助,甚至需要男性的某种故意的容忍和表演。这中“主体性”就与性别上独立自主的话语权相去甚远。也正是这种对男性的悬疑式的视角限制使文章结尾的男性话语更有力量,把老板一笔笔推向小说客观叙述者的终极身份。endprint
作者自身的存在,也表现为一种话语介入的干预叙述者角色。作者把自己的态度和语言大力介入外貌描写和心理描写中,并发表一定篇幅的人物评价。描写男老板时“自然就操一口苏北话了。这好像是这一行业的标志,代表了正宗传继。与口音相配的,还有白皙的皮肤,颜色很黑、发质很硬的头发,鬓角喜欢略长一些,修平了尖,带着乡下人的时髦,多少有点流气,但是让脸面的质朴给纠正了。”“在男人中间,这类长相算是有点‘艳,其实还是乡气。”展现了男老板原始乡下气与市井气的综合。还有对年轻女理发师的描写,“她们的年龄分别在二十出头和三十不到,长相奇怪的很相似,大约是因为装束。她们都是削薄碎剪的发型,发梢错乱地掩着浑圆的脸庞,有一点风尘女子的意思。”将年轻女理发师进入都市后沾染的风尘感描绘得细致精确,甚至对是发廊闲人的描写,烘托了都市私人生活的闲散和暧昧不明。王安忆大体上用描写加评论的方法直观地塑造人物形象,对于短篇小说来说是迅速有效的人物刻画方法。而这种作者主体意识的介入,则将小说指向一种故事之外的带有作者个人性的寓意,人物个性紧扣住城乡结合的背景,在城乡过渡的环境中,任何由女性主体性的强调带来的新鲜血液都对女性有种莫大的吸引力,吸引力来自原有的乡村经历和女性地位较低的现实,对城市丰富闲散生活的向往和对个人爱情体验的追求激发了女性主体性的寻求,这成为作者想表现女性主体性探索的盲目性的证明。
文中最不可靠的叙述者,反映在王安忆笔下,就是女主人公。王安忆用带有一定精神优越感和道德优越感的老板出场对女主人公进行讽刺,同时也借用自己的评论侧面表现对脱乡入城的女主人公的女性视角的讽刺。而她对城市女闲人的描述就对比起来更加褒义,“她们生活在人多的地方,挺爱热闹,最怕的是冷清。她们内心,甚至还不如这些外来的女子來得尖刻。这倒是出于优越感了,因为处境安全,不必时时提防。”“在这闹市中心生活久了,便发现这里有几分像乡村,像乡村的质。这些闲坐的女人里,没几个能猜得到那两位小姐背地里如何谈论她们,当她们光鲜地从玻璃门前走过去,她们在门后的眼光,藏着怎样复杂的心思。”这就通过对比,把城乡女性生活状态的差异呈现出来。差异导致了文中乡下年轻女理发师进城后的羡慕嫉妒交错的心理状态,盲目就因为这种非理性的情感而出现。除开城乡差异碰撞的小说背景,现实生活中对女性主义的狂热时常也来自非理性的情绪宣泄,女性主体性的渴望下,仍然是女性本身缺少精神和物质的独立自主的现状,对女性主体性的追求,是换了口号的在男权世界的滞留。小说将女主人公设为重要的叙述者,却仍在作者心中留尴尬的地位和形象,现实是女人对爱情丰富体验和欲望满足有更积极的追求,却没有强调自身物质精神独立自主的进步。
作者在叙述时间把握和节奏控制角度上,小说中的几次扩述也很有趣,甚至让故事描述变成了电影中的“慢镜头”。例如“她光笑不答,向老板要了个一次性塑料杯,到饮水器上接了水,慢慢地喝。人们便不敢催她,耐心地等着。店里的骚动平息下来,重新建立秩序,恢复了讲述和聆听的安静气氛。”在这之后才继续叙述老法师的结局,又如“太阳到了这一面,透过窗上的尼龙镂花帘子,从背后照了她。她的脸就在暗处了。不过,这只是对此而言,在强光下的暗,依然是明亮的,而且显得柔和。她笑一笑,将手里喝空了的塑料杯一下子捏瘪,这个动作有一种结束的意思,可是底下还有……”这些扩述完后再推向结局,即女主人公自称要和老法师结婚。扩述都用在几处叙述转折或者是结尾呼之欲出时,叙事由此急徐有致,叙事编排变得多了几分柔和感,有效地中和了主题中强力的批判语调,也是叙事与其女性主义的主题搭配得当的妙笔。
小说中,作者用女性的性别角度和精彩的叙事方法呈现出女性主义发展中的新问题。无论是男性中心话语权依然根深蒂固的事实,还是女性对女性主体性认知极其模糊盲目的可悲之象,都是王安忆的叙述试图传达给社会的讯息。只有继续探索女性主体性的进步方向,继续为解放女性努力,才能最终真正释放女性的社会力量。只要我们还在这条长远的道路上,关于女性主体性未来走向的思考就一刻也不能停息。
(作者单位: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