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主义:关于小说的阅读札记
2017-10-18赵瑜
赵瑜
之一:和小说开一个玩笑
——波拉尼奥《美洲纳粹文学》阅读小札
笼统地介绍一部作品,最容易吸引读者。比如,我曾这样向友人介绍波拉尼奥的这册《美洲纳粹文学》:这是一部书评集,作者写了三十二个人的作品的评论和生平介绍。然而,这三十二个人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是的,作者虚构了三十二个作家和诗人,并很负责任地虚构了这些作家和诗人写作出版的小说、诗集的内容,甚至详细到这些作品在出版后所引起的社会反响。
说到这里,听者大多心动了。这简直是一部 “想象力博物馆” 啊。一个作家,用超强的分类以及结构能力,凭空制造了一部文学史。
然而细读进去以后,又会觉得,这种展示自己虚构能力的智慧,因为剧情被透露而显得单一。当读者知道,波拉尼奥笔下的每一个人物的生平都是精心制造的阅读陷阱时,一开始积攒下来的那些个欣赏,此时都成为挑剔,甚至还开始敌视波拉尼奥,觉得波拉尼奥不是在创造一个独特新颖的文体,而是在卖弄自己排列组合的能力。
不得不说,这样一种写作形式在文学史上前所未有。除了要写出不一样的作家的存在感,波拉尼奥还要设计作家的作品所涉及的不同领域,尽管这些设计并不要求深刻而通透的知识,却仍然需要一些资料积累和百科查询。
波拉尼奥四十岁开始写作,五十岁离世,一共十年的写作时间,却留下了十部长篇小说,四部短篇小说集,还有三部诗集。这惊人的数量以及超群的作品质量,让我们惊讶于一个天才的创作总有着一种言说不明的秘密感。这秘密如果非要说出来,那自然是在四十岁之前,波拉尼奥惊人的阅读量。
在《美洲纳粹文学》这本书里,波拉尼奥几乎调动了自己全部的阅读储存。开篇,波拉尼奥便让门迪鲁塞家族的姐姐埃德米拉·汤普森熟读爱伦·坡的一篇《家具的哲学》,甚至让埃德米拉痴迷于这些家具,并在现实生活中按图索骥,去一件一件购买这些让她着迷的家具。
在这部文学史的缩略本里,波拉尼奥让一个作家在死去多年以后成名。还让一个叫希尔维奥·萨尔瓦蒂科的作家提出非常多的主张,这些主张罗列出来,非常有创意:恢复宗教裁判所;恢复当众体罚制;实行一夫多妻制;削减有犹太血统的公民的权利,大量吸引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移民,让国民逐渐变白(因为西班牙人与土著人多年混血后皮肤已经发黑);提供终身文学奖金;免除艺术家的所得税……这一系列天真烂漫的主张和设想,又何尝不是波拉尼奥自己的鬼点子呢。 还有一个巴西人,被波拉尼奥塑造得异常有趣,叫路易斯·丰泰那·达·索萨。这位作家最喜欢做的事情是驳斥别人,从二十一岁那年开始驳伏尔泰,他先后还出版有图书《驳狄德罗》《驳达朗伯》《驳孟德斯鸠》《驳卢梭》……在这里需要停一下,因为驳完卢梭不久,他便住进了精神病医院。哈,波拉尼奥可真够损的!可还没结束,出院后,路易斯继续他的写作,书的名字比原来也长了一些,比如这本《驳黑格尔,首先简要地驳马克思和费尔巴哈》。有趣的是,三十九岁这一年,路易斯大概是恋爱了,突然出版了一本言情小说,小说的名字叫《对手的搏斗》,虽然销量很小,但引起了评论家的关注。这位患有精神病的作家死时所听的音乐还是不俗的,是阿根廷作曲家蒂托·瓦斯克斯的唱片。这一点,暴露了波拉尼奥的音乐趣味。
古巴作家马松是波拉尼奥虚构的一个比较有趣的人,他在自己的小说里写藏头标语,审查出版的官员们读他的小说,经常发现他的每一个章节的第一个字母组合起来是“希特勒万岁”,或者“给你们每人一堆狗屎”。于是,他进了监狱。
这册《美洲纳粹文学》所罗列的这些风格多样的作家,他们的生平故事便是波拉尼奥的小说情节。他们的作品所描述的内容,也是波拉尼奥借他们的叙述方式来表达自己欣赏或者嘲笑的内容。这些内容的谋篇布局虽然费尽了心机,但呈现给读者的却是一个疲倦的人物生平线描。这些作家的形象不管有多大的差异性,但对于阅读者来说,总觉得对于这样一个又一个不存在的人的背景描述,实在没有必要认真地阅读。
波拉尼奥高估了自己巧妙的构思能力,他没有想到他如此严肃的书写,不过是用正经的语气和大家开玩笑。一开始的时候听者会上当,甚至轻信了波拉尼奥的言论,但等大家看到一半,会突然觉得很泄气。
这些被架空了背景的作家和作品,在现实中找不到可比对的作家,即使波拉尼奥偶尔拿出两个现实世界中真实存在的作家进行讽刺,也不能摆脱排列这些面孔模糊的作家的无力感。是啊,这些作为小说人物的作家,作为纳粹时期的写作者,他们的罪恶感被淡化,被玩笑化,甚至连波拉尼奥在文本里呈现出来的讽刺意味也有了莫名其妙的泡沫感。对于一个对纳粹文化并不了解的陌生人来说,这部作品没有任何的揭露意义。
技术和卖弄,有时候对深刻的揭示是一种否定。所以,这部和小说开玩笑的小说,最终并没有取得波拉尼奥自己所预期的结果。
和小说开玩笑的作家有很多个,比如昆德拉,比如卡佛,而波拉尼奥是最越位的那个,《美洲纳粹文学》,一本好玩的书,一本想象力奇特的书,却也是一次并不成功的文学虚构,一次没有难度的文学试验。
《美洲纳粹文学》,波拉尼奥著,赵德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二〇一四年五月第一版,定价四十五元。
之二:好色并不可耻
——亨利·米勒《北回归线》阅读小札
亨利·米勒直率得像个孩子,自信得像个刑场上的英雄,死不更改口供。他将自己的书定位在新《圣经》上,“所有有话要讲的人都可以在这儿讲,无须署名。我们要详尽地描写我们所处的时代,在我们身后,至少在一代人的时间内不会出现另一本书。”
他实在无法掩饰自己的才华,常常想着有一本惊世之作在自己的肚子里。是的,他有一天这样写道:“我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深究到这一点,也许是因为我已打好那本书的腹稿吧。我就带着这本书到处走,像一个怀孕的大肚子女人在街上穿来穿去。警察领着我过马路,女人们站起来给我让座,再也没有人粗暴地推搡我。我怀孕了,我滑稽可笑地蹒跚而行,大肚子上壓着全世界的重量。”
阅读亨利·米勒时,我时常会想起鲁迅先生的那句赌气骂人的话:“丧家的资本主义的乏走狗。”是的,这句话搁在亨利·米勒这位爷身上,真是妥帖。这个在女人身体和朋友公寓间到处流浪的作家,这个看到裙子便不想放过的坏蛋,这位怀揣抒情诗,想象力丰富到可以开博物馆的疯子,在自己的小说里到处制造淫荡的声音。
在亨利·米勒的笔下,麻雀拉过屎后自己又去啄食,这便是世界的一个逻辑。他喜欢发现这样的生活,并为自己的发现感动。而女人们的身体呢,在他的眼里是可以来回涂抹的画布。比如他形容范妮的样子:“她的眼睛呈一种暗淡的高锰酸盐色,乳房像成熟的红色包心菜。”乳房对于他来说自然是食物的一种,可是,如何能将一个女性美好的器官比喻成这样变形的食物呢,他可真是无耻。
在广场上,他像个摄像机,分析每个路过他的人的衣服,甚至是回到家里以后换上的睡衣颜色,自然,他一定会想到那个人和女人亲热时的姿势。看到一个装着假肢的妓女,他就坐在那里想象妓女和男人在一起时的种种古怪。
他带着一个有宗教信仰的朋友去妓院,可是那位朋友竟然在妓女房间的浴盆拉了一坨大便。这个连马桶都找不到的朋友,和他交流的问题竟然是如何同时和一对母女偷情。我对亨利·米勒如此放肆的笔墨充满了嘲讽。一边阅读,一边发微博嘲笑他。我发的内容大致如下:“我正读《北回归线》。感觉是,这是个极拽的人,完全没有逻辑和技术。有时让人讨厌,有时又觉得这人天分极足,能打开我们的想象力和视野,但也只是翻翻就行了,认真就觉得没劲了。写作毕竟不能像手淫时的碎片想象,以及高潮时的胡言乱语。写作说到底还需要理智、可以抑制的优越感,以及合理的呼吸节奏。”
他的想象力丰富,而且刻意,比如,他多次将女人的脸比喻成甜菜,那一定是他日常食谱中最爱的食物之一;而乳房,更是亨利·米勒写作的一个主要动力。他擅长测量乳房的柔软度,以及色泽。在描述塔尼亚时,他写道:“塔尼亚也是一个狂热的人,她喜欢撒尿的声音、自由大街的咖啡馆、孚日广场、蒙帕纳斯林香烟、感人的慢节奏奏鸣曲、扩音机……她的乳房是焦黄色的,她系着沉重的吊襪带,总爱问别人‘几点钟了。”
《北回归线》如果可以起一个副标题,我相信读者会异口同声地说出“单身男人嫖妓外史”一类的名字,仿佛除了构思他伟大的小说之外,他在小说里就是不停地蹭吃蹭喝,以及蹭女人的屁股。他和范诺登路遇一个饥饿的妓女,然后带她回到住处。因为十五法郎的报酬实在太少,所以那个女人并不热情地伺候范诺登,而范诺登尽管没有兴趣,却因为觉得自己付了钱,所以仍然要用身体去消费这十五元钱所带来的女孩的身体。于是,在亨利·米勒的观察下,两个毫无兴趣的男女一直在那里表演。
在他的笔下,巴黎的确像一个婊子。虽然巴黎只能给他落魄,他仍然离不开这个婊子,因为他天才的想象力只有在巴黎这样的地方才会有爆发的可能。正如他在《北回归线》里所设想的那样,在一个橱窗里,有人拿着一个小说的前两个章节展示——这是多么美妙的想象,小说的第一个章节看完了,可以去下一个橱窗看,而第二个章节看完了,就只能等着作者来更新了。
在《北回归线》一书里,亨利·米勒写了无数个橱窗里第一章第二章这样精彩的开头,然而,换来一场小酒和一个女人的乳房之后,亨利·米勒便忘了继续。他不羁而理直气壮地活在这尘世里,用近乎强奸别人的勇气对着读者说,世界将在未来一千年里领先我们的书生存,它洋洋洒洒、无所不包,其思想差点儿叫我们自己也茫然不知所措。
你就吹牛吧。他一定忘记了自己为了挣钱那段不堪的经历了。
这个放肆而落魄的穷鬼,除了自尊,除了盲目的自信,也没有什么内心储蓄了,所以我们原谅他放肆的写作方式,毕竟,他展现了他自己的天分,并记录了自己真实的生活感受。
尽管在阅读的时候,我会捕捉到他隐藏在荒唐里的孤独和不安,但他自己已经被自己的放肆欺骗,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标价不同的婊子而已。亨利·米勒想做的事情简单,形而下——如果能免费上了,那是最好,如果不免费,那么他会回到住处,在小说里对世事一通大骂。
说真的,他是有些过分了。冯唐说他流氓,我觉得这是赞美,不足以抵达他,因为他已经接近无耻了。
唉,说到底,这册自传体的《北回归线》,写了作者的荒唐史,以及放肆史。他用近乎指南的方式描述细节,虽然对自己多是赞美,却也释放了真性情。
他让我想起略萨,那也是一个好色的人。如果一个有才华的男作家不写作,他必定会成为流氓。大抵如此。
《北回归线》,亨利·米勒著,译林出版社二〇一三年四月出版,定价三十五元。
之三:“高明”的失落和“无意义”的成功
——米兰·昆德拉《庆祝无意义》阅读小札
米兰·昆德拉敌视庄重的生活态度,比如,他不喜欢诚实或者正直,因为诚实或者正直意味着占据了某种道德上的优越——世俗自动配给了诚实和正直一种俯视别人的权利,使得那些自认为诚实和正直的人有了绑架他人的欲望。这种单细胞式的片面生活,米兰·昆德拉自然不喜欢,所以,在他的新小说《庆祝无意义》里,他让一个人撒一个不必要的谎言。
这个谎言实在无聊,达德洛在医院里做完了关于癌症的检查,三个星期以后,他又去医院取结果。结果是好的,死神没有看上他,可是这巨大的喜悦并没让他感恩生活,让他有新的信仰,甚至投入公益事业,这些都没有,这些都过于世俗了,昆德拉不喜欢这些过于主题集中的人生态度。达德洛在公园里遇到拉蒙的时候,他没有和拉蒙分享他重获新生的喜悦,而是骗了他,他告诉拉蒙自己患了癌症,可能不久于人世,所以他求拉蒙帮他找人,来帮他组织一个生日鸡尾酒会。
这就是《庆祝无意义》这部作品的开头。
米兰·昆德拉从来不是一个热爱讲故事的人,他对细节生活的抽象能力超出常人许多,所以他的小说从来都是哲学笔记。他关注日常细节里悖反常理的部分,并一点点清理掉我们认知的灰尘,让生活本来的意味呈现出来。
米兰·昆德拉时时出现在自己的小说里,他是导游,同时也是百度百科。他负责清洁阅读者的认知误区,是的,在米兰·昆德拉的笔下,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唯独有意义的部分是无意义的。这有些拗口,但这的确是他写作的特质。
作为一个资深的身体研究者,在《庆祝无意义》的开端,米兰·昆德拉便发现,时代的变化是从女人裸露的部位开始变化的,从很早之前的露腿、露乳和露臀,变成了现在的露肚脐。这是小说中阿兰的疑惑,自然也是米兰·昆德拉的疑惑。在小说中,阿兰对肚脐的敏感缘自于他的母亲——这个从未打算将他生下来的母亲,自杀未遂,变成了杀人者。
这一身份转变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曲折而漫长的故事,可是昆德拉几乎是一笔带过。阿兰的母亲是一个游泳健将,她不想生下阿兰,去自杀却被另外一个年轻人看到,那人跳到河里救阿兰的母亲。阿兰母亲的肺部灌满了水,正等着沉水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男孩,她马上想到自己的以后——她会被男孩救起,人工呼吸,警察,救护车,甚至是记者的采访;那个男孩成为救人的英雄,而她成了一个笑柄。她为何要承担这样的悲剧?于是她反转过来,将救自己的男孩溺在水里,自己呢,不知为何,又突然决定从水底钻出,活下去。
这就是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他不负责建立一个逻辑流畅的故事:在医院里检查过后没有患癌的达德洛不知为何要说一个让人同情的谎言——他被查出患有癌症;同样,阿兰的母亲也不知为何突然又不想死了,杀了救自己的人,逃离了那条河。
这样的写作充满了挑衅,可以说,米兰·昆德拉的小说写出了历史感。阿兰的母亲逃离自杀现场,救她的人死了,真相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若不说出来,那么这个男人的死就成了一个谜。历史有时候也是这样丢失的。
让我喜欢的还有斯大林的那个故事,哲学味道十足,大抵是这样的:斯大林有一天决定去打猎,他穿上一件旧派克,拿起一枝长猎枪,系好了滑雪板,跑了十三公里。这时他看到前面一棵树上停着二十四只鹧鸪,可斯大林查了自己的子弹,只有十二颗。于是,他开枪打死了十二只鹧鸪,然后飞快地滑了十三公里,回家又拿了十二颗子弹,他再滑十三公里,找到了那棵树,将剩余的十二只鹧鸪打死了。
斯大林是讲给赫鲁晓夫和他的小伙伴们听的,让读者惊讶的是,赫鲁晓夫的反应是,这不可能,这不合逻辑啊。斯大林撒谎、骗人,但又不敢当着斯大林的面去说他骗人啊,只好在卫生间尿尿的时候骂斯大林。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这就是米兰·昆德拉的高明,他讽刺在一个绝对威权的体制下这些下属们的思维方式的窄狭。明明斯大林是在用严肃的方式给他们讲一个笑话,可这些人因为受到思维惯性的影响,根本听不出斯大林是在讲笑话。
当然,这个故事也有另外的解读方向,那就是斯大林本就是要用这样一个并不合逻辑的故事,让听者相信,让听者自己去证明这些是真的——时间久了,这些荒谬的事实都会成为真理。
然而,在米兰·昆德拉的笔下,高明也是无意义的,无意义是高明的。比如《庆祝无意义》中的达德洛和卡格里克。
达德洛是一个见到漂亮女人就会灵感爆发的男人,会突然具备表演型人格,出口成章,幽默风趣,甚至智商也高出常人两格,成为聚会朋友圈的中心人物。达德洛以为自己如此卖力地为女人表演会赢得女人的好感,躲在一旁的卡格里克则完全相反。他几乎不说一句话来证明自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声音也很低,几乎被众人的喧嚣所淹没。
这不正是日常生活中的平庸的人生吗,可是在米兰·昆德拉的注释下,这样的行为才是高明的、有效果的表演。卡格里克用自己这种温和而又融化自己的谈话风格与晚会女主角建立了关系,并随着时间的拉长,一点点将两个人的交集扩大。虽然卡格里克所说的事情稀松平常、毫无趣味,甚至可能没有一点意思,却让听者感觉舒服。
女人在一个人数众多的语境里,所需要的恰好是这种不需要动脑筋的松弛感,而不是和最为卖弄的那个男人斗智慧,那多累啊。于是,高明的达德洛没有任何收获,而一晚上都在无意义对话的卡格里克收获了一段感情。
米兰·昆德拉的写作常常具有如此启蒙的效果,他并不确定自己的写作指向,既可以如此解读,也可以远离这个解读,从相反的方向理解。
凯列班是一个有趣的人,他是一个演员。在给达德洛办的生日酒會上,凯列班给自己设计的角色是这样的——扮演一个不会说法语的仆人,自己创造了一种语言,而这种语言谁也听不懂,包括他自己。米兰·昆德拉这样写他:“不妨即兴一连说上三十秒钟的虚构语言试试。你重复着同样的音节,你的胡说八道马上会被揭穿。”
这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同时也是一件非常没有意义的事情。凯列班自己挑战自己,在语言的制造上,动用了自己的舌头和唇齿之间很多陌生的摩擦方式,来完成他是一个巴基斯坦人的表演。结果,他发现如此卖力,如此好笑的一件事情,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客人听不懂他说什么,也就不再听他说了。这样,他精心准备的表演,成了一件无意义的事情了。
不论是相对于“高明”来说温和而平庸的“无意义”,还是扮演成巴基斯坦人真诚表演的无意义,其实都具备着另外的解释空间。在一个向度上,他是无意义的,比如卡格里克在酒会上所说的一些日常的话;而在另一个向度上,无意义又起到了非常好的作用。
反过来,扮演巴基斯坦人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语言的凯列班,对于听不懂的客人是无意义的,而对于他自己,他觉得是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不光只是幽默和风趣,已经是严肃意义上的荒诞和好笑了。
《庆祝无意义》这册小说极短,却烙上了米兰·昆德拉的印记。他写了一些人活着的状态,思考的角度,还有对意义的批判和抛弃。这本书的名字几乎可以这样理解:庆祝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是多么值得庆祝啊。
是啊,这没有意义的事情是多么有意义啊。
这样表述,既缠绕,又准确。
《庆祝无意义》,米兰·昆德拉著,上海译文出版社二〇一四年七月第一版,定价三十元。
责任编辑:刘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