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平:用真诚谱写音乐,用智慧创造美
2017-10-15何瑞娟
何瑞娟
他没去过太阳岛,却创作出电视纪录片《哈尔滨的夏天》的主题曲《太阳岛上》,写出了一代人的希望;他为电影《少林寺》作词谱曲,先创作出河南方言版《牧羊姑娘》,又写出传唱至今的《牧羊曲》,为的是对最广大的观众负责;他为电影《戴手铐的旅客》创作的《驼铃》曲风深沉且异于当时的流行音乐,大受好评,由此他明白艺术不是一味地赶潮流,而需要真挚的感情;他为电视剧《红楼梦》谱曲,《枉凝眉》《葬花吟》《好了歌》等十四首曲子表达了满腔惆怅、无限感慨的情绪,成为家喻户晓的经典作品……日前,在由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中心主办的第四期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培训班上,中央文史馆馆员、著名作曲家王立平分享了自己的创作经历,并与各地文艺评论家交流探讨,在与学员的交流中坦陈他对歌曲创作的真知灼见。
动用全部的智慧去创造美
记者:《红楼梦》作曲中倾注了您对中华民族精神的领悟,请您谈谈对民族音乐的理解。
王立平:民族音乐不是一个固定的概念,它发展的过程是这样的:“一二三四五”是一个时期,再一个时期是“二三四五六”,“一”不见了,新出了“六”,但“二三四五”是保持下来的东西,它是一步一步发展变化的。我们需要继承传统,老老实实地学,认认真真地继承,不可以有一点虚假,但传承之外,更重要的是与时俱进。我们为今天的人服务,同时还要想到明天,这也是艺术家的担当。如果只是继承了,你可以当教授、专家,但当不了作曲家。作曲家要知道自己的作品是写给谁听的,一个敢于担当的艺术家要敢于求最大公约数,也就是社会上人不分男女老少、不分天南海北,我们要在其中求得最多人懂自己、了解自己、爱自己的作品,这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
对于一部作品来说,艺术需要情感,情感需要真挚,这是我很重要的一个创作理念。哭不出来就别哭,笑不出来就别笑,是哭是笑都要来真的,艺术家不能装模作样,不能作秀,要动真格的,真实地面对生活、面对艺术。我还信奉一条:艺术必须是美的,不美就没有力量,而美在人们心中是相通的,我们要动用全部的才华、智慧、心思去创造这种美。
记者:我是广西人,我身边有些作曲家认为我们的根在广西,所以写的东西一定要具有广西元素、广西符号。请您谈谈地域性、民族性与创作的关系。
王立平:没有任何一条法律、一个文件规定作曲家只许怎么写、不许怎么写,但作曲家有责任反映这个时代,要为你所处的时代和观众付出你的劳动,满足他们的文化需求,丰富他们的生活。广西人热爱自己的家乡,写点故土的东西理所当然,但是不写故乡也不是错,把眼睛放到全国也未尝不是好事,每个人应该根据自己的经历和兴趣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广西人写广西理所应当,外地人写广西也不为过,我有一首歌叫《可爱的南宁》,我还给陕西写过一首,给太阳岛写过一首,那都不是我的“地盘”。我想艺术家应该以天下为家,以普天下的老百姓为服务对象,给自己家乡多写一点理所当然,但心中应该装下更多的人,要有更广的眼界和更宽的胸怀。
作曲家应为老百姓服务
记者:上学时哪些课程对您后来的创作提供了帮助?您认为现在音乐学院的教学应该怎样改善?
王立平:我十二岁考上中央音乐学院少年班,对中央音乐学院充满了敬意和感激之情。要说哪些课程对我有用,我觉得没有一门课程是没用的。我在音乐学院不是最好的学生,当初老师让我学钢琴,其实我的目标是学作曲和指挥。我学作曲的时候,其他成绩都是最高分,但作曲成绩从来都是4+,没得过5分。记得1962年的一次作曲比赛,一共有二十多人参加,我只拿到三等奖,这触动了我,我想这有两个原因:第一,我缺少生活;第二,我确实不会写歌,所以,那时候我并不是最好的。
后来,我发现当时中国最流行、传播最广的歌曲都是部队歌曲,音乐学院流传的只有上海的两首歌,我想作曲的人如果把中国老百姓放在一边,不关心他们的生活,那他们对你也不会感兴趣,这多悲哀啊!从那时候开始,我决定做一个为老百姓服务的作曲家,所以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老师给我低分也不在意。后来,音乐学院最棒的几个班让我去听他们的演奏会,问我感觉如何,我说:“我非常理解你们在学习阶段对音乐的各种尝试,也非常欣赏,但别忘了关注老百姓,天上的东西要写,地上的東西也要写。”
记者:什么样的音乐才能成为经典?
王立平:什么是经典?经典重要的不是谁定义它为经典,经典不是买的,不是卖的,是逐渐形成的。是怎样形成的?有的歌白天唱了,晚上就没人听了,有的歌今天唱了,明天就没人听了,而所谓经典,就是今天有人听、明天有人听、后天还有人听,今年唱、明年唱、后年还唱,不只是三日绕梁,而是三十年绕梁,古曲《高山流水》就是这样的经典。好的音乐作品要长久地留在人们心中,还给人们一种向上的力量、一种对生活的向往,用现在时髦的词叫正能量,用传统的词说是经久不衰,能让人们对这个作品保持经久不衰的热爱。
音乐需要养分
记者:如今,很多旋律优美的歌曲渐渐被人们遗忘,口水歌却很流行。作为知名音乐家,您提倡什么样的审美观?
王立平:作曲家的责任不是去呼吁别人喜欢自己的歌,而是要写出更多好作品。但我也要说一句公道话,今天作品的传播不全在作者本人,很多媒体为了追求一时利润,挑选最抓眼球、最抓市场的作品,所以他们会放弃一些好作品,这个问题是社会问题,要改善这种现状,我们要有耐心。但是搞创作的人没有权利懈怠,做评论的人也理应承担起为老百姓说公道话的责任。我已经七十六岁了,但作为一个作曲家还在辛勤地写,最近在写《红楼梦》的音乐剧。我希望评论家们一起努力给大家点信心,也给老百姓点信心,我们的艺术不会亡,诗歌不会亡,文化不会亡,但这需要更多人一起努力。
记者:类似《小苹果》这样的歌曲传播甚广,它的歌曲意境与传播现象相匹配吗?这首歌有怎样的价值?
王立平:要说《小苹果》坏吗?不坏,没有一句是出格的,但是这样的格调能提高我们的生活品位吗?能提高我们的认知水平吗?能在社会上形成一种良好的风气吗?有些东西是不必禁止的,就像有些食物并没有毒,但也没有蛋白质和维生素,每天吃这样的东西我们仍然能生存。我觉得我们不必心胸太狭隘,一首歌会引起天下大乱,唱这首歌的人会堕落,我不相信这样的神话,音乐没有那么大的作用。但是反过来,如果我们大家每天所说的话都很无聊,生活中都是像《小苹果》那样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好但确实又没什么好的,我们的生活将没有意义,我们也将变成无趣的人,这是人的悲哀。
记者:前段时间,赵雷的歌曲《成都》红遍大江南北,传唱度很高,但一些音乐人觉得这首新民谣在音乐表现上是比较平常的。请您谈谈对新民谣创作的见解。
王立平:我有点孤陋寡闻,你说的这首歌我没听过,不敢冒然评论。现在很多音乐都叫原创音乐,但作曲本来都是原创,这个原创音乐的原创跟作曲不是一回事吗?现在人们喜欢搞新概念,比如原生态唱法,我看不是原生态,都是经过训练的。原来中国有两大阵营,一个是民族唱法,一个是洋唱法,民族唱法说中国人不欣赏洋唱法,洋唱法说民族唱法不科学,两个打来打去打出了流行音乐,变成三足鼎立,现在又出来个原生态唱法。原生态唱法跟民间唱法、民族唱法有什么区别?原生态唱法里有很多是冒牌的,甚至是专业院校加工的,也叫原生态。我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新民谣是什么概念,大概就是传统的创作者写的东西不好归类就叫新民谣了。我觉得现在人们不把功夫下在应该下的地方,不去深入体会当今的社会生活,不去了解老百姓想什么、需要什么、喜爱什么,也不去研究我们传统中有哪些值得进一步加工的,而是想今天用这个词、明天用那个词,今天这么做广告、明天那么推荐,这都属于浮躁。一名真诚的艺术家要老老实实创作、踏踏实实努力,为老百姓干点实在的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