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江永土话声调的地理语言学研究

彭泽润，崔安慧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湖南江永土话声调的地理语言学研究

彭泽润，崔安慧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湖南江永汉语方言土话类型丰富，是中国汉语的方言博物馆。世界罕见的女性专用拼音文字女书就是记录这种土话的。从声调数量来看，江永土话有4-7个声调4种类型，而且声调数量从县城向周围呈现波浪性质减少，靠近城区相对保守。广东韶关附近的土话声调分布也说明，越是靠近市区越保守，声调数量越多，塞音韵尾保留得越好。可见，官话在渗透土话的时候，市区和边远区域快，靠近市区的郊区最慢。

江永土话；汉语方言；声调；地理语言学

彭泽润最先对湖南的一个县做了县域地理语言学研究，弄清了衡山这座大山对方言分界和演变的影响[1]，后来江永女书文字的研究[2]，也激发了我们对女书记录的汉语方言——跟官话相对的江永土话的研究兴趣。作为汉语方言拼音文字的女书，是怎样记录汉语方言的，这种到现在一直停留在女性专用状态的文字，跟在历史上早期都是女性专用文字的日语的假名、韩国的谚文[3]有什么关系，这些问题促使我们全面了解当地土话。原来用表音文字记录的土话内部也并不统一，而是有很大的分歧。于是，我们对湖南南部的江永县做地理语言学调查，试图弄清南岭这座大山脉是怎样形成官话覆盖的土话方言群岛的复杂格局的。

一、湖南和湘南方言声调系统的分布格局

在土话分布的区域，有时一个村子就有一种不同系统的方言。这种方言系统密集的程度，不仅在北方不可能看到，而且在南方的一般区域也是难以发现的。鲍厚星说：“常常听到土话区的人们介绍，他们当地有多少种土话，各种土话又怎样怎样不同。面对土话的复杂状况，一个县内仅仅调查一两个点是不够的”[4]。为了弥补这样的遗憾，我们试图用地理语言学方法，从声调系统角度来调查和分析“南岭方言群岛”[5]中一个县的范围内，浮现在官话海洋中的土话群岛的复杂程度。声调是汉语声调、声母和韵母3个要素中数量最少、系统性最强的项目，调查和比较起来也相对简单一些。这是我们选择声调调查的主要原因。

放眼湖南，根据《湖南省志·第25卷·方言志》和我们的调查，如果把整个湖南放在全国的官话海洋里来看，虽然基本的方言是湘语、赣语和客家话，但是可以看到各个县城的方言在声调方面被官话逐渐吞食的格局[6]。

仔细看湖南南部的双方言区的情况。在南岭山脉的湖南范围内，官话像海洋覆盖着这片区域，而不同的土话又如在散布其中的岛屿。根据曾献飞调查和归纳的材料，永州、郴州市区和主要县城及其附近的一定范围都看不到土话的影子了[7]。但是其他地方还有大大小小的土话岛屿浮现在官话区域中，跟官话交替使用。向北方湘江流动的耒水流域西南源头的山区的蓝山和嘉禾两个县城，向北方湘江流动的潇水流域西南端的江永县城，由于水上和陆地交通都相对缺乏，所以至少在县城还没有完全被官话覆盖，属于双方言在城区的唯一根据地。

在现有文献中，我们发现对湘南土话的一个县的调查成果一般还只有大约10个点。卢小群提供了嘉禾县5个点[1]，放到地图上看：东北角跟新田县和蓝山县交界的广发是7个声调，东北角跟桂阳交界的普满是6个声调，南部分别跟临武县和蓝山县的泮头和塘村以及北部跟新田县和桂阳县交界的石桥是5个声调。县城靠近南部，是土话声调少的地方。谢奇勇调查和汇集了永州各个县的土话情况[8]14-15，发现：只有5个声调的县，是跟东边的郴州市交界的3个县，新田、宁远和蓝山；只有6个声调的县，是跟西部的广西自治区交界的3个县，东安、双牌和江华。多于1套声调的有3个县，冷水滩（永州北部）是5个和6个声调，道县（永州中部）是6个和7个声调，江永（永州南部）是5个和7个声调。只有蓝山县和江永县两个县城有跟官话并存的土话，形成县城双方言。

根据上面介绍，郴州的嘉禾、永州的蓝山、江永这3个县城使用土话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只有部分生活在县城附近的居民坚持得比较好。

二、江永方言声调系统的分布和地理分析

下面我们重点分析江永县范围土话的声调分布。分析数据来源于41个地点：我们2010年7月在江永县第一中学通过中学生调查了33个点；利用现有文献的材料8个点，包括黄雪贞6个[9]2，鲍厚星1个[10]82，谢奇勇1个[8]137。黄雪贞[9]提供的江永县范围内的土话有3套声调：东部跟江华交界的松柏是5个声调，南部跟广西交界的源口和桃川是6个声调，北部跟道县交界的县城和夏层铺是7个声调。通过分析这39个点的材料，得到的结果是，江永县的汉语方言，从声调来看，除了官话有1套2种格局（不考虑调类变化的出入）以外，土话有4套19种格局。4套声调是：4个、5个、6个和7个。

我们先看看图1“湖南省江永县汉语方言声调分布地图”和表1“湖南省江永县汉语方言声调分布数据”。

下面是接受调查的发音人情况：

【粗石江-城下-4】宋少年，1993，女

【粗石江-宋村-9】宋少年，1993，女

【粗石江-古调-1】陈志帆，1993，女

【粗石江 -粗石江 -5(官话)】刘雅洁，1994，女

【黄甲岭-白马-4】莫燕婷，1990，女

【黄甲岭-塍下井（盐下井）-2】欧阳晓玲，1992，女

【黄甲岭-谷母溪】丰红梅，1992，女

【黄甲岭-六甲-5】欧阳永辉，1993，男

【黄甲岭-一甲-3】欧阳力飞，1992，男

【回龙圩-回龙圩-4】毛雪萍，1992，女

【上江圩-龙田-5】杨婷，1993，女

【上江圩-夏湾-1】唐功浩，1991，男

【松柏-松柏-1】王金成，1994，男

【桃川-新宅-4】蒋慧芝，1994，女

【桃川-六十工-1（官话）】杨康丽，1993，女

【夏层铺（冷水铺）-昔形塘 -6】李嫦秋，1991，女

【夏层铺-马蹄-卢家/11】卢秀燕，1991，女

【夏层铺-底铺-3】周贵雄，1991，男

【夏层铺 -雄川 -4】周永秀，1992，女（=【肠子铺A-上界头-2】）

【夏层铺 -夏层铺】李育玲，1994，女（=【肠子铺A-上界头-2】）

【夏层铺-下甘棠-4】周敏，1995，男

【夏层铺-马蹄-石枧/4】周晓波，1993，男

【潇浦-红山-4】何江燕，1994，男

【潇浦-塘背村-4】周辉杰，1993，男

【允山（厂子铺）-上界头-2】雷永辉，1993，男

【允山-玉井-7】田萍，1992，女

【允山-石角-4】何小英，1992，女

【允山-（莲塘）-徐家洞】李江洲，1994，男

【允山-车田-8】首志威，1993，男

【允山-管家-10】周晓峰，1994，男（同县城）

图1 湖南省江永县汉语方言声调分布地图

【允山-乌昔巢-1】谭宵凌，1994，男

【允山-玉井-2】蒋爱玉，1993，女

【允山-周家塘-5】高贵勇，1994，男

江永土话的声调有4个、5个、6个和7个一共4种类型。从地理位置来看，越靠近县城潇浦镇越保留更多的声调；相反，越靠近被广西包围的西南部粗石江和桃川、东部的松柏和黄甲岭保留的声调数量越少。土话声调数量最少的是粗石江，跟官话一样只有4个声调[11]69。

南岭土话方言群岛，涉及广东、广西、湖南和三省交界的地域。江永是三面被广西自治区包围的湖南的一个县。解剖这个县的土话声调分布的复杂情况，可以看到整个南岭方言群岛的复杂情况。结合彭泽润指导的分别针对江永县每个乡镇的地理语言学系列硕士论文，例如2013年朱凌青青的《湖南江永上江圩土话的地理和社会研究》、2014年李日晴的《湖南江永粗石江土话的地理和社会研究》等，我们可以知道：官话就是覆盖全县的语言海洋，各地复杂纷呈的土话，就是显露在水面的语言岛屿。南岭5大山脉之一都庞岭边的江永县分布着的这些详细的方言事实，进一步表现了南岭这座大山脉是怎样形成官话覆盖的土话方言群岛的复杂格局的[5]，它也证明了造成这种复杂的方言分布格局的原因是：地理位置偏僻，山区交际环境相对封闭。因为地理位置偏僻，移民就不会成群进入，而是个别人在生存条件受到逼迫的时候，分别从不同地点在不同时间进入这个区域，因此它们带来了不同的方言。当时人口少，分布又不集中，每个小家庭，经过几百年的繁衍，就形成一个几千人的村子。很多村子因此是相同祖先的后代，同姓氏，同方言。

表1 湖南省江永县汉语方言声调数据

三、江永周边土话声调的比较和规律

根据庄初升提供的广东北部24个地点的土话声调的情况[11]91，这里的方言点声调最多的有8个声调，最少的有5个声调。如果把塞音韵尾造成的入声当作非入声的变体，那么最多的其实只有6个声调。从分布地理条件来看，韶关市附近或者同一纬度位置的土话，一般都有两个塞音韵尾造成的入声，非入声声调一般是5个，个别是4个，在靠近广西的连南有6个。在这个纬度的北部靠近湖南的边界一带，一律是5个声调，无论这些声调是否有独立的真正的入声（没有塞音韵尾条件）。这个事实告诉我们，越靠近韶关这样的城市中心越保守，能够保留更多的声调或者保留省会城市广州话塞音韵尾的特征。越靠近湖南省级边界，远离了韶关这个城市，声调数量越少，而且像湖南的多数方言一样没有塞音韵尾。但是，在核心的市区，又往往变化最快，因为不断有外来的有影响力的人口进来成为城区的新市民。因此，方言最保守，发展速度最慢的往往是城市市区周边的农村。然而远离市区的的农村，又往往缺乏方言优越感和保护自信，更加容易发生变化。

结合江永的事实发现，官话在渗透土话的时候，市区和边远区域快，靠近市区的郊区最慢。这是因为，市区外来人口多，方言背景相对复杂，需要共同方言官话消除交际隔阂，人们在心里上的保守力量也相对弱。远离了城市的地方，本地方言的优越感也就相对弱一些。但是，城区附近的人，居住的地理位置的优越感，使他们仍然保留着对城区固有方言具有的强烈的优越感，他们试图保护本土方言。因此，从声调来看，除了城区本身，声调数量的多少，从城区到周围不同距离，一般呈现波浪性质的递减趋势。

这条规律看起来理由很单薄，但是越来越多的地理语言学事实证实了这一点。例如，长沙方言，市区已经没有舌尖后声母等100年前市区存在的方言特点，但是在郊区很好地保留了，原来城区的一些农村却没有保存得这么好①。

可见，尽管南岭土话跨越湖南、广东和广西3个省级行政区域，但是都是由于南岭山脉这个独特的偏僻的地理条件，使得本地方言具有很多古老的特色，方言的地域差异很复杂，并且在官话的参照下，显得更加土气，所以叫做“土话”。不过，仔细辨别这些土话内部的差异，还是可以发现它们还是跟各个省区的主要方言分别有一定联系和趋同倾向。这种土话内部的一致特点和对周边方言的归属倾向，构成了南岭方言群岛的方言特色。

注 释：

①另外，根据贺州学院刘宗艳博士调查，桂林市西部的临桂区和市区周边的灵川县，当地方言很土，内部差异很大，有的互相通话困难，甚至有的完全不能通话，一定要借助官话作共同方言。桂林市区内只会说官话的居民基本上听不懂周边土话，有的人感觉像外语，完全不懂。桂林市的情况为本文的观点提供了佐证。

[1]彭泽润.衡山南岳方言的地理研究[D].湖南师范大学，2003：9-10.

[2]彭泽润.江永女书文字研究[M].长沙：岳麓书社，2011：56.

[3]彭泽润，李行健.韩国人心中的汉字及其相关问题[J].大理大学学报，2017（2）：110-112.

[4]卢小群.嘉禾土话研究[M].长沙：中南大学出版社，2002：2.

[5]彭泽润，彭建国.南岭方言群岛：方言学的新大陆[J].郴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1（6）：92-93，100.

[6]彭泽润，王梦梦.湖南方言声调的地理语言学研究[J].湖南师范大学学报，2016（1）：135-140.

[7]曾献飞.湘南官话语音研究[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2004：2-7.

[8]谢奇勇.湘南永州土话音韵比较研究[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9]黄雪贞.江永方言研究 [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3.2-7.

[10]鲍厚星.湘方言概要[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82-85.

[11]庄初升.粤北土话音韵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沈红宇）

H174

A

1674-9014（2017）05-0129-05

2017-07-13

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重点项目“湖南江永女书园女书文化的多媒体典藏和开发研究”（16A136）。

彭泽润，男，湖南衡山人，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副会长，研究方向为语言理论和汉语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