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化社会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
2017-10-09吴飞吴妍
吴飞++吴妍
摘要: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问题首先是解决对象性问题,即“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是什么,研究认为在国学复兴、传统文化热过程中,都还缺乏对这一元问题的厘清。其次,传承和创新绝非今日始,那么今天要面对的恐怕是变化的语境。即从媒介而言,媒介化社会已然成型并成为社会发展的驱动力。
关键词:传统文化;自在;外在;媒介化社会
中图分类号:G12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862X(2017)05-0014-005
习近平同志在2013年的一次讲话中指出,“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学习和掌握其中的各种思想精华,对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很有益处。学史可以看成败、鉴得失、知兴替,学诗可以情飞扬、志高昂、人灵秀,学伦理可以知廉耻、懂荣辱、辨是非。”[1]《诗经·大雅》有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传统文化面临着传承与创新的问题。可以说,中华文明绵延数千年而不绝,最核心的动力应归于其本身有着自我更新的力量。可是,传承与创新的途径又在哪里、当下的社会语境为我们提供了怎样的契机与框定,如上种种都是需要面对和回答的问题。
一、如何理解当下语境中的“传统文化”
梁漱溟先生曾经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提到,“我可以断言假使西方文化不同我们接触,中国是完全闭关与外间不通风的,就是再走三百年、五百年、一千年也断不会有这些轮船、火车、飞行艇、科学方法和‘德谟克拉西精神产生出来。……若是同一路线而少走些路,那么慢慢的走终究有一天赶得上;若是各自走到别的路线上去,别的一方向上去,那么无论走好久,也不会走到那西方人所达到的地点上去的!”[2]72梁漱溟的这段话常被视作将东西方发展道路不同的比较性论断,在对未来世界的文化展望时,他还提出“世界文化三期重现说”,并指出要“批评的把中国原来态度拿出来”[2]204。这里的“中国原来态度”就蕴指了中国的传统文化,而要“批评”的“拿出来”,无疑是强调它一直是变化着的事实。
那么,当下语境中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是什么呢?本文所指的文化“是指一种由历史延续下来,被深深植根于一个民族心中的,无论何时何地何种阶层都无须思索地信奉和认同,并且在他们的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都会始终表现出来的传统精神”[3]。“中国传统文化”是在中国数千年历史中延续下来,内植于中华民族个体与群体心性中,并自觉或不自觉外显于日常生活的传统精神。这个内涵想突出一点:即便可以化约地将中国传统文化看成一个整体,也必须认识到这个整体本身是在内核大体稳定的同时,容纳并实现了变迁的可能性。
那么,什么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核?殷海光先生就此提出“文化基线”的说法,他认为,“如果地球上有而且只有一个文化,那么根本就不发生文化接触的问题。如果不发生文化接触的问题,那么也就无所谓文化基线的问题。”[4]90由此,他又进一步地析出近代中国文化的几个基线,分别是:家、中国社会的基型、社会的层级、我族中心主义、离隔和心性凝滞、合模要求、长老至上、地位和声威要求、两性分别森严。[4]91-141
李亦园先生是从传统中国的宇宙观入手,来揭示“传统文化”之名与实的。李亦园先生认为,“中国文化中的宇宙观及其最基本的运作法则是对和谐与均衡的追求,也就是经典中所说的‘致中和的原意。”[5]19在“致中和”这个核心之下,则形成了三个有机系统,即自然系统、个体系统、人际关系(参考下图)。换而言之,传统中国人均要处理这三个层面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整个中国传统文化就围绕着这三个层面的关系而展开。
李亦园更进一步指出,“时至今日,这一追求和谐均衡的想法,仍然成为海内外中国人种种行为表现的基础所在。”[5]23为何会成为延续和遍布海内外华人行为表现的基础?答案或许已然明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內核就是“致中和”。
梁濑溟也有类似的论述,他认为西方文明忽视人本身,对于物所知道的多,于人自己所知的甚少,且鲜有人性善的观念。相反,他指出,中国古人却有见于人类生命的和谐。——人自身是和谐的(所谓“无礼之礼,无声之乐”指此),人与人是和谐的(所谓“能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者在此),以人为中心的整个宇宙是和谐的(所以说“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参”等等)。儒家对于宇宙人生,总不胜其赞叹,对于人总看得十分可贵,特别是他实际上对于人总是信赖,而从来不曾把人当成问题,要寻觅什么办法。 此和谐之点,即清明安和之心,即理性。一切生物均限于“有对”之中,唯人类则以“有对”超进于“无对”。清明也,和谐也,皆得之于此。[6]61
二、中国传统文化的自我延续与革新潜能
梁濑溟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曾提醒人们注意说,“西洋文化是以如飞的进步,于很短期间开发出来的;现在我们又知道中国文化是入于停滞状态既千余年。我们就应当怪问:他为什么飞?而他为什么停?这一飞一停,岂是偶然的么?”[6]27这一问题问得好,因为这里涉及了文化革新的问题。
费正清等人力主用“冲击与回应”模式来解释中国的近代化进程。费氏认为,“传统中国不是不变的,也不是静态的或停滞的。正相反,它曾经有过不断的变化,并且变化多端。可是变化总是在一个明显的文化形式与规章制度形式的范围之内。这个无所不包的典型之所以能如此坚强持久,是因为在中国的地理范围内,中国规章制度——经济的、政治的、社会的、文化的——曾经在许多世纪发展了规模宏大的自给自足、平衡和稳定。”[7]尽管费正清的表述受到包括柯文、史华慈、施坚雅等人的批评,他们认为费正清忽略了中国在近代化进程中所存在的内生潜能——用柯文的话来说就是“在中国发现历史”——可是作为从战后到60年代末就占据海外中国近代史研究主流的解释框架,费正清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考察中国传统文化赓续动力的视角。
如果说,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核是“致中和”,但传统文化的表象却复杂得多,并非所有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符码,都是紧扣“致中和”这一主线,而是有流转,有变异,甚至在某些时候还存在异化。再加上现代性提出了新的评估文化价值的尺度——德先生和赛先生,中国传统文化确实显现出顾此失彼的缺陷。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先贤们指出中国传统文化存在着诸多不科学甚至反人性的要素或面向,比如女子裹脚,又比如炼丹养生,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如何面对这些尺度,是完全置之不理,还是创造性地改造?从另一个维度看,传统文化在演进过程中,也会因时势变动而出现新的解释,而这些新理解,往往带来新的尺度和标准,它自然会反作用于传统文化的再生产过程。endprint
曹锦清先生认为,复兴国学不仅“要根据当代的问题、当代的精神需求来重新解读,这个解读还要和两个新的传统结合起来”[8]。这两个新的传统,一个是五四运动以来,由胡适等开创的中国“自由主义”传统,一个是随着十月革命传入中国的社会主义传统。曹锦清先生提出的复兴国学要和这两个传统相结合,是否可行与是否足够,当然是一个可以再探讨的问题,但是他在这里确实指出了一个传统文化传承与创新的方向,即“旧传统”要容纳新内容,成为“新传统”。
三、外在赋值:媒介化社会的驱动力
如果按照媒介学者尼尔·波兹曼的说法,我们处在一个文化向技术投降的时代。在他看来,文化经历了三个阶段:工具使用文化、技术统治文化和技术垄断文化[9]12,这其实并非先进取代落后的三个阶段在今天当然都还可以找到,但是毫无疑问的是,技术垄断文化的时代已经来临。所以,“新技术改变我们的符号:我们赖以思考问题的符号要变化。新技术改变社群的性质:我们思想发展的舞台要变化。”[9]10
技术的存在形态是各式各样的,如果非要给当下的技术发展找到一个核心的话,那一定是媒介技术,更具体来说就是互联网的发展。丹麦传播学者克劳斯·布鲁恩·延森将此视作从具身化的传播(embodied communication)到技术中介化的传播(technologically mediated communication)的转向[10]。卡斯特则将之命名为“网络社会的崛起”,他总结说,“在工业化的发展过程中,生产力的源泉是在生产和流通环节在新能源的引进以及能源使用的去中心化。而在新的、信息化模式的发展过程中,生产力的源泉是基于信息处理、符号传播以及知识生产的科学技术。”[11]在此基础上,社会的媒介化进程急剧加速,全部的社会生活、社会关系和一系列稍微有点影响的社会事件,都被或刻意或无意地展露在媒介上,媒介影响力对社会实现全方位渗透——一句话,媒介化社会已然成型。
在媒介化社会里,媒介实践处于文化实践的中心地位,媒介型塑了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念——当然,社会的价值观念又会以内在互动的形式投射在媒介实践中。以此观照,就能很好理解为什么今天类似于《中国诗词大会》、《汉字听写大赛》这样的节目会如此成功和受欢迎了。
有学者认为,《中国诗词大会》的成功除了在节目策划本身所下的功夫,更重要的是由于作为一档原创文化类节目,它在节目模式、节目题目、节目风格、节目赛制与评判标准、节目人物角色等五个方面实现了多元创新[12],才保证了自2016年2月首播后就迅速红遍大江南北,连参赛者都成了“网红”。这样的分析从节目营销的层面,分析了这类文化节目成功的原因,是有价值的,对类似的文化节目的创新提供有益的启示。但仅从内容“创新”的角度来回应和解析《中国诗词大会》等的成功,依然是停留在一个描述性层面上。
在这一点上,倒是有些批评的声音反而能够更加切入到节目的内里。例如,在《中国诗词大会》走红之后,批评者就指出,“纵然《中国诗词大会》有着‘赏中华诗词、寻文化基因、品生活之美的基本宗旨……可终究不过是一场由‘背书秀演化而来的‘文化焰火秀而已”[13],并进而认为,它是“网络技术环境下‘形而下的物质主义在精神层面的一种‘异化”。这种批评的声音能够从文化的角度试图以形而上的标准对类似的文化类节目提出规范性期待,自是反映了一部分有识之士对于社会整体文明的担当。但是,如果我们在承认媒介化社会的文化实践从起始便存在着展演、娱乐、浅层诸般缺陷的前提下,就應该能够理解,《中国诗词大会》所能够担负和应该担负的使命,大体上也就停留在这样的层面。
所以,类似这样的批评,“它不但无法为我们开辟并形成新的、具有启示作用的精神道路,更无法引导我们走向通往人类本己家园的大道。更重要的是,人类的独立思考精神很可能最终消解在这种快速的‘来回搬运的热闹之中”[13],无疑既是与当年法兰克福学派对大众文化的批判如出一辙,又确实是一记对生存于媒介化社会中的个体的警醒。
除此之外,恐怕还要更多地给予对《中华诗词大会》这类节目,以及相应的活动的肯定,要能抽丝剥茧般去发掘其内在的文化“创新”。
首先,从最浅的层次看,即便是“背诗秀”,或者类似的各种文化秀,都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对固定知识的传播——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三国热”、“武侠热”等都有其积极贡献。
其次,更进一步地,我们知道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曾提出一个著名的概念“想象的共同体”,用以指称“民族”这样一个“文化的人造物”,可是,想象的共同体“不是虚构的共同体,不是政客操纵人民的幻影,而是一种与历史文化变迁相关,根植于人类深层意识的心理的建构”[14],而这个建构的过程与路径繁复多样,自然也包括《中国诗词大会》和各种文化热、国学热。这就回到前面所提的新媒介技术所具有的潜能。根据央视官方发布的数据显示,整个《中国诗词大会》第二季首重播累计吸引4.87亿人次观看,10期节目在调查的中心城市平均收视率为1.65%,最后的总决赛更是高达2.39%[15],而根据360搜索提供的用户画像,对《中国诗词大会》感兴趣的群体中,19岁以下的人群远高于总体占比。这就意味着:第一,在校学生对诗词大会的偏爱程度较高;第二,考虑到这些群体的媒介接触习惯,可以推断他们非常有可能更热衷于参与网络的收看和讨论。换而言之,电视收看也罢,网络点播也罢,这一媒介实践本身就是参与到人类深层心理的点滴建构中了。
再次,如果同意上述媒介实践有助于推动“想象的共同体”的建构,那么反过来,我们或许也能同意雷蒙·威廉斯所述,“一个好的共同体、一个鲜活的文化不仅会营造空间,而且也会积极鼓励所有人乃至所有个体,去协助推进公众所普遍需要的意识的发展。”[16]也就是说,《中国诗词大会》等类似的节目与活动一方面参与到共同文化的建设,一方面又推动了个体心性的锻造。当然,唯一需要补充和强调的是,绝不能奢望着“万千使命全系于斯”,也不能奢望着“毕其功于一役”。endprint
四、总结:讲好中国故事,要讲到文化的根本上
2015年6月6日全球首个《外国人对中国文化认知调查报告》在北京发布。此次调研由北京师范大学首都文化创新与文化传播工程研究院、国际著名调研平台Survey Sampling International(简称SSI)共同完成。调查对象覆盖英国、法国、美国、澳大利亚、日本、韩国等不同区域和经济发展水平的6个国家,每个国家选取了400份样本,均来源于SSI全球样本库。调查将中国文化元素分为人、哲学观念、艺术、自然资源、生活方式、人文景观等6个类别,每个类别提取能够体现认知难易程度的三个文化符号。
从调查对象对中国文化整体认知程度来看,中国文化符号的接受度和熟悉度都正在被越来越多的外国人认可,但对六种不同维度的中国文化分类认知程度差异较为显著。外国人对中国人文资源的文化符号认知度最高,认知指数为3.13分;外国人对中国人物的文化符号认知度最低,认知指数为2.03分。中国人物在外国青年对中国文化符号认知的比例中是最低的,这说明我们在这一类别的传播力度上有所欠缺。
这一调查有一个有趣的发现,即认知指数最高的三个文化符号是:长城(3.74分)、竹子(3.54 分)、和谐(3.44分)[17]。看来,中华文明的核心部分——“致中和”的内容,在被调查的这些国家和地区,得到了较好的认知。可惜调查未能更深入揭示,这些被调查者如何看“和谐”观的。
无论是中国文化走出去,讲好中国故事,还是中国国内文化的稳定性的诉求本身,我们必须打破少数国家的规则垄断和话语控制, 增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制度、理论、文化自信,[18]关注文化传统的传承和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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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焦德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