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形式主义诗学看《小王子》的“陌生化”艺术效果

穆育枫

摘要：短篇童话《小王子》与以往的很多传统童话都大有不同，它在情节结构、叙事策略、主題表现、和细节与语言上都取得了巨大的创新，取得了一种形式主义意义上的“陌生化”艺术效果。此外，形式主义诗学更加注重的是文学作品的审美过程，而不是审美目的或审美对象本身。而“陌生化”手法的运用则增加了读者的审美难度，延长了他们的审美感悟过程，使整个过程变得曲折复杂。然而正是这种不同寻常的过程才会给读者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使他们更多地关注文学作品的形式本身，而这正是形式主义的初衷所在。

关键词：《小王子》；形式主义；“陌生化”

《小王子》发表于1943年，是法国作家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1900—1944）的著名短篇童话作品。埃克苏佩里短暂的一生颇富传奇色彩，身兼飞行员和作家的双重身份。《小王子》从小王子的视角审视成人世界，探讨了人类社会普遍关注的问题，批判了现代文明的种种荒谬异化与理性功利。

《小王子》虽然只是一部篇幅不长的童话，但是却历经时间的考验而经久不衰，拥有隽永迷人的艺术魅力，深受读者和评论界的青睐，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现有的《小王子》相关评论文章较多地从象征、存在主义、叙事策略的角度进行分析，本文拟从俄国形式主义的文艺理论出发，探讨“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的艺术效果在《小王子》中的体现。

一、形式主义诗学的“陌生化”理论

俄国形式主义兴起于20世纪初，是西方文论史上的一次重要转向，是对传统的外缘性文学理论和研究方法的一种反叛。它将文学评论的研究重心转向文学本体自身，探究使其成为文学的“文学性”特质。形式主义既不同于研究文学与客观外部世界关系的“摹仿说”，也不同于研究文学与作者主观情感关系的“表现说”，而是研究文学作品的“内在属性”。他们认为“艺术总是独立于生活，在它的颜色里永远不会反映出飘扬在城堡上那面旗帜的颜色”。（方珊，1989：前言第11页）

“陌生化”，也被表述为“奇特化”、“奇异化”，被形式主义者认为是“文学性”的基本特点，由什克洛夫斯基提出，即把生活中熟悉的变得陌生，文学性较为集中地体现在使生活陌生化的过程中。文学的目的是使人感受到它的题材和形式耳目一新。（张首映，1999）什克洛夫斯基进一步认为，“艺术的手法是事物的‘反常化手法，是‘复杂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受的难度和时延。艺术是一种体验事物之创造的方式”。（方珊，1989：第6页）

形式主义认为“陌生化”是使司空见惯的事物变得鲜活生动的关键，它产生于变形和扭曲，以及差异和独特。“生活在海边的人变得如此习惯于海浪的细语，以至于他们不再能听到它……我们对世界的感知已干枯掉，剩下的只是纯粹的认识。”（易丹：1989：第45页）而文学艺术的根本目的就是打破、超越人们的习惯性和自动化思维，通过寻找崭新的角度与方式表现人们熟视无睹的事物，把他们从迟钝麻木的状态中唤醒，让他们产生一种不同寻常的新鲜、惊异的“陌生化”效果，最终让读者关注艺术形式本身，感悟文学独特的趣味与魅力。

二、《小王子》的“陌生化”解读

在《小王子》这部短篇童话中，作者埃克苏佩里在情节结构、叙事策略、主题表现、细节与语言上都取得了巨大的创新，给读者带来焕然一新的审美感受，在增加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同时也深化了作品主题。

（一）情节结构

从文体上来说，《小王子》与以往的很多传统童话不同，它颠覆了童话的创作传统。传统童话一般是写给孩子们看的，反映的是成人世界的一套价值观念和行为准则，供孩子们习得，以便为他们进入成人社会做好准备。而《小王子》则恰恰相反，它是写给大人看的，以纯真孩子的感性眼光来审视、衡量成人世界，透过小王子的口中一再感叹“大人们真是非常奇怪啊”，对现代文明的种种荒谬和物化进行反思和嘲讽。

《小王子》的篇幅虽短，却蕴含着一个非常复杂精巧的结构，且与很多传统童话大有不同。根据什克洛夫斯基的形式主义理论，“陌生化”在小说创作中的一大体现是变“故事”为“情节”，“故事”是按照线性的时间顺序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而“情节”则是由作者精心编织的讲故事的方式，也就是事件在实际叙事中呈现出来的复杂化构造形式，是形式主义者主要关注的地方。“情节”是对“故事”的“陌生化”处理，使文学作品更具“文学性”。作者通过把小王子的故事素材打乱之后进行重新组合、变形扭曲，使“故事”的面貌变得陌生，从而增加了读者的审美难度，延长了他们的审美感悟过程，使读者产生了一种焕然一新且更为深刻、独特的审美体验，达到了“陌生化”的艺术效果。

（二）叙事策略

一部小说的叙事策略决定了它的情节结构，同时也决定了读者的不同感受方式。在《小王子》中，作者没有按照正常的时间顺序把小王子的信息依次透露给我们，我们对小王子的了解是一点一点知道的，而且是透过一种作者精心设计的、曲折迂回的复杂精巧的叙事方式，一再推迟了读者对人物信息的了解。具体来说，在这本小说中，叙述视角随着情节结构的变化而变化。作者没有采用单调的平铺直叙，反而采用了双重叙事结构，即“故事中的故事”框架，——外层是第一人称有限视角（飞行员）对读者讲述的他和小王子的故事，他既是叙述者，同时也是小说中的一个主要人物；内层则是第三人称全知叙事视角讲述的小王子的故事。二十世纪初的英美新批评流派的代表人物I·A·理查兹（I.A.Richards，1893-1979）曾指出采用人物有限视角叙述是对全知视角叙述的“陌生化”处理。

小说在不同的文本结构中不停地流畅转换叙事视角，即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之间的转换，同时配合使用倒叙和插叙的手法。这种别具匠心的叙事策略让叙事对象陌生化了，在读者充分领略阅读的趣味同时，给读者制造了充分的阅读障碍，被作者抛出的一个又一个悬念所吸引，这样读者想要的答案总是得不到立刻解决，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颇富挑战性的阅读体验，取得了“陌生化”的艺术效果。在更深的层次上，这种复杂多变的叙事策略本身就是一种“陌生化”。它强调了读者的充分参与，让读者自己去做出判断，引导他们根据自己的理解和想象去主动参与、探索情节的构建，填补文本空白，这就延长了读者的感知过程，可以让他们更深刻地体会作者精心构造的文本形式与创作过程本身，而这一点正是形式主义所着力强调的。endprint

（三）细节与语言

在细节处理方面，《小王子》也有與很多传统童话迥异的地方，这些都给读者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审美体验。比如作者对人们已熟视无睹的事物进行细致入微的渲染描绘，就好像第一次看到它们时的那样欣喜，使读者产生新鲜、奇妙的感受。当描写玫瑰花绽放花瓣、与小王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作者细致刻画了玫瑰花的所思所想，极大地丰富了玫瑰花这个人物形象，同时也使读者感受到新颖别致的文学趣味：

“她仔细地挑选颜色。她慢慢地披上衣裳，将花瓣一片一片地调整好位置。她不愿像罂粟花那样皱巴巴地出现。她要彻底盛放出美丽的光芒。是的，她就是这么臭美！她神秘地把自己打扮了很多天。然后在某个早晨，就在日出的时刻，她突然露出了真面目。”（35）

在飞行员与小王子在沙漠中喝掉最后一滴水之后，他们在广袤的沙漠里跋涉了几个小时去找水井，经过一夜的奔波，在黎明时分终于找到了一口珍贵的水井。飞行员转动轱辘，把水井中的水桶升到井口，把水递给小王子喝。这里作者把泉水的甘甜描写得细腻而又独特，注入了自己的情感，把我们习以为常的“水”变得“陌生化”了：

“这水确实不是普通的饮料。它来自星空下的跋涉、轱辘的歌唱和我双手的力量。它就像礼物，对心灵是有益的。在我小时候，正是圣诞树的灯光、子夜弥撒的音乐，以及那些温馨的笑脸，才让我收到的礼物充满着光辉。”（101）

此外，“陌生化”理论认为，文学作品中的语言不同于日常生活中的语言，文学作品中的语言应该是诗意的，是对日常生活中的普通语言进行变形和扭曲，从而极大增强语言的感染力，给读者带来新奇、陌生的感觉。在《小王子》中，作者有时采用错位、变形的手法，打破读者的思维定势与惯常的表达方式，用艺术化的方式处理日常熟悉的事物，使他们从文本阅读的习惯性和自动化中解脱出来。

比如书中写到，小王子居住的B612号小星球上有两座活火山，可是这两座火山非常之小，还说“它们用来加热早餐很方便”。这和我们往常理解中的高大、危险的火山形象迥然不同。再比如我们理解的行星都是很大很大的，而小王子居住的小行星小的不可思议，竟然只有“一栋房子”那么大，小到一天可以看到几十次日落。这些读者习以为常的形象与扭曲变形之后的形象之间的戏剧性反差形成了一种有趣的错位，给读者带来一种新鲜感和审美上的愉悦，极大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

三、结语

通过精巧的艺术构思和娴熟的艺术技巧，《小王子》 在情节结构、叙事策略、主题表现、和细节与语言上都取得了巨大的创新，这些形式上的创新在增加作品的艺术感染力的同时也深化了小说主题。作者埃克苏佩里在《小王子》中打破、超越了读者的习惯性思维定势，把原本习以为常的事物变得焕然一新，取得了“陌生化”的艺术效果。这种了不起的尝试在带给读者新鲜、惊奇的审美体验同时，也唤醒了他们麻木的心灵，促使他们去重新审视现代文明的荒诞与异化，启发他们更多地思考什么才是生命的真谛。

此外，形式主义诗学注重的是文学作品的审美过程，而不是审美目的或审美对象本身。而“陌生化”手法的运用则增加了读者的审美难度，延长了他们的审美感悟过程，使整个过程变得曲折复杂。然而正是这种不同寻常的“陌生化”过程才会给读者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使他们更多地关注文学作品的形式本身，更强烈地体会到文学作品的艺术感染力，从而收获更多的审美感悟和思考，而这正是形式主义的初衷所在。

参考文献：

[1]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李继宏译.小王子[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5.

[2]方珊.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M].北京：三联书店，1989.

[3]李千钧.从颠覆童话创作传统到批判西方现代文明病——艾克絮佩里在《小王子》中的文体创新及思想[J].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11）.

[4]刘万勇.论俄国形式主义诗学的“文学性”与“陌生化”[J].山西大学学报，1997（2）.

[5]易丹.从存在到毁灭[M].花山文艺出版社，1989.

[6]张首映.西方二十世纪文论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