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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点

2017-09-21

东方剑 2017年7期
关键词:克俭砂纸小丑

◆ 清 寒

盲点

◆ 清 寒

施坦威映到了那张脸。换成其他漆面,他肯定像水里的鱼一样一闪即逝。但这次他遇上的是高亮不饱和聚酯漆,平滑、清澈,光泽度无与伦比。突如其来地,在庄海心口设置了一台天平,并成了天平一侧的砝码。天平另一侧,是张网待捕的另一张面目不清的脸。

迅速、不动声色地转身,目光落在另一架钢琴的同时,余光记录了午夜蓝西装、白衬衣、黑真丝领带。挺括、干练、衣冠楚楚,还有一颗不可见的冷酷的心。A级通缉犯、“开膛手杰克”、人面兽心、五名被害人……一系列信息浮现于午夜蓝的背景之上。

1

侧影变成背影,一路向西。越过背影,庄海能清楚地看到绿毛小子。他单脚点地,另一只脚蜷着,蹬在大理石立柱上,边唆了蛋卷冰激凌边东张西望。

此刻,站在购物大厅的庄海要做的,是从Petals中辨别出apparition——“New来福”的一号人物“小丑Pogo”。

大脑飞速运转,在庄海做出决断前,绿毛小子突然伸手抓住了从他身边经过的中国版的“开膛手杰克”。寒光一闪,一柄匕首划向绿毛小子的右手腕。先是一道细细的红线,旋即是一股喷溅而出的血。招数之奇、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绿毛小子“啊”一声,“开膛手杰克”摆脱了控制。

没有其他选择了,只能孤注一掷,改诱捕“小丑Pogo”为抓捕“开膛手杰克”。庄海飞身奔向绿毛小子和“开膛手杰克”,几个便衣警员同时从各个方向围拢过去。

“开膛手杰克”手持匕首,面露狰狞。当他意识到自己深陷重围、插翅难飞的现实局面后,绝望犹如野草,在狰狞的面目上破土而出。受到惊吓的人四下退散,唯独一个体态肥胖的妇人,怀里抱着巨大的购物袋,站在危险地带,盯着沿匕首刃滚动的血珠,丧失了挪动能力。血珠滴落的一瞬,她成了匕首下的人质。

“天呐!”她哆嗦着说,购物袋落在地上。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开膛手杰克”掌控了一名人质。更糟的是他的手上忽然多了一把枪。左臂锁喉,匕首抵着妇人脖颈的同时,他抬手一枪,“啪”,大增应声倒地。

“狗娘养的!”绿毛小子话音未落,飞身跃起。

第二枪响了,庄海在枪响前虎扑过去,将绿毛小子扑倒。绿毛小子想挣脱,庄海用力摁了一把,绿毛小子冷静下来,庄海这才放手,两人慢慢起身。

“后退!后退!”两枪大大助长了“开膛手杰克”的嚣张气焰。

双方进入僵持,一对六,武力优势没能令警方掌握主动。对方握有人质,周围遍布无辜市民,“开膛手杰克”根本无需瞄准,随便放一枪,随便伤一个人后果都不堪设想。生命高于一切,警方永远不可能像罪犯一样肆无忌惮地使用武器。

“开膛手杰克”挟持妇人倒退至栏杆,背后一百八十度是购物大厅中空部分,现在六个警员均在他的视野范围内。这是个狡猾善战的家伙。

“放下枪!放下!”眼见咆哮难以奏效,匕首立刻在下颌刺出艳丽花蕾。

花蕾绽放出妇人羸弱的呻吟。

“放下。”庄海不得已命令。

“踢过来。快点!”

六支枪在地面上滑动,远近不等,无言的默契。“开膛手杰克”没办法把枪处理得更合心意,甩手又是两枪,一把推开妇人。人群发出尖叫之际,他翻出了栏杆。二楼,对于他而言平安着陆绰绰有余。庄海已有准备,正欲追上,却被倒过来的妇人挡住了。死里逃生的妇人像抓救命稻草般紧抓庄海不放,抹了把脖颈,盯着红通通的手掌,瘫软在地。

“喂!”任凭庄海怎么摇撼,妇人毫无反应。庄海心中一凛,连忙查看妇人伤势。还好,只是破皮。人是被吓晕的。庄海长长地吁了口气,马上打电话给120。

其他警员或越栏而下或绕去楼梯,紧追不舍。

“开膛手杰克”跑出商城,钻过车流的罅隙,冲至隔离栏,单手抓杠,屈右腿,足尖一点,整个身体悠过隔离栏,落在一辆轿车的前机盖上。轿车一个急刹,车屁股嚓地甩出半圈。并排车道上的大客反应不及,“哐”地撞了上去,其后是一连串的“哐哐”。“开膛手杰克”被甩了出去,三滚两滚,爬起来上了人行道,回身朝被阻的几个警员不无得意地挥了挥手,掉头扎进因受惊而大乱的人群,不见了踪影。

绿毛小子懊恼地薅下假发套,狠狠地砸向“开膛手杰克”消失的方向。

2

辖区刑警队接到庄海的指令,率先赶到现场协助控制。醒目的警戒带完成了严格的划分。子弹击发的瞬间,别无二致的地面、房顶,地面和房顶间的空间不再相同。人生际遇何尝不是如此?

大增的左肩被子弹贯穿,好在没伤到肺。120的医务人员赶到时,庄海已经对大增和人质的伤进行了简单的止血、包扎。两人上了救护车。除了联系现场勘查组,庄海还电话安排内勤燕菲赶往医院,人质是女性,换女警更便于照顾和沟通。燕菲人不大,却经验丰富、心细如发。派她去,庄海可以放心地将精力集中于办案。

追“开膛手杰克”的警员返回,通缉犯到底还是漏网了。苗硕半耷眼皮躲在其他警员后边。庄海狠狠瞪了苗硕一眼。“余宏,让人查全市酒店入住登记。虎子,去商城监控中心固定录像。老祁,带人摸摸白翊家的情况,包括他父母近期的通话记录。”几个警员各自领命而去。庄海使了个眼色给杜般,两人走开到一边。

庄海压低声音说:“马上让线人给‘小丑’发警报。”

“明白。问题是‘小丑’会相信我们的行动跟他无关吗?”

“只能赌一赌了。我已经向上边汇报了,对外以缉拿‘开膛手杰克’发消息。但愿‘小丑’还没来。就怕有‘绿毛’的录像传网上。”

“糟糕。‘绿毛’是‘小丑’识别会面人的暗号。真让人录到‘绿毛’跟通缉犯动手……得赶紧跟网安打招呼。”

“招呼过了。尽快联系线人,提醒他见机行事。”

“是!”杜般走到更远一点的地方,给单联线人打电话。

苗硕终于还是蹭到了庄海身边,干咳了两声说:“老大,这是案犯逃跑时掉在马路上的枪和匕首。”

庄海接过物证袋,说:“你马上回单位。”

“老大……”

“啰嗦什么?怕人记不住你这张脸?”

苗硕沮丧地走了。杜般走回到庄海身边点了点头。

左鼎带勘查组赶到,跟庄海照过面,即刻部署展开现场勘查。子弹、弹头的位置被固定。警员案发时所处的位置也被一一标记。韩枫站在庄海指定的地方,手持仿真枪,进行场景重现。

弹道还原完成后,韩枫说:“这家伙枪玩得很菜。”

杜般说:“他打伤了大增。”

“大增伤哪儿了?”

“左肩,你刚问过了。”杜般指着一处标记说,“大增当时站那儿。”

“所以啊,这个距离、这个角度,换你持枪,结果会怎样?何况你们当时对案犯形成了包围,自身完全暴露在枪口下。枪法有你一半好就够爆头了,除非他心慈手软或不想将事态搞大。”

“绝对不可能。你不知道这小子的案底……这个说来话长,等案情分析会再详细介绍。”

“而且从弹道分析看,除了打中大增那枪,其他三枪毫无指向性,纯属乱放。”

一直在观察弹道标记线的庄海说:“至少一枪不是乱放。”

杜般回想说:“没错。第二枪当时瞄着苗硕,老大怕苗硕受伤,还扑救来着。”

韩枫说:“这种场合,外围那么多顾客,想不伤人都难。所幸三枚子弹出膛呈上斜角,典型的后坐力导致枪口上扬。”

[32] United States Congress, United States-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National Security and Freedom Protection Act of 1997, July 29, 1997, https://www.congress.gov/bill/105th-congress/senate-bill/1083.

庄海指了指弹道线说:“照这走向,我不扑苗硕也安然无恙。”

杜般忍俊不住,说:“这才叫指东打西。够悬的,苗硕搞不好因为扑救牺牲了。”

韩枫也乐了:“够菜吧?”

杜般说:“太够了,简直就是马生菜。”

庄海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被脑袋里大大的问号困住了。

3

窗外阳光灿烂,窗内暴风骤雨呼之欲出。苗硕如芒在背,其他人也替他捏着一把汗。

“为什么擅自行动?不知道自己的任务吗?”果然,庄海进门就爆发了。

“不是……”苗硕脸红脖子粗地说,“我……那家伙的脸一出现,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过脑子手就伸了出去。”

庄海眼一瞪:“大鱼?”

杜般马上用庄海的口吻打断余宏,说:“什么叫各司其职?他的任务是钓‘小丑’,别说是大鱼,大恶鲨也不行。”

余宏说:“说起来容易,我就不信那么大一条鱼真游到你身边,你能无动于衷?A级通缉犯,五条人命,人间蒸发十几年,咱们看那些通缉犯的照片比看老婆孩子女朋友的照片都多,脑袋、骨头、五脏六腑都被这帮家伙填满了。”

杜般立刻说:“是吧?罪犯如同毒品,咱们这帮染了毒的人,就像另一种意义上的瘾君子,见到毒品就想抓,条件反射根本没办法控制……”

庄海早看穿了余宏和杜般揣的心思,说:“行了!一唱一和,插科打诨,演双簧给我看是吧?”

余宏、杜般同时朝庄海嘿嘿。

“少嬉皮笑脸!”

内勤走进门,看庄海凶神恶煞似的模样,大气不敢出,踮脚凑近说:“头儿,秦局让你去他办公室。”

庄海指着苗硕的鼻子吼:“好好反省。回来再跟你算账!”

“小丑Pogo”没咬钩,“开膛手杰克”在眼皮子底下脱逃,大增受伤,整件事的严重性不言而喻。更何况人质躺在医院,虽说只是破皮伤,伤口不到两公分,舆论早已搞得沸沸扬扬。刑侦副局长秦朗召见庄海,无疑是要了解详细情况。情况了解清楚,责任一追到底,苗硕这次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庄海人到秦朗办公室门外,就地兜了好几圈,才“笃笃”敲门。

“进。”

庄海应声而入。

“秦局。”

“坐。说说吧。”

“是我指挥不力。没想到‘开膛手杰克’出现在诱捕‘小丑Pogo’的现场,情急之下有欠考虑,下了抓捕命令。”

“你还是毛头小子吗?”秦朗的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不能先派人尾随,展开双向行动?非要弄成鸡飞蛋打?”

庄海闷头不语。

“怎么?还跟我闹情绪?”

“不是。”庄海抬起头说,“搞成这样,我难辞其咎,责任在我,听从发落。”

秦朗没有进一步责怪庄海,转而问:“人质的情况怎么样?”

“破皮伤,缝了两针,情绪比较紧张,毕竟是女的,又人到中年,承受力相对弱。十道街小学的老师,人挺讲道理,没提过分要求。”

“不要掉以轻心,安抚工作务必做到位。事发突然,我们有职业体验的人相互理解,但不能要求全社会理解,有失偏颇的报道往往误导舆论,社会情态的复杂性不用我说了吧?”

“明白。”

秦朗略顿了顿,说:“算了,安抚的事还是由我另外安排人负责,你们专心办案,不要分心,别受外界干扰。另外,”秦朗从抽屉里取出个信封,“大增母亲瘫在床上离不了人,干刑警本来就顾不上家,这一住院,他爱人两头跑哪忙得过来。你拿这钱雇个人。”

“不用,秦局,都安排好了,家属们轮流顶上。”

“家属们摊上自家出的警察已经够苦够累了,咱别老把人家当止疼膏、消肿药。哪天人家翻脸了,我非成光棍队队长不可。拿着。这是我个人的心意。”

“是。”

事情到此为止,庄海知道秦朗为此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又背负了多大的压力。虚头巴脑的话多说无益,尽快破案,才不枉秦朗的一番苦心。

4

记者一拨拨在门外转,但凡丁曼离开半步,病房瞬间改新闻发布中心。好在燕菲留下来协助她,否则连卫生间都顾不得上,更别说指望有人去买晚饭了。

护士推治疗车进来,说:“麻烦你先出去。”

丁曼问:“为什么?”

“我要给病人做治疗。”

“都是女的,没关系吧?”

“防污染,懂不懂?”

丁曼乖乖退出病房,通过门玻璃往里看,招来护士的白眼。丁曼自嘲地笑了,坐到了走廊的椅子上。

燕菲拎着面包和矿泉水回来,说:“怎么出来了?”

丁曼说:“做治疗,让回避。”

燕菲挨着丁曼坐了下来。“来,吃点东西。”面包递到一半,燕菲的手停住了,说,“皮外伤而已,除了输液,还做什么治疗?”

两双漆黑的眼睛你瞪我我瞪你,噌地同时起身,两只手同时落在门把手上。

“锁了。”燕菲说。

“该死。”丁曼摇撼着把手喊,“开门!”

护士回过身,手上哪有治疗盘,分明是录音笔。

燕菲冲到护理站,说:“护士,有人冒充医护人员,把10病室的门锁了。”

等真正的护士拿钥匙打开病房门,冒牌护士还在鼓动病床上的人说:“您就说说当时的情况呗。”

“请你出去!”丁曼说。

“警察无权阻止受害人开口。”对方毫不示弱。

冒牌护士说得没错,丁曼和燕菲再生气也无法反驳。

“你也无权强迫我开口吧。”床上的人开口了。

“怎么成强迫您了?我们是在维护您发声的权利……”

“你吵得我脑袋疼。”

“不是……”

燕菲说:“我看你还是请吧!”

冒牌护士悻悻而去。

丁曼对病床上的人说:“梁老师,谢谢啊。”

梁老师摆摆手说:“明天我就出院,省得他们来烦我,烦你们。”

丁曼和燕菲私下还嘀咕梁老师的笑容总让人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此刻听了梁老师的话,两人不免心生歉意。梁老师虽说不是真正的教师,是十道街小学工会的职工,但毕竟在文化环境受熏陶,知道轻重,明白道理。

5

“这就是此次行动我们要抓的人。”庄海说。屏幕上只出现了一个名字。

“‘小丑Pogo’。”左鼎盯着名字说,“本名John Wayne Gacy,美国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罪犯之一。因为经常扮演一个叫‘Pogo’的小丑,深受社区孩子们的喜爱,‘小丑Pogo’由此得名。Gacy先后杀害几十人,并将死者尸体埋在屋子里和后花园。一个蛰伏在‘小丑’面目下的‘巨丑’,真正的恶魔。”

欧阳楠问:“重案组诱捕的‘小丑Pogo’也是连环杀手?”

庄海说:“不,是‘New来福’团伙的头头。”

韩枫问:“‘New来福’?”

庄海解释说:“一个贩卖人体器官的团伙,其实是new life,新生命。该团伙成立时间不长,犯罪活动异常活跃,跟十多个省的人体器官‘黑中介’挂了钩。据我们追踪到的两个曾为器官供体的人说,他们住的地方在一个山坳里,进出前都被要求服用了安眠类药物。我们追查了几个月,估计圈养器官供体的窝点在T县山区。这两个人被圈养期间,‘New来福’控制的供体达三十几人,有欠赌债指望卖器官保命的,有家人生病指望卖器官筹医药费的,有来自穷乡僻壤身无所长指望卖器官过上好日子的,还有心甘情愿被圈养过一天算一天的,年龄从17岁至30岁不等,都是挣扎在贫困线上的人。‘New来福’对被圈养的供体许以来去自由的保证,其实他们非常了解供体的心理,并充分利用了这些人迫于各种原因自愿卖器官的心理。”

韩枫说:“就是说这个犯罪团伙没有直接杀害供体。”

庄海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是,我想跟心存良知无关。”

欧阳楠说:“没有相应的环境、设备和专业人员,脏器取出会很快失去活性。杀害供体等于自断财路。活着的才是摇钱树,不用多,随便一个器官配型成功,倒卖后获利得十几万吧。”

“岂止十几万。据这两个曾为供体的人说,事先答应的五万到八万,最后给到他们手里也就一两万。这群王八蛋,一个器官获利不低于三十万,拿两头的人命发财。来去自由?扯淡!要我说,倒卖人体器官的量刑太轻。还有贩卖人口,量刑也太轻。擦了粉的谋财害命,危害性并不亚于烧杀抢掠。”杜般越说嗓门越高。

左鼎说:“这样一个团伙的头头为什么叫‘小丑Pogo’?”

庄海说:“不清楚。这个团伙共十三人,其他十二个的情况或多或少摸到些头绪,唯独‘小丑’,资料空白。两个供体说听伺候他们的人‘小丑’长‘小丑’短的嘀咕过,嘀咕得神乎其神,貌似长着三头六臂,神通广大。”

欧阳楠说:“‘伺候’?”

庄海说:“‘伺候’,两人的原话,可见这些供体对被圈养的理解。这样的心理形态应该有相当的研究价值。”

左鼎说:“资料空白,深藏不露,‘小丑’对警方来说是个谜。”

庄海说:“这次行动基于线人传出的情报,‘小丑’急于得到一个肾脏,受体方面身份隐秘,估计不是位高权重者就是商界大鳄,报出了高价。我们设了个局,伪造了一个配型成功的供体,绕开了‘黑中介’,要求跟‘小丑’本人面谈价格,‘小丑’答应了。‘小丑’从不抛头露面,这再次说明他急于找肾源。”

欧阳楠问:“见面地点谁定的?”

庄海说:“‘小丑’。”

左鼎说:“国贸大厦。这家伙挺狡猾,那样的场合,便于他隐藏、观望和逃跑,对警方实施抓捕却极为不便。”

杜般说:“其实我们的部署很周密,下饵钓鱼,外围收网。苗硕就是那个‘鱼饵’,可惜……”

庄海打断杜般说:“介绍一下‘开膛手杰克’的情况。”

关起门该骂骂该打打,出了门,不遗余力护犊子。跟了庄海这么久,杜般太了解庄海的脾气秉性了,立马摆了个OK的手势。

屏幕上出现三张照片。一张穿运动衣打篮球的,虎虎生威。一张穿西装的,衣冠楚楚。一张头部免冠照,五官比较周正,眼神却透出一股森冷。

“我们诱捕的‘小丑Pogo’跟美国犯罪史上的‘小丑Pogo’不大对号,但这个A级通缉犯‘开膛手杰克’绝对算得上英国犯罪史上那个‘开膛手杰克’的翻版。这家伙十七年前犯案,三个月内,先后杀了五个小姐,开膛破肚,手段极其残忍。犯案期限、目标选择、杀人手段跟‘开膛手杰克’如出一辙,甚至效仿‘开膛手杰克’给警方寄了最后一名被害人的耳朵,然后人间蒸发。不同的是,英国警方对‘开膛手杰克’的面目至今一无所知,咱们刑警队的前辈当初经过调查已经确认了明确的‘开膛手杰克’的身份:白翊,男,本市人,体育大学毕业,毕业后在一家效益不错的事业单位就职,犯案时才22岁。白翊成长的家庭环境不错,父亲是省医院的医生,母亲是十道街小学的老师。夫妇二人对白翊寄予厚望,要求严格,但白翊打小在学习方面不上道,贪玩好动,最后只能报考体育学院,体能出色,某种程度讲增加了这家伙犯案的自信。案子水落石出后,别说他父母,左邻右舍、朋友同事都不相信白翊会是那个闹得人心惶惶的杀人狂。”

欧阳楠说:“装不化、貌不掩,堂而皇之地出现,胆子不小。”

左鼎说:“跟当年公然向警方挑衅的心理一样。”

韩枫说:“怪不得你断然否定了心慈手软和不想把事态搞大的可能。名副其实的亡命之徒。”

庄海说:“白翊此次潜回,时间不详,目的不明。飞机、火车无记录,要么搭乘其他交通工具要么用了假身份证,我倾向后一种可能。酒店登记还在核查中。”

左鼎问:“家里什么反应?”

庄海说:“安稳。白翊父母退休。他父亲白克俭这几天不在家,侧面打听了一下,说是回老家了。母亲武霞一整天该遛弯儿遛弯儿,该买菜买菜。小区录像保留周期半个月,辖区派出所配合我们调看过了,能排除白翊近期回家的可能。老祁和小乐守着呢。”

欧阳楠瞟了眼挂钟说:“大概安稳不了几分钟了,不只白翊父母。”

6

武霞愣在客厅当中,她又忘了自己菜炒到一半人从厨房出来打算干什么了。人越来越老,前脚寻思后脚忘的频次越来越高。这几天,除了忘事,还心口发慌,慌得魂儿都散了。有时候,她会不由自主地向头顶看,好像什么东西悬在那儿,随时会砸下来,砸裂脑壳。

丝丝拉拉的声响,浓烈的焦味。武霞一惊,正要回厨房,耳朵被地方台电视新闻抓住了。

“……今天在国贸大厦发生一起枪击案,犯罪嫌疑人白翊……”

武霞整个人几乎扑到电视上,眼角的鱼尾纹随着睑裂开大不停抽动。朝思暮想的人,从小猫那么长到擎天柱那么高……新闻早结束了,她的手还紧抓着电视机外框,思绪还在天外。她的脑壳真的被悬在头顶上的不明物砸中了。

呼!厨房蹿起一道火光。

蹲守的祁堃叫声“不好”,箭步而出。许乐的“哎”才到嗓子眼,祁堃已经冲进楼道。一通狠拍,门开了,武霞像个梦游者,直勾勾盯着祁堃,眼神却空洞无物。祁堃顾不上说话,直奔冒烟的厨房。

危险解除,缓过神来的武霞问:“你是?”

祁堃甩着湿淋淋的手说:“物业的。正在查防火隐患,您这厨房就……”

“年纪大了,脑子不顶用了。谢谢啦,我有点事,你看……”

“行。我走了,您多注意。”

祁堃从楼里出来,在厨房的窗根下站了站,才走开。

许乐问:“祁哥,什么情况?”

“锅着了。”

“没被怀疑吧?”

“怀疑?老侦查员,嘿嘿,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祁堃乐着说。

许乐却觉得祁堃乐得并不轻松。

祁堃的确不轻松。武霞不仅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的家人,还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个普通的血肉之躯。白翊犯下的滔天大罪令受害人的家属痛彻心扉,又何尝没令自己的家人坠入无底深渊?祁堃在武霞灰白的头发、粗砺的面颊上看到了终其一生无法摆脱的负罪感和羞耻感,以及提心吊胆、想见不能见、想说无处说的遗恨。

祁堃打电话向庄海汇报了刚刚发生的事。

“就是说,她应该不知道白翊回来。”

“那种失魂落魄装是装不出来的。我未经请示直接接触了当事人……”

“事出有因,你的处理很得当。密切注意动态,也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是!”祁堃挂了手机。

许乐在祁堃脸上看到一丝宽慰,问:“老大说什么?”

“注意动态,保证安全。”

“这话有什么可开心的?”

“暖和。”祁堃看了看许乐费解的神情,嘿嘿一乐,“你太年轻,有些事有些话,上了年纪才能咂摸出味道。”

平时祁堃最烦别人说他老,此刻的他竟平和地说起“上了年纪”,许乐真不大懂。

7

事情被欧阳楠说中了,不安稳的的确不只白翊的父母,还有庄海和杜般。指挥中心一通电话,将他们带到了金爵酒店。

入住登记的名字是翟信中,两天前入住。前台服务员从电视新闻上认出了通缉犯的脸,立刻向110报案。

庄海进门就看到坐在休息区的辖区刑警队的队长彦彬,另有几张面孔,庄海凭借经验判断是便衣。显然,彦彬接到庄海的命令,第一时间进行了部署。

“人在吗?”庄海问。

“电子门显显示请勿打扰。你没到,我怕打草惊蛇,没敢采取进一步行动。酒店内外和楼上都安排了人……”

“啪!”枪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庄海、彦彬、杜般和大厅里的便衣个个健步如飞拾级而上。0209的客房门开着,两名警员持枪向窗下张望。庄海、彦彬奔至窗前,飞跑中的敏捷的身影一闪,消失在小径拐角。几个守在酒店外的警员在追。

“怎么回事?”彦彬问。

“这家伙拖着行李突然出来,一看到我们就返身跑回房间,等我们进来,人已经跳楼下了。我开了一枪,没打中。”

庄海看了眼丢在房间中央的行李箱对杜般说:“通知左鼎他们来勘查现场吧。”

8

手机拨了十几次,白克俭先是不接后来手机关了。他没那么忙,老家早没亲戚了,乡里人知道了儿子的事,个个躲得远远的。所以白克俭不会因为忙顾不上接电话。他回老家,呆坐在空落、破败的院子里的唯一目的就是躲开她。所以每次,白克俭迈出家门的第一件事便是关机。十七年,从四十多岁到六十多岁,他们没有一天不吵架,从彼此指责到相互揭短,每句话都像锥子,把对方往蜂窝里戳。儿子是杀人狂魔的沉重镣铐,将他们牢牢地锁在婚姻的监牢里,完全看不到越狱的希望。他们被周围的舌头戳得体无完肤,却无言也无力回击,不往彼此身上戳锥子还能往哪儿戳?好比现在,十七年杳无音讯的儿子回来了,一回来就动刀动枪、袭警拒捕、劫持人质。那个人质……天呐!她将再次成为老同事们的众矢之的。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能干什么,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白克俭在身边,让她戳一戳。

如果白克俭像他一贯的那样关机,武霞自然也就不抱念想了,可偏偏它开着,偏偏开着不接,偏偏从开着不接转到关机。白克俭的路数提升了,原来不说话戳得人更疼。武霞捂着心口屋里屋外转悠,终于拿起了挎包。

“武霞出来了。这么晚,她去哪儿?”许乐说。

祁堃说:“找白克俭。”

“是不是啊?”

“打赌?”

“打就打。”

祁堃赢了。武霞的确坐上了开往N县的中巴。十七年了,她从没跟白克俭回去过,即使距离市区不过一小时的车程。她受不了乡亲的冷眼。夜幕越发深暗,武霞来到空落、破败的小院门前,迎接她的是挂锁。

“老白,白克俭,你……你个老东西,根本没回来。你骗我。骗我。你竟然骗我……”武霞捡起地上半块砖,狠狠地朝锁头砸,情绪越来越失控。

武霞险些死于心脏病突发,幸亏祁堃和许乐及时将她送进医院。

9

曾经沸沸扬扬的新世纪开发项目,如今的烂尾工程。脏水在月光下白一块黑一块。新换的笔挺西裤刚刚溅了泥,这让他非常不快。眼前黑幢幢的庞然大物更让他不快。徒有庞大框架的废物,贪婪的佐证。嘲讽爬上嘴角,社会担当早就从他的字典里剔除了,他只在意人生享乐。这么庞大的建筑装修成豪华酒店或娱乐城,他愿意成为乐不思蜀的座上客。

楼里比楼外更黑,伪劣建材、潮气混同黑暗制造了感官不适。手机电筒打出一道光。直行、左转、再左转,栅栏门电梯间。电筒光在墙面上晃了晃,晃到对讲机。他摁下2024。

“喂!”对讲机传出的声音像粗砂纸。

“杰克。”

咔,对讲机断了,然后是一声嗒。栅栏门被拽开。电梯哐啷哐啷上行,等在上面的是另一片黑暗。手电光掠过一间间蚁穴似的黑屋,最后停在一间安着门的屋子前。

门里是一张跟声音一样粗的脸:“杰克?”

他点了点头。

砂纸脸歪了歪。他走了进去。对着门的窗户被砖堵住了。楼外的人不可能看到二十层高的屋子里的节能灯灯光。行军床、行军床上的劣质衣物,破桌子、破桌子上的劣质烟、劣质酒、方便面,墙边是更多劣质品堆起的垃圾堆以及从侧门传出的微弱的“救命”。

砂纸脸打了个哈欠,瞟了眼侧间的门说:“别跟里面的家伙废话。”

“我不想住这儿。”

“哼!我也不想。”砂纸脸说,脸上写着:一只穿着西装的过街老鼠,不想,别逗了。砂纸脸再次打起哈欠,懒洋洋地向门口走。

迅雷不及掩耳,砂纸脸没弄清怎么回事,已经被反剪着摁死在地,砂纸脸被水泥地撞出了血。

“我说了,我不想住这儿。”他冷冷地说。

“是……是……我听到了,你不……想……你……你……随便。”

他松开砂纸脸,站得笔直,扽了扽衣服,说:“滚!”

砂纸脸滚了出去。

“救命……”

他循声走到侧门,扒拉开门上隔挡,露出观望口。黑暗、臭气、徒劳的呼救扑面而来。观望口透过的灯光不足以照明这只蝼蚁。他离开了观望口,又笔直地站了一会儿,最终倒在了脏兮兮的行军床上。

10

第二天一早,武霞坚持转院到省医院。县医院医疗条件不及省医院还在其次,让白克俭昔日的同事看着她孤苦伶仃躺于病床而白克俭莫名缺席才是主要的。对于白克俭没回老家会去哪儿,武霞的说法相当矛盾,她既表示白克俭没其他地方可去,又说自己被白克俭骗了,他根本没回老家。

从病房出来,庄海问杜般:“怎么想?”

“拿孔子他老人家的话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我倾向于白克俭另外有人了,否则没必要像武霞说的拿老家当烟雾弹烟雾了她十七年。”

“不至于。老祁跟许乐翻墙进去看了。”

“啊?这老哥什么时候开的窍,居然学会违规行事了?”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他是怕白翊藏在里边。”

“结果呢?”

“没人。不过看得出屋子经常有人收拾。”

“老大,你的意思是白翊可能一直藏在小院?灯下黑?”

“白翊不是个肯憋屈自己的人。尤其是在身份洗白为翟信中后。入住金爵是最有力的证明。”想到白翊再次从金爵逃脱庄海不觉紧蹙了下眉头,“收拾的人应该是白克俭。老祁他们提取了物证。事实究竟如何,痕检和DNA会给出答案。嗯……还是追踪一下白克俭的手机吧。”

“干吗?”

“你说的,饮食男女。就算白克俭常回老家是真,也不能否认他外边有人,毕竟这次人不在。”

“我就随口一说。‘小丑’石沉大海,白翊再次从金爵脱逃,正事还忙不过来呢,追踪白克俭?他有没有人这种事受道德审判,走民事诉讼,咱插脚不……不是一般意义的插脚?”

庄海关心的当然不是白克俭外边有没有人。白克俭打过一次电话,即离家当天,告诉武霞到老家了。而据武霞说白克俭以往回老家总是先打招呼,前脚出门后脚关机。武霞一再强调白克俭的一反常态,意在指斥白克俭的欺骗行径,倒让庄海对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情节重视起来。

离开心内科,庄海和杜般上楼去普外科。燕菲昨晚电话汇报梁老师今天出院。是不是随口一说把不准,无论如何,案发后梁老师对媒体的态度给警方省了不少麻烦,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探望。

“我建议你不要急于出院。脖子上的外伤确实没什么大碍。现在的问题是,你的肾功能检查指标异常,最好让肾内科会个诊。”主治医生说。

丁曼紧张地问:“医生,这病跟受伤有关吗?”

“由应激状态导致急性肾功能衰竭的情况极为罕见,但也不能说没有,确切诊断还是等专科医生会诊后再说吧。”

梁老师摆手说:“用不着。我的身体我心里清楚。”

因为无知或怯懦拒绝面对病情的患者医生见多了,医生笑了笑说:“咱们得尊重客观检查结果,这才是对自己负责。”

“我呆在这儿,整天被外边转悠的那些人烦,比生病还难受。”

“这个……”

“不用这个那个的啦,出了问题我自己负责,绝不找你和医院的麻烦。”

“可……”

“放心吧,我不是医闹。”

丁曼说:“梁老师的人品我们了解。”

“那……好吧,我会在出院医嘱上写明意见。”

事实证明梁老师真不是随口一说。

11

77式手枪,弹夹容弹量七发。现场共提取到四枚弹头(包括射中大增的那枚)和弹壳,与弹夹中剩下的三枚子弹编号一致。弹头上的膛线痕迹,弹壳底座上的后膛、撞针、排除器痕迹特征一致,为遗落的77式手枪击发确凿无疑。除了枪弹鉴定,痕检室还在手枪上检出了指纹。当年白翊人间蒸发,警方曾在白翊家进行过指纹提取。市局当时尚未开展DNA鉴定,针对汗潜指纹的DNA同一认定及亲缘鉴定送检公安部二所完成,共确认了除左手小指、无名指和右手小指外的七枚指纹。从而确认了五起凶案现场提取到的指纹为白翊所留。其中两起凶案现场提取到的分属左右手的小指指纹虽无对应指纹参照,还是通过DNA确定了是白翊的指纹无疑。77式手枪上检到的右手小指指纹与两起案件之一的现场右小指指纹比对成功。除枪筒上有数枚指纹因交叠无法进行指纹线比对外,还有两枚相对完整的指纹——右手拇指和左手小指——皆可排除为白翊所留的可能。弹夹上检出的指纹也不是白翊的。匕首上检出的指纹为白翊一人所留。

枪筒上右手拇指、左手小指两枚指纹和弹夹上的指纹有没有关系、有什么关系得依靠DNA。欧阳楠接收到两件重要物证后进行了及时检验。由于检材微量,第一轮检验结果并不理想。欧阳楠没有放弃,调整提取方法和扩增程序,与祁堃送检的新检材一起进行二次实验。DNA数据证实指纹为同一人所留,女性,身份不明。祁堃在小院提取的检材上检出的却只有白克俭的DNA。

重案组的收获也不小。围绕翟信中这一身份铺开的侦查显示,白翊跟“New 来福”集团有关联。白克俭的手机离家四小时后至关机前位于同一基站,依据轨迹分析,警方开始在新世纪开发区一带展开排查。

12

“救命……救命……”

“蠢货!”他躺在行军床上骂。

对讲机响了,是砂纸脸。他摁下按钮,不一会儿,砂纸脸出现了,一手拎着吃的喝的,一手摸着脸上的纱布,畏手畏脚蹭进门。

“早……早啊。”砂纸脸强挤出一个难看到家的笑。

他的手伸向一盒酸奶,却被砂纸脸抢先拿了去。杀气瞬间透出瞳仁。

“别别别……误会。大哥,这……这个更高档,”砂纸脸拿起另一盒递给他,讨好地说,“您喝高档的,这……这低档的给里面那……那家伙。”

他哼了一声,接了酸奶。

“还有这个。”砂纸脸又讨好地递上三明治。

他吃早餐的时候,砂纸脸抻着脖子弓着腰站在一边,递面巾纸、丢垃圾。眼见他吃到尾声,砂纸脸才长出一口气,走去侧门,将吃喝丢进观望口说:“赶紧吃。吃饱了一会儿好干活。”

“干什么活?”观望口传出微弱的声音。

他的耳朵动了动,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救命”之外的声音。

砂纸脸说:“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求求你放了我。你肯定搞错了……”

他的耳朵再次动了动,这声音怎么那么像?

“废什么话!”砂纸脸吼。

“真的。我一个平民百姓,什么都干不了。”

“他妈的,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砂纸脸真的从腰间拔出一把枪。

“等等。”他开口了,而且站了起来。不过在他准备做些什么前,就倒下了。

砂纸脸露出狞笑,迈着四方步溜达到他跟前,蹲下,用枪筒敲着他的脸说:“动不了吧?高档酸奶好喝吗?再给老子横一个看看。他妈的!”砂纸脸哗啦一下拉枪栓,顶在他脑袋上。

嘟嘟,有人在摁对讲机。

13

两个人一起进了烂尾楼,出来的时候抬着一个麻袋。另外多了两个人,长着砂纸脸的男人搂着老男人。说是“搂”,实为押解。庄海毫不怀疑有把匕首或枪正顶着老男人的腰眼儿。麻袋放进后备箱,几个人上了车。

“老大……”

庄海点点头。

杜般打开对讲机传达命令道:“各组注意,目标已经离开,按计划分组跟踪。”

14

“医生,记住,能不能活命就看这台手术了。明白吗?”

医生看了看另外三个人,职业经验告诉他,他们当中一个是他的助手,一个是麻醉师,还有一个是护士。他们石头似的一言不发。医生不知道他们是谁,也许跟他一样遭遇了绑架,面对相同的命运——完成手术,换取性命。手术台上躺着被实施了麻醉的人,面目被头部支架上的方单挡住了。医生希望等在隔壁手术室的另一个人的头也被如此挡住。只有不清楚他们的相貌,他才可能活命。

“明白。”医生回答。

“准备开始吧。”

隔壁手术室,站在双面镜前的男人看着医生走到主刀位置,说:“那边好了。”

躺在男人身后手术台上的人闭着眼,鼻孔扩了扩,没说话。

突然,两间手术室的门被同时撞开。“警察,不许动!”

警方没放一枪一弹进入手术室,说明室外的守备被警方成功缴械。手术室里的案犯不傻,抵抗无异于自寻死路,想保命,唯一的办法就是乖乖服法。警方顺利控制现场。

庄海对主刀医生说:“白克俭?”

“是……我是被他们绑架的……他们说只有完成手术,我才能活命……”

“我们知道。”

“好……好……”突然的获救令白克俭百感交集,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不想看看你的患者?”

“啊?”

唰,庄海拉开了方单。

白克俭的五官犹如遭遇了龙卷风。“小……小翊……这……怎么……”他不知道自己曾和儿子隔着一扇门同宿过一晚。

“跟我来。”庄海说。

白克俭看了儿子一眼,跟着庄海走进了另一间手术室。正如白克俭料想的,手术台上另一个人在等。不过此刻,这个人是坐着的,而且这个人的相貌似曾相识。白克俭顾不上细想,他被听到的话吸引了。

“一个凶残的杀人犯,除非有徒手杀人的癖好,否则凶器必定是他唯一信赖的东西,把玩凶器必定是他最大的乐趣,操控凶器必定是他最拿手的好戏。我们都见识过白翊用匕首,准确、凌厉、狠辣。如果他选择随身带枪并预备用枪实施犯罪的话,枪法哪至于那么烂?案发当时,白翊开枪前既没拉枪栓,也没开保险,他做的是直接扣动扳机。枪处于这种状态,走火的危险性极大,真正的枪手绝不会这么干。何况之前他跟我们的警员交过手。试想如果他身上揣着一把只需扣动扳机的枪,有什么必要用匕首?因为心慈手软?杀人犯的字典里根本不存在心慈手软这个词。而他揣着这样一把枪大打出手,随时可能因为走火自伤。那么这把枪是哪来的?”杜般问手术台上的梁老师。

“哪来的?”梁老师反问。

欧阳楠说:“你给的。”

“姑娘,你在跟阿姨开玩笑吗?我像有枪的人?就算有,我干嘛把枪给通缉犯?我该给他一枪才对。还等他把匕首架在我脖子上?缝了针的,现在还没拆线呢。”梁老师指指脖子上的纱布,心有余悸的样子。

杜般说:“他把匕首架在你脖子上,对你来说叫正中下怀。”

“正中下怀?你说我找死?”

欧阳楠说:“更准确地说,那根本就是你导演的杰作。为掣肘警方,主动将自己送到刀口下,充当人质,帮白翊逃跑。”

“帮通缉犯?我有病啊?”

庄海上前一步说:“你是有病。肾病。你住院期间,外科的主治医生已经发现了你的肾脏有问题,不是吗?你急于出院,拒绝会诊,为的是掩盖这个秘密,尽快脱离警方的视线。当然躲开记者也是必须的。你需要的不是成为焦点,而是成为盲点。你更急于进行肾移植,不然也不会躺在这儿了。”

“我刚才跟这几个警察说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躺在这儿。我被人砸中了头,人事不省。你们冲进来的时候我刚醒。对了,这个警察刚说过,”梁老师指着杜般,“这儿是倒卖人体器官团伙的窝点。他们肯定是想取我的器官卖。结果把我说成了通缉犯的帮凶。我跟通缉犯有什么关系?”

“那我给你提个醒。通缉犯白翊,绰号‘开膛手杰克’,自小在书房里看解剖图谱,听父亲跟同事、朋友讨论疑难杂症,他的梦想是当医生,像父母希望的那样子承父业。白翊动手能力很强,但在文化课方面不开窍。梦想和现实构成了尖锐冲突。家庭的、社会的以及他自己施加给自己的多重压力最终将他挤压成了一个心灵扭曲的人。十七年前,白翊残忍地杀害了五名女性,并将她们开膛破肚。以一种变态的手段满足扭曲的心理需求,并于犯案后逃离。逃亡中的白翊将身份洗白,成了翟信中,后来加入了‘New来福’团伙。”庄海停住了,看定梁老师。

“我还是没听出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哦,我懂了,‘New来福’让他来给我开膛破肚,取我的器官。”

庄海说:“不,‘New来福’找他来是要将他开膛破肚。”

“为什么啊?”

白克俭开口道:“因为小翊的肾跟你配型成功了。他们让我来做肾移植手术,小翊是供体,你就是那个受体。”

“拜托你不要信口开河行不行?谁跟你说我是受体?他们抓我来肯定是拿我当供体。我是受害者,险些死于非命。”

白克俭说:“我想起来了,你也在十道街小学工作。你姓梁,叫梁娲。”

庄海说:“不错。她看着白翊上了六年小学,知道你跟白翊的父子关系。梁老师,你不否认吧?”

“哎呦,这么多年了……真是没认出来。”

庄海笑了笑说:“其实在我们设计‘绿毛’这个假供体之前,‘New来福’已经找到了一个供体,不过不是白翊,而是你,白克俭。你签署过死后捐献器官的志愿书。她在寻找肾源的过程中发现了,由此想到了白翊,毕竟你岁数大了,她更希望得到一颗年轻的、健壮的肾。恰好,白翊是‘New来福’的成员。你的肾配型成功,白翊的肾配型成功的概率极高。但高不等于百分百,在配型结果出来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New来福’召白翊来本市的同时,接受了跟‘绿毛’见面的要求。还有什么比三保险更可靠呢?”

梁娲说:“不是三保险,是四保险。我是第四个。”

“嘴够硬。你就那么确信,‘New来福’的人会替你保守秘密吗?”庄海目光严厉地盯着之前站在双面镜前的男人问,“她是供体还是受体?”

男人说:“供体。”

庄海问:“受体在哪儿?”

男人说:“不知道。”

白克俭说:“不可能,不知道受体在哪儿,供体器官取出来干什么?放着变腐肉?”

庄海说:“证词不实,案情真相大白后,只会让你罪加一等。”

男人垂下了头。

梁娲说:“就算认识白翊,就是他的帮凶吗?就算我是受体,花钱治病不行吗?”

欧阳楠说:“你说那把77式手枪如果是白翊的,弹夹上怎么会没检出他的指纹和DNA,反倒检出了一个女性DNA呢?而且跟枪筒上检出的女性DNA为同一人。你猜这女人是谁?”

左鼎说:“一个小学职工哪来这么多钱让‘New来福’惟命是从?又哪来这么大面子享受如此高级别的手术室?我很好奇,你为什么用‘小丑Pogo’这个绰号?”

发稿编辑/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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