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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里的送信人

2017-09-20田兴家

山花 2017年9期
关键词:小火爷爷妈妈

快要下雨了。狮子一般的黑云从天边过来,速度很快,不一会整个天空就暗下来了。小火想,如果黑云真的是一头狮子,那它一张口会不会吞下整个学校。他似乎看见老师学生在狮子口中慌乱地大喊大叫,拼命地想往外跳,但是无济于事,狮子闭口一嚼,他们就再没有声音了。小火晃眼中,看到尤兵在狮子口中被一颗锋利的牙齿刺在肚子上。“死得好。”他在心里说道,然后无声地笑了笑,感到非常痛快。

晚自习的预备铃声响了。小火从幻想中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天,快要下雨了。就在这里淋一场雨吧,痛快地淋一场雨。这是一个痛快的黄昏。远处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一条白色的公路把耀眼的金色分成两半。那条公路是去县城的,记忆里小火去过一次。那时候好像是十岁吧,爷爷背着生病的他坐班车去的。如今他已经忘记了县城的模样,依稀只记得和他在同一个病房的那个老者死了。天边出现一道闪电,看起来很弱。就在这里淋一场雨吧,痛快地淋一场雨。小火终于下定了决心。

小火上个星期离开了学校。具体是星期几,他忘记了。时间让人变得很心烦,他不想去记忆时间。

“你不读书,你能做哪样?”爷爷奶奶反复问他这个问题。问了几遍后,他发火了:“不要管我能做哪样。你们再逼我,不要怪我不客气。”奶奶背靠着墙,伸手去擦眼泪。奶奶的眼病越来越严重,眼睛快要看不见了。还不如一下子瞎了好,小火想。他的心狠狠的,狠狠的。

第二天起早,爷爷和他一起去学校办理提前离校协议手续。班主任田老师正在上课,他和爷爷坐在花坛上等。花坛里除了一些暗灰色的泥巴,什么也没有。他捡起一块泥巴,揉成粉末;捡起一块泥巴,揉成粉末;捡起一块泥巴,揉成粉末。爷爷抽一杆叶子烟,一直抽到下课。

走进田老师的办公室,爷爷从外衣的包里掏出一包蓝黄烟。他穿着这厚厚的外衣不热吗?小火站在门边想。爷爷笑着递一支给田老师,田老师摆摆手说不抽烟。田老师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对爷爷说:“老人,你坐嘛。”爷爷坐下后,田老师朝着站在门边的小火说:“张火,过来嘛。”他走上前去,眼睛望向窗外那座大山,好像有一群麻雀从山顶飞出来。

“你已经旷两天的课了,这两天你在做哪样?”小火的眼睛离开大山,发现田老师和爷爷正看着他。平时田老师对违反纪律的学生很凶,而现在他的表情却异常地平静。“这两天你在做哪样?”田老师又问了一遍。“在家。”小火答道,他微抬着头,斜着看天花板,有蜘蛛网。“在家?咋不来学校上课呢?”田老师又问。

小火原以为一到学校,田老师就拿出《提前离校协议手续》让他签字走人,想不到田老师还这么啰嗦。他不说话,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有点脏。“那天早上,他说要二十块钱,我只给他十块,他就闹脾气,不来学校。我忙去放牛,懒得管他。他家太太(方言,意为奶奶)去隔壁家借十块钱给他,人家不借,说没有钱。他就故意把那十块钱撕烂,说不读书了。”爷爷说道,像是在替他回答田老师。“我没有故意。”他朝爷爷吼道。“不要闹,”田老师伸出手在半空中,往下压了压,“你这个小伙,咋不为家里面想一下?刚才听你家爷爷讲这个事情,我都觉得心酸。你都这么大了,应该有十四岁了嘛,还一点事都不懂。”

小火看了田老师一眼,心想要是我打得过他,我一定把他打倒在地上。他又抬头看窗外的大山,没有看到一群麻雀从山顶飞出来。“你现在给我讲句实话,你不读书,你打算去做哪样。”田老师看着他,语气又平静了下来。“先回家再说。”他说。“不,现在就必须有个计划。你回家去,准备要去做哪样?”田老师加重语气说。“出去找事情做。”“找哪样事情?”“水电安装的。”“很好。但是你现在还小,你出去找事情做,哪个敢要你?而且,你能做得下来不?你现在不读书,回家去等于是给家里面添加负担,在学校里面中午吃饭还是免费的。你现在都已经八年级了,你再坚持一年多,初中毕业去读职校,学点技术……”“你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不读了。”他打断田老师。

田老师停住了,想了一会,看着爷爷,问道:“你们家里面咋个想?”“我们就是想让他继续读。劝也劝够了,他还是不读。我们也没办法了。”爷爷说着摇摇头。田老师拿出一份《提前离校协议手续》,让他和爷爷分别签了字、按了手印,然后说:“回家去好好听爷爷的话,帮家里面做点事情,如果想读书了再回来读。”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走出学校。

走到这个令人痛快的黄昏。天边又出现了一道闪电,看起来还是很弱。雨快点儿下吧,要不就要上晚自习了,小火想。今天晚上好像是语文老师的晚自习,她估计又要喊同学们背书,背不了的第二天扫地。我再也不用背书了,再也不用扫地了,小火在心里面说道。他坐在学校侧面的土坡上,觉得这个黄昏越来越痛快。有一阵风吹来,他好像闻到了一股味道,有点像油菜花的香味,又有点像学校厕所的臭味。

“小火。”小火听到学校里面有人喊。他站起来,朝着声音看去,尤兵站在厕所边对他笑。尤兵曾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他是孤儿,为此他们打了一架,尤兵把他的脸打破,伤口很重,现在脸上还有着清晰的痕迹。尽管当时田老师通知双方家长到学校,已经完全调解好,尤兵的家长赔了医药费,但是他仍然对尤兵怀恨在心。有一天我要让他好看,小火这样想。“小火,快翻围墙进来。”尤兵又喊道。“傻×,你翻围墙出来嘛。”他回应道。“有烟没有?”尤兵问。“有,只有一杆,你要不要抽?”他笑着说。“你留着自己抽吧,傻×。”尤兵说着走了。

小火又坐下来。如果等到上晚自习还不下雨,我就走了,他想。“张火。”又有人在学校里面喊他。他站起来看,是大憨,大憨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晃了晃。“大憨,你想逃课呀?”他喊道。大憨朝他招手,说:“你快过来,我和你讲个事情。”“哪样事?”“你过来嘛,你翻到围墙上面来。”大憨家是开大理石厂的,很有钱,大憨经常花钱请小火帮他做事情,比如扫地、沖厕所之类的。小火跑到围墙下面,找好位置,轻巧地翻上去,坐在围墙上。“你帮我送一封信给夏席梅。”大憨举起右手。原来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封信,叠成好看的桃心。“你要追夏席梅呀?”小火问。“你悄悄地送过去,不要给哪个讲,我给你十块钱。”大憨轻声说。“二十块。要不我不替你保密。”他想大憨一定会答应的。果然没错,大憨想了想,很爽快地掏出钱包。他很羡慕大憨,全校学生只有大憨用钱包。大憨找出一张二十的,连同信一起递给他,说:“你赶紧送过去。”他接过,转身准备跳下围墙。大憨又补充道:“天快下雨了,你不要把信整湿。”“放心。”他跳下了围墙。这时候,上晚自习的铃声响了。endprint

小火把钱放进包里,举起信看了看,也放进包里。有一颗雨点落在他的额头上,他看了一眼天边,开始奔跑。有几颗雨点落在他的额头上,四周越来越暗,像是夜晚提前来临。他疯狂地跑,跑向夏席梅家,跑进了黑夜里。雨跑得比他还快,不一会儿就沙子般落在他的头上。他已经很累了,跑到路边一户人家的屋檐下,直喘着气。他擦了擦手,拿出钱和信,都没有湿。他把钱放回包里,仔细地看信。天已经很暗,只有挨得很近才能勉强看清。他蹲下来,眼睛凑向前,看到桃心的背面写着“亲爱的夏席梅收”。

夏席梅家住在镇中心,离学校有点远,走路得半个小时,但是学校的宿舍不够,规定镇上的学生不准住校。小火家在镇上还要过去,他原先是可以住校的,但多次违反纪律,被学校取消了住校资格。走读也好,走读生不用上晚自习。小火每天天刚亮就从家里出发,走到镇上恰好看到夏席梅在小摊上买豆浆油条,有时候她是一个人,有时候她和几个同学一起。他觉得豆浆油条一点味道也没有,不知道夏席梅为什么这么喜欢吃。他常常走在后面,偷偷观察夏席梅。她扎的头发,她背的书包,她穿的衣服,她穿的裤子,她穿的鞋。学校里追夏席梅的男生很多,大部分都是写信,每次收到信,她看都不看就撕碎丢进垃圾桶。少部分有手机的男生,便向别人打听她的电话,却被告知她没有电话。没有才怪,不想给而已,小火想。有一天早上,夏席梅突然和小火说话了。她问:“你一个人走过来不害怕呀?”小火被吓了一跳,看看自己的身后没有人,又看了看她,确定她在跟他说话。“不怕呀,”小火的心跳加快,他想把自己表現得勇敢一些,“我经常一个人走,有时候天不亮就开始走。”一路上他跟夏席梅闲聊着,具体聊什么他已经忘记了,他只记得她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他们一起走进学校,小火一副骄傲的表情,他觉得全校学生都在看着他,羡慕他。然而这是要付出代价的,课间操时两个高个子男生把他叫到学校背后,说你下次注意点,他们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走了,看着他们走向操场,他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跟着走过去。

夜晚真的来临了,四处都是冷冰冰的黑。小火蹲得腿都酸了,他把信放进包里,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雨还没有结束的意思,似乎还越下越猛,风吹过来,雨点打在他的脸上。这里只有这一户人家,小火经常路过,从没有看见开过门,晚上也没有开过灯。估计这家人都去外省打工去了,他想。他试着推了一下门,推不动。他敲了一下,没有任何回应。他四处看了看,然后喊道:“有人在家吗?”喊完后又四处看了看。没有任何回应。和杂乱的雨声相比,他的声音显得苍白无力。他突然一脚踢在门上。没有任何回应。停了一会他又一脚踢在门上。没有任何回应。他开始疯狂地踢门,疯狂地踢。一脚踢空,他仰头倒下,头撞在水泥地上。原来门被踢开了。他赶紧起来,小心地走进去,然后把门关上。他的心“咚咚”地跳。听了一会,除了外面的雨声,没有任何动静。他在墙上摸索着,摸了两面墙后,终于摸到了开关。电灯亮了,他被吓了一跳,看了看窗外,似乎听到了远处有狗叫。他环视着整个房间,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边放着两个铁背箩,铁背箩里有一把红色的手电筒。他捡起手电筒打开,还亮的,于是他关了电灯。

小火拿着手电筒把四个房间照了一遍,没有人,到处都落满了灰尘,估计一年没有人住了。他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被子,床单,抽箱,柜子,沙发,甚至墙角的鞋堆。他不放下任何一个角落。搜到第三个房间,在衣柜里找到五十块钱和一部开不了机的手机。他把它们放进包里,然后继续翻。他把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地抖,抖完后丢在墙角。从一件衣服里抖掉出一张照片,他捡起来看,一个妈妈抱着一个小孩。他的心颤动了一下,他家也有一张照片,妈妈抱着他照的,只是这张照片上的妈妈和小孩比他家里照片上的妈妈和小孩好看。

小火还没记忆的时候,他的爸爸就过世了,爸爸过世后,妈妈就改嫁了,把他丢给爷爷奶奶。这些事情都是他从别人无意的闲谈中听到的,爷爷奶奶曾经告诉过他,但都是一句话带过,他也没有细问。他从能记事起就经常在外面玩,有时候一个人玩,有时候和其他孩子玩。爷爷奶奶忙做活路,从来没去找过他。玩到吃饭的时间,他就自己回家吃饭。每次都很凑巧,他一回到家,奶奶就把饭做好了。似乎只有吃饭的时候,爷爷奶奶才和他有着亲人关系。有一次奶奶对他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他随口问:“生日是哪样?”奶奶说:“就是你妈妈生你的日子,可是……”奶奶说不下去了,她流出了眼泪。小火觉得自己是个坚强的人,他不喜欢流泪,不喜欢看别人流泪。他放下碗,丢下奶奶,又跑出去玩了。有一次爷爷带他去挂纸。他本来不想去,但爷爷强迫他去。爷爷指着一座长满荒草的坟,说:“这是你爸爸,给他磕头。”他说:“我不磕。”他不知道给一个死人磕头有什么用。爷爷说:“给你爸爸磕头,他在天上保佑你以后考上大学。”他说:“我不磕,我也不想读书。”爷爷按着他的肩膀,想让他跪下,他挣脱跑了。他边跑边回头看,爷爷哭了。爷爷坐在坟边哭了。都这么老了还哭,小火想。他看了看坟上随风飘扬的白纸,往回家的路跑去。

很少有人跟他提到妈妈,他也很少跟别人提到妈妈。妈妈和孩子无非就是两个有年龄差距的人而已,小火想。他唯一一次对妈妈有了一点感情是因为田老师。那次他在教室里玩火,被田老师叫到办公室,滔滔不绝地对他进行了一番安全教育。那时候田老师还不了解他的家庭情况,便向他问到了爸爸妈妈。

“你爸爸妈妈呢?”田老师问。

“爸爸死了,妈妈另外嫁人了。”他说。

“噢……”田老师停住了,过了一会,他突然又问,“最近一次见到妈妈,是哪个时候?”

“一直没见过。”

“晓得妈妈长哪样样子吗?”

“晓得,看过照片。”

“晓得妈妈嫁在哪里吗?”

“听别人讲嫁在雨林镇。”

停了一会,田老师又问:“你想妈妈不?”

他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样回答。为什么要想妈妈呢?对他来说,妈妈就是一个陌生人,自从他记事起,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从来没有说过话,有必要去想吗?endprint

“你恨妈妈不?”田老师又问。

他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样回答。他觉得田老师的问题很荒唐,他问这些去干嘛呢?

“不要恨妈妈,”田老师接着说,“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很多妈妈在生孩子的时候,是拿命在拼的。有的妈妈命薄,拼不过去,等孩子生下来,她就死去了。你妈妈之所以丢下你,也是被生活所迫。她心里面是爱你的,只是现在有新的家庭了,顾及不到你。你要好好读书,以后有钱了,风风光光地去看你的妈妈,给她争光……”

接下来田老师还说了些什么,他已经没继续听。他想象自己长大了,有钱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时候要去看妈妈吗?去就去吧,反正自己这么有钱,花点钱有什么关系呢。他想象着和妈妈见面的场景,想象着旁人羡慕的眼光,想象着别人恭维的话语。他和妈妈拥抱在一起,妈妈哭了,像电视里头的情景一样。想着想着,他的眼睛有点难受,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他不允许自己流泪。

小火把照片轻轻地放回去,关上柜子,走进第四个房间。里面堆放着各种杂物,他对这个房间不感兴趣。墙脚一块很大的白布盖着什么东西,他走过去,揭开白布,猛地后退了几步。是一口棺材。棺材他见多了,寨子里很多老人还没死就已经为自己准备好棺材,放在卧房里,每天晚上睡觉都盯着。可是这户人家的老人呢?会不会就躺在这口棺材里?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逃离一般地走出房间。

外面还在下着雨,小了一些,没刚才大了。小火又用手电筒把第一个房间照了一遍,看到门背后挂着一把伞。他拿起伞,把手电筒放回铁背箩里。让它自己耗完电熄灭吧,小火想。他关上门,打开雨伞,走进了雨夜里。他沿着大路慢慢地往前走,似乎又听到了远处有狗叫。

雨点打在伞上,声音很小,但在黑夜里却听得很清晰。小火无意中碰到了包里的手机,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偷了东西,这是他第三次偷东西。第一次是他读小学时偷了爷爷的五块钱,这五块钱爷爷是留给他买本子的,可是被他偷了。爷爷翻遍了枕头,都找不到,自言自语地说:“老了,老了。”第二次也是读小学时,他偷了一个女同学两块钱的早餐钱,那个女同学翻遍书包,找不到钱,哭了,哭得很厉害,撕心裂肺的。他不愿再想起这些事情,眺望着镇上的灯光,五音不全地哼唱着一首歌。

小火突然想到自己答应大憨把信送给夏席梅。这么重要的事情差点就忘了,他加快脚步往前走。有车子从对面开过来,借着灯光看到很多雨点往下落,很好看。很快汽车远去了,只剩下雨点打在伞上的声音和自己的脚步声。我是雨夜里的送信人,小火想。我要淋一场雨,痛快地淋一场雨,小火想。他突然间感到很激动,激动得丢掉了雨伞。一阵风吹来,脸上起了鸡皮疙瘩,他回过神来,赶紧捡起雨伞。他想,只有疯子才会淋雨,我不是疯子,我是一个送信人,雨夜里的送信人。

小火走到镇上,才意识到他根本就不知道夏席梅家住在哪里。他伸手进包里,摸了摸那封信,迷茫了。他撑着伞,站在街头,突然间迷茫了。雨夜里的送信人,灯光让他的影子变得很长很长。现在应该快下晚自习了,大憨估计幻想着夏席梅躺在床上悄悄读信,夏席梅估计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站在街头,不知道要去哪里。啊,他竟然没有想到要回家。

“小兄弟,要去哪里?”一辆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他摇摇头不说话,出租车开走了。斜对面是一个烧烤摊,有几个人围在帐篷下划拳,时不时传来一阵笑声。楼上的酒吧里传来一个女声: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唱得很好听。这一定是老歌了,我没听过的歌都属于老歌,小火想。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小火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说:“我要去县城。”

“六十块钱。”司机面无表情地说。

他犹豫了一下,只是一下。他打开车门,关掉雨伞,坐了进去。出租车很快离开了小镇。

“是六十块钱,你有钱没有?”司机突然问。

“嗯,有。”他说。

“你去县城做哪样?”

“去我姐家玩。”

司機不再说话,只顾开车,他只要有钱赚就行。小火并没有乱说,他确实有一个堂姐嫁在县城里,但他没去过,不知道具体在哪个位置。雨还在下着,能感觉到路边的房子飞快地往后退。这是一个令人痛快的夜晚。小火往后一靠,感到有点困,迷迷糊糊地睡去。

等到司机把他喊醒时,已经到县城了。他的意识很清晰,他掏出钱递给司机,司机给他找了一张十块的。小火又站在了街头。这就是县城呀,和镇上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火又感到迷茫了。他开始恨自己刚才没有经过认真思考就做下决定,他现在有点想回家,但是他已经没有六十块钱了。一阵饿意袭来,小火伸手进包里,十块钱能吃什么呢。忍一忍吧,明天坐班车回去,十块钱恰好够。他希望堂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但他知道这不现实,这样的雨夜……哦,现在还在下着雨。可是他的伞,他的伞,掉在出租车里了。

小火坐在过道里,街灯恰好照进来。他掏出手机,还是开不了机。估计只是没电了,留着吧。他很早就想要一个手机了,但是爷爷不给他买。爷爷说:“我们都不用手机,你用手机做哪样?”他骂爷爷是老古董,跟不上时代,早点死了好。现在爷爷和奶奶应该睡觉了吧?啊,他想到了爷爷奶奶。他这么晚了还不回家,难道爷爷奶奶不担心吗?小火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担心自己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他把手机放回包里,掏出那封信。他想了一会,然后拆开,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看。

亲爱的梅:

展信青苹果,快乐你和我。

自从我见到你以来,我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时时刻刻都想着你。总觉得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你说,但每次遇到你以后,又不知道说什么。没有勇气去跟你打招呼,只能看着你远去的背影。

请允许我叫你一声亲爱的。亲爱的梅,我不知道你对我有没有意思,但我希望你能感受到我对你的这份爱,这一份真情。我每天都渴望看到你,下课时走到你们班的窗外悄悄地看。可是你没有发觉,你和其他男生说说笑笑,我心里真的好难受。

梅,我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我的绰号叫大憨,我一定会憨憨地爱着你一辈子。你的生日快到了吗?是几月几号?能告诉我吗?我想送给你一件礼物。你喜欢什么礼物呢?你喜欢什么就回信给我说,我给你买。

Love you的大憨

3月23日

“字写得比我还差。”小火看完,把信撕碎。

作者简介:

田兴家,1991年出生,贵州安顺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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