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座山

光盘

1

黄全礼坐在街心花园。去年退休后他就常来这个花园。他大都是一个人，坐在石头椅上不时抬头仰望天空和树上的鸟儿，很失意的表情。

武永凡跟踪观察黄全礼已经多日。

这天，武永凡向黄全礼靠近。

“先生，你好！”武永凡很有礼貌地向黄全礼打招呼。

黄全礼看了一眼武永凡，面对这个陌生人，黄全礼没有立即做出任何反应。武永凡自我介绍说：“我是肖老头，也是这个街心花园的常客。”黄全礼反复看看武永凡，认定武永凡无危险性，脸上的肌肉逐渐放松，接纳了这个陌生人。两人开始聊天，他们聊到清晨的那场大雨和街心花园树上的鸟窝。

“你年轻的时候一定喜欢打猎。”武永凡说，“因为你的手时常做成手枪状对准树上的鸟儿。”

黄全礼的右手搁在右膝盖上，正握成一把手枪状，“让你猜中了。我年轻的时候打过许多猎，周边山林都留下过我的足迹。我的枪法特别好。我是圈子里的打猎冠军。”黄全礼说。

“国家不是不让打猎吗？”

“以前没有强行规定……但是，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

“说得太好了，”武永凡对黄全礼竖起大拇指。

两人闲聊甚欢。

武永凡会做一些小吃，这些年他主要是靠小吃度日。武永凡把小吃带到街心花园来。小吃很合黄全礼的胃口。两人友好关系一天天增長。

“我有一个猎场，你有兴趣的话，我带你去。”武永凡说。

“那太好了，感谢你，老肖。可是，我枪没了，没法打猎啊。”

“不碍事，那个猎场提供猎枪。”

武永凡所说的猎场黄全礼曾经去过，留有较好的印象。一大早，两人在约定地点见面，坐上一辆出租车去往猎场。那是第九座山，森林密布，溪流纵横，栖息有许多野生动物。黄全礼兴致特别高，一路上讲述打猎的光荣史。经过一个多小时，出租车停在第九座山的腹地。武永凡走在前面，领黄全礼进山。不远，有一户人家。这是看山工张老头的窝棚。张老头出门迎客，安顿好就到一旁忙去了。张老头在砍木头，他每天都有砍不完的木头。这些木头大都是朽木，没人要。

武永凡、黄全礼坐到桌上，武永凡像主人一样招呼黄全礼。黄全礼说：“看来你跟张老头的关系挺好。”

武永凡为黄全礼递上茶水，说：“请用茶。”

黄全礼渴了，接过茶水仰脖倒入嘴里。

“我不是肖老头，我的真名叫武永凡，你应该记得。”武永凡突然现出另一副面孔。

黄全礼仔细辨认，认出武永凡。黄全礼说：“我怎么没想到是你呢！都二十多年了，你怎么变成我一点认不出的样子了？！你想怎么样？”

“我今天代表全家枪毙你！我在你茶水中放了毒，你将在15分钟后死亡。”武永凡掀开黄全礼对面的破篷布，出现两座坟墓，都树着墓碑。分别是他儿子及妻子的坟墓。

2

武永凡没心情钓鱼，他是为了接触袁世海才来到沱巴湖。武永凡为袁世海提包，捞鱼，做了几天后勤工作后，袁世海才认可他。“有个伴也不错，”袁世海说。武永凡带来些小吃，袁世海一边吃着小吃一边钓鱼，很惬意。

“你是我可交的朋友。”袁世海对武永凡说。

“到野河里钓，到森林里钓鱼才是真的钓。”武永凡启发袁世海说。

“那是最理想的钓鱼方式，可是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钓场呢？”

“第九座山有野河野湖，有钓不完的野鱼，玩不尽的野趣。我朋友在那里看山，我能满足你这个要求。”

“我知道第九座山，那里风景很好，年轻的时候我去过。只知道有许多野生动物，真还不知道可以钓鱼。”

那里到处都是溪流湖泊。有心人拓宽湖泊，放入许多鱼。那些鱼野性十足。”

“这太好不过了。”

第二天两人按约好的时间，租上的士向第九座山进发。袁世海的钓鱼工具新潮多样，塞满了车子后备箱。袁世海有一肚子的钓鱼经，他利用去第九座山的时间对牛弹琴地讲给武永凡听。一个多小时后，到达第九座山。袁世海卸下渔具，武永凡与他分担着携上山。

“这是我朋友、看山工张老头的家，我们坐下来喝杯茶吧。喝了茶，让张老头带我们去钓鱼。”

袁世海接过茶杯，一口喝掉茶水。

“我不是肖老头。我是武永凡，你应该记得。你将我儿子判成死刑，制造了冤案，今天我要枪毙你！”武永凡大声说。

“怎么会是你呢？我一点没想到，你变化太大了。才二十几年嘛。”

“你完蛋了，我在茶水中投了毒，你将在15分钟后死掉。”武永凡掀开面前的篷布，露出儿子妻子的坟墓。

3

秋风阵阵，数量不多的淡红色枫叶在空中飞舞，有几片落到桌面上。武永凡坐在看山工老张对面，两人相对无言。两杯茶水已经透凉。

4

疯人院在棱角塘，近期接连收治了两个病情一样的人。这两个人嘴里不断地说：“他要杀我，他往我茶水里投毒。他还在我的饭里菜里投毒，在我的空气里投毒”。因为绝食绝水，两个病人面黄肌瘦，精神垮塌。医生说，如此下去，病人不久将离开人世。

5

看山工老张坐在不远的一块石头上俯视武永凡。第九座山安静无比。武永凡在桌上摆弄两杯茶。

“武永凡，你没有保护好妻儿性命，没有为儿子申冤，我今天枪毙你！我已经在你的茶水中投了毒，你将在15分钟后死亡。”武永凡指着对面空影说。他左手接过右手递过的茶杯，咕嘟咕嘟喝下。

武永凡的话老张听得清清楚楚，老张老泪纵横，百般感叹。老张没想到，武永凡真的为自己下了毒，那是剧毒农药。武永凡倒在桌子下，口吐白沫。第九座山离城市远，没有快捷的交通工具，不能及时送医院抢救。老张试图用水管给武永凡灌肠洗胃不成，刺激他的喉咙呕吐不成，半小时后武永凡生命终结。

老张在武永凡口袋里找到一张字条：endprint

不好意思，最后一刻还得麻烦你……我只有来世报答。

链 接

宫林在宾馆弄死了一个女孩，卞艳着急给宫战来打电话。宫战来有交代，平时不要给他打电话，他24小时都忙。不管真假，卞艳从不给宫战来打电话。今天儿子弄死了人，不得不打。连续十几次后，宫战来电话回过来，那地方很清静，估计在一家茶庄。“我的话，你忘记了？！”宫战来破口大骂。

“儿子在超天大饭店弄死了一个女孩，你赶快处理！”

宫战来正陪同省里来的一个领导，两个花瓶一样的女孩坐在省领导两边。宫战来向省领导请假，省领导不高兴。宫战来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匆匆走出茶厅，急忙给亲信打电话，让他们立即赶到超天大饭店。“1101房间死了个女孩，”宫战来说，“你们先把监控录像搞到手控制好整个饭店。”

“好的，宫书记。”

这几个亲信警察机灵，他们以最快的动作进入饭店。1101房间登记住宿的女孩叫皮爽，警察松了一口气，调取录像时，宫林在1101房间进出过三回。酒店值班经理闻讯，过来向警察打听怎么回事，警察说：“一边去！”警察已经明白怎么回事。宫战来到达酒店停车场，他一人坐在车里。宋希宗前来汇报。听了汇报，宫战来说：“宋局长辛苦了。”“我是副的，宫书记。”“办好这件事，你就是正的了。”

宋局长指挥行动，拉走皮爽尸体。皮爽是被掐死的。她跟宫林认识不到十天，今晚两人约会开房，言语不和，宫林就掐死了她。

宫林犯案犯得不是地方，在酒店搞死人，要是公安不破案无法向家属和社会交代。宫战来跟宋希宗深夜秘密研究案情，他们调取前一晚录像时发现一个小伙子在1101房间进出，经查开此房间住宿的叫武剑。他们决定移花接木。武剑的信息资料很快搞到手。

武剑生活在一个小生意人家庭，是极普通的人家。

“要做，就做干净些。”宫战来说。

案子交由刑侦副支队长黄全礼办理。黄全礼年纪不小，是全支队年龄最大的一个，成天牢骚满腹。有人不同意案子交给黄全礼。宋希宗坚持，宫战来没意见。黄全礼带队赶到武剑家，武家没有任何防备。抓捕武剑非常顺利。

黄全礼资格老，破案审案是能手。他早就认为自己应该升官，可是没后台无人帮他，在副支队长位置上待了十几年了，心里窝着气。凭他的经验判断，抓错了人。黄全礼向上面汇报，要求放人。上面不同意。黄全礼质问证据呢？上面回答说，证据已经在别的警察之手，你就只管审案吧。

第二天黄全礼收到上面派人送来的证据。监控录像已经移花接木完成。黄全礼一看觉得是假的。

“听上面的话，知道不？”上面有电话打来。

宋希宗接黄全礼上车，直接去到市里，坐到宫战来的会客厅。黄全礼在大会上见过宫战来，这么近距离见面还是第一次。宫战来是政法委书记，公安局的顶头上司。宋希宗叫黄全礼来见宫战来，他们并不谈案子。宫战来只谈黄全礼，宫战来对黄全礼工作家庭情况了如指掌。

“你是老同志了，上面有提拔你的意思，也有解决你家庭困难的想法。你太太还在郊县工作，儿子今年大专毕业要找工作，这些问题，在我这里根本不是问题。”宫战来说。

傍晚时分，黄全礼接到老婆打来电话：“我调到市工商局的调令下来了，死鬼，做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刚才高兴得大哭一场。这是真的吧？”

“……真的……儿子还有一个月就要毕业，他的工作问题你也不用操心。”

“天啦，喜事连连啊！”

“黄队长，武剑整个晚上都在家里，他哪有时间和机会杀人。你们搞错了，搞得大错特错。”武永凡带着亲友站在刑警支队的院子里。

“我们是不会搞错的，我们的证据确凿。录像监控里有记录，皮爽脖子上有武剑的指纹。”

“武剑根本不承认杀人。”

“证据面前，容不得谎言。”黄全礼说，“你们回去吧，求我没用，我只相信证据。”

“天啊，地啊，生我养我的父母啊，我受不了了，我宁愿死……”武剑改变了主意。

案子告破，移到法院。袁世海是庭审法官。院长叫袁世海上他办公室。“这个案子政法委宫书记特别重视，希望你依法审判，特别是要听上级的话。”

“我明白。”袁世海猜想皮爽与宫战来有关系，要求严惩凶手。

袁世海仔细阅读案卷，发现不少疑点，他向院长提出来。院长说，公安是不会搞错的，这个案子集中了那么多破案專家，宫书记都参与了，绝不会有错。

第一次庭审开始。

“我的当事人没有杀人，他不止一次对我说过。”武剑的辩护律师陈述说。

“案发当天晚上，武剑在家，哪里也没去。”武永凡大喊。

“我的确在超天大酒店1101房间开房，但不是案发当天。我没有杀人，我根本没见过死者。”到了审判席上，武剑翻供。

袁世海凭感觉，武剑不是杀人凶手，公安提供的证据材料并非那么有力。他甚至想到了监控视频的“移花接木”，他们在证据上搞了一系列假动作。

完成第一次庭审后，院长来找袁世海。袁世海说：“现在还不能判，疑点多。”

“这是宫书记督办的案子，必须从快从重判决。”院长指示说。

“我怀疑这是一起冤案。”袁世海说，“但我证据还不是太足，只是感觉。我想打回去让公安拿出新的证据。”

院长大为光火，“这个案子我也看了，没有哪一点不是有力证据，指纹，视频，脚印，留在床上的头发……就凭武剑及家人一声冤枉就推翻真相？”

“你们换人吧，这个案子我审不了。”

院长向宫战来汇报，有给袁世海撤职穿小鞋的想法。宫战来不同意。宫战来指定袁世海当主审法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袁世海有才，但也有欲望，平时狂妄，但讲义气。宫战来组织一次晚餐。袁世海考虑了一下，才去赴宴。宫战来让袁世海坐他身边，法院里几个头头都靠边坐，宫战来特别吩咐美女服务员站在袁世海身后服务。一餐饭下来，宫战来没谈一句案子，只是详细询问袁世海工作情况。院长在一旁表扬袁世海，说得袁世海飘飘然。

“以袁庭长的才华，当个副院长完全够格的嘛。这个事，我看可以马上办。”宫战来说。

宫战来是个说做就做的人，他一句话，有关部门就为袁世海升副院长的事动起来。案子还没审完，他的升职工作就完成了。

“我没有杀人，但有人要我死，必须死。爸，我来世报答你吧。你和妈妈多保重。”武剑平静如水。

武剑被执行枪决后，他母亲伤心过度，疯了，掉下河里淹死。

武永凡在他人建议下开始上诉。他把材料递给法院，递给公安，递给市委、上级政法委。每个单位都热情接待了武永凡，耐心做安抚工作。

“你们说什么都没用，是不是冤案，我最清楚。因为事发当天，武剑门都没出。你们都说我是他父亲，不能作证，可是，你们为什么连个真凶都抓不到呢？”

省里有批示，宫战来亲自接待武永凡，交代有关方面多照顾武永凡。“他儿子是杀人犯，他不是，他现在孤独可怜。”宫战来组织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就武剑杀人一案专门向外发言。全市大小媒体都刊登了。人们就不再关注武永凡的上访，也没有单位再接待武永凡。

武永凡调整了策略，他只纠缠黄全礼和袁世海。一个是抓人的，一个是判案的。这两个人是错中之错。双方过了两三年招，而后再也过不上。因为黄全礼袁世海再不出来跟武永凡见面，一躲就是二十几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