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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之际诗论家的陶渊明论

2017-09-12薛宝生

关键词:文渊阁陶诗陶氏

薛宝生

(成都大学 师范学院, 四川 成都 610106)

·文艺论丛·

宋元之际诗论家的陶渊明论

薛宝生

(成都大学 师范学院, 四川 成都 610106)

与宋金诸人相较,宋元之际诸论家对陶渊明的讨论,在沿袭的基础上又有所拓展延伸。其一,在肯定其气节时,流露出深闵其志的心态。其二,综合前人之言而称道其知道任真的生活态度及高逸情趣。其三,与前人相较,进行了一个新话题的讨论,即对后世诗人“和陶诗”的讨论。此外,诸人也肯定其对后世诗歌创作的开枝散叶之功。

宋元之际;陶渊明;和陶诗

宋元之际论家言陶渊明,于其人其诗多所推重。观其所推重的内容,则渊源要追溯到北宋,欧阳修、黄庭坚、东坡、王安石,①以上诸公皆就其诗而论。特别是王安石论陶,许之以“晋、宋之间,一人而已”。南宋理宗端平以前(即本文所谓“宋元之际”以前),葛立方、朱熹、真德秀等人也对陶渊明其人其诗作了评价。葛氏称许渊明不事二姓的志节②,朱熹以“豪放”定位陶氏其人及其诗,也盛称其气节③,真德秀则对其人风度志节及其诗中经书之旨作了探讨④。金代论家对陶渊明的称咏主要在于两点:一是其不事二姓的气节,二是其安贫乐道的生活态度及高逸情趣。⑤大抵北宋诸人多重其诗,南宋前期诸人多称其节复赞其诗,金代诸人多嘉其气节、道趣。而宋元之际诸论家对陶渊明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匡晋之志、拒宋(刘宋)之节,知道任真、悠然之趣,和陶之难、东坡尚可等方面。

一、既高其节,复闵其志

宋元之际诸人对陶渊明的讨论,倾向之一便是“既高其节,复闵其志”。

其一,对其气节的肯定。宋亡之前,士人对渊明气节的肯定多沿世之常谈,称其“耻事二姓”、“不书宋帝年号”等。如:刘克庄《赵寺丞和陶诗》云:“渊明多引典训,居然名教中人。终其身,不践二姓之庭,未尝谐世。”[1](卷九四)宋亡以后,士人对陶渊明气节的肯定则富于现实意义。以往只是在心理上崇拜,宋亡后却要在实际行动上效法陶渊明而不事新朝,其对陶的褒奖也是对自己的鼓励和褒奖。如方夔《九日读陶渊明诗》云:“晋有靖节翁,古昔称高士。自陈簪组后,为义不两仕。……醉余洒新诗,题自庚子始。托此明大闲,言外有余旨。”[2]369

而鼎革之际,陶渊明也确是士大夫灵魂的寄托处。舒岳祥《四月六日绝粮用银盏易谷作诗别之》云:“已悟兴亡理,空留物我情。不知陶靖节,何物了平生。”[5]375舒氏对历史兴亡之理已看淡,而内心深处对大宋的眷恋之情却未泯,而此处借对“银盏”的惜爱之情出之。“不知”之句,则明确说明如果不知道晋宋易代之际尚有陶渊明的活法,则自己漫长的生涯便无所寄托。

宋末番阳汤汉《陶靖节诗集自注序》云:“陶公诗精深高妙,测之愈远,不可漫观也。不事异代之节,与子房五世相韩之义同。既不为狙击震动之举,又时无汉祖者可托以行其志,故每寄情于首阳、易水之间。又以荆轲继二疏、三良而发咏,所谓‘拊已有深怀,履运增慨然’者,读之亦可以深悲其志也已。……是此翁所深致意者,迄不得白于后世,尤可以使人增欷而累叹也。余窃窥见其旨,因加笺释,以表暴其心事;及他篇有可以发明者,亦并着之。又按诗中言本志少,说固穷多。”[7]473汤氏与前面诸人盛称渊明节操略有不同,不仅肯定其不事二姓的高节,亦能深挖其志(即“深怀”),他认为陶氏既不能像张良招勇士击秦皇那样去为晋室报仇,也没有像张良遇汉高祖那样遇到雄主,故其志向不得伸展,因而辗转诗中,以吟咏历史人物来寄托自己的深怀。汤氏并为其志业不得伸展、空有匡时之志而感到惋惜。

后来刘岳申、吴澄又对汤氏的说法进行了拓展,对比对象由张良延及屈原、诸葛亮。

刘岳申云:陶渊明本志不在子房、孔明下,而终身不遇汉高皇、蜀昭烈,徒赋诗饮酒,时时微见其意,而托于放旷,任其真率,若多无所事者。[8]180-181(《张文先诗序》)吴澄云:予尝谓楚之屈大夫,韩之张司徒,汉之诸葛丞相,晋之陶征士,是四君子也。其制行也不同,其遭时也不同,而其心一也。一者何?明君臣之义而已。……略伸志愿者,其事业见于世。末如之何者,将没世而莫之知,则不得不托之空言以泄忠愤。……呜呼,陶子无昭烈之可辅以图存,无高皇之可倚以复仇,无可以伸其志愿而寓于诗,倘使后之观之者,又昧昧焉,岂不重可悲也哉![9]227(《陶渊明集补注序》)

刘岳申径直言“陶渊明本志不在子房、孔明下”,较之汤汉则直接坐实了陶渊明有匡扶晋室的志向,指明其有是志,只是苦于不遇汉高祖、汉昭烈那样的雄主而已,所以才“托于放旷任其真率,若多无所事者”。将雄深之志寄于看似淡泊的言辞中,这样是为了掩盖其志。吴氏在发明陶氏之志时,又加入屈原。认为此四人“明君臣之义”,不事二姓之心是一致的。且屈原、渊明为“末如之何者”(即不得伸志愿者),并认为屈原死宗国,与渊明归隐其意实同,均是无可奈何者。故“不得不托之空言以泄忠愤”,言语之中流露出了无限的同情意味,也流露出了对其壮志不得伸展的惋惜之意。

二、知道任真,悠然之趣

北宋时,东坡就曾指渊明诗为知道之言。⑥而南宋中叶魏了翁则发陶诗悠然之趣,认为其“以物观物而不牵于物,吟咏情性而不累于情”。⑦宋元之际论家在讨论陶渊明时则并有两者,多以“知道者”目之,谓其能安贫乐道,与世无竞,有悠然自得之趣。

“知道”则任真,“真”有顺其自然之义,亦有忠义之情。宋末王应麟《评诗》云:“陶渊明诗‘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淳。’又曰‘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东坡云:‘渊明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远则远,不以去之为高。饥则扣门而求食,饱则具鸡黍以迎客。古今贤之,贵其真也。’葛鲁卿为《赞》,罗端良为《记》,皆发此意。萧统疵其《闲情》,杜子美讥其《责子》,王摩诘议其《乞食》,何伤于日月乎!《述酒》一篇之意,惟韩子苍知之。”[12]1892王氏先引渊明诗中标举“真”的诗句,次引东坡言,以证明陶渊明确实“知道”而能任真。后又提及诸人对陶诗的苛责,也就是说,诸人以人事责之渊明,而不能察渊明之“真”。“韩子苍知之”,则是云韩子苍能识得渊明“忠义”之“真”。⑧也即是说,王氏认同韩子苍关于陶诗“真”含“忠义”之说法。

可见,宋元之际诸人能兼取前人之言,而称道陶氏知道任真,并认同其有顺其自然之“真”,亦有忠义之“真”;称道其悠然之趣,并发明此趣直与庄周几同。

三、和陶实难,且饶东坡

宋代“和陶诗”当起于苏轼兄弟,郝经《和陶诗序》云:“独东坡先生迁谪岭海,尽和渊明诗,既和其意,复和其韵,追和之作,自此始。”[13]62此后和陶者多矣。高才如苏轼“遍用其韵”,下者也有斤斤和得一两篇者。较之宋元之际以前的论陶,宋元之际诸人于“和陶诗”的讨论可以看做是论陶的一个新方向。而论“和陶诗”主要集中在“东坡和陶”及和陶的条件探讨,且诸人多称许东坡和陶,鲜有论“和陶诗”而不及东坡者。

又柴望《和归去来辞》云:“陶靖节辞岂易和哉!《归去》一篇,悠然自得之趣也。无其趣,和其辞,辞而已。坡仙之作皆寓所寓,各适其适,有趣焉,不为辞也。余动心忍性,于归田之后,视得丧荣辱,若将脱焉。暇日趺坐柳荫,吟咏陶作,与滩声、风籁互相应答,知山水之乐,不知声利之为役也,悟而得焉,遂和其韵。”[14]487柴望认为和陶诗不易,和陶诗的关键在于识得渊明悠然自得之趣,不识此趣,只能得其文字之表。而东坡的和诗和渊明诗中表现出悠然情趣一致,人、物皆有寄托,皆能安于自然的生命状态。最后他描述了自己的修养状态,能摆脱荣辱得丧,不为声名利益左右,所以也和得陶诗。柴氏所论,亦如刘克庄所指出的一般,和陶必须修养境界要及渊明才行。

事实上,陶氏已矣,陶意已远。和陶终究是有心为之,不似陶氏一任悠然。和陶也不过自寄其趣,借他人酒杯浇己之块垒。如黄震云:“陶诗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等句,真机自然,直与天地上下同流。东坡拟和至尽,未免有心矣。”[15]551又刘岳申《张文先诗序》云:“而和陶效韦,高者不过自道,下者乃为效颦。”[8]180-181

四、结语

综上,宋元之际论家的陶渊明论主要集中在志节、道趣、和陶三方面,且较之前人多有延伸拓展。除此之外,论家也多言及陶渊明对于后世创作的开枝散叶之功。如刘克庄《赵寺丞和陶诗》云:“其诗遂独步千古。唐诗人最多,惟韦、柳得其遗意。”[1](卷九四)又舒岳祥《刘正仲和陶集序》云:“自唐以来,效渊明为诗者,皆大家数。王摩诘得其清妍,韦苏州得其散远,柳子厚得其幽洁,白乐天得其平淡。正如屈原之骚,自宋玉、景差、贾谊、相如、子云、退之而下,各得其一体耳。”[5]425刘氏、舒氏明确地指出陶渊明的开枝散叶之功,认为王维、韦应物等各得陶氏之一支脉。

注释:

①见胡仔《苕溪渔隐丛话》所录北宋范正敏《遁斋闭览》之语,廖德明校点,前集卷三,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出版,第18页。

②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五云:“渊明委身穷巷,甘黔娄之贫而不自悔者,岂非以耻事二姓而然邪!” 见何文焕:《历代诗话》,中华书局,1981年出版,第530页。

③朱熹云:“渊明诗,人皆说平淡。据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来不觉耳。”又朱熹《向芗林文集后序》云:“陶元亮自以晋世宰辅子孙,耻复屈身后代,虽事业不概见,而高情逸想播之声诗者,后世皆自以为莫及也。”朱熹:《朱文公文集》卷七六,四部丛刊本。

⑥葛立方《韵语阳秋》云:“东坡拈出陶渊明谈理之诗,……皆以为知道之言。盖摘章绘句,嘲弄风月,虽工亦何补。若睹道者,出语自然超诣,非常人能蹈其轨辙也。”见何文焕:《历代诗话》,中华书局,1981年出版,第507页。

⑦魏了翁《费元甫注陶靖节诗序》云:“而公之所以悠然自得之趣,则未之深识也。《风》《雅》以降,诗人之词,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以物观物而不牵于物,吟咏情性而不累于情,孰有能如公者乎?”魏了翁:《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五二,四部丛刊本。

⑧韩子苍云:“陈述古《题述酒诗后》云:‘意不可解,恐其读异书所为也。’余反复之,见‘山阳旧国’之句,盖用山阳公事,疑是义熙以后有所感而作也,故有‘流泪抱中叹,平王去旧京’之语,渊明忠义如此。”见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廖德明校点,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出版,第19页。

⑨《孟子·告子下》云:“ 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见李学勤主编《孟子注疏》,十三经注疏(标点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出版,第330页。

[1]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M]//四部丛刊本初编本.

[2]方夔.富山遗稿[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189册.中国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4]郑思肖.郑思肖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5]舒岳祥.阆风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187册.中国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6]真德秀.西山文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174册.中国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7]陶渊明.陶渊明集[M].龚斌校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8]刘岳申.申斋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204册.中国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9]吴澄.吴文正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197册.中国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11]罗大经.鹤林玉露[M].王瑞来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

[12]王应麟.困学纪闻[M].翁元圻注,乐保群等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13]郝经.陵川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192册.中国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14]柴望.秋堂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187册.中国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15]黄震.黄氏日抄[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708册.中国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责任编辑:刘晓红)

2017-02-15

薛宝生(1984-),男,成都大学助理研究员,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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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342(2017)04-4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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