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人工智能+教育:技术变革教育的可能与限度

2017-09-08蒙石荣

今日教育 2017年9期
关键词:变革建构人工智能

蒙石荣

2017年5月,具有深度学习能力的人工智能机器“AlphaGo”打败围棋世界冠军柯洁,成为人工智能技术发展达到新高度的一个突出案例。日益成熟的人工智能技术被预示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到来,在众多领域得到迅速发展。

教育作为一个保守的领域,也未被人们遗忘,同样奏响了“人工智能+教育”的序曲。专家学者们对人工智能变革教育的未来图景热情高涨。然而,相对其他领域人工智能应用的高歌猛进,对人工智能应用于教育则需要我们用更审慎的态度,不断追问教育之为教育以及人之为人,检视用诸如人工智能的技术变革教育的可能与限度。

人工智能+教育——未来教育图景or新的乌托邦

2050年,学校的行政会议室,校方公布了一个新的人事任免决定。你看着即将接替你的H,她是个面容姣好的机器人,如果不是失业,你差点也要喜欢上她了。校领导Y向你介绍,她能胜任你所做的任何工作,而且做得比你更为出色。“她大脑里的知识,你一千年也掌握不了。她是儿童心理学专家,最擅长和学生打交道。尤为重要的是,她不计酬劳,永远这般温柔,即使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她还能给我一展美丽的歌喉。对她来说,教师高傲的尊严又算什么呢?”

网络上的一篇文章,想象了未来机器人教师取代人类教师的情景:人工智能教育机器无论在知识还是教学技能方面,都全面超越人类教师,带来更出色的工作。

相对上述带有教师“末日”启示录意味的教育乌托邦想象,面对人工智能的“强大”与“神奇”,众多学者们也设想了基于人工智能的未来教育。

2017年5月13日,朱永新教授在华东师范大学举办的“人工智能与未来教育”高峰论坛上指出:面对一个高度的信息化、智能化、个性化的时代,如果传统的学校正在走向消亡,替代它的将是学习中心——从学习中心的内在本质来说,它会走向个性化;从学习中心的外在形式来说,它会走向丰富化;从学习中心的时间来说,它会走向弹性化;从学习中心的内容来说,它会走向定制化;从学习中心的方式来说,它会走向混合化;从学习中心的教师来说,它会走向多元化;从学习中心的费用来说,它会走向双轨化;从学习中心的评价来说,它会走向过程化;从学习中心的机构来说,它会走向开放化;从学习中心的目标来说,它会走向幸福化。

袁振国教授认为,人工智能的发展运用首先将会给我们腾出更多的学习时间,“我相信人工智能的发展,第一个给我们带来的是闲暇时间、学习时间的增多。能够让我们早上谈谈哲学,下午钓钓鱼”;第二,人工智能改变教学的形态,将彻底改变传统教育,使任何人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可以学习任何的内容,泛在习可以真正实现;第三,提高教育效率、管理水平、改善评价方式等方面。

黄荣怀教授在接受东南网记者采访时表示,今后的教育机器人将实现“解放老师”和“解放学生”,在教学方面将分担部分老师的职责,让老师有更多时间启发学生提问等,而在中文和英语等语言教学中,机器人发音更标准,可以准确知晓学生发音是否标准,这也是老师不容易做到的。

不止步于想象与设想,实际上人们已经开始了人工智能进军教育领域的步伐。

2015年10月26日,北京师范大学在福建省网龙长乐园区成立了教育机器人工程中心和信息化教学研究中心,“福州造”的教育机器人在部分城市开始“内测”。这款教育机器人除了帮助老师朗诵课文、批改作业、课间巡视之外,通过功能强大的传感器还能灵敏地感知学生的生理反应,扮演“測谎高手”角色。此外一旦和“学生机”绑定,也可更清楚地了解学生对各个知识点的掌握情况。

然而,当我们回顾教育的技术应用史时不难发现,每一次重要技术革新都会引发一轮对未来教育的想象,但最终很多想象都落空。

例如,当电影在19 世纪末诞生时,人们对这种视觉媒体技术改变教育寄予厚望。1922年,爱迪生曾预言“电影必将革新我们的教育系统,在不远的将来,它即使不是完全地取代课本的用途,也将基本地取代课本的用途”。至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电影取代书本的预言是无法实现的。[1]

后来包括无线电广播、教育电视以及倍受人推崇的Blog、WebQuest以及计算机辅助教学(CAI)等,都未能让教育发生根本性变革,建立在这些技术基础上的教育愿望最终落空。随着人工智能技术出现的教育想象是否意味着新的教育乌托邦?

人工智能变革教育面临的深层次挑战

创客教育被教育创客们寄予了从边缘学科开始变革,“柔软地改变教育”的希望。“人工智能+教育”所带来的是局部改变还是全局性变革?是只能停留在空想的教育乌托邦还是能对教育带来实质性的变革?在回答这些问题前,我们需要正视人工智能变革教育所面临的众多挑战。这些挑战除了技术开发与资源投入等问题外,还包括社会与文化等深层次的问题。

结构的外在制约与容易被驯服的技术

在德国著名哲学家海德格尔看来,技术所到之处,无不构造着人与自然、人与人的某种新的关系。[2]按照海德格尔的观点,当一种新技术出现,有可能对结构造成影响。然而,当技术作为一种工具为人们所用时,情况会变得更加复杂。

人的行动无时不受到“结构”的制约,所谓结构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具有制约性的外部环境,例如应试教育即可能形成一种制约人行动的“结构”。英国著名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认为:“结构同时作为自身反复组织起来的行为的中介与结果;社会系统的结构型特征并不外在于行动,而是反复不断地卷入行动的生产与再生产。”结构与行动相互建构,结构对行动具有制约性和使动性。这种制约性和使动性表现为结构为行动提供操作空间以及边界,并通过价值观念对行动进行导向。

人们试图应用技术变革结构,但结构也可能对行动进行制约和使动,驯服技术并把技术作为结构自身的强化。例如,在应试教育结构下,信息技术的应用未能冲破应试的束缚,反而在某种程度与应试共谋。人工智能作为一种革新性新技术,在给教育结构带来冲击的同时,也面临着被结构驯服与同化的可能,成为更精致、更高效的应试技术。在这种前提下,人工智能技术在教育领域的发达,不过是为教育提供了一种更有效、更无孔不入的规训技术。而一旦人工智能沦为应试的精致工具或规训技术,人工智能变革教育的初衷就已落空。这也是人们寄希望于新技术变革教育的愿景一再落空的一个重要原因:新技术未能有效地抵制旧结构的诱惑,反而强化了旧结构。endprint

知识的属性与意义的生成

在对未来教育的想象中,很多人认为人工智能能为人们带来更定制化与精准化的教育。所谓更定制化与精准化,主要可以从学习内容与学习方式两个方面满足学习者多样化的学习需求。基于强大的算法以及海量的数据,人工智能为人们提供科学有效的个性化学习方式仅仅是一个技术难题。然而对于学习的内容——知识与意义,这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更是一个社会学问题,甚至是一个政治学问题,单凭技术的发展很难解决。如果人工智能未能有效应对社会学或政治学意义上的知识属性与意义生成问题,人工智能之于教育改革仍未能脱离原来灌输式学习框架,所谓定制化与精准化学习将被大打折扣。

现代知识社会学研究表明,知识与意义的生产并非客观中立,在一定程度上是建构的结果。知识与意义的系统建构,集中表现为一种话语,话语具有建构身份与社会秩序的功能。英国学者费尔克拉夫指出,话语不仅是表现世界的实践,而且是在意义世界方面说明世界、组成世界、建构世界,其包括三种建构效果:建构主体、建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建构知识和信仰体系。因此,话语实践在传统方式和创造性方式两方面都是建构性的:它有助于再造社会本身(社会身份,社会关系,知识体系和信仰体系),它也有助于改变社会。[3]因此,话语之争贯穿人类的历史发展。人工智能技术很难以价值无涉的姿态介入到知识与意义的生产与传播中,如何平衡其中的博弈,这是人工智能有效变革教育需要应对的难题。

另外,无人系统研究专家朱华勇认为不必惧怕人工智能——“不是人工智能统治了人,而是有一些精英分子利用人工智能统治了其他人”。如何避免少数精英分子利用人工智能技术让单一性的话语在学习系统中传播与流行,如何避免限制不同族群或个体进行多元化的知识与意义建构,这也是人工智能变革教育需要应对的难题。

“0”“1”的编码与涉及灵魂的教育

苹果公司CEO蒂姆·库克在麻省理工学院(MIT)2017年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讲:“我所担心的并不是人工智能能够像人一样思考,我更担心的是人们像计算机一样思考,没有价值观,没有同情心,没有对结果的敬畏之心。”我们需要反思一个问题:有一天当我们沉浸于人工智能为教育带来的高效与便捷时,我们是否会如库克所说的那样行动?这并非危言耸听,加拿大传播学大师麦克卢汉指出:媒介即信息。也即媒介形成新的尺度,决定信息的性质与特点。基于麦克卢汉的著名论断,美国学者波兹曼提出了“媒介认识论”的观点。他认为,“一种重要的新媒介会改变话语的结构”,因为媒介“鼓励某些运用理解力的方法,偏重某些有关智力和智慧的定义以及创造一种讲述事实的形式,从而使某个词语具有某种新的内容”。正如波兹曼对当时人们沉浸于电视的娱乐发出了警告那样,人工智能一旦成为延伸我们认知的主要媒介技术,又会如何改变我们的认知方式以及对事物的理解?

“深度学习+大数据=人工智能”,李开复、王咏刚在《人工智能》一书中如此定义人工智能。人工智能应用于教育,依赖于算法把知识与意义、教育与人性转化为“0”与“1”的机器代码,并以聪明、高效的方式为人们提供学习方案。虽然目前的人工智能技术已显示出在人类的思维与情感、审美与创造等领域的发展潜力,但如果企图通过一台由“0”与“1”编码的机器学习真善美、思想与尊严等人之为人所在仍会让人感到颤栗。

海德格尔曾指出,技术并非一种中性的手段,它负载着这样或者那样的“偏见”,人们在不知不觉中受到技术的“统治”和束缚,人本身依赖技术体系,人与其说是利用技术,不如说是为技术所用,人本身成为技术体系的职员、附属、辅助,甚至是它的手段。[4]法国哲学家布莱兹·帕斯卡认为“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教育涉及人的思想与尊严,是关于人的灵魂的事业。当人工智能通过自身的学习以及大数据的挖掘,为人类呈现新的认知方式时,人类学到的是人生命的复杂与广博,还是一种依赖“0”“1”转化的新机器思维?

祛除技术理性主义的魅影,拓展与守护技术变革教育的可能与限度

白俄罗斯学者叶夫根尼·莫洛佐夫在《技术至死:数字化生存的阴暗面》指出:“用心良苦,加上强有力的技术,就是通往灾难的门票——只要我们不加思考地使用技术解决方案,就因为它让我们显得时髦,或是以麻烦最少的方式帮助我们解决了问题。但这种怕麻烦、躲麻烦的心态,迟早会叫我们吃大亏的。”这种“不加思考地使用技术解决方案”背后是挥之不去的技术理性主义魅影,尤其是出现新技术变革的时候,教育领域中的技术理性主义魅影更加显见。

法兰克福学派的创始人霍克海默在《理性之蚀》一书中指出,“工具理性(技术理性)”主要关心为实现那些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或自明的目的之手段的适用性,却不去关心目的本身是否合理的问题。李芒教授认为“工具理性(技术理性)”只追求工具的效率,它的价值由对人和自然的操纵与控制的效率来衡量,而对目的的合理性并不在意。[5]技术理性只关注技术本身的功能与时髦等细节,忽视了检视应用技术的目的以及教育和社会的宏观背景——正如本文上述所提到的社会与文化等深层次问题。

美国著名的教育心理学家理查德·梅耶在《多媒體学习》一书中总结了多媒体教学并未带来理想的教育效果的原因:“我认为导致这些令人沮丧结果的原因就是在于倡导者们采用了以技术为中心的设计取向,他们不是让技术去适应学习者的需要,而是迫使学习者去适应这些最新技术的要求。因此,倡导多媒体教学采用技术的驱动力来自各种技术的强大功能,而不是来自为了促进人类认知的兴趣。他们关注的是给人们提供使用最新技术的方法,而不是通过各种技术支持帮助人们更有效地学习。”[6]

那么,如何处理应用新技术与教育的关系呢?中国工程院院士韦钰指出,“在教育上,技术只是一种工具,技术的应用本身不是目的。特定的社会背景下,运用新技术去实施良好的教育,培养我们所需要的人才,才是目的。”[7]

如今,人工智能技术的日益成熟再一次激发了人们在教育领域应用新技术的热情,然而在技术理性主义的魅惑下人们仍有可能再次遭遇技术变革教育的陷阱。如何摆脱技术理性主义的缠绕,把思考的视野超越技术本身,拓展与把守“人工智能+教育”的可能及其限度,仍需要教育人付出更多的思考与努力。endprint

猜你喜欢

变革建构人工智能
消解、建构以及新的可能——阿来文学创作论
残酷青春中的自我建构和救赎
2019: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与就业
数读人工智能
建构游戏玩不够
变革开始了
紧抓十进制 建构数的认知体系——以《亿以内数的认识》例谈
变革中的户籍制度
创新IT 赋能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