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掩埋的巨人》中的伦理选择

2017-09-08王凯顾梅珑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7年4期

关键词：高文黑一雄维斯

王凯，顾梅珑

(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无锡214122)

《被掩埋的巨人》中的伦理选择

王凯，顾梅珑

(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无锡214122)

布克奖得主、英籍日裔作家石黑一雄的新作《被掩埋的巨人》书写了记忆碎片化下的个体与群体的记忆困境，及由此造成的伦理问题。面对被遗忘的过去，不同的个体作了不同的选择：埃克索夫妇努力追寻过往，无论如何都要重拾个体记忆；骑士高文守护着制造失忆雾气的母龙，誓死捍卫亚瑟王的嘱托；武士维斯坦坚定地要破除迷雾，唤醒每个撒克逊人内心的仇恨记忆，却在成功后产生了新的迷惘。文章采取文学伦理学的批评方法，着重分析埃克索夫妇、武士维斯坦和骑士高文这三类人的伦理困境与伦理选择，探究石黑一雄在《被掩埋的巨人》中所要传达的伦理思想。

石黑一雄；《被掩埋的巨人》；记忆；伦理；存在

长篇小说《被掩埋的巨人》是英国文坛“移民三雄”之一石黑一雄的最新力作，发表于2015年3月。小说问世后受到广泛好评，《纽约时报》称其“具备一切巨著该有的东西：读完之后久久难以忘怀……它是一部出类拔萃的小说”①。小说的故事背景设定在亚瑟王统治刚刚结束不久的英格兰大地上，这片大地被一团失忆雾气所笼罩，人们难以记住发生过的事情。主人公埃克索和比特丽丝是一对年老的夫妇，生活在不列颠村庄里，他们最先发现了其他人和自己的健忘症，还想起了自己有个失散多年的儿子，于是一起出发寻找，一路上遇到了来自东方的武士维斯坦、亚瑟王的骑士高文，并发现了有关迷雾的真相：不列颠人与撒克逊人交战多年，亚瑟王在一次大战中胜利，率领不列颠人打败了撒克逊人，而为了获取永久的和平，不让撒克逊人复仇，亚瑟王借助大法师梅林的力量，在一头母龙身上施了法术，母龙的呼吸产生了令人失忆的雾气。高文骑士的使命是守卫这头母龙，而武士维斯坦的目的则是杀掉母龙，引领撒克逊人复仇。石黑一雄擅长把小说中的人物逼到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每个人物的选择背后都充满了伦理的思考与挣扎。小说借由一个奇幻的文学故事，深刻地探讨了人性中的伦理问题。

就检索到的国外文献来看，对《被掩埋的巨人》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作品的内容层面②，国内学者沈安妮、李丹玲、刘倩、束少军分别从中性写实、记忆与遗忘、戏仿与反讽、记忆选择与伦理困境等方面对小说进行了研究③。文学伦理学批评是一种从伦理的立场解读、分析和阐释文学作品，研究作家以及与文学有关的问题的研究方法。本文从埃克索夫妇、骑士高文、武士维斯坦的伦理困境入手，分析他们的伦理选择，进而揭示出该小说所反映的伦理思想。

一、迷雾重重下的伦理困境

在《被掩埋的巨人》开篇，作者笔下的不列颠村庄看似宁静，却有一丝奇怪，人们总是遗忘发生过的事，这是因为“过去消失在一片迷雾之中，就像沼泽地上的雾气一样。这些村民就从没想过要去回想往事——哪怕是刚刚过去的事情”④。迷雾是遮蔽村民记忆的关键，给迷雾之中与迷雾之外的人带来各种伦理困境。按照文学伦理学的观点，伦理困境指文学文本中由于伦理混乱而给人物带来的难以解决的矛盾与冲突。伦理困境往往是伦理悖论导致的，普遍存在于文学文本中。伦理困境有多种表现形式，例如伦理两难就是伦理困境的主要表现形式之一。在小说《被掩埋的巨人》中，伦理困境是普遍存在的，对小说的主题与思想表达有着深刻的意义。

(一)追寻者：埃克索夫妇

埃克索夫妇作为生活在迷雾之中的村民，是仅拥有碎片化记忆的人。对于失忆的人来说，追寻记忆似乎是件理所应当的事，因此，当埃克索夫妇觉察到人们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并在自己消失的记忆中发现了儿子的身影之后，坚定地踏上了寻找儿子的旅程，对二人来说，亲人被遗忘，这样的事情是“残酷的”。而在二人遇到船夫后，妻子比特丽丝产生了新的疑问：“没有了记忆，就没有了源头，我们的爱会不会慢慢枯萎、死亡。”⑤因此，这也是一次寻找夫妻二人之间珍贵记忆的旅程。然而，迷雾不仅仅遮蔽了亲情，或是有关爱情的美好记忆，同时也掩盖了创伤记忆。二人在寻子之旅中，不断想起一些往事，有时是丈夫的不负责任，有时是妻子的背叛，夫妻二人由最初的遗忘的困境转向了新的伦理困境：记忆能带来真相，而真相可能是残酷的，甚至伤害夫妻感情，究竟是该止步于遗忘，还是要追寻到底，承担记忆可能带来的苦果？

(二)守卫者：高文

高文骑士受到亚瑟王的嘱托，守护母龙魁瑞格，以保证失忆雾气——母龙的呼吸，能够持续起作用。在人们受到雾气的影响过着和平的日子时，高文骑士对外宣称自己的任务是杀掉母龙，而终日徘徊在母龙巢穴附近。高文骑士所面临的伦理困境在个体的层面上表现为自我发展与忠诚之间的不可调和：高文作为独立的生命个体，有着本能的欲求，包括爱情的滋润、他人的陪伴与理解等等，而完成使命则意味着这些都不能实现，反之，自己则会变成一个不忠诚的人。在集体层面上，高文面临着正义与和平的抉择：守护母龙，意味着真相被掩埋，对于正义是种损害，可若是母龙被杀，则撒克逊人的仇恨记忆会被唤醒，可能会颠覆和平。高文的生活始终被这两种伦理困境所困扰。

(三)复仇者：维斯坦

高文骑士因其母龙守卫者的身份，不受到雾气的影响，而武士维斯坦则具有抵抗魔咒的天赋，雾气并不能带走他的记忆。在维斯坦的脑海中，英格兰平原上曾经发生的战争历历在目，亚瑟王为了防止撒克逊人复仇而进行的大屠杀仿佛就在昨日，复仇与公正的到来是他心中一直盘萦着的事，驱散雾气是他坚定的使命。表面上看，维斯坦是个坚定的复仇者，然而在他心中也有两难和悖论存在。在成功屠龙之后，雾气即将消散，撒克逊人的仇恨记忆即将苏醒，武士也同自己的国王一起征服这片土地，然而他却“显得垂头丧气，一点儿凯旋的模样也没有……他眼神空洞……望着天上的云和淡灰色的山峦”⑥。维斯坦事实上同不列颠人一起长大，在他的天性之中，是不可能仇视每一个不列颠人的，正如他对埃克索夫妇所讲的，“也许我和你们不列颠人相处太久了。鄙视你们当中的懦弱者，钦佩、热爱你们当中的优秀者，而且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这样”⑦。可是现在，战争即将到来，一边是维斯坦一贯追求的所谓公正与复仇，一面是他天性之中的良善与怜悯，雾气即将消散，而维斯坦的彷徨却挥之不去。

二、危机四伏中的伦理选择

无论是处在迷雾中的埃克索夫妇还是能够抵御迷雾的维斯坦，抑或迷雾的守护者高文，都被这片遮蔽人们记忆的迷雾牵绊，处在一种矛盾的境遇之中。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伦理困境，在文学伦理学中，这种困境的出现可以归因于人们伦理身份的差异。

“在文学文本中，所有伦理问题的产生往往都同伦理身份相关。”⑧在小说中，埃克索夫妇、高文骑士、维斯坦武士具有三种不同的伦理身份。埃克索夫妇处在迷雾之中，本来坚定地寻找着记忆，但在这一过程中，二人逐渐陷入一种夫妻伦理的困局之中，从二人追寻记忆的态度变化能够看出他们的伦理选择。而高文作为对亚瑟王忠诚的骑士，是迷雾的守卫者，维持迷雾带来的和平是他的选择出发点。武士维斯坦的伦理身份则是来自东方的撒克逊复仇者，他要求公正，而其伦理选择也在此基础上展开。三者的伦理身份不同，面临的伦理问题也不一样，伦理选择也不同。

按照文学伦理学的理论观点，“伦理选择是从伦理上解决人的身份问题，不仅要从本质上把人同兽区别开来，而且还要从责任、义务和道德等方面对人的身份进行确认。文学作品就是通过对人如何进行自我的描写，解决人的身份问题”⑨。由此可见，小说《被掩埋的巨人》不仅仅在书写不同的小说人物，更是通过对人物不同伦理身份的描写，展现出其面临的不同伦理问题，进而挖掘人物在作出伦理选择时给出的道德理由，这是一个说服自我的动态过程，展现了人们伦理选择的复杂性。

(一)真相：埃克索夫妇的追寻之路

迷雾带走了埃克索夫妇关于过去的回忆，关于儿子出走的碎片化记忆成了二人追寻过往的最初动力，然而随着寻子之旅的展开，二人对记忆或遗忘的选择也不再那么容易。埃克索与比特丽丝在破碎的记忆逐渐恢复之前，是很恩爱的夫妻，埃克索对比特丽丝的称谓永远都是“公主”，而比特丽丝也深爱着埃克索，在路上时时关怀对方。可是碎片化的记忆不时涌现，二人恩爱夫妻的形象受到了挑战，作出的伦理选择也饱含了两人的情感挣扎。

尽管回忆是泥沙俱下的，埃克索夫妇最终还是选择成为记忆的追寻者，朝着真相前进，一起承担可能的后果。埃克索夫妇事实上是普通村民们的一个缩影，对于个体而言，创伤记忆或许被掩埋，记忆的复归甚至会使得亲情、爱情伦理失衡，但是对真相的渴望是个体无法忽视的精神诉求。

(二)和平：骑士高文的守护之路

(三)正义：武士维斯坦的复仇之路

三、生存困境下的承担

在《被掩埋的巨人》中，石黑一雄围绕着个体记忆与集体记忆书写了不同人的生存困境，人们在失忆迷雾的牵绊下处于一种荒谬的境地：埃克索夫妇处于迷雾之中，失去回忆迷惘地生活；骑士高文守护这片迷雾的同时，生活在不被理解的孤独之中；而武士维斯坦在企图去除迷雾的过程中，被仇恨与愤怒深深地裹挟着。每个人的生存困境不同，诉求不同，但面对伦理两难选择，他们都勇敢地作出了选择：埃克索夫妇向着真相前进，即使要各自承担记忆的创伤也在所不惜；高文选择守卫和平到底，就算不被理解，只能与孤独作伴，也要做一名称职的骑士；维斯坦身陷迷惘，还是要将复仇进行到底。他们既没有屈服也没有随波逐流，而是积极地介入生活，作出抉择。

小说中的每个人物，都承担了自己的选择的后果：埃克索夫妇发现了记忆的真相，原来妻子曾经背叛丈夫，夫妻感情不和间接导致了儿子的出走与死亡，丈夫为了惩罚妻子，不让妻子去儿子的坟上看望。创伤记忆横亘于夫妻之间，但两人最终还是到了船夫处，经受最终的拷问；高文骑士为了骑士的荣誉，也为了和平，与维斯坦交手，死于维斯坦的剑下；维斯坦为了复仇与公正，最终斩杀了巨龙，这也给他带来了心灵的拷问，彷徨成为了复仇的代价。

在小说里，我们似乎难以窥测石黑一雄直接的伦理表达，难见其批判或称赞某个行为的语言，然而，无论是埃克索夫妇、高文还是维斯坦，他们的伦理选择背后都充满了个人的挣扎。透过对人物伦理困境的书写与表达、对伦理选择背后的理由的反复细致的言说，可以看出石黑一雄对个体选择与承担的勇气的称颂：人生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走出的困境，但正是在困境中的勇敢前行，体现了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总而言之，在《被掩埋的巨人》这部小说中，石黑一雄的伦理意识集中体现在对个人选择与承担的勇气的赞扬上，还体现在对战争的谴责上。

注释：

①Neil Gaiman：Kazuo Ishiguro′s the buried giant，www.nytimes.com/2015/03/01/books/review/ kazuo-ishiguros-the-buried-giant，2016年2月1日访问。

②笔者在EBSCO以及百链上检索到的研究文章，基本集中在作品的内容介绍层面。如Lupack A：The buried giant by Kazuo Ishiguro(review)，Arthuriana，2015(25)：118-120;Hong、Terry：The buried giant—the much anticipated seventh novel of Kazuo Ishiguro-does not disappoint，Christian Science Monitor,2015-03-03。

③沈安妮：《反对蓄意的象征——论〈埋葬的巨人〉的中性写实》，《外国文学》，2015年第6期，第75-81页。李丹玲：《记忆与遗忘的较量——评石黑一雄新作〈被埋葬的巨人〉》，《名作欣赏》，2015年第36期，第69-72页。刘倩：《戏仿手法与反讽意图——石黑一雄〈被埋葬的巨人〉对骑士文学的借用》，《当代外国文学》，2016年第3期，第83-91页。束少军：《记忆选择与伦理困境——评石黑一雄新作〈被埋葬的巨人〉》，《外国文学动态》，2015年第5期，第93-10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