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祥婉约词探微
2017-09-08金亦丹
金亦丹
(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无锡214122)
张孝祥婉约词探微
金亦丹
(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无锡214122)
张孝祥是南宋重要的词人。历来对他的词作研究都着眼于其豪放词,尤其是爱国词,对其婉约词的研究较少。张孝祥的婉约词有深厚的思想渊源,理学盛行的时代背景对其婉约词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婉约词作呈现出“尚理”“尚雅”两种创作倾向,并渗透了禅宗思想。张孝祥婉约词分为宴饮闺情词、相思爱情词和写景咏物词三类。其婉约词作具有清空旷达、俊逸缥缈和雅化的艺术特征。
张孝祥;婉约词;理学
张孝祥,字安国,号于湖,南宋初著名的爱国词人,原籍和州乌江县(今安徽和县),其豪放词上承苏轼遗风,下启辛弃疾豪放词之创作,艺术成就较高。尤其是他的爱国词,骏发踔厉,尽显锋芒。因此,历来对张孝祥词的研究,大多着眼于其豪放词。张孝祥词传世有两个宋本,一为陶湘涉影宋《于湖先生长短句》五卷,拾遗一卷,另一种为《四部丛刊》影宋嘉泰本《于湖居士文集》四十卷,二十一至三十四首为乐府。淳佑七年(1247年)黄升编的《中兴以来绝妙词选》载有张孝祥词14首,此外周密的《绝妙好词》也收录了张孝祥4首词作。唐圭璋《全宋词》收录张孝祥词作225首,孔凡礼《全宋词补辑》录张孝祥词1首,合计226首。这一数量在宋人词作中还是比较可观的。
宛敏灏先生的《张孝祥词笺校》对张孝祥词作了完整的收录,除去大部分的豪放词作,咏写儿女闺情或相思离别的情词,在张孝祥的词作中也占有很大的比例,其数量近50首。本文将对张孝祥的婉约词进行分析。
一、张孝祥婉约词的思想渊源
(一)伊洛之统——理学的时代背景
宋代理学是在唐朝三教融合、渗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新的学术思想,以儒学为主,同时也吸收了佛学和道家的思想,也有人称之为“道学”。“理学”之名,始称于南宋。
宋代的诗词普遍受到理学思想的熏陶,张孝祥也与朱熹等人来往甚密。宛敏灏在《张孝祥年谱》中提到:“(孝祥)尝有志从理学,盖受交游张栻、朱熹等影响。”①乾道三年(1167年)六月,张孝祥到任潭州,孟冬筑敬简堂,张栻作《敬简堂记》,朱熹为《敬简堂诗》以记之。《宣城张氏信谱传》中记载:“(孝祥)遂与敬夫讲性命之学,日夕不辍。筑敬简堂以为论道之所,而四方学者至焉。”②由此可见,张孝祥与朱熹来往密切,二人不断交流切磋。
受宋代理学思潮影响的词作,普遍呈现出一种“尚理”风貌。在张孝祥的婉约词作中,这种“尚理”的倾向并没有使其词作演变为艰深的理学词,而主要体现在张孝祥冷静的审美态度上。他的词作笔墨都集中在审美意象的描绘上,而背后的感情则经常“犹抱琵琶半遮面”。因此,他的婉约词作重“韵”而不重“情”,范温在《潜溪诗眼》中认为“有余意之谓韵”③。张孝祥的婉约词作韵味深长,回味无穷。
在理学思潮的大背景下,宋人对词作又提出了“雅”的要求。沈祥龙说:“宋人选词,多以雅名。”“以雅名”表明了宋人引雅入词的愿望与渴求。“雅”是一种高尚、典雅的审美意趣,表现出幽深的意境和高尚的情趣。“淡雅”成为宋代一种审美风尚。宋初,文人们为了反对晚唐五代以来的浮靡风气提出了“淡”的审美主张,这种审美主张几乎浸润了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到了南宋,对“淡”的追求已经成为文人的自觉。然而“淡”并不是简单的平淡,必须淡而有味,宋人追求外表平淡而内里充实的审美趣味,追求文辞质朴而内蕴深长。
词之“雅正”的主张经由北宋至南宋长时间的酝酿发酵,在“淡雅”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要求以“清”为“雅”。李清照在《词论》中主张“词别是一家”,要求作词须典雅。张炎品评词作的最高审美标准即是“清空”与“意趣高远”。南宋词人普遍喜爱在词作中选取高渺清幽的审美意象,用笔也偏于冷色调,力图使词从世俗的淤泥中彻底挣脱出来,住进“雅词”之高塔。宋代理学在某种意义上,是在借鉴佛教的“空”的本体论基础上创立的,再交织以理学思想,宋人的“清空”也有佛家之“空”的意蕴。佛教的“空”所指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参透之后空灵清澈的心境。宋词讲究清远旷达、超脱尘俗、澄澈空灵的意境,这不仅与词人的思想境界有很大的关系,对词意境创造的要求也非常高。宋代诗论、词论对“清”非常重视,给予“清”以极高的评价。“清空”在姜夔词中得到了最好的诠释,张炎《词源》中那段概括姜夔词风的著名评述体现了南宋词人对词“清空”的要求,“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昧”④。对“清空”的追求使南宋词脱离了“俗”的市井趣味,彻底走向文人化。
(二)自心觉悟——禅宗思想的渊源
张孝祥的禅学思想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宋代浓厚的禅学氛围和禅宗学说。仕与隐是古代文人都无法避开的问题。自古文人数量极多,而国家需要用的人则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因此,大部分文人满怀才气却无处施展,深感不遇之苦。禅宗的出现无疑给他们指出了另外一条出路,让他们在坎坷的仕途之路上寻求到一丝慰藉,在探究人生终极意义之时暂时忘却内心的苦闷。因此,禅宗文化成为宋代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张孝祥自然也深受其影响。
二是张孝祥家族笃信佛教的传统。张孝祥的伯父张邵便笃信佛教。据《宋史·张邵传》记载,张邵“喜诵佛书,虽异域不废”⑤。同时,张孝祥的父亲张祁也是一位在佛学上十分有造诣的文人,“卜居芜湖,晚嗜禅学,号总得翁”。张孝祥在其所作的《和总得居士康乐亭韵》中,极力推崇父亲的佛学修养:“先生义概云天薄,千载参渠活句禅。”⑥同时,宗杲是宋代有名的禅宗宗师,张孝祥是大慧宗杲的忠实拥护者,他写给宗杲的一封短信中言:“贤上人归,具书因循,久不嗣问,瞻仰良极。即日不审何如?伏惟于慈悲愿海为大津梁,清凉宝山,散甘露雨,有识无识,随见随闻,悉皆济度,悉皆解脱。弟子无缘顶礼,徒勤善颂,谨状。”⑦张孝祥在宗杲面前谨守师徒之礼,相互之间也不断有书信往来。禅宗思想讲究一个“悟”字,要求文人在纷扰的红尘俗世中保持清醒的自我认知,保持旷达开阔的心境,并在此基础上去寻得虚静的境界。这种思想渗透到张孝祥生活的方方面面,在他的婉约词中也可见一斑。
二、张孝祥婉约词题材
(一)宴饮闺情词
在临安为官期间,张孝祥少年轻狂,意气风发,又结识了三五好友,结伴畅游临安城,饮酒唱酬,青年才俊身边自是少不了红桃绿柳,五年时间,张孝祥频频出入秦楼楚馆,留下许多儿女闺情之作。
如《鹧鸪天》(日日青楼醉梦中):
日日青楼醉梦中。不知楼外已春浓。杏花未遇疏疏雨,杨柳初摇短短风。 扶画鹢,跃花骢。涌金门外小桥东。行行又入笙歌里,人在珠帘第几重。
从“涌金门”句可知,此作确是张孝祥在临安为官时所作,在这段时期,张孝祥的仕途颇为顺利,绍兴二十四年(1154年)中进士第一,次年即为秘书省正字,改校书郎兼国史实录院校勘,绍兴二十八年(1158年)迁起居舍人,绍兴二十九年(1159年)任权中书舍人。这五年,他春风得意,夜夜青楼醉梦,醒来发现青楼外已到春浓的时节,杏花未经雨水打落,是一片繁盛的样子,杨柳初生,春风轻轻浅浅。涌金门外已是一片热闹的景象,而“人在珠帘第几重”与前文的春意之闹形成了对比,“懒起”恰恰体现了他仕途平坦,春风得意。在《减字木兰花》(佳人绝纱)中,张孝祥写道:“佳人绝纱。不惜千金频买笑。燕姹莺娇。始遣清歌透碧霄。”“千金买笑”之句毫不拐弯抹角,直接地将佳人之美与酒席之乐呈现出来。而“清歌透碧霄”一句又含蓄地表现出文人之雅,没有酒席之气。又如《菩萨蛮》(东风约略吹罗幕):“佳人双玉枕,烘醉鸳鸯锦。折得最繁枝,暖香生翠帷。”上阕“东风约略吹罗幕,一帘细雨春阴薄。试把杏花看,湿云娇暮寒”似是在欣赏春日杏花之美,但结合下阕,字里行间又有一位美人若隐若现,似乎是将“佳人”比作杏花,文辞雅致,浑然天成。
况周颐谓《菩萨蛮》“绵丽蕃艳,直逼花间。求之北宋人集中,未易多觏”⑧。张孝祥的婉约词确有花间遗风。花间词词风香艳温软,落笔多在闺房,以华丽的词藻形容女子的服饰体态,以从女子装束或物什中体现出的富贵之态为美。张孝祥的婉约词也多描写女子美貌,辞藻十分华丽。如《多丽》中写道:“银铤双鬟,玉丝头导,一尖生色合欢鞋。麝香粉、绣茸衫子,窄窄可身裁。偶回头,笑涡透脸,蝉影笼钗。”张孝祥极力描写女子华丽的装饰,从发饰、熏香到衣衫材料,无一不精美绝伦。
闺情词也在张孝祥婉约词中占一定的比例。其闺情词描写细致,长于对人物神态的把握。如《浣溪沙》(日暖帘帏春昼长):
日暖帘帏春昼长。纤纤玉指动抨床。低头佯不顾檀郎。 豆蔻枝头双蛱蝶,芙蓉花下两鸳鸯。壁间闻得唾茸香。
“纤纤玉指动抨床”7个字便将女子娇憨的神情与羞涩的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虽说张孝祥的婉约词近花间,但他的词作少了花间的香艳,更多了几分自然萌发之态。《清平乐》(光尘扑扑)中“碧云青翼无凭。困来小倚银屏”句将女子自然流露的慵懒神态描写得十分细腻,一改花间词秾丽妩媚的词风,清新流丽,自然可爱。
(二)相思爱情词
宛敏灏先生的《张孝祥词笺校》考张孝祥早年与一位李氏女子同居,生子同之。宛敏灏先生从南宋张同之夫妇墓志铭中,肯定了张孝祥与张同之的父子关系,张同之之母为李氏,其他资料已不可考。因此,张孝祥的几首词,如《木兰花慢》(送归云去雁)、《转调二郎神》(闲来无那)等被认为是张孝祥怀念李氏所作。如《念奴娇》(风帆更起):
风帆更起,望一天秋色,离愁无数。明日重阳尊酒里,谁与黄花为主?别岸风烟,孤舟灯火,今夕知何处。不如江月,照伊清夜同去。 船过采石江边,望夫山下,酌水应怀古。德耀归来虽富贵,忍弃平生荆布。默想音容,遥怜儿女,独立衡皋暮。桐乡君子,念予憔悴如许。
这首词平铺直叙,描写了自己夜间将李氏送走的场面,并通过“忍弃平生荆布”叙说自己的无奈不忍之情,表达自己对妻子儿女的不舍,情真意切。由《眼儿媚》(晓来江大荻花秋)中“须知此去应难遇,直待醉方休”句可知,张孝祥此番将李氏送走之后,并没有将她接回的打算,大体知道从此便天涯相隔。因此,他在《满江红》(秋满衡皋)中写道:“追往事,欢连夕。经旧馆,人非昔。把轻颦浅笑,细思重忆。红叶题诗谁与寄,青楼薄幸空遗迹。但长洲、茂苑草萋萋,愁如织。”在遥远的临安表达自己对妻子的思念,时光流转,物是人非,自己徒留一个青楼薄幸之名,辜负了自己的妻儿,文辞婉约而悲痛。
(三)写景咏物词
自古文人就有春日惜落花、秋日叹悲凉的情怀,张孝祥自然也不例外。伤春悲秋的婉约词在北宋就已发展至极致,到南宋之时,词人则需另辟蹊径,南宋词人已不再像北宋词人那样长于抒发情感,而走上格高神寒之路,也就是将感情进行了冷处理,词人更多地将感情投射在景物上,而不是直接抒发出来。张孝祥词中,这种艺术转型也有所体现。杨慎在《词品》中论张孝祥词“写景之妙,如秋雾明霞乍吐,曙凉宿霭初消。不可胜载”⑨。如《生查子》(远山眉黛横):
远山眉黛横,媚柳开青眼。楼阁断霞明,帘幕春寒浅。 杯延玉漏迟,烛怕金刀剪。明月忽飞来,花影和帘卷。
整首词充斥着时光流逝之感,上阕“远山”“媚柳”句还在描写白日之景,下阕中“忽”与“飞”字体现出日夜更迭之迅速。词人并没有直接哀叹时间流转的无情,而是借用了“明月”“烛”“玉漏”来表达这一主题,景中带情,格调高雅。
咏物词在张孝祥的婉约词中也占有一定的比重,尤以咏花词为多。钟嵘在《诗品》中曾言:“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以此来褒扬咏物词“贵在寄托”的格调与情致。宋人爱花,不仅仅因为花外形柔美,芳香四溢,更是因为花可以作为情感寄托的对象,启发一定的哲思。如《鹧鸪天·咏桃花菊》:
桃换肌肤菊换妆,只疑春色到重阳。偷将天上千年艳,染却人间九日黄。 新艳冶,旧风光。东篱分付武陵香。尊前醉眼空相顾,错认陶潜是阮郎。
桃花菊是一种粉红色的菊花,这种菊花与桃花有些相似。宋史正志《菊谱》云:“桃花菊,花瓣全如桃花,秋初先开,色有浅深,深秋亦有白者。”因此,张孝祥运用了大量的典故,由“千年艳”之桃写到“九日黄”之菊。晋陶潜归隐后种菊植柳,其诗《饮酒》其五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因而此处“东篱”借指菊花。“武陵”指陶潜《桃花源记》中武陵人入桃花源之事,因此“武陵”在此处代指桃花。作者言辞中似将自己与阮籍、陶潜作比较,在酒醉迷蒙时“偷得浮生半日闲”,似有从俗世中超脱,就此归隐而去之意。
张孝祥也喜爱梅花,在《卜算子》(雪月最相宜)中赞美它“梅雪都清绝”。他赞美木犀,称赞它“花叶相遮相映。雨过翠明金润。折得一枝归,满路清香成阵”(《如梦令·木犀》),文辞雅致,皆有寄寓。
三、张孝祥婉约词风
(一)清空旷达
上文已经提到,在崇尚理学的时代大背景下,“空”成为宋代一个独特的审美范畴,宋人尤其推崇“清空”,刘永济先生在《词论》中说:“清空云者,词意浑脱超妙,看似平淡,而意蕴无尽,不可指实。其源盖出于楚人之骚,其法盖由于诗人之兴,作者以善觉善感之才,遇可感可觉之境,于是触物类情而发于不自觉者也。唯其如此,故往往因小可以见大,即近可以明远。”⑩
在审美意象的运用上,张孝祥喜欢用一些清冷的意象。如《卜算子》(雪月最相宜)中运用了“雪月”“梅雪”“冷艳”“孤光”等意象,词境孤高冷寂。在《减字木兰花》(一尊留夜)中,张孝祥又运用了“冰檐”“清愁”“寒”等词语,描绘了雪夜宴饮的场景,笔调空灵。
然而,仅仅运用清冷的意象只能在词的表意上给人留下幽深的印象,支撑“清冷”词风的是词人情感的旷达。若没有旷达宁静的内心,就不足以构造幽渺空灵的词境。而张孝祥词作的旷达词境与他的个人经历有着密切的联系。一方面,他生在南宋,虽然南宋的国家环境依旧是内忧外患不断,但张孝祥毕竟不曾体会过北宋的繁荣强盛,所以他没有南渡词人的巨大悲痛感。另一方面,他的仕途比同时代的很多人都顺利。绍兴二十四年(1154年),张孝祥在廷试中摘得桂冠。宋高宗赵构钦点他为状元,授承事郎、签书镇东军节度判官,转秘书省正字,迁校书郎,起居舍人,权中书舍人。绍兴二十九年(1159年),以御史中垂汪澈勃,自乞宫观,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绍兴末,除知抚州。知平江府,迁中书舍人、直学士院,兼都督府参赞军事。领建康府留守。历知静江、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湖南、湖北安抚使。
张孝祥的旷达心境受到禅宗的影响。禅宗讲究对人生与宇宙的关怀。张孝祥将这种对人生宇宙的幽思转移到自然山水之中,面对清淡素雅的景色风光,他的内心是平静安宁的。如上文提到的《如梦令·木犀》,折了一枝木犀便觉满路芬芳,自然之美给他带来无限的满足。《浣溪沙》(楼下西流水拍堤)中写道:“楼下西流水拍堤。楼头日日望春归。雪晴风静燕来迟。”词人彻底从景物中抽离出去,只留下自然景物自由自在,任流水拍堤,莺燕飞舞,词人只是在楼头望着这片美好的春光,以景之乐为己乐,好不惬意。
(二)俊逸缥缈
俊逸缥缈词风的形成,与张孝祥本身对禅宗的研究是分不开的。对禅宗思想的接受使得张孝祥对求仙问道之事十分热衷。凡到一处,张孝祥必在当地游览一番,尤好求仙问道之所。
陈彦行在《于湖居士文集·于湖先生雅词序》中评价张孝祥词“真非烟火食人辞语”。这与张孝祥词作中频繁出现“仙”“神”等词语有很大关系。如《渔家傲》(红白莲房生一处)中的“当是神仙来紫府。双禀赋。人间相见犹相妒”,《好事近·木犀》中的“争似淡妆娇面,伴蓬莱仙客”,《鹧鸪天》(可意黄花人不知)中的“姚家别有神仙品,似著天香染御衣”。《鹧鸪天》(脱却麻衣换绣裙)中用“仙凡从此两俱分”描写女子容貌。在描写姣好的女子或者美妙的事物时,张孝祥常常将其描述成“非人间俗物”,体现出所描述事物的不凡。
“神”“仙”语词的频繁使用令张孝祥的文笔带上了俊朗的气度,然而他更注重创造格高神寒的词作意境。如《浣溪沙》(罗袜生尘洛浦东):
罗袜生尘洛浦东。美人春梦琐窗空。眉山蹙恨几千重。 海上蟠桃留结子,渥洼天马去追风。不须多怨主人公。
开篇“罗袜生尘”化用了曹植的《洛神赋》,写女子美貌宛如带有洛神的风韵,“蟠桃”“渥洼”“天马”又描绘出一个海上仙境。这是一首闺怨词,张孝祥一改传统闺情词缠绵悱恻、哀婉柔靡之风,加入了仙家虚景,又与女子在窗前凝望的实景交相呼应,境界高远,又形成幽深的幻梦之感。
(三)词之复雅
这种普遍的审美要求对张孝祥造成的影响在他的词作中体现为“雅正”的风貌。张孝祥响应“雅词”的创作潮流,以《紫薇雅词》来为自己的词集命名。
小楼重。下帘栊。万点芳心绿间红。秋千图画中。 草茸茸。柳松松。细卷玻璃水面风。春寒依旧浓。
全词没有一句提到词人自己的情感,只是将眼光投射在春景之中,描绘了“小楼”“芳心”“秋千”等静景,末尾“寒”“浓”二字体现出些许愁思,若将末尾句隐去,则整首词只是单纯写景,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一个“寒”字上,似有似无,轻似云烟,却令人感觉到春景满目,有人独自幽怜。
受到黄庭坚“寓以诗人之句法”“夺胎换骨”理念的影响,张孝祥婉约词作中也好用典故,这使他的词更富有文人气,如《木兰花慢》(紫箫吹散后)中,“紫箫吹散”化用了萧史与秦穆公之女弄玉二人乘龙跨凤双双离去的传说,表达了自己愿与妻子一起离去的愿望。“燕子”“空楼”化用了燕子楼的故事,相传唐朝贞元年间,武宁节度使张愔为其爱妾关盼盼建燕子楼。张愔逝世后,关盼盼矢志不嫁,张仲素和白居易为之题咏,遂使此楼名垂千古。后历代诗人咏诵不绝。还能令人联想到苏轼《永遇乐》词“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的名句。“玉簪”句化用白居易《井底引银瓶》诗:“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石上磨玉簪,玉簪欲从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覆水”一词来源于李白《妾薄命》中“雨落不上天,覆水难再收”句。张孝祥使用了大量的典故,化用了大量的诗句词句来表达自己与妻子离别时的悲伤心境。“夺胎换骨”的灵活使用使得一首短短的词显得格外厚重,情感浓郁,文化底蕴深厚。因此,词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彻底与俗文化背道而驰。
综上所述,张孝祥的婉约词在理学思潮与禅宗思想的双重影响下,体现出清空旷达、俊逸缥缈的艺术特征,并推动词的雅化,文人词从此不再为市井所闻了。
注释:
①宛敏灏:《张孝祥年谱》,《安徽史学通讯》,1959年第Z1期,第50页。
②陆世良:《于湖居士文集·宣城张氏信谱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407页。
③范温:《潜溪诗眼》,郭绍虞:《宋诗话辑佚》上册,中华书局,1980年。
④⑧⑨唐圭璋:《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年,第258页,第4530页,第489页。
⑤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77年,第11556-11557页。
⑥⑦张孝祥:《张孝祥诗文集》,黄山书社,2001年,第71页,第376页。
⑩刘永济:《词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66页。
[1]宛敏灏.张孝祥年谱[J].安徽史学通讯,1959(Z1):47-73.
[2]陆世良.宣城张氏信谱传[M]//于湖居士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范温.潜溪诗眼[M]//郭绍虞.宋诗话辑佚: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0.
[4]夏承焘.词源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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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林半觉.南宋爱国词人张孝祥桂游石刻研校[J].广西师院学报,1982(2):29-36.
[10]黄昇.中兴词话[M]//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
[11]张炎.词源[M]//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2005.
[12]汤衡.张紫微雅词序[M]//于湖居士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13]陈彦行.于湖先生雅词序[M]//于湖居士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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