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泓艳情诗情感梳理(四):无题·纪事
2017-09-08骆新泉
骆新泉
(徐州工程学院,江苏徐州221008)
王彦泓艳情诗情感梳理(四):无题·纪事
骆新泉
(徐州工程学院,江苏徐州221008)
晚明艳情诗人王彦泓《疑雨集》中有大量无题、纪事类艳情诗,基本上完整、如实地记录了诗人生命历程中的种种艳遇。多情的诗人一生游历多地,涉及的女性有人妻、人妾、人女、尼姑等。此类艳情诗虽为纪事,但其中部分作品中的情事与性事当有想象的成分。落魄一生的王彦泓艳情多多,这既是他主动追欢逐艳、“柔乡拚取葬愁身”的结果,也是晚明病态社会风气在诗人身上的呈现。
王彦泓;《疑雨集》;纪事艳情诗
在中国封建社会发展进程中,没有哪一个时代的人如晚明人那样普遍而放肆地赞颂情的伟大、崇高和神奇,“他们的宇宙观、人生观、美学观、文艺观乃至教育观、政治观,都闪耀着尊情的异彩。他们用自己的彩笔和生命书写了一个特大的情字,以情字构建一片心灵世界以至天地宇宙”[1]。王彦泓就是晚明人中尊情的代表,他除了创作涉及发妻、侍妾、宠婢、“个人”、阿姚、阿锁等女性的艳情诗外,还有很多以“无题”“纪事”“即事”“纪言”“所见”“赠所欢”“赠别”“客怀”“感遇”“感咏”“代答”“偶成”“席上”“旧事”为题的艳情诗,其中有一部分是诗人狎妓的纪实之作,但因诗人未明言以告而从字面上又难以确定是否狎妓,只好将之归为无题、纪事一类中去,又因该类诗作数量最丰,故只能拈取部分作品进行粗略分析,且仍以时间先后为序。
无题诗鼻祖是李商隐,李商隐因不便、不愿在艳情诗中明确交代女主人公姓名,或涉及政事,故以“无题”为题。王彦泓无题、纪事类诗是他有意识向李商隐学习,但绝非一味模仿,王彦泓无题、纪事类诗仅写艳情,不涉政事,且不像李诗那样朦胧凄美,而是语言清丽,表意清晰。王彦泓最早的无题、纪事类诗是写于23岁时的《无题四首》,分别写一女子未嫁时的“好影自矜持”、百无聊赖而春梦销魂、含羞读情诗、欲嫁时偷看画图,虽系初作,已显香艳,但给人的感觉总是泛泛。24岁时诗人于秋冬时节出行苏州,在“梦里枫桥却向西”之地有了一场艳遇,以《吴行纪事》7首纪实。诗人在“暖语未终天忽晓”时意犹未尽而“不堪空作醉乡迷”(其一),在“暖言堪入骨”的温柔乡里“一宵输意作王昌”(其二)。美人从身边走过都让他情不自已,要“特地呼来放膝边”(其三)。第五首写得最艳,先写二人“尊前一笑两相同”,继而刻画红烛照映下女子的“羞颜旖旎红”,接下来就进入“更有销魂人不见,断云零雨数声中”的性事叙述了,这在《疑雨集》中倒是不多出现的。一般而言,巫山云雨的性事措辞,“在诗人笔下往往偏重表现‘情’的方面,而小说家则多用这个原型表现‘性’的方面”[2]。这句话用在王彦泓的身上也许未必适合,最起码王彦泓是纪实与想象参半。第七首末句“红酣常湿雨中鸠”也是艳情特甚的。鹁鸠鸟在将落雨时鸣声急,以雌雄相合,故称“雨鸠”。诗人用此典,显然还是借以言云雨之事。25岁这一年的正月,诗人曾经到过北京,于元宵节的晚上“踏雾天街艳步狂”(《灯宵纪事》),紧接其后的《无题》2首当仍写此次艳遇,其一写期待幽会的急切心情,其二写幽会后“离怀话未穷”的惜别。诗人26岁时仅创作3首诗,其中2首本不该和艳情挂勾,但作为艳情诗的作者,他竟然可以将不沾边的事也与艳情靠挂,一首是《有所窥春日访无因尚在内寝侍儿嘱余勿唤因留八句》,从诗题上说,王彦泓的艳情想象特别敏感丰富,见到友人内寝,就推测他是“楚云入梦浑迷晓”,并与自己曾经将此幽情“刻向琅玕”联系在一起。还有一首是《赋得隔水楼高》,古人摘取前人成句为题,题首多冠以“赋得”二字。诗人连“赋得”诗也要赋高楼相会之事、分离相思之愁,这也是艳情想象力丰富的表现。诗人27岁时连续创作了多首艳情诗,《无题》(“几层芳树几层楼”)写“楚梦”难留,《无题》(“倚树临楼卧酒垆”)的创作与前一首异时、异地,诗中女主人公也非前者,否则后一首《无题》中的女子就不会“闲来花下偏相问,昨制无题事有无”了。后诗中作者显得有些恣情无赖,竟然“寒轻泥拔金钗饮,醉浅佯邀小玉扶”。《瞥见诗本不工,存其深恨,聊共当泣,何忍长歌》写男女二人别后再见情形,诗中女子当系前两首《无题》中的某一位,末二句“双鬓淡烟双袖泪,偎人刚道莫相思”尤显女子对作者的深情。《盈盈》以首二字为题,如同李商隐的《锦瑟》诗一样,其性质仍然是无题诗。诗人将盈盈比作“一翠条”,形象而贴切,“的的望中娇”尽显诗人色眼迷离,“只恐风飘去,还愁日脍销”,疼惜之情无可复加。这位少女并未与诗人有情感交流,更非情人关系,只是在路上与诗人相逢,他就多情地写下这首赞美少女的情诗。还有创作于该年的《咏史》3首,名为咏史,却只咏历史上的女子情事,实为艳体。
28~30岁的3年内,诗人每年只创作1首诗歌,无艳情诗作。31岁时亦是创作贫乏期,仅9题10首,其中的《效元相体》2首系模仿元稹《杂忆》而写,其二首联“香丝压枕落玫瑰,忆得双文睡脸回”之“双文”,既可能是咏元稹与莺莺的情事(元稹《杂忆》诗之一有“忆得双文通内里,玉栊深处暗闻香”句),也可能是诗人艳遇的女子刚好亦有“莺莺”一类的叠名。《赠所欢》前四句写女子艳姿,后四句写女子痴情,尾联“嫁得书生不无谓,缠头只索断肠诗”,传达给读者的信息是,很多女子就是因为被诗人那支生花妙笔写出的情诗感染了就想嫁给他,诗人寻花问柳、多情滥情到每遇到一个年轻美丽的异性就认为她对自己有情,见一个就想娶一个。33岁时,诗人去了浙江衢州(见《衢州见桔树累累》),返回金坛时作《死别》,事关一位与他相处三年而亡的女子(“三年珍重感怜才”),而《对花杂恸》3首中的女主人公仍是这位“怜才”的女子,第一首写诗人归来时正是女子离世之时,第二首叹物是人非,第三首抒“卷帘无复玉人来”的悲哀。诗人34岁时创作10题56首,主要有《杂记》8首、《愁遣》5首、《别绪》《寒悰》2首等艳情诗。《杂记》8首分别以男女口吻记述一对情人之间的8个细节,笔触细腻,情态毕现。其一首联写女子内心早已相许,但为防备他人起疑而故意收起笑容,背地里却又假装不知地露出红鞋。露红鞋这个细节值得一书,被西方学者推崇为研究中国古代性文化权威的荷兰学者高罗佩说:“从宋代起,尖尖小脚成了一个美女必须具备的条件之一,……女人的小脚开始被视为她身体最隐秘的一部分,最能代表女性,最有性魅力。”[3]这位女子既然主动向诗人露出三寸金莲,情意就不待明言了。其八仍与情事联系在一起:“窄阑逢处不抬头,脸晕犹呈灭烛羞。翻忆未成欢爱日,一番相见一回眸。”从诗句看,这位女子绝不是青楼中人。
诗人36、37岁两年中,创作颇丰,计81题217首,归为卷二。崇祯元年戊辰(1628年),36岁的诗人遭遇了婚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发妻贺氏病重、病逝。因此,他这一年皆在金坛家中度过。即便遭遇此厄,他还是艳心不改,艳遇频仍,两年中有多首艳情诗记录自己的风流情事。从内容看,《索笑》不像是针对发妻的,重病之人,何来心思“索笑追欢意不穷,风流日日事重重”?那么,如果不是写与小妾阿云的情事,就是写自己与其他女子的情事。《宾于席上徐霞话旧》的纪实性更强,既有好友宾于在场,又有诗人旧相识徐霞。又作《又为宾于道意中语》,不免又回到女子的形体上去:“瘦燕本来肤肉暖,肥环元是骨躯轻。”诗人真是会夸奖女子,环肥与骨躯轻本是相互抵触的,却被他融合在一起。《有谢》写一位女子钟情于诗人却被他婉然谢绝:“也知一顾情非浅,若在前年讵敢辞”(其一),诗人一贯主动寻欢逐艳,这次却一反常态,原因是发妻刚逝,无心情孟浪。“此身自属人勾管,不拟今生负得渠”(其二)也是同样的意思,权看作是他一时良心发现吧。组诗《短别纪言》写一女子与诗人短别时的若干情语,女子一天见不到情郎就心情悲戚而“绣裙时复到屏西”(其一),其二写女子与诗人客窗幽会,其三写“拖住征衫泪脸偎”地依依惜别,其四写“为郎愁绝为郎痴”而寄信给情郎,却特意嘱咐送信人告知情郎“玉儿欢笑似平时”,其五写无法给情郎寄衣物而“亲封几叶秋茶去”,第六、七首写临别时叮嘱情郎要多加餐,少喝酒,早睡觉,保重身体。这似乎验证了一句话:“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诗经·国风·卫风》)《遥见》记早晨远远瞥见一女子,诗人津津有味地欣赏她“长自浅颦看更好”的颦眉愁态,在诗人看来,是“愁容益倩,粉泽匪妆”的,不免有些病态。《妄想》中的男主人公当然是他本人,白天见到一位如花女子,应允她夜里前来幽会,于是他就急不可待,妄想与之白昼相会,等不到“暗中怜”了。组诗《何夕》诗题取自《诗经·国风·绸缪》“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诗经·国风·绸缪》写有情人几年不能相见的愁苦和一朝相逢的喜出望外。情人偶遇后女子忍不住樽前泪溅衣,诗人则为验证她相思苦而“试抱愁腰瘦几围”(其一)。《雨余路软有女郎一队前行鞋踪可玩》,是诗人于某天雨后看见一队姑娘在软泥路上留下脚印,就忍不住赞美她们“怕滑更添腰绰约,扶墙时趁步欹斜”的袅娜情态,但“体现的是明代文人对缠足文化的趣味”[4]。只要和女人沾边,都会被诗人摄入诗作,虽不免花痴之嫌,但亦属正常现象吧。
诗人写诗多因女人而起,写于37岁的《偶成》,创作机缘仅是傍晚时看到几个女子去水边洗衣,而河水已把洗衣石淹没了,诗人恻隐之心大发时,却传来画船中游女的歌笑声,诗人又心情愉悦起来。《窥处》写男女相互窥视对方而终至爱上对方。《纪遇》写一位早先曾经心仪自己而今嫁作他人(“误逐春风穿别院”)的女子,偶然路遇后又“销断狂魂目乍成”。《小集》为读者展示了这样一幅艳遇图:诗人在一个小集市上遇到一位姑娘,不知怎么就发展到“筵前不尽端相意,更近残灯一看明”了。诗人的无题、纪事类艳情诗给读者留下这样的印象:诗人遇见的女子均会不由自主地爱上他。究其原因,除了诗人善于用情诗挑逗女子外,笔者认为,还有一种意淫的可能——用自己多情的心思去揣摩遇到的女子,臆测那女子也和自己一样多情,会爱上自己。
崇祯四年辛未(1631年),诗人39岁。这一年诗人情感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认识了歌妓阿姚,并在相处五年后娶为侍妾。因诗人将心思主要放在阿姚身上,创作了几十首关于阿姚的情诗[5],故此,这一年涉及其她女子的纪事类艳情诗就少得多,仅有5首5题。《戏以乡音用韵》单从诗题上看不出与艳情有瓜葛,而实际上却是一首名副其实的艳情诗,写一位女子的“腰身楚楚”和“口齿泠泠”让诗人动心,于是有要与之成婚的愿望。《咏东邻栀子花》与前一首异曲同工,名为咏花,实为咏美女,只因这位东邻之子“佳名更喜同之子”,诗人就觉得她“倍可怜”。《遇旧青衣》是偶遇从前的侍女(一说是青衣旦,传统戏曲中主要扮演性格刚烈、举止端庄的青年或中年女性)而写下的。此女并未发现他,他却自作多情地主动与她打招呼。《拟会真三十六韵》也是借拟会真诗写自己情事。元稹对莺莺始乱终弃,而诗人在此诗中却希望“百年今夕始,非乞暂时娱”。笔者认为虚以委蛇的成分多,甚至是心血来潮。《纪事》写的是一位女子为了报答诗人的“丹心”“非薄幸”而“拚教皓质君前露”“百般迁就顺人时”(其一),女子的勇于献身甚至给人匪夷所思的感觉。41岁时,又一位如意女子(可能是女子的名字)的“歌拍”“诗笺”“纤手”“娇靥”“薄妆”“笑啼”让诗人心动不已,而作《如意词》。《生辰曲》不知是为哪一位女子所写,她过生日的时候,诗人与之“绣佛像前同下拜”(其一),并夸奖她嫁人生子后姿色丰韵一如既往(“绿叶成阴色韵全”)(其二),那么,与诗人“同下拜”的女子则是已婚妇女且育有儿女了。
王彦泓的一生是失魂落魄的一生,也是艳情缠绕的一生,用他自己的诗句来总结,就是“觅个柔乡寄此生”(《个人》其一)。诗人在科考无门、仕途无望的情况下,只好“柔乡拚取葬愁身”(《即事》其三),这既是无奈之举,也是个人所好,同时也是晚明病态社会风气的外显。
[1]夏咸淳.情与理的碰撞:明代士林心史[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224-225.
[2]叶舒宪.高唐神女与维纳斯:中西文化中的爱与美主题[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336.
[3]刘达临,胡宏霞.云雨阴阳:中国性文化象征[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129.
[4]张宏生.情感体验与字面经营:纳兰词与王次回诗[J].社会科学,2012(2):168-178.
[5]骆新泉.王彦泓艳情诗情感梳理(一)[J].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2015(1):32-36.
[6]橘铃吧.词淫与意淫:谈王次回及其《疑雨集》[EB/OL].[2016-10-01].http://tieba.baidu.com/p/2641660003.
责任编辑:赵 青
10.3969/j.issn.1673-0887.2017.04.008
2016-12-21
骆新泉(1959— ),男,教授。
A
1673-0887(2017)04-004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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