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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视角下的《高老庄》:父权世界与女性思想

2017-09-06温一格

青年时代 2017年22期
关键词:高老庄物化

温一格

摘 要:通过从社会性别视角对贾平凹小说《高老庄》中的女性形象及其与主要男性形象的关系进行分析,发现在该小说的背后,隐含着作者若隐若现的女性主义思想,然而这一股思想仍然无法撼动其构建的男权世界。在该小说中主要表现为妻妾形象和话语的构建,以及不自觉的对女性形象进行的性的物化。

关键词:高老庄;妻妾形象;物化

作者贾平凹的作品中,从来不乏对女性的描写和塑造,他的小说以描写女性题材的内容为最多,《高老庄》是其1998年出版的长篇小说,作为回归商州的系列作品之一,这部作品出现了与以往均不相同的创作思路,被许多文学评论认为展现出一种若隐若现的男性话语的解构和女性意识的萌发的特点,然而书中同时又有着清晰可见的父权制传统话语,这些无不表现着作者试图从传统男性中心话语中走出,但由于各种原因又无法挣脱的双面性。本文试图通过分析《高老庄》中具有代表性的女性形象及其内涵,来讨论作者创作中对男权世界和女性思想两种性别伦理的游离,以及《高老庄》一书究竟是否代表着作者男性中心意识的动摇和女性主义思想的觉醒。

小说首先出现的主要女性人物是主人公子路的前妻菊娃,她与子路离婚后仍“离婚不离家”的与在高老庄的子路母亲住在一起,独自抚养着与子路的儿子石头。菊娃的塑造代表着作者作品中一直出现的“圣女”般的理想的传统妻性类型,她容貌美丽、心地善良、温柔娴淑、善解人意,对男人关怀备至,更重要的是她甘愿为了已经与自己离婚的男人牺牲和奉献自我,尽管与蔡老黑、王文龙也出现了情感纠葛,但最终与子路的一场倾诉般的性爱还是表达了她从一而终的特性。

菊娃是每一个出生和成长于中国以“父子轴”为核心的父权宗法制社会的男性心中无法摆脱的类型化女性的缩影——对男人贞顺,以夫为天,一辈子全心全意充将自己奉献当男人的仆从和附庸,是大家庭的驯顺奴仆,奉男子的需要为最高圭桌。男性为了维护封建宗法秩序,首肯女性贤良、坚贞的气质。女性在男性的一厢情愿的想象中被赋予了神圣的光环,真正的女性自我在光环中悄然隐退,父权制传统借助这种对女性的“象征化”驯养摒弃了女性作为人的欲望和权利。这种为男性的需要而存在的女性形象,并非贾平凹一人之窠臼。尽管与女性真实的个体生命经历和情感体验相去甚远,但由于这样形象的刻画能够填充男性的欲望和恐惧,体现了一种以母性美为主体的“圣母情怀”,最终成为中国妇女传统美德和理想人格的化身并深受男性的青睐,从古至今被不断“讴歌”。

子路现任的妻子西夏,是作者90年代后作品中逐渐涉及的女性类型,即城市女性,她们往往开朗大方、心性高洁又美丽善良。西夏的塑造寄予着作者的许多期望,作为女人的外貌和道德都近乎完美——身材如“大宛马”般挺拔高挑,美丽性感,在品德方面不娇气做作,不傲慢与自私,孝敬婆婆,对子路与前妻的儿子石头视如己出。同时她敢于批判和抵制传统习俗中的腐朽,对婚姻宽容坦诚,对待蔡老黑正直公正,创造了一个理想的范式。这里作者对西夏的塑造反映出他对城市女性一直的一种希望得以“享用”的心理,他的《瘪家沟》里张生林对前妻和现妻都没有城里女人的风度而深感遗憾,“享用”过城里女人之后才感到“我总算享过福”了;他的《古堡》中张家老二谈论城里的女人“这么好的女人,只要跟我谁一回,枪崩我我也不后悔”,并一再艳羡“那城里女人都是城里男人享受的”。在《高老庄》中,子路娶西夏并非只出于爱情和对城里女人的渴望,更重要的动机还在于“换种”—— “可总觉得我需要换种了,才娶了她这个大宛马”,而在回到高老庄后子路频频与西夏做爱,目的则是是让她在这个给他矮小血液的地方怀上改变下一代的孩子。此处所表述的子路其实只是被西夏城里女人的滋味和外表所吸引,更重要的是将其作为“换种”的工具,而并非喜欢西夏高尚的人格。

在笔者看来,《高老庄》一书中,一直表现出作者对待女性微妙而矛盾的态度:一方面他表现出——或者说他以为他表现出——对女性深切的赞美,对女性切身命运的关心,并且试图在作品中为女性指出一条生存之路;而另一方面,传统的父权制观念的无意识的遗传(这种父权制传统在他所出身的乡村环境中尤为深刻),让他完全无法跨越这种性别的鸿沟而产生女性主义的创作思想。这样的尴尬使得他在这本书中,总是处于希望凭借现代意识去消解男权传统,却又无法违背男权历史因袭而走向女性主义思想背面的境地。这样的境地,笔者认为,主要表现在书中的两大方面。

1.妻妾身份的建构

子路、西夏、菊娃三者与母亲共同生活在同一空间,三者尴尬的现实关系和周遭时不时出现的,直到最后形成一种默认的妻妾话语绑架,让作者费尽心力塑造的两位带有两种不同理想标签的,并期待她们拥有主体意识萌发的女性主人公彻底的走入父权制话语霸权的捆绑之中。

子路父亲三周年祭奠仪式之后西夏与菊娃、石头的一系列善意的互动被晨堂的媳妇看到,她跑去厦房向子路和老太太们报喜:“子路哥,你能行咧!”“你咋恁幸福嘛!”而周遭的老辈人都对这以“前”带“后”、“大”带“小”的行为给予了高度的肯定和赞赏——“这就好,好赖就是咱的媳妇,若她们仇人一样,招外人笑话哩!菊娃到底大,能顾住场面,那西夏也乖。”而子路此时得意之极,叫来西夏问是谁先主动讲的话时,双鱼娘又说“这子路!西夏畢竟是小,菊娃是大么!”后又夸赞子路有本事,“能降住女人”。这里的“大”和“小”,明显的指代是“妻”和“妾”。在乡村中对现代文明和法律概念的“婚姻”认知模糊的老乡们 “妻妾”的认定如果说有情可原,那子路在此时收到老辈夸奖和平辈“羡慕”时所产生的洋洋得意,则是真切的说明了这个受高等教育的文化人,在回到这个浸淫多年的传统文化地域后瞬间原形毕露。

贾平凹借子路与西夏当妻当妾的问答,将男性的“独占”和“多占”的心理加以赞赏地披露,代表着男权秩序的回归。在对女性的尊重和理想化的表象后面,隐藏着的是男性的欲望和父权制的建构。子路心中存留着齐人之福的旧梦——菊娃永远属于他,必须无条件地听命和守候,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再娶一个更年轻貌美的女人而自鸣得意,却不许容菊娃另寻归宿,极端嫉妒与菊娃有感情纠葛的男人。出于同样的原因,子路对西夏越来越热心地介入高老庄事物十分反感。小说结尾子路一个人回城,“娇妻美妾”的幻梦最终以两位女性主体各自遵循自我而疏离本应以之为中心的男性而结束,这可能也是在妻妾境地中唯一所体现出女性主体意识的一面。

2.性与物化

贾平凹在作品中明确得表达了对女性欲望的肯定,这与传统的父权话语对女性欲望的态度有了极大的区别。

男性话语所塑造的女人,往往将女性自身的生理需求以及女性独有的真实细腻的生命情感体验完全消解,成为父权制文化所需要的一个个符号。女性的性和欲望是男性书写所耻于表现的,她们是“第二性”的性的物化对象,甚至只是男人性的工具和色情景观,男人需要女人带来性的愉悦但又以将这愉悦明说出来为羞耻,就更不可能为女性欲望所代言了。这些被男权文化所建构的符号性的女性角色,只会为家庭、男人全身心奉献和投入自我,她们的生理和心理需要被全部抹杀,而成为一个个既要做贤妻良母,又要满足男人在床上一切需要的“道德模范”;例外则是“潘金莲”之流,在男性书写中被堂而皇之地描述了情欲,然而她们的情欲并非作为人的正常的应享有的权利,其实只是被立了一块要求女人贞洁的警示牌,告诫别的女人不要荒唐淫逸罢了。

但在贾平凹的作品中,与以上所说的男权话语有所不同,他的作品一直保持着对女性欲望的肯定和客观的书写,并未加以诋毁和赏玩,而是用正常的书写心态来赞同,《高老庄》中多处性爱场面的描写也都体现着这一点,女性在此处并非全然接受式的性的工具,而是顺从和满足自己爱情和身体欲望的人。

然而,尴尬的境地也同样在此。贾平凹在书写中肯定了女性无论心理还是生理的欲望,并加之以客观的描述刻画,但作为一个出身乡村,被地域文化和传统父权社会文化传统所建构的人,他的作品中字里行间呈现出一种对女性的生物性的占有——女人在谈论与男人的关系时,称自己为“琴”,要“好男人”来弹奏,这样才会使自己享受到性的快乐。另外女性形体美是他侧重强调的,《高老庄》中西夏“是个高个的漂亮女人,同马一样有长条细腰,滚圆的屁股,瘦劲腿脚和健美的神态”,把女性形体喻为“提琴”、“大宛马”,对于女性的描写趋于物化,而这种被描摹成物或被刻画成艺术品的女人,满足了男人“恋物癖”式的狂想。贾平凹在肯定和客观对待女性的欲望方面走在了男权世界的前面,但在对女性的性符号的刻画上仍未能作出令人欣喜的超越,反而让人感到处处流露的对两性关系和对女性审美理想的倒退。

初读贾平凹,感觉作者貌似是男性作家中的一个异类,有着鲜明的女性崇拜意识,但仔细探寻,发现作者对于女性的态度矛盾又复杂,无论是美丽淳朴,有着传统父权社会定义的妻型美的菊娃,还是表现著作者潜意识中向往的时髦大方,同时善良有修养的城市女性西夏,作者对她们的塑造始终在男权世界和女性意识中徘徊。她们身上可以看到明显的男权话语构建的影子,但在她们的生存之路上,又有着一些与其他木偶般的符号化女性形象不同的生命走向。

笔者认为,与其他男权话语书写相比,贾平凹既有特殊性,又带有共同性。他这样一个擅写女性,但性别态度又非常复杂的男性作家,他所形神兼备刻画出的女性,全部带有着男权文化对女性的定义和要求——美丽善良、宽容博爱等等特质,但他又在感情上亲近女性,从《高老庄》的几位女性身上,仍然还是能看到若隐若现的主体意识萌发的影子,这便是我们从其作品中看到的显而易见的性别矛盾的表现。我们可以说贾平凹不是一个要维护父权宗法制传统和男性话语霸权的男性作家,但他却又写出了“女人活在世上是活男人哩!”(《白夜》)这样的话语,他在女性崇拜的表象下掩盖着男权意识,其作品中女性深切的爱恋和同情在某种程度上说也是男性作家通过自己男权意识的想象来关心想象中的女性。

参考文献:

[1]李玲.对中国现代文学传统进行性别意识反思的必要性以及反思的价值尺度[J].现代妇女,2012年01期.

[2]黄萍阁.论贾平凹作品中的女性自我意识[J].作家杂志,2012年02期.

[3]梁璐.男性视角下的女性世界[D].西安:西北大学,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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