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清明上河图》的一声风波(上)
2017-09-03叶康宁
叶康宁
围绕《清明上河图》的一声风波(上)
叶康宁
汤裱褙最值得注意的两个角色是赏鉴家和居间人。
一 主要情节
为了更好地解读这一故事,我们有必要对记录它的文献句梳字栉,以理清其脉络,并找出可供深究的疑问。
这个故事有四个主要情节:王忬求画、黄彪作伪、汤臣索贿、严氏杀人。
嘉靖年间,严嵩弄权,其子严世蕃“由父任入仕。以筑京师外城劳,由太常卿进工部左侍郎,仍掌尚宝司事。”严世蕃这个人很不简单。《明史》说他“剽悍阴贼,席父宠,招权利无厌。然颇通国典,晓畅时务。”他自我感觉也特别好,认为自己与陆炳、杨博是当时天下最有才干的人。陆炳死后,他更加自负。
图1 严嵩
图2 王忬
严嵩做首辅的时候,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且旦夕直西内”,遇到各个衙门汇报,他精力不济,就对他们说:“等我和小儿东楼商量后再说吧。”(东楼就是严世蕃的别号。据说他还有一个乳名叫“庆儿”,《金瓶梅》中西门庆的原型就是他,盖以“西门”对“东楼”也。)这样以来,严世蕃就成为嘉靖政坛最有实权的人物之一。“朝事一委世蕃,九卿以下浃日不得见,或停至暮而遣之。士大夫侧目屏息,不肖者奔走其门,筐篚相望于道。世蕃熟谙中外官饶瘠险易,责贿多寡,毫发不能匿。其治第京师,连三四坊,堰水为塘数十亩,罗珍禽奇树其中,日拥宾客纵倡乐,虽大僚或父执,虐之酒,不困不已。居母丧亦然。好古尊彝、奇器、书画,赵文华、鄢懋卿、胡宗宪之属,所到辄辇致之,或索之富人,必得然后已。”①
严氏父子权倾朝野,下级官吏争相逢迎。他们未必都想加官晋爵,在吏治日偷的时代,逢迎上官更多的是为了免祸。抗倭名将俞大猷就因生性耿直,不善阿谀,惹怒严世蕃,身陷囹圄。据《明史记事本末》载:“(嘉靖)三十五年,逮总兵俞大猷下锦衣卫狱。大猷不善滑刺,世蕃怒其不附已,授胡宗宪意,论其失事,故有是逮。逮至,大猷假贷三千金馈世蕃,得不死,罢职,发大同立功。”②
在熙熙攘攘的逢迎者中,也不乏颇有政声的官吏。时任蓟辽总督、兵部左侍郎、右都御史王忬就是其中之一。王忬,字民应,号思质,太仓人。嘉靖二十年进士,曾北御蒙古,南抗倭寇。文坛领袖王世贞是他大儿子,抗倭名将俞大猷是他的老部属。
王忬出场,为《清明上河图》的故事揭开了大幕。
他为何求购《清明上河图》?
按李日华的说法是“昔闻分宜相柄国,需此卷(《清明上河图》)甚急,……都御史王忬迎分宜旨、悬厚价购此图。”③即严氏求画心切,王忬想借机逢迎,以拉近关系。
他如何得知严氏父子觊觎《清明上河图》?
据沈德符说:“严分宜势炽时,以诸珍宝盈溢,遂及书画古董雅事。时鄢懋卿以总鹾使江淮,胡宗宪、赵文华以督兵使吴越,各承奉意旨,搜取古玩不遗馀力。时传闻有《清明上河图》手卷,宋张择端画,在故相王文恪胄君家,其家钜万,难以阿堵动,乃托苏人汤臣者往图之。汤以善装潢知名,客严门下,亦与娄江王思质中丞往还,乃说王购之。王时镇蓟门,即命汤善价求市。”这里面有一个穿针引线的人物——汤裱褙。严氏父子托汤裱褙代购《清明上河图》。汤裱褙应该和王忬交情不浅,便把这一信息,也可以说是逢迎严氏父子的一个绝佳机会给了王忬。王忬也投桃报李,请汤裱褙做中间人,求购《清明上河图》。
二 黄彪作伪
《清明上河图》的藏家,文献表述不一,李日华说:“此卷在全卿(陆完)家。全卿已捐馆,夫人雅珍秘之,诸子不得擅窥。至缝置绣枕中,坐卧必偕,无能启者。”④沈德符说:“在故相王文恪(王鏊)胄君家,其家钜万,难以阿堵动。”顾起元也说:“旧云在南京一质库,后入魏公家,或云在王守溪相公公子处。”关于这幅名画的藏家,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实,藏家是陆夫人还是王公子都无关紧要,最要命的一点是这位藏家对此画宝若拱璧,雅珍秘之,不愿出让。这个问题似乎没有难倒王忬和汤裱褙。
又一个主要人物粉墨登场,他就是摹画高手黄彪。
黄彪是嘉万年间颇有名气的书画作伪高手。姜绍书的《无声诗史》中有黄彪与其子黄景星的传记:
黄彪,号震泉,苏州人。嘉靖间分宜严相购求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捐千金之值而后得之,寻籍入天府,为穆庙所爱,饰以丹青。彪得择端稿本,稍加删润,布景着色,几欲乱真。王弇州谓其迹不类真本,亦自工致可爱,所乏者腕指间力耳。子景星,号平泉,精于仿古,所拟仇十洲人物仕女,姿态艳逸,骎骎度骅骝前矣。吴中鬻古,皆署以名人款求售,奕世而下,姓字不传,不几化为太山无字碑乎?因表而出之。景星生而体软,不能步履,端居研究,六法精工,盖静而专,非偶然也。⑤
由于江南语音“王”、“黄”不分,故黄彪或被记作“王彪”(顾起元《客座赘语》、田艺蘅《留青日札》)、“王生”(李日华《味水轩日记》)。⑥
黄彪的生卒年,姜绍书没有记录,但《九老图》后黄彪的题款却为我们提供了线索:
……余远游,好道而归,七十有四岁矣。楼居谢客,重图以继绝,天假之年,神实相之。皇明万历甲午蜡月立明年春,黄彪。⑦
万历甲午年(1594),黄彪自记“七十有四岁矣。”中国传统上习惯多记一岁,立春之后又算一岁。由此可知,黄彪的生年当在公元1522年,即嘉靖元年。卒年由于资料所限,暂时无从考证。
这段题记还回答了黄彪是否善终的问题。据李日华说:“王生号振齐,亦因此构仇怨,瘐死狱中。”⑧姜宸英也说“贵人以此见忤,而黄亦坐是穷死。”⑨李日华所记,姓、号俱错,不可徵信。黄彪自言:“余远游,好道而归,七十有四岁矣。”应该不会有错。姜宸英说他“因赝为宋人《清明上河图》”事发“坐是穷死”。可能是家人为避祸,故意放出的流言。
如姜绍书所言“吴中鬻古,皆署以名人款求售”,因此,黄彪的作品也多赝作他人款识。
除了赝作《清明上河图》之外,黄彪还有以下作品可资参考。
其一,书作《参同契》,见王世贞《弇州四部稿》:
黄彪遗我《参同契》,用赵吴兴(赵孟頫)赝识。以示客,客多以为吴兴也。⑩
这段记载至少为我们提供两条信息:其一、黄彪亦工书,能写得一手很好的赵(赵孟頫)体字。中国画讲究书法用笔,“善书者往往善画。”其二、黄彪与王世贞有交往。
其二,画作《俞允文像》,见王世贞《弇州四部稿》:
俞先生,讳允文,昆山人。……今像乃黄彪所写,戴貂帽,披紫裘,秀眉飘须,神仙中人也。
这段记载表明黄彪也为人画像,并非仅靠作伪或摹古谋生。
其三,画作《九老图》,见《石渠宝笈》:
明黄彪画《九老图》一卷(次等冈一),素绢本,着色画。款识云:“绘事得神为上。俨然生气,惟唐人有焉。凌烟、登瀛,图由帝王,动费不赀,莫可尚已。白公以考盘继美,执彩笔者,通达深造。故此本独擅古今,景慕兴者,睢阳、洛阳,耆英盛矣。昆山城南朱君璧家藏会昌本,北城朱泽民家藏睢阳本,邑举斯文会,时出一观,珍如大训、河图。然北朱好文学,虽移于夏太常,不远,复有及第科级。南朱好饮博,遂移于黄太常。太常褒忠臣,列于俎豆。近因盗失,千里赎归,有祯祥。夫图绘小物也,兴替关焉。何也?盖荣寿大老,制作华国,纪载维风,系国家神气。神气复而元气培,莫测所钟,此理难言也。画者亦间出,杜子美谓:‘好手难再遇。’即学书者,‘世人皆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余远游,好道而归,七十有四岁矣。楼居谢客,重图以继绝,天假之年,神实相之。皇明万历甲午蜡月立明年春,黄彪。”图识拖尾。
其四,临赵千里《桃源图》,现藏于北京炎黄艺术馆,这可能是黄彪唯一存世的作品,上有张寰题字:
吾徒王生彪临赵千里《桃源图》于圜扉,三年而成。衡山太史文翁见而欣赏焉,谓其青出于蓝,视仇英辈不啻径庭矣。老予游方之外,时一展玩于行窝,如入桃源洞天,忘却此身之在尘世。……虽千金勿易,愿永宝诸。
图3 黄彪《桃源仙境图》局部
黄彪赝作《清明上河图》之事为载籍渲染铺陈得颇具传奇色彩。李日华所述可谓穷形尽相:“(陆完)夫人雅珍秘之,诸子不得擅窥。至缝置绣枕中,坐卧必偕,无能启者。有甥王(当为黄)姓者.善绘性巧,又善事夫人,从容借阅。夫人不得已,为一发藏。又不欲人有临本,每一出.必屏去笔砚,令王生坐小阁中,静默观之。暮辄餍意而去。如此往来两三月,凡十数番阅,而王生归辄写其腹记,即有成卷。”孙鑛的记载更加添油加醋:“黄彪初作此赝本时迹甚奇,云但借一观,三日内遂图成者。……此图细于发,而能暗记潜作之,固亦斫轮手也。”“两三月”变成了“三日内”,“凡数十番阅”变成了“但借一观”,堪称“神乎技矣,进乎道也!”
按李日华的说法:《清明上河图》“临本之工,亦非泛泛者。”然而,李日华也罢,孙鑛也好,都是道听途说,并未亲眼见过黄彪的临本。好在王世贞也有一段记述,他说“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有真赝本,余俱获寓目”,“真本人物、舟车、桥道、宫室皆细于发,而绝老劲有力。”赝本“今在家弟(王世懋)所”,“与真本殊不相类,而亦自工致可念,所乏腕指间力耳。”可见,鱼目夜光终归有别。
黄彪所作《清明上河图》赝本的价格也众说纷纭,李日华说:“王生以临本售八百金。”田艺蘅说:“以千二百金购之,才得其赝本。”
还有一个疑问,比较关键。王忬和汤裱褙是无意间误购赝品?还是有意以赝代真?
孰是孰非?笔者更倾向于王忬是有意以赝代真。理由是黄彪与太仓王家关系非同一般。如前所述,黄彪还送给王世贞一件赝识赵孟頫的书法作品《参同契》。另据王世贞说:《清明上河图》赝本“今在家弟(王世懋)所”。黄彪的临本怎会跑到了王世懋手上?只有两种可能:其一,王世懋的收藏可能是严世蕃得知真相后退还的(既被揭破是伪作,拿出来展示止增笑耳,留着则欠送画人一个人情,不如璧还。如严嵩家藏有吴伟画作《月明千里故人来》,被顾东桥指为赝品。后来查抄严府的清单《天水冰山录》和《钤山堂书画记》上都没有这幅画,显然已经退还送画人或转送他人了,当然也有被销毁的可能。)其二,黄彪所造《清明上河图》赝本不止一本,一幅献给严氏父子,一幅送给王世懋。既如此,黄彪与王世懋就不可能没有交往。
此外,不要说黄彪的摹本“与真本殊不相类”,即使“能眩时贵目”,又怎么可能瞒过目光如炬的居间人汤裱褙呢?按王世贞的说法,他可是“博雅多识,尤妙赏鉴家。”
三 汤臣索贿
王忬将赝品送给了严氏父子。严氏父子既得此卷,即珍为异宝,认为家藏书画无出其右者,于是广延宾客,拿出这幅《清明上河图》夸美炫富。碰巧其中一人与王忬有隙,他知道这是赝品,便当众揭破。还有一种更流行的说法是汤裱褙索贿不成,指言其伪。徐学谟、李日华、顾起元、孙鑛皆持是说。李日华和孙鑛还言之凿凿地列出索贿金额,李日华说是“四十金”,孙鑛说是“二十金”。
关于汤裱褙的名字,“《野获编》作苏州汤臣。《秋雨庵随笔》作汤勤。《云自在龛笔记》作汤曰忠。”据吴其贞《书画记》记载:“周文矩《文会图》大绢画一幅,……此图在严时汤裱褙装成,后侄日如复裱,见轴杆上题云:‘嘉靖庚寅六月望后二日,延陵郡汤曰忠重装。’”其实汤臣与汤曰忠并不矛盾,古人名与字多有关联,汤裱褙有可能名臣,字曰忠。
汤裱褙最值得注意的两个角色是赏鉴家和居间人。
先来看他的赏鉴家角色。据徐学谟说:“世蕃门客吴人汤裱褙者,以能鉴古,颇用事。世蕃受赂遗旣多,遂旁索古书画。凡献古书画者,必先贿汤裱褙辨以为真迹,始收之。”关于他鉴定《清明上河图》真伪的方法有两段不同的记叙。徐树丕说:“《清明上河图》皆寸马豆人,中有四人樗蒲,五子皆六而一子犹旋转,其人张口呼六,汤裱褙曰:‘汴人呼六当撮口,而今张口,是操闽音也。’以是识其伪。”顾公燮说:“当献画时,汤在侧谓世蕃曰:‘此图某所目睹,是卷非真者,试观麻雀小脚而踏二瓦脚,即此便知其伪矣。’”两种说法颇类小说家言,徐树丕亦疑为“好事者附会之”,故不足徵信。
再来看他的居间人角色。据沈德符说:“时传闻有《清明上河图》手卷,宋张择端画,在故相王文恪胄君家,其家钜万,难以阿堵动,乃托苏人汤臣者往图之。汤以善装潢知名,客严门下,亦与娄江王思质中丞往还,乃说王购之。王时镇蓟门,即命汤善价求市。”严氏父子和王忬都委托汤裱褙代购《清明上河图》。他既是严氏的门客,又与太仓王家关系非同一般。
王世贞有两首诗赠他:“汤生装潢为国朝第一手,博雅多识,尤妙赏鉴家,其别余也,出古纸索赠言,拈二绝句应之。锺王顾陆几千年,赖汝风神次第传。落魄此生看莫笑,一身还是米家船。其二,金题玉躞映华堂,第一名书好手装。却怪灵芸针线绝,为他人作嫁衣裳。”推重与奖掖溢于言表。汤裱褙后来与王家交恶,可能并非仅仅因为索贿这一件事。
据说汤裱褙也未能善终。徐学谟说王忬遭大辟之前,他“先已遣戍去矣。”遣戍的原因徐树丕说是“诳骗”,以博雅著称的邓之诚说得更详细:汤裱褙与马銮诓匿王宏七百金,“宏诉于分宜(严嵩),严究得实,戍边,没于戍所。”
四 严氏杀人
严氏父子惭怒交加,认为王忬是有意以赝代真。王忬本想拉近关系,不想竟结下怨仇。嘉靖三十八年,严氏父子先借滦河之警陷他于囹圄,第二年更以“边吏陷城律”斩其于西市。
徐学谟、詹景凤、沈德符、李日华都把王忬被诛的原因归为“伪画致祸”。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简单,谷应泰在《明史纪事本末》中的说法显然更为客观。
三十八年夏五月,逮总督侍郎王忬下狱论死。严嵩以忬愍杨继盛死,衔之。忬子世贞又从继盛游,为之经纪其丧,吊以诗。嵩因深憾忬。严世蕃尝求古画于忬,忬以临幅类真者以献。世蕃知之,益怒。会滦河之警,鄢懋卿乃以嵩意为草,授御史方辂,令劾忬。嵩即拟旨逮系。爰书具,刑部尚书郑晓拟谪戌。奏上,竟以边吏陷城律弃市。
由此可见,严氏父子与太仓王家构怨绝非一日。
《清明上河图》的故事并没有因王忬被诛而划上句号。为了搜求名作巨迹,严氏父子不惜以势相劫,“法书名画之在江南,大半皆为攫去。”他们垂涎已久的《清明上河图》真迹为崑山顾氏所得,不久,又被人以千金的高价买走,送给严嵩父子。还有一种说法是“真本为卫元卿所得,元卿续献之严。”总之,这幅名作最终进了“钤山堂”。
严氏父子垮台后,《清明上河图》被抄入内府,见于《天水冰山录》和《钤山堂书画录》。黄彪摹制的赝品可能被退还王家,由王世懋收藏。
注释:
①张廷玉等《明史》卷三百八,中华书局,1974年,第7920页。
②谷应泰《明史记事本末》卷五十四,中华书局,1977年,第824页。
③李日华(著)、屠友祥(校注)《味水轩日记》卷一,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第30页。
④《味水轩日记》卷一,第30页。
⑤姜绍书(著)、印晓峰(点校)《无声诗史》卷七,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45—146页。
⑥杨臣彬甚至认为“黄彪”当为“王彪”之误,他说:“笔者曾见明张寰题王彪画《桃源仙境图》云:‘吾徒王生彪临赵千里《桃源图》于圜扉,三年而成。衡山太史文翁见而欣赏焉,谓其青出于蓝,视仇英辈不啻径庭矣。老予游方之外,时一展玩于行窝,如入桃源洞天,忘却此身之在尘世。……虽千金勿易,愿永宝诸。’张寰既称王彪为‘吾徒’,他们显系师生关系,自然不会把姓搞错。江南语音王、黄不分,画史又不见明代有王彪,误把王彪记成黄彪是很有可能的。”(杨臣彬《谈明代书画作伪》,载《文物》,1990年第8期,第76页)
受杨说影响的学者有王正华,她也说:“上言之黄彪,应为王彪之误,其人即为苏州伪作中之佼佼者,以细笔工致的设色山水人物画取胜,专攻仇英等同类风格的画家。”(王正华《过眼繁华——晚明城市图、城市观与文化消费的研究》,载李孝悌编《中国的城市生活》,新星出版社,2006年,第40页)
江南语音确有王、黄不分的现象,如骨董商王越石有时也被记成黄越石,这里仅举汪珂玉《珊瑚网》一书中的例子。
“苏文忠公书《韩舍人帖》、《勤禅师帖》……崇祯甲戌秋抄,王越石持此帖。”(汪珂玉《珊瑚网》书录卷四,《四库全书》文渊阁本)
“《唐方千诗卷》……天启癸亥初夏,获观是卷及汉玉天熊,为王越石物。”(《珊瑚网》书录卷四)
“宋贤札子十七帖……今年秋,王越石舫中见之。”(《珊瑚网》书录卷六)
“李龙眠作《汉高》等六图……后转入王越石手。”(《珊瑚网》画录卷二)
“黄子久层峦积翠,崇祯辛未重九日,王越石持倪黄二画来。”(《珊瑚网》画录卷九)
皆记作“王越石”,而误记为“黄越石”的也不在少数,如:
“马待诏《鹤荒山水图》……崇祯丁丑,为黄越石持来,余以仇英《南极呈祥图》及宋板《国策》一部易之。”(《珊瑚网》画录卷五)
“《版筑求贤图》……歙友黄越石欲余仇实父《南极呈祥图》,因此以画相易。”(《珊瑚网》画录卷十六)
“吴瓘《梅雀》……甲戌秋,黄越石忽持前二册来。”(《珊瑚网》画录卷十九)
“《画苑大观》……前黄规仁持大册来,后黄越石又持是册来”(《珊瑚网》画录卷二十)
“《胜国十二名家》……崇祯甲戌重九日,歙友黄越石携是册至余家。”(《珊瑚网》画录卷二十)
这些例子不仅说明了江南语音确有王、黄不分的现象,而且还说明了另外两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其一,同一人同一部著作所记尚有差错,更遑论不同人的不同著作了。其二,从《珊瑚网》的记载次数看,汪珂玉与王越石过往甚密,他有时会把“王越石”错记为“黄越石”。依此看,张寰也有可能把“黄彪”错记为“王彪”。
笔者认为黄彪并非王彪之讹,除上述理由之外,还有两条文献为证。
第一条是姜宸英的记载:“明嘉靖间,吴门黄君者工画人物,……因赝为宋人《清明上河图》,并榻如旧本,献之一贵人。其人以遗分宜相,后潢匠索赂不得,发其事,贵人以此见忤,而黄亦坐是穷死。其子名景星,字平泉,跛足知书,亦善绘事,与余家有连,……。”(姜宸英《湛园集》卷二,《四库全书》文渊阁本)“与余家有连”当是与姜家有亲朋关系,既是亲朋,记错姓氏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第二条是《石渠宝笈》记录有“明黄彪画《九老图》一卷”,卷后有黄彪自己的题款“皇明万历甲午蜡月立明年春,黄彪。”(张照等《石渠宝笈》卷三十四,《四库全书》文渊阁本)这个更是铁证,自己写自己的姓名,那里有写错姓氏的?
综上可知,黄彪姓黄是毫无疑问的。
⑦《石渠宝笈》卷三十四。
⑧《味水轩日记》卷一,第30页。
⑨《湛园集》卷八。
⑩王世贞《弇州四部稿》续稿卷一百六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