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方文山歌词中的“隔”之美
2017-09-02黄佳
黄佳
摘要:方文山是21世纪华语乐坛中歌词创作的佼佼者。他巧妙的化用古诗词、娴熟的运用多种艺术手法,为广大歌迷和读者营造出独具美感与趣味的古诗意境。正是因为用典、代字、引用等修辞的广泛运用,使其歌词在情感表达方面含蓄而不流于直白,呈现出一种“隔”之美。
关键词:方文山;意境;隔
“隔”与“不隔”是王国维“境界说”的艺术表达方式。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故而对“隔”与“不隔”的界说应当在有境界里论述。历来诸多评论家皆认为为诗但凡“隔”,终归落于平庸,将“不隔”视为评判诗歌优劣的唯一标准。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矣;东坡之诗不隔,山谷之诗稍隔矣”,强调写诗需“语语如在目前”。[1]172我们不予否认“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1]226的“不隔”之美,然而,一味强调写诗“语语如在目前”,不免流于浅显、简单,无更多可探究之韵味。为诗为歌重在“言有尽而意无穷”,于朦朦胧胧间窥见歌诗的“言外之味,玄外之响”。我们认为“隔”与“不隔”不应偏举一方,两相调和方为上品,“应以不隔为基础,通过追求适度的隔来造成词的深远之致”。[2]因此,本文欲从重“隔”角度试论述近年来在歌坛走俏的方文山“中国风”歌词。
一、“隔”之真
所谓有境界,谓写景写情皆出于真情实感,不失其赤子之心。在诗歌的创造之中,不论隔与不隔,都是建立在有境界的基础之上予以界说。所以,不论是隔或不隔,都强调写景写情之中流露的真情实感。不难看出,“隔”意味着诗歌的意味、情感不能一目了然于胸,需读者历经几次探索,拨开重重迷雾尚能发现作者的隐含情感。王国维读白石词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言白石词不通透,不能像“红杏枝头春意闹”那般“豁人耳目”,是因为白石词不是清新抒怀,而是怀抱一种忧世凄婉,“实在是有难言之衷但又不能不吐,于是就曲折而晦远”,[1]191就“隔”了、深了。刘熙载云:“文善醒,诗善醉。醉中语亦有醒时道不到者”。[3]148“醉”者,沉浸在某种境界或思想活动之中,为朦胧恍惚之态。自古诗歌的情感表达皆隐而不可一探究竟。标举“不隔”,并未能公正的评判诗歌的雅俗深浅,反而使得雅不如俗,深不如浅。
朱光潜在《诗的隐与显》一文中所提及的隐与显之说,虽有不妥之处,然隔与隐实有相似相通。“隐者,文外之重旨”,诗人善用代字、典故等艺术手法蕴藏真实情感。借用古典诗词或名言典故,意在增强作品的雅韵,虽反复吟咏而意味无穷。宗白华曾说“唐代李商隐的诗,则可以说是一种‘隔的美”,[4]37如《锦瑟》篇,以锦瑟起兴,连用庄生梦蝶、杜鹃啼血、沧海珠泪、良田生烟四个典故,以片段意象的组合,创造朦胧的境界,含蓄深沉,遂给人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之感。王国维反对用替代字来写诗写词,一方面认为代字的运用有碍直观理解,另一方面,由于代字、隶事一类古已有其历史意蕴,在表达上不免隐而曲,无法一览无余,“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惜以‘桂华二字代月耳”。[1]150叶嘉莹先生指出,代字、隶事意在谓“作者在写作时或假借前人之词汇,或引用前人之故实,而不能经由自己之感受使用自己之语言。”[5]213然而,举凡大量用典之诗人,无一不是能随心如意地运用经史百家于笔下,结合自身真切感受,“写真景物真感情”者。《东风破》的歌词中就运用了明显的替代意,用“一盏离愁”指代灯、“一壶漂泊”代替酒,“一盏”、“一壺”皆与“我”之独处相映照。写“灯”而喻孤寂,写“酒”而显相思,其间的意味,非独一“灯”字或一“酒”字能全盘托出。此处虽是用替代意,并未有“隔”雾看花之感,反而有情感的层层推进,窥探出主人公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再者,“旧地重游,月圆更寂寞”取用崔护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一句,旧地尚在,月圆依旧,只是篱笆外、古道上熟悉的身影早已不再停留,物是人非的凄婉与相思之苦跃然纸上。“酒”是贯穿整首词的一个意象,借酒入幻,入幻而思,因思而愁。无限的情感潜藏在歌词之内,欲露而不直露,“是反复缠绵,深加锻炼的结果”。
二、“隔”之韵
方文山的“中国风”歌词善于运用各种修辞手法营造意境、增加韵味。《菊花台》通篇或化用古典诗词,或取古典诗词之韵。给人一种视觉上的优美之感,歌词的境界油然而生。“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一句表面为写景,冷夜严寒结成霜,实则寓情于景,将主人公苍凉、凄苦的心绪委婉的表达出来,思念着远方日夜在阁楼上绝望守候之人,写景如此,实为隔。“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由眼前零落的菊花陷入回忆的画面里,由视觉而引发联想,笑容出现在眼前的黄花之中,一个“黄”字,既有人之老去的心酸,亦有时间流逝过久的分别让回忆蒙上了模糊的影子,空余相思。写情如此,亦为隔。“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一句言愁,看似累赘,秋、心合而为“愁”,《红楼梦·咏菊》“满纸自怜题素愿,片言谁解诉秋心”,男女主人公天涯两相分隔,现实世界将他们强行“拆”开,无可奈何的孤单离愁之感是他们的真实写照。整首词杂糅了众多意象,从字面解读并不能“语语如在目前”,而是“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由冷夜及自身而抒孤寂,由残花陷回忆而抒相思。言外别有许多意思,亟待读者的体会领悟。隔之美,就是揭开掩映着的层层面纱,发现其内在的本来面貌,恰似江南烟雨中驾一叶扁舟,于雾雨蒙蒙间体悟自然的美感。中国园林艺术里讲究“曲径通幽”、“错落有致”,就是追求一种言外之韵的“隔”之美。
三、“隔”之味
文学作品的创造是作者的人生体验,是建构在实践基础之上的生活提炼,然而在其传播过程中离不开读者的解读,“一部文学作品,并不是一个自身独立、向每一个时代的每一个读者均提供同样观点的客体。它不是一尊纪念碑,形而上学地展示其超时代的本质。它更多地像一部管弦乐谱,在其演奏中不断获得读者新的反响,使本文从词的物质形态中解放出来,成为一种当代的存在。”[6]72所谓“一代又一代之文学”,任何文学作品都不是一个静态的客体,它是见诸于主体的意向性选择的动态过程。一方面,文学的发展表达离不开特定时代历史的影响,朱彝尊认为“词至北宋而大,至南宋而深”,南宋词人经历国破家亡之恨,心绪郁积,于情感表达上不免隐晦深藏。另一方面,文学作品离不开读者的解读,是主体与客体的“对话与交流”。当然,读者应当予以区分,没有过多接受文化教育的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于他而言也是“隔”的文学;反之,对于文学鉴赏能力突出者,不在乎文学作品之深浅,优劣好坏一目了然。“显然,此‘隔之责任不在作者,而在读者。王国维读白石如‘雾里看花看不清,那是他眼力不够,视野不宽,故无法领略白石词之朦胧美”。[7]因此,读者的作用无疑是巨大的,有境界的诗词,其意蕴必定深远悠长,留待读者的想象性连接。在文本的接受过程中,联想与想象是十分重要的环节,而“隔”的出现就关乎读者的接受与特定人生感受。endprint
伊瑟尔的接受美学理论中,如“召唤结构”、“未定点”、“空白”等概念都指向接受主体,有赖读者发挥联想与想象予以填充,从而使文学客体丰满具体化。“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一句,由视觉的菊花凋落残败引发联想,仿佛思念之人的身影、笑容就模糊在这黄色的残花之中。运用通感,将人的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等不同感觉互相沟通、交错,彼此挪移转换。“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暖”字本义是“使温暖”,在此引申为“使唤起、使想起”,由触觉产生了视觉与听觉,回忆令人暖,奈何思念让人瘦。“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由听觉转向视觉,产生若有似无的幻觉,仿佛佳人就在眼前。歌词中空白点和未定性随处可见,不仅仅有爱情相思之苦,也暗藏着游子常年漂泊在外之愁。不管是何种意象的解读,都有赖于读者结合自身体验,联结意象进行创构,挖掘出作品的言外之意,意外之旨。“隔”是因为生活阅历之不足,人生体验之不够,造成特定场景的无法逾越。方文山“中国风”歌词的流行有力的证明了“隔”的生命力量。
读者对歌词中“空白点”的想象性建构就是对于文学作品言外之味的领会。所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林妹妹”,一方面是因为在作品解读上存在主体喜好的差异性,更为重要的是优秀的文学作品中传达的艺术内涵无穷无尽,言外别有许多意思,“亟待读者投入更丰饶,更蕴藉的心智想象与情调揣摩”。[8]56“其妙处莹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盡而意无穷”。[1]59
综上所述,“语语如在目前”的不隔之文,“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的“不隔”之美,固然强调作品的真情实感,不失其赤子之心。然而,一味强调写诗通俗易懂,不免流于浅显、简单,无更多可探究之韵味。为诗为歌重在“言有尽而意无穷”,于朦朦胧胧间窥见歌诗的“言外之味,玄外之响”。我们无意为“隔”立说,方文山中国风的歌词的流行就是一个很好的见证。藏情于内而不露的文章,充分激发了读者的想象与联想,含蓄而深远,使得作品获得更多的意外之响。
参考文献:
[1]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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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刘熙载.艺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4]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5]叶嘉莹.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6]汉斯·罗伯特·姚斯著,周宁,金元浦合译.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M].辽宁: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7]王维新.王国维“隔”与“不隔”说内涵辨析[J].石家庄铁道学院学报,2007(1).
[8]夏中义.世纪初的苦魂[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