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的空白
2017-09-02周雅
周雅
摘要:《永远的尹雪艳》颠覆了传统的以情节为主的模式,在人物形象刻画、尹公馆环境描写、故事情节的编排上,作家有意留下了许多“空白”,以无声传递无限的意蕴,给读者带来言已尽而意无穷的审美体验。
关键词:永远的尹雪艳;叙事;空白
一、文本空白的表现
“空白”是德国理论家沃尔夫冈·伊瑟尔提出的,他认为文学文本是一个充满“未定点”以及“空白”的结构,而文学文本作品意义的实现就需要读者在对作品的閱读中对“未定点”的确立与填补。在《永远的尹雪艳》中,作家在人物刻画及其生活的环境的描写上,都留下了很多叙事空白。
(一)人物形象的“空白”
“尹雪艳总也不老”;“尹雪艳着实迷人”;对她的描写开笔就起调很高,给读者带来高度紧张的期待心理。尹雪艳直接正面的描写在整篇小说中寥寥无几,我们无法判断她的年龄和长相,叙事者通过一种刻意回避对人物具体形象的细致描摹的方式,旁敲侧击地将这个冷艳神秘的风尘女子形象刻画出来。这样的人物描写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好比中国水墨画中的“留白”,使读者对于人物的理解有广阔的想象空间以及回旋的余地。
小说开头首句就将尹雪艳推向了一个极度神秘的“非人化”层面,似乎,在她的身上,时间是静止的。从上海到台湾,几十年的历史,身边的人事,有的隐退,有的高升,在这里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照,“不管人事怎么变迁,尹雪艳永远是尹雪艳,在台北仍旧穿着她那一身蝉翼纱的素白旗袍,一径那么浅浅地笑着,连眼角儿也不肯皱一下”,这样的尹雪艳又是神秘的,她的神秘表现在坊间同行姐妹关于她的传说:“尹雪艳的八字带着重煞,犯了白虎,沾上的人,轻者家败,重者人亡。”就是这样的尹雪艳,愈是冷艳,愈是引得五陵年少踏破百乐门的门槛一睹她的风姿,也愈发引得那些达官贵人想去冒险闯闯这颗煞星。果不其然,最后凡是跟尹雪艳有瓜葛的男人,丢官的丢官,丧命的丧命。小说的前半部分,乍一看,作家对于尹雪艳这一人物形象的刻画相对来说是从正面展开的,但读者不得不有一个疑问,一个人怎么能做到永远不老,而且就是这样一个永远不老的人,她所到之处甚至都会引来“血光一片”。
(二)尹公馆环境描写的“空白”
“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了人。①”对于环境的描写看似多余之笔,却大多有烘云托月之势。在白先勇笔下,不仅仅尹雪艳是个神秘冷艳的美人,就连她的住所也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纸醉金迷的温柔乡。
小说第二章一开头就较为详细地描述了尹公馆的环境,在这里,作者特意强调它是经过尹雪艳“刻意经营过一番的”,“一色桃花心红木桌椅......塞满了黑丝面子鸳鸯戏水的湘绣靠枕”红色的桌椅与黑色的靠枕,这两个意向的结合无不给人一种幽暗神秘的感觉。黑色往往是黑暗的象征,而殷殷的红色则往往代表血腥代表死亡。“尹雪艳的客厅中都细细地透着一股又甜又腻的晚香玉。”娇艳的花朵所散发出的沁人心脾的甜腻香味也不得不说是一种隐隐的诱惑,整个居室似乎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情色气息,每一个来到这的人也都沉醉在这股气息中无法自拔。可以说尹公馆的环境描写就是一副浓墨重彩的背景,这种背景纷繁杂芜、令人神魂颠倒,与前文尹雪艳的素白色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前文所描绘的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冰雪精灵”一下子坠落到了人间。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中,以素白色调为主的尹雪艳就好比中国传统画中的留白一样,既使整个场景更富有美感,同时也给故事中旁观者以及文本的阅读者带来一个疑问:尹雪艳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三)叙事情节的空白
小说一共讲述了尹雪艳与三个男人的纠葛。对于这三个男人不同的悲惨结局,尹雪艳的态度发生了相应改变。这种变化可以说是越来越绝情的趋势,是什么导致了尹雪艳这种态度上的变化。“算是”、“还算”、“当晚”这三个词无不将尹雪艳推向一个冷酷绝情的形象。在外人眼中,“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尹雪艳作为一个犯有白虎的交际花,她对于这些男人的交情不过逢场作戏,当对方繁华褪尽,自己转身走人似乎是天经地义之事。整篇小说都是围绕着尹雪艳展开的,但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全文从头到尾都没有尹雪艳本人的心理刻画,女主人公在这里完全是处于一个“失声”的状态。
二、文本空白意义的生成
在《永远的尹雪艳》的小说文本中存在着这么多的“不确定点”以及“空白”之处,我们不得不去思考这些“空白”的设置到底是作家故弄玄虚还是想借此来传达一些信息。显然《永远的尹雪艳》是属于后者。
在尹雪艳的人物塑造上,她并不像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表现出一种非常强的象征性。有人认为她是恶魔,但笔者认为不如将其看作欲望的化身。欲望给人的感觉就像尹雪艳一样,是一朵美丽的罂粟花。虽然每个人的欲望都各尽不同,但欲望本身的存在却是人的生命相伴随的,这也正与尹雪艳永远不老相对应。围绕在尹雪艳身边的男人们对其进行前仆后继的追求,他们所满足的不过自己内心的欲望。尹雪艳只是引发这三个男人欲望的一个导火索。她如一个巨大的黑洞,欲望的旋风将一个个前仆后继的王贵生吞没,表面上他们是被尹雪艳的煞气所害,实际上是被自己的欲望所吞没。小数中吴家阿婆将尹雪艳与历史上的妲己、褒姒一起比作妖孽,或许,此刻的尹雪艳就是徐壮图内心欲望的一个“外化”。欲望往往由人内心所至,却不受制于人,如果仅仅认为作家给尹雪艳贯注的是“欲望”这一概念,那还无法充分地把握这一人物形象的完整意义,或许作家试图通过“欲望”这个中介来探讨隐藏在欲望背后关于人类命运的终极思考。冷艳、素雅、得体、残酷,这是作家在侧面描写尹雪艳时给我们留下的深刻印象,这些所表现出来的也正是尹雪艳“非人性”或是“神性”的一面,即欲望之神、命运之神的化身。欲望本身就与命运是密不可分,一个人会产生什么样的欲望,也会相应的导致什么样的命运。在永远不变的尹雪艳面前,各色人等走马灯花似的人生遭遇似乎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人们都为了自己内心的欲望相互角逐,但在这背后,人不过是命运手中的一个玩偶。“在麻将桌上,一个人的命运往往不受控制。”岂止麻将桌上,人的命运不管在哪个方面都不受控制。我们说欲望由人而生,但人无法摆脱欲望的控制反过来不也正是命运所致吗?文中三个男人都是为了追逐自己的欲望而遭到悲痛结局,王贵生拼命赚钱想用金链子拴住尹雪艳,黄处长休妻弃子只为迎娶尹雪艳,徐壮图因为尹雪艳性情大变,但他们最后都没有得到尹雪艳的青睐,他们在尹雪艳(命运)的面前最后都归于惨败。
在尹公馆环境的描写上,作者花费大量的笔墨来勾勒室内居室的豪华,她用自己刻意营造出来的一个纸醉金迷的温柔乡麻痹了一群又一群跟她一样从上海流落到台湾的“离家孩子”。在尹公馆暧昧迷离的气息中,尹雪艳永远“以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她这一群得意的......人们,狂热的互相厮杀,互相宰割。”尹雪艳成为一个旁观者,作者赋予她接近上帝的视角来俯视生活在尹公馆中形形色色的人,看着人们在各自的欲望享受中沉迷,揭示出这种繁华生活背后的枯骨像,也进一步将这种繁华推向了虚无,色即是空。尹公馆成为那些“游子”们的一个精神欲望的乌托邦,看起来是尹雪艳导致了大家的沉沦,但实际上还是大家自己内心无穷无尽的欲望所致,而这些欲望从根本上就是一种虚无。
《永远的尹雪艳》是白先勇的经典之作,作家通过淡化人物形象描写、情节的断裂以及环境描写烘托的叙述策略,颠覆了传统小说中典型环境典型人物的创作方法,大大拉长了整部小说的延伸性,给读者留下了更广泛的阅读空间,从而也使文本意义的丰富性与多重性在读者的重构中得以实现。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
参考文献:
[1]白先勇.永远的尹雪艳[M].长江文艺出版社,1993.
[2]段吉方.20世纪西方文论[M].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7.
[3]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M].原苏联编译局,193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