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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深处的乡愁律动
——读潘灵中篇小说《偷声音的老人们》

2017-08-30王明生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7年8期
关键词:乡愁移民故乡

王明生

边疆阅读

灵魂深处的乡愁律动

——读潘灵中篇小说《偷声音的老人们》

王明生

·主持人语·

我喜欢积极的沉默者,高级的宁静人。每当在编辑部的公共邮箱收到一篇陌生人的优秀稿件,我都会庆幸上帝对我的眷顾,我又可以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对话、谈心。王明生、李发荣、黄立康……我从前都不认识这些人,但他们对作品的深刻解读和对文字的精挑细选都使我感动,不需要任何的其他。相反,一个给我打电话,多次给我联系后给我发来文章的人,不自觉就破坏了我阅读他所说到的作品。悄无声息,让作品自己说话,每件作品都有它的自在,自由表达,给作品空间,也给读者余地。我是农村人,我总是习惯性地去关注昆明以外的写作者,这其中,我总是得到莫名的感动,不管身居何处,到处都有怀揣梦想,坚持自己的高贵灵魂,这些都足以让我经常遇见美好。(杨林)

从《偷声音的老人们》映入眼底的那一刻起,我就被小说题目深深地吸引了。只听说过偷金银珠宝的,还真的没听说过,无影、无形、无价值的声音也有人偷。这究竟是怎样的声音?作家似乎在引诱读者做出字面以外的解读,寻找文本之后的意义。

载于《大家》2017年第四期潘灵的中篇小说《偷声音的老人们》,是当下新乡土题材创作中,比较新颖而独特的。这部作品在视角的把握、细节的开掘、人物形象刻画等很多方面的探索尝试,都带给我们新的启示。作家以独特的角度切入,以中国第二大水电站——白鹤滩水电站的修建为背景,以数以万计搬迁移民的悲喜人生为依托,再现移民难以割舍的乡土情结。住在昭女坪社区的移民,大都来自库区白鹤镇,虽然他们都领到了数额不菲的失地补偿款和搬迁费,但是这种看似安稳顺遂的生活,没过多久,新的移民问题层出不穷,库区移民深陷社会的漩涡,处处身受牵制,无法自我掌握人生。就连喂猪也被视为陋习,学鸡叫也被视为迷信,更添沉重的无力感。以陈三爷为首的五个老人,成立自救自五人小组,他们为了不让失去乡音的老人们,再像杨玉明老人那样患上抑郁症,从自家阳台上跳楼身亡的悲剧重演,夜半三更跑到邻镇去偷录公鸡的叫声。这一看似荒诞的情节,却真实地反映出新移民的社会问题不容忽视,而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更值得我们挖掘、省思。作品对我们时代本质的思考,对文化、政府行为、资本权力运作背后的很多问题表达了真知灼见。通过作家深刻的思考,扎实的艺术功力,把现实的各个维度编织在一起,使得作品的时代气息、生活气息和人性气息非常浓厚。

读完这篇小说,我能感觉心在抖动,不是感动,不是感伤,不是怜悯,也不是附和,而是一种内心的刺痛感。它就像一根温柔的刺,让我感到它的温暖和锐利。它并不是要刺痛谁,却能让人觉得这里或那里是有点问题了。哪里有问题了呢?由不得让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的《故乡》,虽然凋敝,但故乡还在;汪曾祺老先生的《我的家乡》,还可闻到一阵阵炊烟的香味和咸鸭蛋;莫言的高密东北乡虽多了愚昧和计较,但高密尚存。作家潘灵《一个人和村庄》看似荒诞,但包伍明还有自己坚守的故乡。而这些《偷声音的老人们》的故乡呢?一个电站的修建,使得故乡随水而去,永不复存,古螳螂文化就此搁浅,多少文化的脉络从此就没了根基。这不仅是读者的痛,作家的痛,更是社会的痛,乡愁的痛。

《偷声音的老人们》从书写内容上看,主要故事情节是围绕五人自救自小组偷声音来展开的,在故事的叙事中,通过两条主线交叉进行。一条以陈三爷为首的自救自小组成员展开,另一条以社区主任助理韩家川所见所闻所思展开。两条线索互相照应,既增大了故事的含量,同时又强化了情节结构的曲折拓展,实现了内容和形式上的统一。在故事的叙述中,对事件的核心人物进行了潜移默化的成功转换。从细节描写这一层次上说,作品里的字总是及物的,动感而诱惑,会不知不觉间把你卷入字缝里去,让你领略一个奇异而真实的世界。通过人物具有特征化的细节的深度开掘,特别是开篇不到三百字,五个老人的性格特征跃然纸上。随着情节的展开,社区主任夏晓峰、派出所沈所长、钟汉老人、豆腐西施宫桂花、肖逸庶、那娅和其他各个层次的人物轮番表演,以及通过陈三爷保留了几十年的一管长箫,道出六十七年前的一个爱情故事,把历史和现实勾连起来,构成了小说的一种更复杂的对比的视角。这个视角解决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历史和现实的轮回问题,轮回背后有关于历史的思考,以及对人性的思考,人性本身是这两个叙事线索里贯穿的因素。这样使得小说思想的空间不那么单一,而是对话、思辨的一种风格,给人很多思考和感触。描写的另一方面还有一种心理的挣扎,移民老人们渴望救赎的一种冲动;一方面在现实层面,一方面在心灵层面,作品将现实的行为和心灵的挣扎两个线索结合,具有人物刻画的深度和人性探索的深度。

小说涉及的人物繁多,时间跨度长达六十七年,带给读者大量的社会信息。按这样的架构,完全是一个长篇小说的架构,可擅长于编故事,语言精炼的潘灵,用不到五万字完成了小说的叙述,这无疑使得故事读起来更精彩。正如汪曾祺老先生在《自报家门》中说的那样:“能不说的话就不说。这样一篇小说的容量就会更大了,传达的信息就更多。以己少少许,胜人多多许。短了,其实是长了。少了,其实是多了。这是很划算的事。”

乡愁这一古老的基因已经深入中国人的骨髓,它是贯穿作品的一大主题思想;不管你身在何处,乡村还是都市,忘不掉挥不去是乡愁,永远脱不掉故乡的底色。库区移民被迫放弃家园,为一部分人的幸福生活,为中国的现代化原始积累,为防灾减灾,为好大喜功,为瞎指挥乱决策,为官僚主义,为贪污腐败付出代价,并继续付出代价。这些移民失去故乡,来到新的地方,年轻一代为有这样的新家园,新生活,甚至是新身份欢呼雀跃;而被动享受着新的幸福生活的老人们,幸福的心情被对未来的茫然替换了,这一切,都是悄悄地随着日子的抻长而来的。因而他们需要生活在故乡的声音里,这样的声音打从出娘胎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伴着他们,离开了这样的声音,他们会寝食难安,慢慢变成了一种病,这种病无药可救。一声鸡鸣、一群羊咩、一对猪哼......这些声音对于老人们来说,是那么的亲切而又难觅。但,这看似简单的东西,在社区主任眼里是那么的不屑一顾。当有人为了救钟汉老人每天黎明前学鸡叫时,竟被社区主任说成是迷信,并想方设法追查。最终,由豆腐西施宫桂花用了王熙凤害贾瑞的卑劣手段,查出了学鸡鸣的是社区主任助理韩家川。而就在最后一声鸡鸣戛然而止时,钟汉老人却静静地死去了。

为迎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到来,社区主任夏晓峰竟然要文联下来代职的韩家川教社区大妈大婶跳广场舞,欢迎考察团的仪式是请军乐队,媒体大肆宣传的昭女坪社区第一份社办产业豆腐厂的失败,这些情节的描写在作品中极具反讽的意义。疤老二的一段话,道出了白鹤豆腐失败的原因,以及白鹤豆腐制作的秘籍。“这甜水潭的水是软水,这苦水井的水是硬水,那甜水井磨的豆浆,碰上苦水井的硬水,就像受了孕,生出了白鹤豆腐,这叫阴阳之合。我说这世间好东西都是生出来的,就是从白鹤豆腐上悟到的。用甜水潭潭水磨出的豆浆,烧热后遇上苦水井的硬水,就会咕噜咕噜响,那声音好听得很,是欢喜声。”这咕噜咕噜好听、欢喜的声音,在新移民区同样是没有,它同样是老人们渴盼的乡音乡愁。当考察组到来时,经韩家川据理力争后,欢迎考察团的仪式改为吹唢呐,跳花灯。

考察团里被金发女郎搀扶着的老人,突然挣脱了搀扶,像只鹅一样上前,亮开颤悠悠的喉咙,抢唱道——

花灯来是来得早,来在半路耽误了。一来给主家开财门,二来给主家理财宝,金银财宝一齐进,荣华富贵同到老。

肖逸庶老人摸了摸领带结,点了点头,继而又一脸认真严肃地说,夏主任,韩先生,我直觉,真的是一种直觉,这社区缺少了某种东西,而且是重要的东西。这社区设施齐备,功能配套全面,房屋修建美观,绿化也好。但是,但是……

老人托腮,思考良久,抬头用询问的口气说——

乡愁呢?我怎么就看不到乡愁?但听那唢呐,看那花灯,我这心里,却满满的乡愁。

这个老人就是作家开篇埋下伏笔的,“那个公子,当年站在江边的码头上,也像这只雄立在院墙上的公鸡,骄傲得很,轻慢得很。”

心中装着桑梓情怀的肖逸庶老人,面对物质文明丰富的昭女社区,心中泛起的是阵阵的失落,这种失落不仅仅是六十七年前的那场爱恨情仇,更多的是白鹤镇的乡音不在,这种撕心裂肺的痛,就像一个没有娘亲的孤儿,从此,子孙后代永远没有了根 。“在后来的六十七年的光阴里,那长一声短一声的汽笛,那高一声低一声的涛声,总会在他的梦境中响起。那仿佛不是告别的声音,而是一种呼唤。六十七年里,他从这艘汽轮开始,成了断了线的风筝。”当肖逸庶老人心爱的女人那娅,得知六十七年前的他投江后,那娅认为是自己背叛了爱情,这个为坚守爱情,备受人间屈辱的女人从此失踪了,唯一留下的就是当年肖公子送给她的一管长箫。也有人说,她跳了江。但沿江找了七天七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此,陈三爷夜夜坐在江边的石头上吹箫,听风,这一听一吹,一晃就一个多甲子的光阴过去了。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隐含着巨大的乡愁,乡愁里不仅仅是声音,它还有故乡的人,故乡的山,故乡会唱歌的沙滩和树林,滔滔的江水声。

沧桑巨变,命运多舛,物非人非。肖逸庶老人不仅再也听不见心中的乡音,就连故乡的所有景象都不复存在了。故乡就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生活在当下的年轻一辈移民,没有人有兴趣知道,镜子打碎前的样子。他们或外出打工,或拿着补偿款做生意,生活得有滋有味。而失去故乡的老人们,“他们跟杨玉明老人一样,需要声音,那是他们的药,或者说是另一种口粮。他们是被忽视的一个群体。他们,也是最难走出故乡的群体。他们孤立无援,社区、家庭都没有人管他们的心理要求,他们的精神需求,但他们又不甘坐以待毙,所以只能自己救自己。”在他们心中,没有什么比归属感更结实,当然,也没有什么比归属感更平常。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去处,可是他们最清楚自己来自何方,一个把他们和这个世界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地方。或者牛羊满山、或者鸡鸣狗吠、或者猪哼羊叫、或者山花烂漫、或者杂草丛生、或者江水滔滔、或者爱恨情仇......无论怎样,在他们心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地方。

当我一次次掩卷,又忍不住一次次翻阅《偷声音的老人们》,那些孤独、无助的老人们,就像自己的亲人一样那么鲜活而真实。小说中一个有关声音的细节,再一次出现在眼前:“韩家川打开笔记本,认真地看,越看越吃惊。聋五的这本笔记本,记的全是声音。不,说得准确点,是声音的回忆录。不,不!是声音的墓碑!”这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去年的清明节,在永善青龙村江边的一幕,上坟的亲人,在老人们的带领下,一溜儿跪在江边,面向江水,嘴里呼喊着先辈的称谓,当纸钱化为灰烬时,我们却不知道祖坟在哪里,泪也不知往哪里流。而留在乡下的老人们,他们不愿意搬离它处,他们情愿往再高的高处建房栖息。晚辈们都说他们有福不会享,我也为此百思不得其解,在《偷声音的老人们》的字里行间,我终于找到了答案,无论社会怎么变化,他们依然守护这方土地,守护这份文化习俗,守护自己的精神家园。同时,更为作家悲天悯人的情怀所感动。

细心的读者也许会注意到,作品在抒怀乡愁的同时,给我们留下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这就是没有故乡的老人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们在现实的裹挟下,“乡下那日子,再去过,就不习惯了。特别是在这社区坐惯了马桶,现在蹲那蹲坑,不仅脚受不了,鼻子也受不了,梆臭!”总的来说,《偷声音的老人们》是一部可读性较强,故事流畅,人物和语言有特色的作品,是一部意寓深远值得我们耐心品读、思考的作品。

(作者单位:云南省红塔集团昭通卷烟厂)

责任编辑:杨 林

马立康 国画 辛卯写生·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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