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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斌先生记

2017-08-30黎小鸣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7年8期
关键词:西南联大昆明云南

黎小鸣

余斌先生记

黎小鸣

我1991年秋天到云南教育学院中文系求学,余斌先生时是该系教授,有幸受业于余先生。

听余先生讲授的现当代文学课,是第二学年的事。但第一次听余先生的课则是在第一学年的时候。当时余先生为教院学生开了一次讲座,我也去听了,而且坐在前排。至今仍记得余先生那天穿一件圆口黑色毛衣,外加一件休闲西服,讲一阵喝一口金属杯里的水。依稀还记得其间喝过两次止咳糖浆之类的药。讲座的具体内容记不得了,大意是中国的当代文学跟中国西高东低的地势不断呈阶梯状下降一样,呈现出各自的特点。近两个小时下来,只觉得新颖别致。余先生视野的开阔,立论的宏大,脉络的清晰,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拜读先生的专著《中国西部文学纵观》,便也就格外注意先生对“西部文学”论述的整体把握,于是明白了什么是“点”,什么是“片”。问题大到了无边的程度,自然无从把握,无从说起;但如果没有足够的宽度与厚度,却也难以看出一个人的功力与才华来。余先生从“西部文学”概念的厘清开始,直到西部重要当代作家、作品的地域特征、精神特质论述,以及他们所体现出来的整体精神、时代特点把握,宏观、系统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从而“把西部文学的研究引上了真正的学术轨道”(《上海文论》1992年第4期)。而余先生这种对文学的人文地理学意义上的考察、探讨、思考方式,则成为我考量一部作品,把握自己创作的方式之一。

后来知道余先生正在做一件其价值与意义肯定不逊于他的西部文学研究的事:西南联大研究。

读书期间,我并不知道余先生那时候已经开始了这个在我看来同样庞大的课题研究。课余时间,余先生曾带领我的同学在昆明城的大街小巷里追寻讲解西南联大时期文化巨擘们留在昆明的身影,以加深大家对沈从文、冰心、闻一多、林徽因等等作家的理解与感性认知。余先生于教,有心如此。此后不久,我就在云南的主要报刊上陆续读到了余先生这方面的文章。

2003年,三卷本文史随笔集《西南联大·昆明记忆》出版。于今看来,这应当是近十几年来,云南本土出版与阅读中的一件重要的事:若要完整了解昆明现代(主要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地域文化(偶及其他地区),特别是要完整了解西南联大历史,西南联大与昆明城,潘光旦、金岳霖、吴宓、罗常培、沈从文、冰心、闻一多、林徽因等等历史文化名人客居昆明的这段历史,《西南联大·昆明记忆》已经成为必读书,再也无法绕开。2015年,云南人民出版社慧眼识珠,改书名为《西南联大,昆明天上永远的云》再次修订、增补、合集出版,也间接地佐证了我的想法。

余先生为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昆明描绘了一幅较为详尽的“文化地图”。

“文化地图”一说,是汤世杰先生在《西南联大·昆明记忆》的序言里提到的说法。照汤先生的定位,余先生就是西南联大群杰在云南(主要当然是在昆明)活动地图的绘制者。这一说法,应该是非常准确恰当的。

余先生在《后记》中说:“我做的是半文学半史学的事”。正是这“半文学半史学”的定位,使《西南联大·昆明记忆》具有了作为文化历史散文的别样艺术韵味与史料价值,也让读者从另一方面感受到了作者的功力、学养与性情。且不说余先生根据名人回忆、散文、杂文、书信、传记甚至日记、年表、年谱等各种资料上的蛛丝马迹,在昆明的大街小巷、郊区小村寻访,求证当年的当事者活动痕迹的繁难,单查找那些资料就是一件阅读量极大的工作。余先生以其丰富的学养,倾十年之力,孜孜以求,乐此不疲,终于描摹出了这样三卷“文化地图”。其执著耐烦,求证唯真,探讨唯实,独立发见,中正平和的精神,常让我面对自己写下的文字也是诚惶诚恐,心生敬畏,生怕以误讹遗流读者,因差错贻笑方家,更不敢口吐狂言以博才名了。

余先生在《许渊冲的〈追忆逝水年华〉》一文中说:“我喜欢读当年西南联大师生写的散文、回忆录,越读越有味,觉得可以藉此追寻中国老一辈知识分子的精神风貌。”

对“精神风貌”的追寻,正是贯穿《西南联大·昆明记忆》的一条线索。余先生的此类文章都不算长,少则两三千字,多不过万余言,可文化信息量的丰富,时时可见的深思识见,言尽意不尽的深情厚意,掘幽探微、力透纸背的笔下人物的心路搜寻,则比时下的很多长文章长多了。我个人以为,也正是在掘幽探微中追摹先贤,在轶闻轶事中发掘精神,在真相追寻中揭示底蕴,而这些又与一个生长于斯的老昆明人的旧时记忆相结合,使余先生的文字具有了别样的价值,这不仅对昆明具有着重要的地域文化意义,对当下的民族精神文化建设同样具有现实意义。

余先生的写作,十年前还集结成了《大西门外捡落叶》一书于2007年出版。收入其中的第三辑作品,同样延续着《西南联大·昆明记忆》的思路与情怀,但题材内容上则超出了西南联大的范围,属于单纯昆明记忆的作品,如《昆明,花灯岁月》《昆明,京戏岁月》《昆明:过去的旅馆》等,更多的则散见诸报刊。《大西门外捡落叶》第一辑收入了他的《对现实主义深化的探索》《边疆:民族文化与地域文化的重叠》《论中国女性文学纵深意识的演进》等文学论文,第二辑则收录了《面对着云南》《读女性散文六本——兼评于坚、汤世杰》《话剧史研究的学术拓荒——评吴戈著〈云南现代话剧运动史论稿〉》等对云南一些重要作家作品的评论文章。尽管余先生已将他的主要关注目光转向了文史随笔的写作,但作为资深的文学批评家,依然热心关注着云南当下的文学创作。

我对余先生的文字,算是熟悉的:平和语调,雅如其人,用语与口语接近,如行云流水,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并无滞碍,也无故作的高深或太过用力之处。作为文史随笔,“文化地图”当是其内容,“散文”当是其形式。地名的变化,当年的模样,如今的某一幢楼房的房东及当年的住户……躲警报,谈恋爱,泡茶馆……流行风、花灯、京戏……那些在昆明生活的文化名人们的精神世界,在战争影响下如何谋生……音容笑貌、奇闻轶事……上下求索,左右佐证,娓娓道来,让读者如听往年家事,有亲近感觉,进而深切感受亲切文字的别样艺术魅力。

汤世杰先生在序言中说,余先生“乃儒雅之士,性情中人,说话做事,亲切平和,从不张扬”,确是的评。

余先生少时负笈入川,求学于四川大学。毕业后又一直在西北从事文艺编辑及理论研究近三十年。八十年代著名的文艺评论刊物《当代文艺思潮》一度引领文艺思想新潮,他即是该刊主事者之一。一次家中置席待客,我请先生作陪,席间他才淡淡向客人略述了其间原由。其实也是语焉不详。倒是后来我偶然看到一篇别人的回忆文章,才知道了其间缘由与过程。当年《当代文艺思潮》发表徐敬亚的论文《崛起的诗群》,引起文坛轰动,后路坎坷难行,终至于停刊。余先生随后也调回昆明任教。作为当事者之一,那过程里的种种感受,大约也在世风的日愈清明中,如过隙时光,淡化在余先生的“亲切平和,从不张扬”中了。

在理论批评与学术研究方面,余先生的主要贡献一是西部文学研究,二是西南联大研究。整体、系统地评价余先生在这两个方面的研究成就,非我力所能及。相信会不断有人从余先生的西部文学研究中另有体会,并成为新的认知起点;也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成为余先生西南联大研究及老昆明忆旧文章的新读者。近些年,余先生依然新作不断,诸如《吴宓先生的昆明岁月》(北京《新文学史料》),《抗战时期的昆明文学》(《昆明作家》),《蔡威廉:艺术之星殒落昆明》(《云南文史》),还有《文学大师沈从文在昆明》(《云南日报》),等等,——余先生的“文化地图”并没有画完,而且这版图仍在不断扩大,变得越来越详细。最近又闻余先生新著《西南联大的背影》已由三联书店出版,喜欢余先生西南联大研究及老昆明忆旧文章的朋友,还可以不断看到余先生以平和中正的态度绘制的新“地图”。

作为学生,我从余先生处得益甚多。自从调昆明工作之后,便常常或电话咨询,或登门请教,余先生也是或委婉建议,或直言鞭策,往来至今。光阴荏苒,转眼竟然已经二十余载。

前年某日,我一时兴起,自撰并行楷书一联送与先生:

著述必要出己意

学问岂肯步后尘

先生展开看了一眼,默然搁置一旁。今天想起,忽然有些惶惑——或许,这是余先生留在我潜意识里的另一面的印象?但这印象与“说话做事,亲切平和,从不张扬”肯定也没什么矛盾,也许正是从这里衍生来的。想到这里,心下释然。

(作者供职于中国电信云南公司办公室新闻信息中心)

责任编辑:杨 林

马立康 国画 凉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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