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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性·磁性·慈性
——浅谈鲁若迪基诗歌的词语运用艺术

2017-08-30黄立康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7年8期
关键词:词语诗人诗歌

黄立康

词性·磁性·慈性

——浅谈鲁若迪基诗歌的词语运用艺术

黄立康

普米族诗人鲁若迪基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已经取得了一系列为人称道的成绩,其作品在先后在《人民文学》《诗刊》《民族文学》《星星》诗刊、《诗选刊》《边疆文学》等国内文学刊物发表;有的作品被收入《中国新诗年鉴》《中国诗歌精选》《中国最佳诗歌》等权威选本,甚至被译介到国外。他还曾获人民文学优秀诗歌奖、边疆文学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首届汉语诗歌双年十佳奖及第三届华语传媒文学大奖2004年度诗人提名。2008年《芳草》杂志首期推出“汉语诗歌双年十家”,刊发了由十位批评家举荐十位诗人的作品,鲁若迪基是名列其中的唯一的少数民族诗人。

一直以来,评围绕鲁若迪基诗歌展开的评论,多以其诗歌所呈现的鲜明而独特的地域性和民族性为主。大多数评论,都将其诗歌中浓郁的乡情民风、纯朴自然的语言表现作为重点论述,对其诗歌的词语使用艺术却鲜有论述。诗歌作为一种文学体裁,不论是抒情言志,还是反思揭示,都依赖语言的表达描述,而表达描述必须借助最基本最微小也最多变的元素——词语来传情达意。有鉴于此,本文将以诗集《没有比泪水更干净的水》为据,从鲁若迪基诗歌的词语表达的“词性”、“磁性”、“慈性”三方面入手,浅谈诗人的词语运用艺术。

在对文章论点进行分条论述之前,有必要对“词性”、“磁性”、“慈性”这三个概括性的中心词进行解释。诗歌是通过词语(词性)的流动,构建诗歌的魅力(磁性),从而达到抒情(慈性)的目的。《现代汉语词典》中有专项的词条解释了这三个概念:“词性”——指作为划分词类的根据的词的特点;“磁性”——能吸引铁、钴、镍等物质的性质;“慈性”——仁慈而充满怜爱之情。就诗歌创作而言,这三个词语可以构成一个审美的独特系统。

一、词性

鲁若迪基诗歌的“词性”体现在何处呢?通过解读他的诗集《没有比泪水更干净的水》的诗歌,我认为他的诗歌的“词性”来自三个方面:口语化,民族化,地域化。

(一)口语化

文化有七个维度:器物、制度、技术、风俗、艺术、理念和语言。诗人从这七个维度中截取片段,组词成诗,不仅表现了诗人某一瞬间的心绪,更表现了诗人所置身的时代和所代表的文化。纳西族学者白郎在其著作《纳西族历史文化研究》中也写道:“一个民族的文化有两条最重要的底线:一条是以信仰为轴心的传统内核,另一条是母语。”鲁若迪基虽是以少数民族身份写汉语诗歌著称,但汉语只是诗人的第二语言(甚至不是第二语言)。这种情况下诗人的汉语写作,势必会受到母语的影响。生活在西南边陲的少数民族,其语言在发展过程中,书面语表达并不是特别发达。任何一种语言,在其发展最初阶段,都是以口语交流为主,而并不是以记录书写为主。语言的初衷,是满足日常生活的交流。语言的初态,应当是一种口语,广泛地运用于最基本最日常的生活中。在鲁若迪基的诗歌中,词语体现出口语化、方言化、生活化的词性特质。如:“鲁若洋芋”、“荞子”、“猪槽船”、“彝家阿妈”、“阿哥”、“土”、“狗”、“阿争伍斤”(人名)、“车尔拉姆”(人名)等。这些表现诗人最基本最日常也最传神的口语,被写入诗歌中,口语即是生活。口语的介入不但保持了诗人在日常生活中发现诗意的特点,还表现出少数民族历史、文化、风俗的特色,使得诗歌保持着一种别与他人的“异色”。“诗最重要的是语感。语感是诗的有意味的形式。犹如中国书法的美感来自线条流动的气韵,诗的美感来自语感的流动。一首诗不仅仅是音节的抑扬顿挫,同时也是意象,意境,意义的抑扬顿挫。是美感的抑扬顿挫。语感不是抽象的形式,而是灌注着诗人内心生命节奏的有意味的形式。”(于坚《棕皮手记》)无论是阅读朗读,无论有声无声,诗歌都需要“读”出。读就要注意语感,口语的语感的惯常性,决定了诗歌的观赏性;口语表达的独特性,决定了诗歌语言的独创性。诗人的《小凉山很小》,甚至是采用民歌的方式写就,谱曲演唱,广为流传。民歌是少数民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口语的另一发展层面,在这里不做论述。

(二)民族化

毋庸置疑,鲁若迪基诗歌中所选的词语,在“词性”方面是有很强的“民族性”。诗歌的民族性,其实就是诗歌的独特性,也是词语的独特性。民族独特的心理和语言,与这个民族所居住的自然环境、经济生活条件及历史遭遇密不可分。从一首诗歌的词语中,可以看出诗人所代表的民族心理和文化。于坚在《棕皮手记》中所写的诗歌评论,给我们的论述提供了理论依据:“在诗人的潜意识深处,有一个由他所置身的社会,时代的政治、文化、宗教、家族遗传、历史、审美价值、人生阅历的影响形成的活的积淀层。诗人的直觉,就依附在这块积淀层上。他所直觉到的一切,都是有意味的,虽然诗人对此是无意识的。诗人只要把直觉到的组合成语感,一切无意识的都会有意识,无意义的会有意义,因为生命的呼吸已灌注其中。”“走婚”、“普米人”、“神仙”、“菩萨”、“经幡”、“神山”、“火塘”、“月路”等大量带着独特民族感的词语,出现在鲁若迪基的诗歌中,这些词直指诗人的心灵世界,是诗人内心归属与神性的体现,它们不仅表现了一个民族生存、繁衍、发展的日常生活,更带领读者进入这一民族在时间长河中形成的历史、文化、宗教等精神领域。

(三)地域化

虽说众多民族都有自己不同的地域、不同的语言(口语)、不同的秉性,但“小凉山”、“泸沽湖”、“普米人”却是独一无二的,因其衍生的词语也是独一无二的。鲁若迪基诗歌中,有着特点鲜明的“地域意象”——“小凉山”、“斯布炯神山”、“村庄果流”、“花楼”、“月路”等。这些地域意象,拓宽了诗歌的地域性和时间感。这些地域意象,不仅拓宽了诗歌构建的外围空间,更引导我们走进诗人的内心世界。境决定了景(物),物限制了情。独特的地域决定独特的视域;独特的表达方式决定了独特的句法;独特的民俗历史决定了独特的思考气质。

还有不容忽视的一点,鲁若迪基诗歌中出现了较多生活中人名和地名,如:“阿争伍斤”、“车尔拉姆”(姓名)、“斯布炯”、“果流”(地名)等。这些名字在最初是以民族语命名,并用民族语使用的,运用到诗歌中,就是民族语的音配上同音的汉字,在阅读或者朗读过程中,奇异的音节组合,不知不觉中便透出民族、地域、历史的韵味,让读者有奇异的异域感。

二、磁性

磁性,即吸引力。诗歌内部存在着一个磁场,能够在不知不觉中吸引读者。这磁场通过词语构建出一个诗歌时空,可以扩充,可以深掘。磁性可以是多维的。

(一)舒缓的节奏

解析一首诗歌的词语使用,我喜欢从词力(词语的力量)、词质(词语的质地)、节奏、风格这几个方面进行评论。诗人鲁若迪基能够取得的一系列为人称道的成绩,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诗歌创作风格稳定且自成一派。从整体上看,鲁若迪基的诗风舒缓轻柔,语言朴素自然,抒情主体多以女性形象为主。诗人下意识地选择的词语,若是以软硬来分,应当属于“软质词语”。在诗集《没有比泪水更干净的水》中,我们很少寻到词力刚猛,词质坚硬的词语。当然,很少,并不代表没有。我们来看鲁若迪基的诗歌《1958年》:

“1958年/一个美丽的少女/躺在我父亲身边/然而,这个健壮如牛的男人/却因饥饿/无力看她一眼……/多年后/他对伙伴讲起这件事/还耿耿于怀/说那真是个狗日的年代/不用计划生育”

诗人借助父亲的口,将一个“脏词”放在诗的结尾,这个词,刚猛粗犷,将诗人对那个特殊时代,人的欲与困,愤怒与无奈等复杂情感粗暴戏谑地统一起来,推波成浪,达到抒情的高峰。除此之外,大部分的词语,构建的诗风,都柔软舒缓。例如《小凉山很小》:

“小凉山很小/只有我的眼睛那么大/我闭上眼/它就天黑了

小凉山很小/只有我的声音那么大/刚好可以翻过山区/应答母亲的那声呼唤

小凉山很小/只有针尖那么大/油灯下/我的诗总想穿过它/去缝补一件件/母亲的衣裳

小凉山很小/只有我的拇指那么大/在外的时候/我总是把它竖在别人的眼前”

整首诗基本上以四个短句为一个节拍,四个短句组成的长句,有利于抒情,节奏舒缓。诗歌有排比句,但排比句没有增强气势,而是强化了抒情。动词“闭上”、“翻过”、“穿过”、“缝补”、“竖在”都不是力量感特别强的词语,形容词“小”甚至将词语的流动限定到了一些具体的细小的情节上,无法出现宏大的场面。几个精选的意象“眼睛”、“针尖”、“油灯”、“拇指”词质柔软。为了让读者有一个鲜明的印象,我将截取昭通诗人樊忠慰的创作前期代表性诗作《黑豹》来进行比较。

“嚎叫吧!诗歌/不幸的生命/因破碎更美/你看夜空那颗黯淡的星/会不会是黑豹的眼睛/在我的手中/成为黄金”。诗人以两句为一个节拍,节奏紧凑,诗歌情景变化快。“嚎叫”、“破碎”等动词力量感十足。定语“不幸”、“暗淡”、“黑豹”、“黄金”的修饰,使词语暗含坚硬而有力的质地。

(二)独特的想象

“雪后/那些山脉/宛如刚出浴的女人/温柔地躺在/泸沽湖畔月光下/她们妩媚而多情/高耸着乳房/仿佛天空/就是她们喂大的孩子”《女山》

“山路如绳/深深地陷进/山的肩胛/它背上的大海/开始摇晃/月亮像一只银瓢/浮在上面”《背海》

鲁若迪基诗歌中运用的比喻精妙贴切,以比喻为基础,时常会给读者呈现出一些想象奇特的诗境。这些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惊艳诗境,与诗人独特的视域有关。诗人借助文字,逆反常态地对诗歌空间进行描述,逆转了我们习以为常的视觉描述、惯性思维和抒情体验。《女山》中,诗人以“女山”为书写对象,几个词语的跳转,为我们呈现一个层次分明,妩媚温柔的图景:山脉——湖面——山峰——天空。这一视域层次泸沽湖的面积最小,横断山脉次之,天空最为广阔也最深邃。诗人先将“雪后的山脉”比喻成“刚出浴的女人”,从何处“出浴”?自然是从月光下的泸沽湖。随后又将视角转换到“高耸着乳房”的山峰上,突然一下峰回路转,在最后一句颠覆了我们惯常的视域思维,原本最广阔最深邃最伟岸代表着无上力量和至高地位的“天空”,成了最单纯最柔弱最渴求温暖和柔情的孩子,“就是他们喂大的孩子”,将天之大美,化为柔情似水。

《背海》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诗人的视角是由低到高变化的,从“山路”到“月亮”。以比喻作为基础,推进叙事,“山路如绳”,那“山”即是一个“背水人”,“背上的大海”其实不是大海,而是蓝色的天空。就是这一句,诗人靠着对空间的独特驾驭,原本向内压抑有局限的空间,一下子向外打开,被迅速抬高了。这种空间的逆向转换,诗人借助新奇的比喻完成,我们的想象力因追随诗人的视野转换,因失重而眩晕,独特的视域拓展了诗歌的空间之美。但诗歌还没有结束,“背水人”背上的大海,随着背水人的走动起伏摇晃,动感十足,画面最高处的月亮,在此时幻化成了海面上的“银瓢”,波光粼粼,晃晃荡荡,微妙难言。

于坚说过:“最高的诗是微妙。神妙乃是微妙。不是奇妙,绝妙,巧妙,精妙,高妙,奥妙,是妙不可言,而不是妙语惊人。”

(三)比喻和象征

中国作协创研部选编的《2014年中国诗歌精选》收录了鲁若迪基发表于《诗潮》2014年第8期的《老人的山冈》,这首诗短小精悍,言近旨远。透过这首诗,我们可以看到诗人通过修辞控制语言,从而达到抒情写意的目的。连同上一部分两首《女山》和《背海》,这一些诗歌里,可以窥见鲁若迪基诗歌语言的另一大“磁性”——巧用修辞。这一现象的出现可以看出一些诗人对诗歌的思考和风格变化。

“这座山冈/坐在这里很久了/山冈多石/人们偏在山脚建了工厂/高高的烟囱/整日里冒着白烟/远远望去/就像一个老人坐在那里吸烟/多少年过去/山肚子里的石头被渐渐掏空一个夜晚/我听到了几声山的咳嗽/然后是一声巨响”《老人的山冈》

诗歌保持了诗人一贯的风格,节奏舒缓,语言朴素自然,更为突出的是诗人对借助修辞手法对诗歌意蕴的深入表现。整首诗运用了多种修辞手法,交替出现,先是拟人,“这座山冈/坐在这里很久了”,随后是比喻,“就像一个老人坐在那里吸烟”。随着诗意的推进,我们发现,已经不能简单用“拟人”和“比喻”两种手法来概括这首诗的修辞,因为后文中对诗歌意蕴的揭示,已不是这两种简单的手法能达到的。诗歌中,诗人还运用了“象征”的手法。象征对诗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诗人需借助具体的事物表现某种抽象的意义,以物征事,揭示深刻寓意。在《老人的山冈》中“山”与“老人”之间,不仅仅是比喻关系,更是以山象征人,山的形象是老人的形象,老人的命运即是山的命运,或者说山和老人是血肉相融,命运相连的,到最后我们甚至分不清这是山的命运还是老人的命运,只是愣在哪儿回味。“山即老人”这是一个诗人设定的象征,山——老人——山,这种往复回环的象征,揭示了诗歌最后那一声巨响——一座山冈“死了”,但死亡是不会有巨响的,作者以山崩塌之声,意味深长地揭示了生命的死亡,过去的消失给人带来的巨大震撼和无法填补的失落。“诗的活力来自词环绕一个既成象征的错位式的运动中,这个运动是一个可以描述的运动,诗就是在这个运动的过程中获得澄明”。(于坚《棕皮手记》)

三、慈性

鲁若迪基诗中的情感河流以诗歌为媒流向两极,一方向外,流向众生和大地;一方向内流向亲人和故乡。

鲁若迪基诗歌中不乏充满宗教班高尚的人文情怀,这种情怀,充满“慈性”。如诗歌《汶川的问》《最后一课》《穿过夜空的乌鸦》《愤怒的海》《都市牧羊人》《乞丐》。这些悲悯是向外的,面对的是大地上的众生,抒情的对象是一个群体,没有独特的脸貌,即使诗歌中对个体形象有着细致鲜明的刻画,但这种个体背后代表着庞大的群体。他对人间的苦难怀有着博大的爱和悲悯的目光,以感同身受的情感来对待,把众生的苦难当作是自己的苦难,把众生的悲痛视为自己的悲痛。长歌当哭,声虽微弱,却是他关注国家社会和百姓,饱含深情的体现,用悲悯之心看待每一个生命,对生命的充满着恋爱和敬畏。他在他的诗集《没有比泪水更干净的水》的序言中用尽全力的呐喊:“诗歌是这个世界的良心”,一颗赤子之心,一份爱国之情。

但悲悯情怀是世界所共有的。向内的情感才使得“鲁若迪基”成为“鲁若迪基”,这情感有着鲜明个性,时代性、地域性、民族性,亲人、故乡、神山都是诗人内心世界的折射。所有的民族,在思乡这一层面,达到世界一致性,又有着不可替代的独特性。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人何族,诗人们都会将“乡愁”作为一个永恒的话题进行书写和歌颂。乡愁是一个永不过时的主题。在鲁若迪基诗歌中高频率的出现诸如“双亲”、“村庄果流”、“神山炯布斯”等诗人命名的词语,这些词语体现出鲁若迪基诗歌中的“慈性”所在——乡愁。鲁若迪基在他的诗集《没有比泪水更干净的水》的序言中写道:“在云南红土高原的西北,有绵延千里的小凉山,奔腾喧嚣金沙江,直刺青天的玉龙雪山,还有美丽动人的泸沽湖。我就出生在那片神奇美丽的土地上。虽然,至今那片土地还没有彻底摆脱贫困,可是,那片土地上的人们纯朴善良,面对困难所表现出来的乐观豁达,总使我心底涌起感动的热潮。作为行吟在那片土地上的歌者,我是幸运的宠儿”,“我深深地爱着那片土地上的人们!在我的诗里留有他们的笑,他们的泪和期盼目光。我与他们同悲同喜同落泪,对未来的日子充满希望。我的诗是那片土地上的一捧土。是爱恨交织的疼痛。我想用诗证明:诗人是爱的代名词,即便是恨,那也是因为爱。”

诗人想要让诗成为小凉山里泸沽湖边的普米民族一切真、一切善、一切美得存在的证明,正是因为心中这一使命感和责任感,让诗人不断地以故乡为抒情对象,抒发对故乡的浓浓的爱和深深的眷恋,从而打动了千万读者。

(作者供职于丽江市文联《壹读》杂志社)

责任编辑:杨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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