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凉面霸一夏
2017-08-17
晚上去图书馆还书,路过弄堂口,看到一家人露天吃晚饭,一大盘凉面摆放在桌子中央,堆成小山高。唾液加速分泌,一幅久违的市井风情图在我的脑海里慢慢展开……
露天吃夜饭的画面,如今不多见。时光倒转三十年,20世纪80年代的江南城区,尚未经历大面积改造,拥有众多大大小小的街巷、石库门和弄堂。一到夏天,墙门内的住户,依次将饭桌摆在弄堂口,明堂里,屋檐下,远远望去,一溜兒的露天餐桌,好不气派!此画面堪称老江南的经典世俗风情。
在浙东宁波,红猛日头西下,男人将铅桶装水,先把弄堂前的空地泼透,驱散暴晒一天后的热气,再搬出桌子。蒸笼似的灶间里,烧饭的姆妈已是黄汗直淋,但无论再热,“下饭”却不能敷衍,无不考究细致:“葱油海瓜子”、“白灼淡菜”但为老公下酒;买来一半“白斩”,“腰面”嫩肉早已拣出,只留给孩子吃:清炒个番茄梅豆;捞块“臭冬瓜”浇麻油做“压饭榔头”;最后冲一碗碧绿的“万年青”汤……宁波家常小馔陆续搬到桌上,小孩子跑进跑出帮着分筷子,男人则早已倒好杨梅烧酒……然而,时令小菜虽争奇斗艳,怎抵得过桌上的一盘凉面?这盘凉面,才算是夏日里的宁波老味道。炎炎盛夏里,没有什么比一份清爽爽美味的凉面更能让人胃口大开了。
我夏天曾去过北京,吃过芝麻酱凉面。老少爷们“左手捧碗凉面,右手扶筷加一根黄瓜”是老北京胡同的一道风景。相对于老北京凉面的麻酱情结,宁波凉面里找不到芝麻酱的影子,更不要说蒜泥了,但天生多了一股“王侯将相”的霸气。
宁波凉面的原料基本为本地碱水面,宽面、圆面随个人喜好。碱水面煮熟过水后,宁波人喜欢再用电风扇吹透,目的是让面条爽滑而不粘腻,以前国营店的阿姨们最擅长此道,加大马力的落地电风扇,“呜呜”地更吹得人心浮气躁。
宁波凉面的辅料有个特点:凡是能刀切的,一律切成细丝,陪伴凉面的有木耳丝、熟鸡丝、熟肉丝、蛋皮丝、笋丝、香菇丝,必有韭菜和绿豆芽相佐,东海海鲜更不能少,小白虾、牡蛎肉、淡菜肉……鲜得纷纷掉眉毛,将这些辅料铺陈于面条之上,那种“王侯将相”的霸气呼之欲出,再浇上几勺熟菜籽油,淋上一些本地产的玫瑰米醋才算圆满。“楼茂记”瓶装的还算太高级,最好是廉价袋装的那种,什么镇江米醋、山西老陈醋的一概不取,只怕是不对路数,那种袋装玫瑰米醋才算地道,特别提鲜,令口味丰富而跌宕。拌上各种调料的凉面一入口,首先感到的是凉,接着就是料的鲜香、面的滑爽一股脑儿涌入胃中,令人食欲大开。凉面不用名贵食材炫技,恰恰用最平凡的本地食材,做出淳朴而又令人心醉的味道,是吃完之后数月乃至数年过去,嘴里还存有念念不忘的凉面味道。
露天吃凉面,街坊邻居也来凑热闹,昏黄的路灯刚亮,预示时辰已到,一排的露天餐桌集体开动,井然有序。男人一律打着赤膊,背上还有刮痧的痕迹;女人穿着自己缝的睡衣,花花绿绿的;洗过澡的孩子,脖子和后背都是一层白色痱子粉……谁家要是端出一大盆凉面,自然会分上邻居一筷子,那些平日里,因鸡毛蒜皮积下的间隙,邻里间有两天互不言语的,或因那一筷凉面,隔阂也就一扫而过,又扯起大胖喉咙,彼此唠起家长里短,调皮的小孩,索性跑到邻家的桌上吃个天翻地覆……
三伏天里的一盆凉面,总有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消夏的记忆,吃上一口,就在脑海里那么一点一点地弥漫开来。它带着饮食的节令之美,带着充满仪式的诗意,同宁波方言一样,玄妙得令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