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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与精神的叩问

2017-08-13张玉爽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7年8期
关键词:生存状态

摘 要:弋舟的短篇小说创作叙述出俗世人群真实的生存状态,表现出对现代人精神困境的极大关注和思考。在弋舟的笔下,不论是处于人生的哪个阶段,人都会面临来自生存的各种考验和苦难,弋舟把对人之存在意义的终极叩问置于俗世各色人物身上,引起读者的思考。

关键词:现代生活 生存状态 精神困境 《我们的底牌》

作为近年来备受关注的“70后”作家,弋舟的小说创作叙事技巧独特,意象运用大胆,文字中充满着想象的张力。透过小说文字,他忠实地甚至是狂热地展现着他对于现实生活的感受和思考,表现俗世人群真实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困境,直指俗世人群的内心最隐秘处与最苦痛处。在他的中短篇小说集《我们的底牌》中,世俗生活中的各色人物依次登场,不论他们身处什么社会地位,处在人生的哪一阶段,也都只是挣扎在现实生活中渴望求得解脱的有着精神痛苦的人。弋舟用一种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涌汹涌的叙述语调,暴露出现代生活中人们灵魂深处的不堪与恐惧,从而引起读者的心灵震颤和精神诘问。

一、成长的酸苦如影随形

童年和少年时期的人不论是精神、情感还是物质、身体都依赖于他身边外在的较之他自己更为强大的人,他们的情感意志是薄弱的,精神世界更是脆弱的。因此,当处于成长期的童年和少年所依赖和重视的外界,诸如他们所成长的家庭、所生活的学校等发生了变化或者崩塌,他们的意志和精神便会随之而受到强烈的震动,这种震动有时候对尚处于成长期的青少年来说甚至是毁灭性的,将对他们的一生都产生影响。这样的影响更多是无形的,它渗透到一个意志力和判断力尚未健全的孩子的精神世界里,像一只无形的手控制着他们的行为,潜藏着、埋伏着,甚至会伴随着一个人的终生,就像生活中的一颗炸弹,随时有炸毁全部生活的可能。在弋舟的小说,我们就能看到这只突生于童年和少年时期的能够掌控人的意志的“手”的可怕之处。

在小说《谁是拉飞驰》里,随着弋舟的叙述,读者仿佛把眼睛贴在了一个空啤酒瓶的瓶口,透过这个瓶口,读者看到的是一个少年躺在火车的轨道旁,他的身上涌出大量的血,可这血是绿色的,绿色的一大片,却比红色的鲜血更让人胆战心惊,让人感到心酸和绝望。少年的父亲是马戏团的驯兽师,在他五岁的时候,父亲就和他驯养的狮子一起消失在了一个叫做兰城的地方,从此之后,少年只能和母亲相依为命。在一个少年的生命里,父亲的存在是十分重要的,他能够为一个少年精神的成熟提供最有力的保障,母亲的单一存在是无法满足一个少年的成长全部心理需要的。家庭中男性权威的缺席,使得少年精神世界的建构不完整,失去了平衡和指引。小说中,少年因为一时冲动杀了人,他甚至连被杀者都没有看清,而杀人后的少年没有表现出一般少年应有的惊慌和恐惧,反而感到“某种和自己身体迥异的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身体,使得自己对自己的身体感到隔膜。”[1](P11)当少年的母亲让少年去寻找他失踪的父亲时,少年看着照片里的父亲,他无法把自己和这个男人联系在一起,只感受到陌生和虚无,这是少年和父亲在亲情上的隔膜。少年杀人后,茫然地走在自己曾经生活过的街上,他发觉这条熟悉的街竟然也与他产生了隔膜,回想起曾经混迹街头、无所事事的自己,少年和过去的自我以及他所生活的世界也产生了隔膜。因为成长中的少年没有足够的能力面对父亲的缺失、生活的苦痛带给他的精神上的困惑,唯有用一种对生活进行消极的抵抗的方式来面对生活,他的情感也随之变得粗糙、麻木。尽管如此,弋舟在把一个少年生活上的放纵和精神上的虚空展现给读者的同时,令我们感受到的不是这个少年的恶,反而是这个少年内心深处的脆弱与善良。在小说中,弋舟写了少年在杀人后逃亡的时间里的几次流泪,少年看到憔悴悲伤的母亲后放声大哭;看着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女孩,想起自己往日的劣行,他感到愧疚和痛苦,留下了泪水;看着父亲唯一留下来的一张照片飘落在地,少年也莫名地留下了泪水。透过小说里这几个流泪的镜头,足够让我们窥探到这个少年精神最深处对亲情的渴望以及内心深处的孤独和绝望。

弋舟还把眼光投注到了一个女人在少女时期的情感体验和生活经历对其精神世界和日常行为的改变和影响上。短篇小说《黄金》中,毛萍对黄金有着一种近乎变态的爱,她与很多男人进行身体交易,却只是为了获得一块黄金。毛萍对黄金的变态需求源于少女时期的一段成长经历,16岁的毛萍热情大胆,青春的萌动让她主动追求了同学王努,处在青春期的两人无意中犯下了错误,毛萍因为王努的一根手指失去了处子之身。然而毛萍的母亲抛弃了她们父女俩,毛萍的父亲毛楠生也是一个懦弱的男人,他窥视到女儿失去处子之身的秘密后,不仅没有用正确的方式开导和安慰女儿,还用黄铜把毛萍的头打破,更可耻的是竟以女儿失去处子身的事情为威胁,向王努的家庭索要了赔偿金。畸形的父爱、缺失的母爱和夭折的青春恋情,这些事情无疑给少女毛萍的心理留下了极大阴影,造成了成年后的毛萍对黄金的变态热爱,对生活的消极接受。少女时代的精神创伤和肉体伤害一直跟随着毛萍,婚后的她无法感到快乐,经常被丈夫毒打,软弱的父亲也不能解救她,生活的苦痛和精神的荒凉压迫得她只能通过和各种男人进行身体交易来换取黄金这种极端的方式去排解她内心巨大的空虚和无望。对于毛萍这样一个人物,弋舟在塑造的时候也是带着深刻的同情和无奈的,他真正控诉的是代表着罪与欲望的黄金。

弋舟在小說里向我们讲述了少年们和少女们成长中的苦与痛,他们有着艰难的成长过程,然而当他们长大成人后还要承受来自社会和家庭的更大的挫折和打击。他们在追求自我的成长道路中走偏,成年后又在追求自我救赎的路上迷路,他们无力挣脱,巨大的精神压力时刻笼罩着他们。通过他们,弋舟让读者看到了生活中那些青春成长的残酷和精神隐疾的经久不散。

二、成人的卑痛笼罩生活

在弋舟的小说里,最令我们战栗的就是他笔下所表现出的关于人的最真实、最本质的一面,这一面隐藏在仓皇又卑微的庸常生活之下,被生活的苦痛折磨得支离破碎。但也正如弋舟本人所说:“力图去还原‘人的底色,但答案永远未果。”[2]在急剧裂变的社会冲击下,人的本质一面早已面目全非,但弋舟始终不放弃在纷乱复杂的庸常生活下去找寻“人”的底色,他坚持用自己的叙述为读者呈现出最多的生命真实。

小说《时代医生》里,医生误以为自己在给一个八岁孩子做眼部手术的时候出现了失误,尽管后来这个手术失误因为这个孩子的肺癌离世而被掩盖了,但他无时无刻不在饱尝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担忧与内疚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共同侵蚀着他的精神。在医生这个人物身上,弋舟呈现了人的精神世界中罪与罚的思想交织,罪恶的是医生企图掩盖自己所犯的医疗事故,而惩罚也是医生自己给予自己的,他不断地受着自己的良心折磨,在生活的绝望边缘挣扎。现实生活中,也有着无数个如同小说里医生这个人物一样的人,弋舟在小说最后用“那只是为了我们心中与生俱来的莫须有的恐惧”[1](P9),为这类人给出了他们内心恐惧来源的答案。《天上的眼睛》中的主人公“我”是一个失败的中年人,一个挣扎在生活泥潭里的无力者、绝望者。在社会中,“我”只是想要做一个尽责的市场巡逻员,却不得不向污浊的受贿世俗低头;在家庭中,“我”努力地想维护家庭的完整和平稳,可是妻子出轨不归家,父母也不理解自己,就连自己最重视的女儿也变得叛逆,竟然因为教唆男友杀害母亲的情夫而被抓捕。生活的残忍和世情的冷漠不断打击着主人公“我”的精神和意志,“我”不敢也不能再去睁着自己的“眼睛”去看待现在的生活。小说里那一直观察人世的“天上的眼睛”其实就是潜藏在人们内心的心灵之眼,只不过有些人为了权势、金钱还有各种欲望,他们的这只“眼睛”已经闭上了。还有些人正如小说里的“我”一样,不甘于闭上自己的“眼睛”,但作为一个无钱无势的底层人,在现实的打击下只能表现出惶恐、卑微和绝望,最终这只心灵的“眼睛”也只能闭上。在弋舟的笔下,我们感受到了现实生活的上空中那只注视着芸芸众生的“上帝之眼”的冷漠,它冷眼旁观俗世人群的悲欢离合,处在生活苦境的泥潭里没有人能够逃脱,唯有承受才是唯一的真实。

在《我们的底牌》这部中篇小说里,弋舟更是将人在现实困境中的无望的挣扎和徒劳的努力表现得更加尖锐和严酷。故事里的“我”不愿意和自己的家人们为伍,因为他们“用尊严做牌,打来打去,以此牟取和诓骗生活,被生活暂时豁免。”[1](P225)他们遇到无法解决的事就用口吐白沫的方式来逃避,主人公“我”则想努力地使自己体面地活着,然而不论“我”怎样的反抗和申辩,自己命之所系的小店还是在不合理的赔偿中要被拆掉了,就在拆除的那一刻,“我”终于也和我的兄弟们一样,用翻倒在地、口吐白沫的方式,把自己生活中最后的底牌亮了出来,也把自己的尊严彻底地抛弃了。“弋舟小说的格调是悲感的,这种悲感来自对人生存之悲苦和存在之虚无的体察,来自一种面目不清的生活。”[3]弋舟的小说叙述直逼底层人们真实却隐秘的精神深处,把那些在道德底线和精神边缘上扭曲变形的人们的真实的生活状态和精神世界呈现给读者,这种呈现不是为了批评和讽刺这些人,更不是单纯地表现人的无能与脆弱,而是为了引起读者的共鸣和悲悯之情,为了让读者和作者一起去感受人之生存的悲苦,去体察人之存在的虚无。

三、暮年的孤苦侵蚀精神

在弋舟的笔下,岁月的磨砺带给人的不是乐天知命的旷达,而是被时间、被社会遗忘后的巨大的空虚与恐惧。因为岁月的流逝、年龄的增长不是求得生存意义真谛的秘诀,它们带来的只是身体的衰老和意志的流失。弋舟在小说的叙述中,没有忽视对老年人思想和精神世界的窥探,表现出这一群体身上所承受的肉体的腐朽与精神的孤苦的双向压迫。

小说《当我们挂在单杠上》里的司马教授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曾经是一所师范大学的教授,这样的社会身份使得司马教授应该有一个安稳舒适、受人尊敬的晚年,可在小说里司马教授却是一个“身体倒垂着,晃晃悠悠,远看起来,好像晾在风里的一块床单什么的”[1](P21)这样的人。一块破败的床单挂在单杠上,这画面正像一个暮年人孤单地游荡在生活之中。司马教授执着地希望可以在围观他的邻里面前把自己在单杠上折叠成一个马扎状,可最终他什么也做不成,甚至成为了一个“示众”的笑话。进入老年的人们,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老去、腐朽,当一个人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随心所欲地掌控,那么其他一切的欲望和追求的意义又在何方呢?人之存在终究是心灵的自由重要,还是肉体的自由更重要呢?弋舟在小说里给读者抛出了这样一个尖锐的问题。小说《锦瑟》里则通过展现“老张”和“张老”这两个老年男性的欲望之思和悔恨之念表现了人之欲望的永恒性以及人的自我惩罚的意识。老张虽然是一个年已七十多的老年人,身体的衰败却没有给他带来欲望的死亡,他渴望着女孩们年轻的肉体,当他的外孙女因为杀人被捕,老张内心的罪恶感达到了一个极致,他认为外孙女所犯的错其实是老天对他罪恶肉欲的严厉惩罚。张老不敢接受自己的女学生林杉的示爱,身体的衰老和道德的批判压抑了他的欲望。当女学生林杉因为对他的爱而杀人,他才真正感到了精神和欲望的衰败与消散。其实不管是老张还是张老,衰老的身体都没有阻止人的本能欲望的滋长,而弋舟在小说中将《锦瑟》这首诗融入到对张老潜藏的情欲的表述中,这是对人的本能欲望的诗意表述,由此可见,弋舟对人性本能欲望的存在是肯定的,因为人的性欲本身是无罪的,就算是人的肉体已经老去,而人的欲望是不会因此而消失的,那是一种人之生存的自然本性。弋舟引領着读者感受人在生活表层之下隐秘的情欲感受,体验人在情欲与道德约束下的矛盾与痛苦。

在弋舟的笔下,俗世社会的各类人物纷纷登场,尤其是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人,弋舟真实地表现出他们在物质生活和精神世界里的困顿和痛苦挣扎,用一种哀而不伤的深沉诗性为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呼唤真切的关注,引起读者对所处时代的整体关照和沉思。

注释:

[1]弋周:《我们的底牌》,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年版。

[2]弋舟:《最好的艺术表现最多的生命真实》,创作与评论,2013年,第14期。

[3]叶淑媛:《审视生命的隐疾和悲感的人生——弋舟小说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5年,第10期。

(张玉爽 甘肃兰州 兰州大学文学院 73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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